消失的驿站-水晶羊距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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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北方文学》2012年第10期

    栏目:昨日重现

    这已是我第十一次来到九站进行古驿道田野调查了。

    这座深藏在大小兴安岭交汇处群山中的小村,现在已变成一座镇子。我本打算在这里工作五六天就回城,不想遭遇连日暴雨,公路封闭,只好滞留在镇上仅有的一家小旅店内。

    午饭时间到了,我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宽敞的饭堂。

    “何教授,委屈您老一下,与那位小姐合桌吃饭,行吗?”店主人姓郭,名叫郭峰,五十多岁,身材短小精悍,很爱说话。

    “为什么?”听说“小姐”二字,我不由得警惕起来。

    “下雨封路,店里只剩下你们二位客人了,合桌吃,饭菜还能热乎些。别误会,单吃也行,随您。”

    我用目光在餐厅里扫了一下,只见屋子另一头桌边果然坐着一位年轻的姑娘,穿着打扮靓丽入时,气质不凡,像是很有文化素养的人。我站起身来,走到姑娘所在的桌边,客气地说:“郭老板说店里只有两个客人,提议合桌,你看可以吗?”

    “当然,当然。”姑娘边说边站起身来,微笑着自我介绍,“《国家历史地理》杂志记者云翼。”

    “哈尔滨大学地方史研究员何继祖。”

    “啊,何教授,太巧啦,太巧啦。久闻大名,我一直想当面向您请教,总是没机会,没想到竟在这儿巧遇了,太好了!”

    “别客气,坐,坐。”

    看到我们谈得拢,郭峰笑着转回灶间去了。

    我们刚刚落座,郭老板就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了,都是些豆角、茄子之类新鲜蔬菜。

    我们吃了一会儿,郭老板提着一个茶壶,拿着三只茶盏,走了过来。

    “郭老板,一起喝茶吗?”云翼热情地说。

    “知道二位都是高深的文化人,不喝酒。这是普洱老坨,二位尝尝。”郭老板给每个人斟上一盏,就势坐在了桌前。

    茶色金黄略透微红,气味奇香。这两年市面上热炒云南普洱茶,没想到,这么偏僻荒远的极北边疆地方也有人赶这个时髦。

    我尝了尝,果然不苦不涩,与一般的茶叶有些不同。

    云翼双手擎起小小的茶盏,深深地吸入那飘摇而起的茶香,微微合起双目,良久不动,好像沉入了醉乡。直到发现我和郭峰都在奇怪地注视着她,这才抱歉地笑笑,有模有样地啜饮了一口,略显羞赧地说:“不好意思,从小闻到这茶香,就犯傻……哎,对啦,老板,你家怎么会有这云南普洱老坨呢?”

    “这坨茶,在我家一个暴马丁香木打造的古匣里放了好多年了,老辈子传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自从我爷爷过世,就没人动过它。那大坨子就像十来寸的小铁锅,要想泡茶,得用铡刀往下切。近来,听说坨茶是越陈越好,挺金贵的,这才试试。别说,还真人人都说好……”

    看来雨天无客,对他这样爱聊爱唠的人来说,真是寂寞难耐啊。

    “老板,以前我来过这儿几次,也在这店里住过,那时老板好像不姓郭呀?”我有一搭无一搭地说。

    “可不,这店老板换过几回,都亏本搭钱。后来,他们就找到我,说,别看店小,没个能人还真办不起来。你家祖上是站人,这行有家传,非你不可,硬把店兑给我了。”

    “站人?!”

    郭老板话一出口,我和云翼几乎同时脱口反问。

    “对,站人。二位听说过?”

