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依然点着灯,莲绛就穿着一身湿衣服坐在座位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落寞,湿漉漉的头发还搭在肩上,脚下依然几滴水渍。
十五合上门,顺手拾起毛巾走到莲绛身边,一声不吭地将他青丝擦拭一遍。
一只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一只手托着那最爱的骷髅头,他半垂着眉眼,薄唇紧抿,就是不看十五一眼。
十五也没有说话,去柜子里翻出他平日喜爱的衣服,又将炭炉放在他面前,一声不吭的伸手脱掉他身上的衣服。他一扭身,不让她碰。
“好了,别闹了。”十五俯身,“再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你还会理我生病?你怎么不去照顾那个什么最漂亮的弟弟?”酸溜溜又尖锐的声音传来。
十五恍然大悟,扑哧一笑,捧着莲绛的脸。
“不要碰我。”傲娇地扭开头,想要挣脱开她的手。
“不是,让我看看,谁最漂亮。”
“走开。”他美眸狠狠瞪着她,“我才没有他漂亮。”
他怎么就喜欢上长得这么丑,却偏偏爱美男的女人!见过色女,没见过比这女人更色的。
没有内涵,只懂看表象。
女人声音似感叹的传来,“可你是我见过最美的。”
他惊讶的抬头看去,迎上她的眸子,那清澈明亮的眸子里面倒映出他微微苍白的脸。
胸口一股暖流漾开,旋即又是阵阵剧烈的刺痛,他扯出一丝傲娇的笑,“我本来就是最美的。那如果我有天老了呢?或者被毁容了呢?”
“换了衣服再告诉你。”
十五将他拽起来,站在他身前,飞快地将他外套脱去。
她靠他越近,他就会越疼,她呆得越久,他就会痛都越久。
想到这里,十五动作赶紧加快,甚至有点粗鲁的撕扯。
莲绛却突然低头,在她耳边轻吐灼热的气息,“夫人好像非常猴急呢?”
十五的手恰好拔掉他最后一件衣服,一一听这撩人的口气,吓得手一抖,忙退开,却不料他长手一伸,竟然紧紧环住了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丢开那骷髅头,熟练的探入十五的胸衣。
“莲绛,你先放开我。”
十五挣扎要推开她,可他全身赤裸,皮肤冰冷如雪,可触上去偏偏丝丝缕缕的电流传入手心,让她避之不及。
“你刚刚那么迫不及待。”说着,妖娆的唇一下含住了她粉嫩的耳垂,那环住她腰肢的手带着灼热摸向她修长的一条腿,轻轻将其抬起。
“唔。”
她躲了他几天,欲火早就管不住,此时走就蓄势待发,十五亦被他撩拨的口干舌燥,可一想到他的疼,强忍着冷静下来。
屋子里炭火正热,他哪里容她反抗的余地,唇一落从耳边走过,碾压一番她的双唇之后,一路向下攻向胸膛,十五衣衫尽敞,灯火下,皮肤泛着阵阵红晕。
他发出难以忍受的低吟,翻身将她压在那梨花凳子上,将她的裙摆尽数推到腰际。
“莲绛。”十五手一下抵住他心口,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你知道尚秋水的诅咒?”
“那样如何,尚秋水她爹的诅咒我都怕,还怕了她?”
十五难过地望着他的脸,“你的心不疼吗?”
“不疼。”他碧色的眸子深深的凝望着她,逐而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贪婪而温柔地细细啃咬她的手指。
热流从他口中通过指尖瞬间蔓延到全身,望着他那被情欲染得波光潋滟的双眸,十五咬着唇,似乎保持大脑最后一丝清醒,“莲绛,我不能让你疼。”
“那不如试试我身体真的‘有没有问题’。”
说完,俯身一下封住她的唇,在她隐忍的求饶声中进入,两人紧密结合的瞬间,心脏几乎四分五裂,可他眼底却有满足而快乐的笑意,连那漂亮的睫毛都缀着喜悦。
他的每次掠夺都让她难以承受,连带的呼吸都被截住,食指相扣,青丝缠绕,那种抵死缠绵仿似穿透了灵魂,将她整个人都剥离开来,然后又被他数次禁锢包围,沉溺其中。
极致的愉悦中,她再也无法坚守,脑子一片空白,近乎昏厥地靠在他身上。
灯光暧昧撩人,她意识全无,而他却仍旧不愿意放开,手心一次次地抚摸她的背脊。
那光滑如凝脂的背上,突然绽开点点殷红,宛如雪中落梅,冷艳而妖娆。
又一点血沫从他唇边溢出,滴落在十五的后背上。
莲绛趴在十五身上,轻声说:“十五,若远离我,我的心才会疼。你若弃我,我与心都会生生疼死。”说完,他闭上眼睛,睫毛湿润的搭载白皙的脸上,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所以,永远不要弃我。”
蓝禾的诅咒,尚秋水的诅咒,这点心痛对他来说算什么,为了她,他更多的,更重要的都已经付出去了。
今天,她为沐色屠戮丽花宫,为沐色和他争吵时,那种心疼,才是他无法承受的。
醒来的时候,四周分外安静,连续几日的小雨也停了下来,而身边,莲绛已经睡熟,面色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可脸上全是餍足。
十五起身,这才发现手指与莲绛紧扣,而对方亦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十五不敢再动,生怕惊醒了他,只得再度躺下,直到他均匀的呼吸传来,她才一点点的抽出手,稍微与他挪开点距离可后背已经抵达墙了。
看样子,得换张床了。
空间太小,十五怕自己给他带来疼痛,只得悄然爬下了床,将昨晚激情时乱扔的衣服从地摊上捡起来,一一放好。
推开门,外面雾气朦胧,可东边已有一丝白雾,天要亮了,十五深吸一口气,空气寒凉,可却让人精神抖擞。
十五忍不住走到栏杆处,伸一个长长的拦腰,可一扭头,却看到走廊尽头,竟然蹲着一个人。
“沐色?”
