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清明上河图-壳子小区的主宰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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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壳子小区又陷入了平静,人和人之间看不出任何敌视的眼光。阜城来了一个新市长叫祁广大。他原来在省政府的某个重要部门做领导,是一个真正的文化人,毕业于某大学中文系,又获硕士学位,现在正在攻读博士,主攻方向是世界城市的文化比较。他曾在瑞士的内瓦进行过文化考察,现在那里的土地面积与阜城的面积接近,人口面积也非常接近,尤其是两个城市的历史也非常的相似。所以他来到阜城以后,多次在会议上提出了要把阜城建成中国的内瓦。他在全市进行工作考察时,对壳子小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要把壳子小区变成阜城标志性的区域,重新复制建国前的建筑。

    祁市长的计划对壳子小区来说不知是喜是忧,复制后的壳子小区还能成为他们的家园吗?如果这里变成商业区的话,大多数的老壳子区的市民可能就要搬迁了。于是壳子小区的几个大人物又被召集在一起。召集地点是鞠占河的副食品公司的屠宰场。屠宰场的会议室只能容纳二十几个人,这次聚会除了秦跃顺、小山东、环保局的石宝杰、又将画家韩拓请了过来。还有白家澡堂子的白成顺、剃头棚的郭麻子郭振海。这些人中秦跃顺是人大代表,韩拓、白成顺、郭振海都是政协委员。白成顺在壳子小区不是特别有钱的业主,但他的父亲白江舟是解放前有名的资本家,也是一个拥护共产党的资本家,解放战争的时候,驻军19团所需供给都由白家提供。解放初期白江舟就是市政协副主席。郭振海是文革前的全国劳动模范,他现在的剃头棚就是文革期间的红卫理发店。郭振海每年至少要有两个月的时间,到全市的四家敬老院为老人们免费理发。他参加过省里的劳模大会和省长握过手。

    鞠占河召集的这些人虽然在市里没有什么权势,但他们的影响却很大。这次聚会的中心议题就是力争保住壳子小区,无论壳子小区复原到什么程度,在壳子小区生活的老居民都不能搬走。

    因为秦廉仲已经是鞠占河企业里的人了,此次聚会他也作为鞠占河的顾问参加会议。说官场的话语,鞠占河显得口拙,他就让秦廉仲主持会议。

    会议在这一天上午九点开会。秦廉仲的几句开场白,语惊四座。他说,咱们壳子小区将会发生地震,震级可能在八级以上。大家不要误会,我说的地震是说我们的壳子小区已经被祁市长盯住了,他说是要复制解放前壳子小区的原貌,其实是要改建咱们的壳子小区。这对我们壳子小区的老居民们来说无疑是一次危机。既然是复制,为什么上级不派人来走访我们这些老住户,调查一下解放前的情景?我听说过几天祁市长领着几个建筑专家要来这里进行规划,如果在这里建一个所谓的壳子小区,那么真正的壳子小区还会存在吗?

    秦跃顺说,我们的索布德风味儿羊肉馆算是保存最完好的旧建筑,原来是壳子小区的怡乐园,其实就是大烟馆,这种旧行当还能存在吗?

    小山东说,可以改变经营的业务,可以申请烟草公司专卖许可证,把它变成烟酒商店也没啥不行的。

    韩拓说,我的老宅院在壳子小区应该算是最奢华的,是当年镇长秦三省的宅邸,可以修复全貌。不过可以悬另一个牌子:韩拓工作室。

    鞠占河说,如果要是恢复壳子小区全貌,那我这儿可就遭了殃了。原来是壳子小区治安所,在这之前是骡马大集。据老人说这个地方宽210米、长400米,是专门买卖牲畜的,门口还有一块石碑是壳子小区当年暗手陈瞎子的手笔。啥叫暗手?骡马生意不能喊价,要在袖子里用手做暗语。陈瞎子既是暗手又是骡马大集的中介人。陈瞎子不全瞎,就是人们常说的雾朦眼,字写得地道。碑石上的字是:牛驮万斤有秋色,马驰千里无风尘。

    秦廉仲说,应该是一幅盈联,横批应为骡马大集。因是石碑便没有横批,但横批悬于空间,或是悬于生意人的头脑里。

    韩拓感慨,当年之壳子小区,倘有潺潺小河横亘,乃是一幅喧哗之清明上河图啊!