    “讲讲,快讲讲!”云翼兴奋得涨红了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笔式录音机,放在桌上。

    郭老板感觉有些突然,看看我,“都是些百年老事儿了,是那些人为了脱手这店,拿这茬儿填乎我。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别耽误你们办正事。”

    “不怕,不怕,我们俩都是和你那百年老事沾边儿的人,反正下雨没法出屋,你就说吧,我们也好多品品你这老坨普洱。”

    “我知道的这点儿,都是听我老奶奶说的,她大概也是听老辈子讲的。她说早先年,这站上住户分三种,有站人,有民人,还有旗人。我家就属于站人。站人嘛,说好听了叫站人,不好听就是站奴。祖祖辈辈只能做站丁,不许迁移,不许应试科举,不许与旗人、民人通婚。站人护着驿道,守着驿站,接待来往公家差员,传送官府文书,就这么一代,一代,又一代,过了二三百年……”

    “你祖上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又是怎么成了站人呢?”云翼急切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家里人都说我们就是这站上的老户,再往前,谁也说不清了。”

    “那……你见过这个吗?”云翼掀开衣襟,从腰间取下一个小袋,小心翼翼地从中倒出一件东西,托在手掌心。

    那是一颗奇异的水晶雕刻,大小宛若晾晒后的山核桃,通体晶莹澄澈,微微泛着蓝光,最奇怪的是雕刻的形状,不方,不圆,略略有些扁,几个面都有难以捉摸的隆起和凹陷,那复杂多变的形体线条,简直不像是手工雕凿而成,倒像是天然生成。

    郭老板把那水晶雕刻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最后叹口气,无奈地说,“没见过,真没见过。”

    我没有碰那水晶雕刻,只从云翼手中接过那只装水晶的小袋。这是一只年代久远的鹿皮儿口袋,皮身已变成褐色,但仍很柔软,很结实。口袋用鹿筋穿口收紧,便于悬挂。口袋内部有五个小囊,其中一个大些,看上去那水晶雕刻就是从这个大些的小囊倒出来的。引起我注意的是口袋上绣制的纹饰,在一圈圈云形锦纹中间,用极细的鹿筋扎绣出一个古篆字,毫无疑问,那是一个“站”字。

    “云翼,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不急不慢地问。

    “是祖上传下来的。”

    “你家祖上是哪里人?”

    “云南。不过,我们那里从没见过类似的东西。何教授,我一直想找你,就是要问问这到底是什么。以前,我也找了些专家,没人认得,但都说口袋上是‘站’字。这些年来,我就不断地往地名上有‘站’字的地方跑,想解开这个谜。”

    “这是水晶羊距骨。”看到郭老板迷惑不解的神情,我接着补充道:“距骨就是你们常说的嘎拉哈。”

    “啊——嘎拉哈,那不就是我老奶奶她们常玩儿的东西嘛!”

    “不错。距骨是高等脊椎动物跗骨的近侧骨之一,人们饲养的家畜像猪、羊都有。黑龙江地区,过去以养畜食肉为主,这个东西很常见。家家户户杀猪宰羊,吃后剩下的骨头中就有它。积攒多了,就变成了一种玩具。猪距骨光滑憨大,人的手一次仅能抓四五个,羊距骨小巧精致,人的手一次能抓十来个。逢年过节,老人、妇女、孩子聚在一起用它做游戏。不过这只蓝水晶羊距骨,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它很珍贵,有可能是当年北路驿站上的一种信物。看样子,本应是五只一套,现在只剩下一只砣儿,还应该有四只配儿,大概是紫色或者白色的。”

    “哦,原来是这样。”云翼若有所思地说。

    “我说样子看着这么眼熟,可就是说不出来像啥。”郭老板把那水晶羊距骨扣在云翼手上。

    “何教授,这水晶羊距骨很奇怪,带着它,我常常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梦。”云翼端详着手心里的那颗水晶,带着些许迷惘,不大确定地说:“比如,这些古驿站,这儿的山水、森林,道路和民居,对了,连现在和您见面、喝茶,都好像多次在我的梦里出现过。”

    “那也许是你从小带着它,有关它的疑问,沉入潜意识了。”

    “哦,也许吧……”

    云翼答应着,不过听得出,她并不完全相信我的解释。

    她的脸上浮现出“80后”年轻人特有的顽皮,神秘地说:“我觉得,这水晶羊距骨,就是我的时光穿梭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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