十五走过去一看,竟然是发现沐色穿着单薄的里衣,赤脚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他头枕在膝盖上,长发垂落裹住了瘦削的身体,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而他手里,还一直抱着那个木雕。
“沐色。”十五蹲下身子,轻轻地拍了拍沐色的手,发现他周身冰凉,发丝和衣服有些湿润。
沐色睁开眼,漂亮的眸子望着十五许久,才反应过来,喊:“姐姐。”
“你坐在门口啊,不是让你休息吗?”
沐色像做错事情一样低头看着手里的雕像,低声道:“昨晚姐姐说离开一会儿,可是我等了好久,姐姐都没有回来。但是姐姐告诉沐色不要乱跑,沐色只有坐在这里等姐姐回来。”
“你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沐色点点头,看到十五眼底燃着一丝盛怒,又赶紧低下头。
十五看他这个样子,纵然生气可更多的却难受,沐色竟然坐在这儿等了她一晚上,难怪头发都沾了雾气,连衣服都湿了。
“傻沐色。”
虽然知道,此时的他没有多少感知,也不知道冷和痛是什么,十五还是重新生了炭火放在他身前。
而自己也没有什么衣服适合沐色,最后翻出莲绛送她的白色貂风披在他身上。
而沐色一直睁着那好看的紫色眸子望着十五,秀美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你笑什么?都快冻成冰棍了,还笑得出来!”十五忍不住骂了一句。
“因为姐姐回来了,没有不要沐色啊。”
“就因为这个笑啊!”十五瞪了他一眼,忽然看到窗外一道火光如流星过天,一闪即逝。
十五摁住沐色肩头,示意他不要动,旋即站在栏杆上,望着渐渐露出的天空。
莫名不安涌上十五眉梢,她回头看向莲绛的房间,发现雕花门开了一条缝,隐可见莲绛披着黑色的袍立在门后的阴影处,袍子上的金色地涌金莲泛着妖异的光,他微微仰头,碧色的双瞳正望着发白的天空。
“莲绛。”十五走过去,伸手推门。
莲绛微微眯眼,看着天,道:“十五,怕是要变天了。”
十五寻着他们目光看去,发现暮光穿破云层,耀眼的光芒照耀了整个长安城,刹那间,他们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金光,而云层翻滚远远看去竟似蛟龙要穿破云海,腾空而上九渊。
“是天下要变了。”
许久,莲绛声音微微一叹,目光落回十五身上。
十五站在他三尺的位置,亦回头看着他,便听得他道:“我们的命数,或许能改变,但是,别人的,还是不要妄自插手。”
“你在劝我什么?”
“这天下,不管是燕氏天下,还是秋夜世家的天下,都终究大洲天下。”
“你在劝我,不要阻止秋夜一澈?”
“不。”莲绛走过来,轻轻拉住十五的手,“我只是在告诉你,不要揽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十五上前仔细的替莲绛整理衣服,低声道:“莲绛,我现在有所顾忌了,也懂得取舍了,也有了更重要的责任。”
那个时候,她从棺材中爬出来,没有任何杂念,只是为了复仇。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比复仇更重要的东西。九年前,师父所托,她也完成。
至于这天下,姓什么,的确不是她的责任。
系好腰间的带子,十五退开一步,却被莲绛握住双手,“十五,你还记得,秋夜一澈大婚那次,碧萝出手偷袭我,你喊我的名字吗?”