    秦廉钟便竖起拇指道,韩老师说得真好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成顺说道,对壳子小区的赞美就不用说了,咱们应该想辙怎么能让祁市长给我们这些老居民一个说法。

    郭振海说,形成一个文字材料,先交给人大,再多打印几份给市长和市委书记,就会引起高度重视。

    小山东说,要壳子小区的百户居民都签字画押,以体现民意。

    秦廉仲说,说办就办。此信由我来执笔,后天大家重新聚来对我的信进行讨论修改,然后交由跃顺送达有关部门。

    韩拓说,政协也应该有一份。我找十几名委员签字。

    石宝杰小声说道,向大家透露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是有关部门正在研究一件事情,那就是要给所有的搬迁户一定的补偿。市南的河畔小区刚盖起两栋高层住宅,大概是十四层,所有的搬迁户都被安置到那里。对于搬迁户的补偿标准是根据原有住宅面积的实数免费入住高层住宅楼,如果不想到高层去住,每户按实有面积,每平方米补助2500元。

    秦跃顺说道,就是每平方米补助5000元我们也不会找到像现在这么好的地势,我的饭店临街,饭店实有面积310平米,去年有人出价100万要买我的饭店我都没有答应。

    郭振海说,我的剃头棚也是临街,虽然才60多平方米,可每个月的收入至少能达到七八千元,如果没了这个剃头棚仅靠我的退休工资恐怕只能够温饱。

    白成顺说,我的澡堂子倒是不临街,但是那个房子可是日本人建的。当年日本开拓团驻扎在壳子小区,日本的最高行政长官就住在我们白家澡堂子,这个房子光地基就有三米多深,都是青石打底,窗户和门都是百年的樟子松做的,砌墙用的水泥都是东洋货,房顶上的水泥瓦都快80年了,没有一处漏水的。

    秦廉仲说道,你那房子是日式建筑肯定得扒,壳子小区要的都是仿清或者是仿民国建筑,你的房子肯定保不住了。

    郭振海说,依我看还是要保住咱们现有的古老建筑,人更不能搬迁,如果人都迁走了,壳子小区还能有传承下来的风土人情么?

    秦廉仲说,啥也别说了,你们就看我的联名信吧。

    ……

    鞠占河并不为壳子小区的修缮和改建感到为难,他的企业是市里的二十强企业之一,理应受到市政府的重视。他到市政府有关部门去打听,得到的消息很让他感到兴奋,他的企业没有被列入拆迁对象,不仅如此,政府还要出资帮他修缮房屋,扩大场区的面积。鞠占河这天坐在沙发上悠闲地抽着烟,这时梁玉爽匆匆进来说道,壳子小区不可能风平浪静,政府的安置大家虽然不十分满意,但有些住户还觉得说得过去,只是临街的400多间房子有争议。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管学良这个小子今天早晨悄悄地摸到了壳子小区,他要出高价购买拆迁房,政府给2500他出4000,而且可以在他的临市房产开发公司购买房子,优惠百分之二十,他负责办理迁入户口。据说他的房产开发公司没有高层建筑。

    鞠占河说道,这小子是个机会主义者,他是到壳子小区趁火打劫。现在临街的店铺有四十一家,说不定哪家会出卖自己的房子,如果超过了一半那么这个壳子小区就不叫壳子小区了,该叫管家小区了。

    梁玉爽说,应该叫痞子小区了。

    鞠占河说,这是一个不小的事情,应该尽快把这四十多户业主召集来开个会。统一口径可以卖,但谁家也不能低于8000块钱一平米,我知道管学良在临市房地产开发公司有后台,更有经济支柱,但是他想插手壳子小区的改建,也很难办到。他对梁玉爽说,通知跃顺小山东郭师傅和白掌柜尽快到我这儿来聚齐。梁玉爽去了。不到半小时的功夫,主宰壳子小区的几个大人物都到了屠宰场,鞠占河把管学良到壳子小区高价买拆迁房的事情给大家说了,大家都很气愤。鞠占河就吩咐大家分头找临街的四十一家商铺业主到屠宰场来集合,谋划如何应对管学良。下午的时候有近三十家店铺的店主都到了。剃头的郭师傅向鞠占河汇报,刚才我数了数,今天到这来集中的只有三十二户,余下的九户没有来。据我了解这九户基本答应将他们的拆迁房卖给管学良,管学良出资每平米4000元。