“莲?”十五望着他,当时情况危急,但是怕暴露他身份,所以她只喊了一个字。
“嗯。”莲绛抬起右手,抚摸着十五簪子那朵莲花,碧色的眸子不如平日那般流光溢彩,反而多了几许让人不懂的情绪和惆怅。
许久,他一下将十五拉入怀中,低声说:“十五,若有一日,我神志不清,你唤我这个字,我便能醒来。”
“莲绛,你说什么?”十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下捧着他冰凉苍白的脸,担忧地问。
“没情趣,懂不懂什么叫夫妻间的昵称!”莲绛狠狠瞪着了她一眼,一把甩开她,转身走到靠窗的下几旁边,托腮望着楼下。
晨光穿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照出一份晕染的光芒,那完美的下颚和侧脸流淌着美轮美奂的光。
他望着那目光,眼底竟然有一份贪婪,好似要将所有的光芒都揽在眼底。
“昵称?”十五皱了皱眉头,觉得他这通脾气发的委实有点莫名其妙。
“对啊。”他回头看着十五,语气十分不满,“我娘亲可是给我爹取了一个小妖精的外号。”
“小妖精?”十五抽了一口凉气,头皮微微发麻,这名字,的确好情趣。
“你洗漱好了吗?我想带沐色出去买些东西。”
“买东西?”莲绛眉毛顿时挑起,十五不说,他还忘记了那个祸水的存在。
“你又肯借衣服给他,总不能让他一直穿我的吧。免得以后带出去说婆家连小舅子的虐待。”
莲绛眼珠一转儿,笑得十分和善,“的确也是,那我陪你们去吧。这小舅子来,我若不做点什么,以后是会被人笑话的。”
他这一笑,差点把十五的眼珠子都吓掉了,她可是做好他会乱仍一番东西,然后痛骂,那什么沐色事儿真多的心理准备。
“还愣着干吗,走啊。”莲绛走了过来,伸手要拉十五。
十五忙退开,到走廊上几番看了看天确认今日太阳不是从东边出来,才回去将沐色带出去。
等到了清水阁门口,看到那辆马车时,十五微微抽了一口凉气。
马车的前面,莲绛竟然换了一件十分风风骚张扬的大红色衣衫,乌发半挽,衬着肤色如雪,睫毛微卷曲,正低头和旁边的小鱼儿说着什么。
小东西垫着脚尖,听得十分认真,还不时点头附和,就连小东西肩上的小青,都弓着脖子,一副讨好的媚笑样子。
如果没有记错,昨天,莲绛和小鱼儿还是死对头,怎么一下就和好如初了。男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的?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冷黑着眼圈立在马车旁,看到十五来了,神色有些怪异地把脸扭向旁边。
“小鱼儿。”十五唤了一声,莲绛马上支起身子,眉眼如波地望着十五,“哟,夫人来了。”
他这站直了身体,十五才发现,莲绛红色衣衫下面套着一件白色雪衫,领口挂着一枚玉佩。那块玉佩是当日她滴血为誓,三生不离莲绛身边的信物。这玉佩他向来放得好好的,从未曾戴在外面,怎会突然挂脖子上了?
十五上下将他看了一遍,才发现,莲绛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左手还带着一只显示贵族身份的翠绿扳指,颜色剔透和他碧眸相辉映,十分惹眼。
小鱼儿踮起脚尖望着十五后面的沐色,语气十分严肃和不快,甚至带着几分职责,“爹爹,听说你有小老婆……”
啪!莲绛毫不客气地敲了小鱼儿的头一下,碧眸一敛,小东西马上反应过来,笑嘻嘻地问:“爹爹,今天要和我们一起逛街的小三——舅舅呢!”
说完小东西抱着手臂,摆出一脸正气的样子,那双漆黑的双眼里,亦隐隐闪动着敌意。
今天一大早,娘就抱着一大盒西域糖果来找到他,十分伤心地说爹爹在外面找了一个小三回家,还打算弄来当小老婆。
他小鱼儿虽然和莲绛经常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冲突,但是面对外敌时,他们就是统一战线的战友。
莲绛向来都是打得过流氓斗得过小三的,可这一次竟伤心得要来找小鱼儿求组,一时间,小东西的自尊心和虚荣心瞬间膨胀。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娘也搞不定的人,甚至还要向自己求援。今天他们的任务就是,赶走小三,阻止爹爹娶小老婆。
似乎感应到了小主人的决心和突然高涨的战斗力,小青也摆出一副“我已经进入战斗准备”的姿态。
“沐色,你来。”十五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马车前面带几个人,顿时危险的眯起眼睛,很快,就看到一个穿着披着白色长斗篷的人走了出来。
栗色的卷发像海藻一样柔顺搭在肩头,光洁的额头下,一双紫罗兰般双眸干净而明亮,白皙的皮肤因为日光透着粉嫩的光泽,薄唇有些羞涩的抿起,看到这么多人,对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十五拉住了手。
“沐色,对他们笑一个。”
那少年一听,果然对着马车前的几人露出一个乖巧笑,笑完之后,又咬着唇期盼地望向十五。
“嗯。”十五满意的点点头,沐色眼眸闪动,笑容从眼底绽开,白皙的脸上露出两个甜美的酒窝。
“好了,上车吧。”
十五看向众人,发现除了莲绛面容冰霜,其他几个人,特别的小鱼儿完全陷入一副惊骇失神的状态,之前眼底的戒备如今变成了呆滞,那小嘴儿长得快放下一个鹅蛋。
莲绛勾出一抹优雅的笑,手却暗地里狠狠掐了一下小鱼儿的脖子。
小东西一吃痛,当即反应过来,擦了擦嘴巴的口水,回头望着莲绛,惊慌地道:“娘,他长得好……”那美字还没有说出来,莲绛低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鱼儿马车闭嘴,又愣愣地看着跟在十五身边姿态静美的沐色,暗道:难怪无所不能的娘要来找求助他,这爹爹眼光太霸道了,这个小老婆长得太好看了。
嗯,娘说得没错。
这个小三就是将来会是一个祸水,在他快淹掉龙王庙时,一定要赶走他。
四个人一蛇很快上了马车,莲绛拉着小鱼儿坐在左边,而十五则带着沐色坐在右边,至于那条毫无节操的小青,此时早耸在小鱼儿肩头。
四人中间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各种糖果,当然,这全都是莲绛为了拉拢小鱼儿的贿赂品。
上车之后,沐色依然颔首安静地坐着,是不是摊开手心,然后又抬头看十五一眼。
莲绛抱着手臂,碧瞳冷冷审视了沐色几百遍,可对方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他敌对而仇视,甚至有些阴险歹毒的目光,根本就不抬头回应他一下。
而小鱼儿同样正襟危坐,嘴巴里绞着糖果,眼睛盯着沐色,不同的是,小东西的目光敌对中又满含惊艳,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回看几眼莲绛。
待小东西目光第十次在莲绛和沐色之间扫过时,一直保持着优雅高贵笑容的莲绛殿下终于忍不住低头在小鱼儿耳边警告,“你再拿他和本宫比较,今晚,我们就等着喝鱼汤,至于你小媳妇儿的事情,你就永远,一辈子,连带下辈子都打消念头!”
小东西赶紧低下头,将一颗糖果喂给小青,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沐色,昨晚你睡得好吗?”
深思熟虑之后,莲绛收敛起眼底的敌意,和善地看着沐色。
沐色这才抬头,静静地看着莲绛,说:“我昨晚没有睡。”
“啊?”莲绛红唇一勾,“一夜没睡,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声音?”
“是啊。”莲绛笑得十分得意,甚至带着几分猥琐,“比如那什么……”比如昨晚,他和十五“恩爱”。说着,看了一眼十五。十五如遭雷击,脸似被火烧得通红。
沐色茫然地看着莲绛,然后摇摇头。
“那今晚你一定要早点睡哦,放心好啦,我不会吵醒你的。”
“莲绛。”十五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那沐色现在是幼儿,正在学东西时,小鱼儿也不过九岁,真担心被他教坏了咱。
“夫人,我错了。”他到大方的认错,却起身,以雷霆之势,在十五脸上亲了一口。
“你……”十五浑身冰凉。
莲绛偷袭成功,挑衅地看了一眼沐色,然后在座位上笑得花枝招展。
沐色呆呆地看着莲绛,然后扭头看向十五,凑过去学着莲绛的姿势,啪!在十五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回头对着莲绛微微一笑。
“你找死!”一旁也要冲过去亲一口的小鱼儿,听到旁边莲绛的怒喝,赶紧抱着头蹲在地上,小青更是钻进他的袖子里不敢出来。
“昨晚都不是和你说了,沐色像幼儿,你做什么,他就跟着学什么。这不都是你教坏的。”十五抱住莲绛的腰,硬生生将他压在马车壁上,这才防止莲绛冲上去将沐色撕个粉碎。
莲绛盯着沐色,对方依然茫然,清美面容看起来纯良无辜。这祸水,留不得!
“哼!”莲绛扭头看向一边,心里翻江倒胃,一种前所未有的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长这么大,何曾像现在一样吃过亏。可偏偏对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惹得十五像护什么似的。好吧,和他斗?走着瞧!
莲绛目光落在小鱼儿身上,小东西眨了眨眼睛,一副“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千万不要这样看着我”的样子。
马车里险些发生一场血战之后,终于停在了指定的制衣店,十五带着沐色走进了店内,店家一看进来几个人,当家吓得差点失了魂,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去迎接。
十五表明来意,对方马上热情地把所有名贵布料都拿了出来,一一给十五介绍。
“这定制赶货,也得好几日呢。难道你天天让小舅子穿这些?”莲绛也颇为热心的上来,“店家,你这里可有上好的成衣?”
“有啊,有。”店家赶紧又将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来。
莲绛一看,“才这点,还有多的吗?”