    石宝杰说,管学良他也是白得瑟,一会我就去找市房产交易处的钱处长,让他冻结房产交易。当然我还可以去找主抓城建的朱副市长。朱副市长是我的大学校友,关键时刻他会替我说话的,况且我们的要求既符合民意又不违反政策。大伙开始商讨该如何应对管学良。

    茶庄老板梁森林说道,临街商铺是我们的命根子和铁饭碗,给我们多少钱我们也不会出手的。

    布庄老板说,我这几年布庄的生意不景气,每年占的利润还不如一个技术工人挣得多。如果管学良能出大价钱买门面我倒是想卖,我看鞠老板你就别操心了。几十年来壳子小区的人出出进进,老户也只占百分之七十,你和小山东不也是外来的吗,可壳子小区的人们并不排斥你们。再说管学良也是个混蛋,他连军车都敢砸,如果你不卖他房子,他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鞠占河说,老黄房产的产权是你的,你有买卖的自由我们不拦着你。但你想过没有,两年以后的壳子小区,将会成为关东的第一贸易集镇,那可是寸土寸金啊,他管学良只出4000元买你的门市,将来恐怕你要把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你只图眼前利益我出8000买你的房子你干吗?

    布庄掌柜黄正茂不说话了,秦廉仲说道,老黄你也就这点出息,和你父亲比你差远了。当年你爹黄征远在壳子小区那可是一个汉子,日本开拓团的一位农业专家要买你们家的房子,当时那日本人出的价能买一个豪门大宅院,可你父亲就是没有答应。当年有个戏子叫大鲶鱼,在蹦蹦戏里还唱:壳子小区有个黄征远,人送绰号黄大胆儿,日本军刀放在他跟前儿,他就是不眨眼儿,抗战英雄遍地有,他的英名让人记心坎儿……怎么到了你这辈儿就犯熊了呢?

    布庄老板窘迫地说道,为生计所迫,活着哪能没有钱?

    郭振海就揭他的短,你儿子在郊区养鹿,每年有几百万的收入,你缺过钱吗?

    大家在一块议论了小半天最后还是达成默契,他们不会把拆迁房卖给管学良,不管他出多少钱。

    大家散了,壳子小区的几个大人物心里有了底,他们自信不管将来壳子小区变成什么样,他们都是壳子小区的主宰。

    ……

    天暗下来了。秦跃顺请壳子小区的几个大人物到他家去聚餐。鞠占河让他的工人牵来一只肥羊,小山东拎来了两大坛子孔府佳酿。快要开席时,韩拓也来了,他拎来了两瓶茅台,他把酒放到桌子上就开始埋怨,你们这么大的举动离了我怎么行,别看我这个画家能画花鸟鱼虫,我还能画雄狮和猛虎。我的大幅工笔画《猛虎下山》已经被南亚一个国家的国王收藏。

    韩拓的话不是自吹自擂,也是话中有话,壳子小区的主宰们当然能够听明白。乌兰卓雅把茅台酒打开,给各位斟满,就冲秦跃顺使了一个眼色。秦跃顺说道,今天大家到我这儿来聚餐,我要把我们饭店的最好的几道菜都上来。乌兰卓雅说说,今天都给大家上什么菜。

    乌兰卓雅说道,我要给大家上阿尔斯楞王爷府的菜肴,阿尔斯楞风味儿羊排、茴香草撕羊肉、羊尾骨参茸汤、香木碳熏羊蹄子、奶酒炖羊头肉……

    秦廉仲说,阿尔斯楞王爷是科尔沁左旗的有名的王爷,当年的清朝皇帝到关东巡查曾经下榻到阿尔斯楞王爷府。阿尔斯楞翻译成汉语就是雄狮。

    乌兰卓雅亲自烹制的阿尔斯楞王爷府的菜肴一道一道地端了上来。韩拓说,我吃遍了全中国,今天才吃到了真正的美味。

    大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无比兴奋。这时一个女服务员敲门进来,小声对秦跃顺说道,老板,又来客人了,她非要见你,是一位中年妇女,好像到咱们这儿来过。

    秦跃顺说,请她进来。一会儿,雅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女人让大家很吃惊,倒是鞠占河先说道,想不到晓慧女士也来助兴。