“全都这儿了。”
“我看这些都不错,只是穿在身上不知道怎样?”说着挑选了几件,给沐色,“你进去试试。”
沐色回头看着十五,见她点点头,才跟着店家走了进去。
“啊,这公子简直长得像天上的人儿,这衣服穿上去,真太好看了。”
莲绛刚刚挑选的一件宝蓝色的衣衫,那种衣服,穿上去会显得轻浮,可走出的卷发少年硬是将那它传出一股清丽脱尘的气质。
莲绛暗自哼了几声,又挑选了几件颜色十分招摇的衣服塞给沐色,旋即对小鱼儿递了一个眼色。
“哎哟。”小鱼儿马上捂住肚子哇哇大哭了起来。
“怎么了小鱼?”
“我肚子疼。”小东西脸色苍白,十五扣着脉象,竟然吃坏了肚子,马上对冷道:“冷,麻烦你送小鱼儿回去,让风尽给他开药。”
“爹爹,我难受,你陪我回去。”说着,小东西直接扑在十五怀里,怎么扯也扯不下来。
十五为难地看着沐色,莲绛接口,“我在这儿呢,放心好了,我会结账的。”
有你才不放心!
但是小鱼儿哭天喊地,十五只得抱起他,匆匆上了马车,跟在后面的冷看着地上的糖果,叹了一口气。真的为难小鱼儿了,为了帮莲绛赶走情敌,舍身取义地竟吃了莲绛放了泻药的糖果。
回到清水阁,小鱼儿拉得特别厉害,安蓝忙着熬药,十五就守在小鱼儿旁边,想要走开半步,他都要闹。
眼看天都黑了,莲绛和沐色都没有回来,十五隐隐觉得不安,可又走不开。
快到子时,小鱼儿终于不折腾了,睡了过去,十五赶紧回到风居院,看到莲绛正坐水阁那儿,心情十分好地剥橘子,嘴里还哼着她不曾听过的歌。
“莲绛,”十五走过去,“沐色呢?”
“哦,你现在有了弟弟,就不要我这个夫君了。”莲绛扭头,没有理会十五。
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我刚刚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沐色啊。”
“咦?”某人吃了一块橘子,真甜,“怎么会,他可比我先回来。”
“什么你说他先回来了?他哪里认得路?”十五脸瞬间苍白。
“是他自己说的,我说沐色没有马车,你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他说能。然后我就去结账,结果那个老板竟看我貌美,故意多算了几十两银子。夫人,你懂的,为夫生平最恨这些奸诈好占小便宜的人,于是我就和他吵起来了,结果好多人来围观,后面我就没有看到沐色了。”
“你……”十五盯着莲绛,声音微微发抖,“你撒谎!”
“你什么意思?”莲绛脸色陡然一沉,“难道你想说我故意将沐色弄丢了?就算丢了也是他自己走丢的。”
十五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
十五回头看着莲绛,“你让我弄丢过他一次了,我无法容忍在发生第二次,否则……”
“否则什么?”
十五紧抿着唇,眼底怒意翻滚,却没有开口,点足跃上了房顶,奔向了长安大街。
莲绛在撒谎!他和小鱼儿的小把戏,她哪里不清楚,原本以为他只是捉弄,却没想到,他竟然要弄丢沐色。莲绛低头看着手里的橘子,一点殷红如落梅滴落在橘子瓣上,然后滑过光滑的橘子皮,落在他指尖。看上去,宛如长安贵族女子最钟爱的丹蔻,妖艳而张扬。
他垂眸,嘴角勾起一丝笑,脑中闪过十五离开的背影,自己一倾身,血落在了身前的炭炉上。炭火非常旺,将他脸烤得通红,可是依然无法遮住那眉间的虚弱和倦态,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不断地加炭,高温也无法融化他此时冰凉的鲜血。
“咳……”他压住胸口,努力的运转体内气息逼着血液靠近心脏,但是如风尽所说,第一次发作是七天,第二次是五天,第三次是三天……而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靠近十五他的心脏会疼痛,甚至想到她,都会出现短暂的窒息。
这世界有谁能忍受心爱之人就在身前,却无法拥她入怀。谁能忍受,连思念她都是一种奢侈。甚至,眼睁睁地看着她,远离自己。看着她,明明也想靠近自己,却时刻保持着三尺的距离。
抬头看着窗外那挂在云端的残月,清冷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凄清。
他起身,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慢慢走过那长廊,那股腐朽的恶臭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顿住呼吸,可片刻之后,还是吸了一口气。
“到底,以后还是要适应这个气味。”
偏院的石桌前,风尽一身白色的衣服坐在月光下,抬头望着天,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
“莲绛,你到底还是来了。”那声音,似叹息,可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你知道我回来了?”
莲绛立在远处,月光里,他碧色的双瞳泛着冷冽的光芒。
风尽回身,将那只密封好的陶罐放在桌子上,看着一丈之外的莲绛道:“为了十五,你一定要来。”
那日,蔓蛇花的秘密被莲绛发现之后,对方并没有立马将他送回南疆,而他知道,那晚莲绛去查了关于蔓蛇花的资料。
莲绛走到石桌前,如玉的素手掀开那盖子,仅剩下的几条蔓蛇种子在里面游走,因为闻到了期盼的鲜血,它们狂躁兴奋地扭动,企图攀爬出罐子。
其中一条与之前莲绛看到的几条不同,如发丝一样细小,可周身泛着蓝色的光泽,十分诡异。
“莲绛,你成魔了……不,应该是你的身体里只剩下魔性鲜血了。”风尽目光锐利地盯着莲绛苍白的脸,“一阴一阳,相互克制,难道你不知道,你那人类的鲜血才是克制你魔性的根本。”
“呵呵……”莲绛冷笑的一声,“你不是一直期盼着用纯魔性的血来养活这蔓蛇。”
蔓蛇是南疆最阴毒之物,可它的生长也相当要严苛和恐怖,需要魔鬼的鲜血。
风尽唇微微颤抖,望着莲绛,“你真的要这么做?”
“你这一条是蔓蛇王吧。”莲绛唇勾起,手指伸向到陶罐边缘,那条蓝色的蔓蛇王竟瞬间攀附在莲绛手指间,不肯离去,“如此细小,再不喂养,它就要死了。据说蔓蛇王需要在魔鬼活体中生长,否则,同样会干枯而死,对吗?”
这一下,风尽的脸顿无血色。
蓝禾先前只是告诉他,只要有魔鬼的鲜血,蔓蛇就能成功,可是,却没有告诉它,蔓蛇王必须活在魔鬼的身体。
意思就是,蔓蛇王必须游走在莲绛血液里,慢慢长大之后,再将它放出来。
只要在他体内存活三个月,那蔓蛇就可以恣意进入普通人的身体。
“你觉得蔓蛇可以破除尚秋水的诅咒?”此时风尽声音轻颤,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蔓蛇终于会成功而激动。
“蔓蛇王进入身体血管之后,它首先会找到心脏,在里面扎根,这样一来,血液虽然会变得更加寒冷,但是因为它成日游走,而不会凝结成冰,甚至还会被它带入心脏。若此,也不会再有任何疼痛。”
莲绛低头看着手指上那条蔓蛇,第一次觉得这邪恶的东西,如此可爱美妙。
“可是……”风尽眼底充血,“蔓蛇一旦进入你身体,你将不能见到日光,否则,它就会膨胀,钻出你皮肤,在你身上开出蓝色的花朵,当你身上的花朵超过七十二朵,最后一朵将会从你头颅钻出,据说花瓣巨大无比,将你整个人吞噬进去。”
不管是神是魔,都会灰飞烟灭。
蛇在寒冷的冬天会进入冬眠,一旦遇到阳光,它就会苏醒发狂。
“你不是已经见不得光了吗?”莲绛冷测测地看着风尽,“既然选择成魔,我早就做好了与腐朽,与黑暗为伴的准备,哪里还需要你来提醒。但是……你必须给十五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他相信,你是真正找到了破除尚秋水的诅咒。”
风尽沉吟良久,道:“好。但是,你也必须找一个合适的人。”
全身血液冰凉,十五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四下张望,却怎么都没有看到沐色的身影。
在哪里?
如果莲绛真的要将沐色丢了,那么,一定不会在长安城,一定是找人将他带出了城。
十五飞快地跑向城门处,却在临近的巷子里,嗅到一股血腥味,旋即,一道风声从耳边掠过,那风声极其的快,在空中留下一道流星过天的般的影子。
随即离十五十丈之远的一棵大树,发出轻微的声响,十五回头一看,黑瞳当即眯起。
那棵树被那道风声,从上到下劈成两半,更可怕的是,它依然耸立,若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那道痕迹。
是剑!
出棺以来,十五第一次见到了比秋夜一澈可怕的剑气,甚至是比自己更可怕的剑术。
风声突然凝住,十五闪避于巷子口的墙边,贴墙而站,整个长安都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声中,而就是在这种死寂中,她听到了有鲜血流过石板发的清冷声,和剑杀气流转的气息。
十五满是冷汗的手伸到腰间,靠着墙屏住呼吸。对方的目标应该不是她,也或许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否则,刚刚那剑就不是劈中那棵树,而是她自己。
那剑法,快得让人心里发寒。
出剑了!