    刘晓慧笑道,我应该算是不速之客,但是我的嗅觉很好,我闻到了这里的美味就来了。

    大家很客气地给刘晓慧搬了一把椅子,服务员又拿出了一套新餐具。韩拓给她斟了杯酒说道,晓慧女士来助兴,我们大家感到非常高兴。这是我珍藏了多年的茅台酒,今天壳子小区的几位德高望重的人聚在一起,我才舍得把这茅台酒献出来。

    刘晓慧嗅了嗅酒杯说道,韩老师,不管你的茅台酒珍藏了多少年,但这个酒囤香肯定不足十年,十年以上的茅台酒不会有□子味儿。

    鞠占河说,三十年的茅台酒细品也能品出□子味儿。

    刘晓慧嘲讽地说道,那可能是文革的产物。

    秦廉仲说道,今天不是评酒会,大家还是来喝酒吧。

    大家把杯中的酒都干了。这时刘晓慧脸色很不好,说道,我今天原本是来助兴的,但这种助兴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喜欢。你们几位自称为壳子小区的主宰,我却不这样认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壳子小区的主人不是你们而是人民。人民想要干什么,那是政府给的权利,你们无权干涉。就拿管学良同志来说吧,他到我们壳子小区来购置拆迁房,你们却暗中使绊子,这实在不公平。现在学良同志已经变好了,他现在应该是一位德才兼备的企业家,他不想和你们直面交锋,因为你们过去毕竟都是朋友和兄弟,只有我来出面了。

    鞠占河说道,刘晓慧同志你好像是变色龙,前几天你把管学良骂得狗血喷头,现在又来赞扬他德才兼备,让我们壳子小区的人们如何看待你?

    韩拓也说,最近我正在攻克一种动物叫火狐狸。狐狸不好画,它有狼的体态,又有狗的面相,尤其它的毛色是像火一样殷红。这种动物之所以不好画就是难以画出它的表情。它在动物界应该算是最狡猾的,许多画家难以驾驭……

    刘晓慧笑了,韩老师您别说了,我就是火狐狸。

    石宝杰说,管学良想买拆迁房,我们不想研究他的动机,更不能说他是趁火打劫,但他想买这些拆迁房恐怕难以办到了,原因有二,一买卖行为是一种自由行为,如果这些房主不打算卖,他管学良就不会强行购买。二是有政府干预,最近政府关于壳子小区动迁会有政策,也就是说从现在起,要终止小区房主们的买卖行为。所以不管谁支持管学良,他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晓慧说道,我知道,你们已经搞了一个壳子小区百人联名的请愿书。但是政策既要尊重人的主权更要尊重历史。管学良有权利购买拆迁房屋。大家别忘了壳子小区的前身是懿州的小镇,这里设有驿站,驿站的站长叫管海渊,是管学良的祖太爷。管海渊是朝廷封的九品吏目,后来是懿州县令。壳子小区的大部分房产都是管海渊的房产,现在他要把这些房产归为管家所有,而且要出巨资,政府应该给予支持。

    秦廉仲笑道,荒谬。壳子小区确实是为懿州所属的辖地。但驿站却是懿州与凌州的交界处。驿站始于清朝乾隆九年。第一任驿站长是白兴凯,此后的驿站长为白泉涌、白梓新。清末白家人不再管驿站,在小镇上开了澡堂子,也就是白成顺的祖爷。这时的驿站长为秦尧。怎么会是管海渊呢?官海渊应该是在民国初年即1911年从直隶逃荒过来的,管海渊当时在镇上开了一个小磨香油坊,此后管家香油在壳子小区也是鼎鼎有名。

    大家都笑了。刘晓慧说,你怎么知道?

    秦廉仲说道,秦廉仲本是史志办副主任,《阜城县志》和《懿州县志》都是我修订的。

    刘晓慧无话可言。鞠占河说,既然晓慧同志来到了这里,我们想请教你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对管学良的看法,是不是他已经向你求婚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老街坊住着,到时候我们得参加你和管学良的婚宴。

    刘晓慧笑着说,我什么时候改变了对管学良的看法这就没有必要详细跟你说了,但他对我的执着的爱情已经把我感动了。如果我不嫁给他那我就是个傻子。不瞒您说,在壳子小区买拆迁房他只出资100万我出资400万,我觉得为了管学良的这份爱情,值!

    鞠占河说,太感人了,那么我们就先祝福你吧,大家再干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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