巷子一股寒气暴起,剑气再一次贴着墙面和地面切过耳边,而自己的头发被那罡气震得全都飞了起来,就在这个瞬间,十五看到一个人被剑气撩上空中,栗色的长发在空中宛如水藻一样飞散开来,露出他如水的容颜,旋即他整个人都似断线的纸鸢,跌在长安石阶道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落地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掉出,又被剑的余气推开,滚向另一边,摩擦着青石板,在这个安静得能听到鲜血在身体里流动的夜里,发出声响。
是似乎受了极其重的伤,他半晌才动了动身子,却不是要逃命,而是伸出苍白娟秀的手,扣着青石板凸出的边角,攀爬向那染满鲜血的木雕,试图将它抓在手里。
巷子暗处潜伏的人似乎发现卷发少年依然活着,手中剑一沉,一道雪白剑光明亮如雪,快如闪电,气势强大如惊雷,再次攻向地上的少年。
叱!另一道泛着秋水般冷光的剑半路杀出,惊险地接住剑招,两剑相接,撞起无数火星,十五感到头发散开来都随着对方的剑气飞扬了起来,衣服也当即裂开许多细小的口子。对方间剑气被半路拦住,却依旧杀气不减,甚至更加强势,十五被震得后退三丈,手中月光狠狠插在石缝里,她才得以没有像刚才那个少年一样飞出去,却也只是勉强稳住。
可如此,身体去似受到了重创,胸口隐隐作痛,甚至将疼痛传到了腹部。
而手里的月光,如被地狱烈火焚烧过,滚烫得灼人。
好强大的内力!十五全身发汗,再看巷子口和自己脚下,一路巨大的青石板全都龟裂开,而自己脚下的石板硬是被自己踩了一个坑。
巷子里的人,目光落在全部暴露在月色下的,头发飞散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面容娟秀青涩,可漆黑的双瞳却搅动着寻常无法拥有的睥睨杀气,凛然得让他都侧目。
目光从她面上移开,在落在她手上的那把看似平凡的剑时,巷子里的人手轻轻一颤,喉咙里有一个名字却喊不出口。
她身后的卷发少年终于爬过去,抓住了石板上的木雕,然后捧在心口,整个人都蜷缩起,试图保护它不受伤。
十五见巷子里没有动静,转身飞快地抓起沐色,拧着剑,顾不得什么拔腿朝清水阁的方向狂奔。
“沐色,走。”
可刚走一步,凌厉可怕的剑气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从后追来,速度非常快,所过之处,一路的石板全变成齑粉周烟尘四起。
“不好……”
对方的剑是冲她而来!
十五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背后冰凉,可刚刚那接住了对方雷霆的一剑,她似受了内伤,难道自己要这样……
就在此时,沐色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十五,而这个刹那,十五眼前闪过一片火星,后背像是被人用千金巨锤狠狠捶撞,旋即,两个个人都被抛上天空,重重摔向地面。
“唔。”身下一阵沉闷痛苦的声音,有滚烫的鲜血喷在自己脖子里,十五睁开眼,除了头晕却相安无事的依然被沐色抱在怀里。
地面再次裂开,十五大惊,那是传说中的一剑三破,第一剑,闪电般的追势,第二剑,惊天的击杀,第三剑,飞灰湮灭。
十五一把推开沐色,半跪在地上,手里的月光狠狠划过手心,殷红的血将整个雪白的剑身染得绯红,她整个人突然爆起,如沙漠中的龙卷风,毫不退却的,以飞沙走势的气魄,迎向那致命的两剑。
耳边的风,摩擦着被她卷起的碎石,发出破碎不堪,且刺耳的尖啸声音,旋即她手用力一拉,一匹碧色的光从她身后破空而出,竟如一片被掀翻了的大海,铺天盖地反击了过去。
滚滚尘烟如潮水涌了过去,漫天沙尘之后消弭之后,路的尽头如山崩地裂的被般到处是裂缝和巨坑,而那人已经退回二十长之外的暗处。
剑尖一振,十五眯眼盯着那人的身影,薄唇勾出一抹毫无惧色的幅度。
暗处那人亦远远望着十五,发出一声喟叹。
九年……九年是一个什么样是时光。他已经老去,而她,到底还是如预言那样,活了过来。
九年,她已经被打磨成一把锐不可当的利刃,刚刚那一剑,碧光冲天,纵然天地在她面前,亦要失色。
刚才那一剑:碧海潮生。
“咳。”他抬手,一抹血迹从嘴边溢出,俊美的剑客看着手上的鲜血,微微蹙眉。
多少年没有受过伤了,足足有二十六年了吧。
转身如轻烟消失在了夜色中,他立在高高的房顶上,将手里的剑一抛,那把剑带着风声落入了刚刚漆黑的巷子里,却发出一声闷响。
巷子的尽头,鲜血如红绸铺开,三面墙上的血迹更是像泼墨,刺目得惊人,而地上,十几具尸体被人方方正正切成碎块,竟如艺术品那样完美地堆叠在一起。
“公子……”背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为什么,要对小姐出手?”
他回过头看着质问自己的人,对方面容温秀,左眼下一滴泪痣让他看起来十分苍白羸弱,这个男子不过三十岁,可因为体含无解的剧毒,生命危旦,佝偻着背已如暮者。
“防风,她还是她吗?”俊美的男子叹了一口气,回望着长安街道,此时,街道上的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他抬手一指,“你看……”
防风随着剑圣的手看去,整个人陷入一种惊骇:两个人都没有身影。
“她终究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白衣声音透着苍凉,眼底亦有一丝悔痛,“阴魅阳魅,本就是逆天的存在,这大洲最后一方净土,终究因它们而祸乱。”似乎注意到灰衣男子眼底还存在质疑,白衣手指巷子里那些尸体,“这些死去的人,应该是来之昆仑之外,连他们都找到了这里,你说,大洲天下,哪里还有安宁?”
“公子,二十多年前,你就说了,大洲有劫数。为何,你还要试图更改?”
“人终有不甘。”白衣手拍在防风肩头,“走吧。”
“去哪里?”
“今夜星辰隐有血丝,怕的有恶鬼,去寻几个故人。”
周围再度恢复了寂静,十五颤抖着收回剑,小腹却一阵剧痛,她一个踉跄已无法站立。
而地上的少年挣扎起来,一下扶住她,将她抱在怀里。
栗色的发丝里,还有淡淡的血迹,十五望着长安城门口的方向,浑身冰凉再加之胸腔和腹部的剧痛,她不禁暗自发抖。
沐色似乎感到她很冷,手放在她背部,丝丝缕缕的温暖传入身体,在体内周转。
刚刚生死一劫,十五想起了八年前,她和沐色亦面临过这种绝境。而这一次,她更觉得绝望。
不仅仅是因为沐色被弄丢,还因为,刚刚对她发出致命一击的人,那闪动的白色一角,隐约有一抹熟悉感。
想到这里,十五反手抱住沐色,可刚触到他的背,却一阵黏糊。
“沐色,你转过身去,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白色的衣服被鲜血染透,一条可怕的伤口纵穿了整个背部,若非跑得快,几乎被要将他劈成两半,十五双手发抖,几乎不敢相信他受了这样的伤,却又垫在地上让她不至于摔疼。
那伤口触目惊心,十五面色全是惊骇。
在剑要追到她时,是沐色从后面抱着她,替她受了这一剑。对方要杀的是她……
“你疼吗?”
“疼是什么?”沐色茫然地看着十五,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仍然挂着干净的笑,那紫色的双眼还有些茫然。
十五双眼酸涩,撕下一片衣衫,将沐色的伤口包扎住,却忍不住一下抱住沐色。
这里离清水阁太远,她不知道那人还有什么目的,也不敢擅自回去,将危险带到莲绛身边,看了看沐色的伤口,也不能多行,十五脱下自己的外套放在他身上,穿了几个小巷,敲开一家小客栈的门。
客栈很偏僻,甚至有些破旧,这些都是长安本地居民自己所开,因为偏僻,没法做商铺,但是没有多少资金,就做成便宜的客栈给那些经商的人住宿。
客栈里没有药,十五也无法丢开沐色去到处抓药,只能在客栈厨房找了些现成的能做药的,磨成粉末,替他包扎。
沐色躲在凳子上,一手握着那木雕,一手拿着丝帕认真的想要将上面的血迹擦掉。
十五脱掉他衣服,这才发现,刚刚刚虽然受了重击,可周身就只有那道替她挡住的剑伤。
“沐色,你今天去哪里了?”
“有人带我上马车,然后走了好远,但是没有你,我就跑下来了,那些人一直追我,就追到天黑了……”沐色抬起脸,漂亮的双瞳里又几许茫然,“然后下雨了。”
“下雨了?”
“是的,好多雨。”他将沾了血的木雕递给十五看,“那些雨,和这个颜色一样。”
十五呼吸一顿,痛苦的闭上眼睛。她明白了沐色说的什么,那些不是雨,是漫天的血雨。意思在她找到他之前,沐色还经历了一场屠杀。
看到十五闭着双眉,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沐色连忙放下手里的木雕,捧着十五的脸,“姐姐,你怎么了?”
十五抬起眼,看着他清美如初的脸,胸口涌来阵阵剧痛。
为什么,天要造化沐色,可这世人却都容不下他,非要将他赶尽杀绝。
沐色虽然是鬼魅,可是他心无杂念,只是想像一个人一活着,而那些心怀丑陋,卑鄙无耻的人类,怎么不去死!
怎么不去死!
这世界上,真正该死的是他们,卑鄙,贪婪,阴毒,阴暗,无耻。
真正该死的是他们,是他们!
想到这里十五双眼发红,恨不得将世人杀光。
“姐姐,姐姐……”
十五突然清醒,望着沐色的脸,刚刚自己为何产生那样杀戮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看到你受伤,很难过。”
沐色指着自己的后背,“这是受伤吗?我受伤姐姐会难过,那以后我不受伤了。”
受伤了也不能告诉她。
替沐色包扎好,十五觉得疲惫至极,小腹的疼痛未减,碧海潮生是白衣传授她最后一招剑术,那个时候她年纪太少,无法领悟其中的真谛,而今日,第一次使用出,却用尽了十二分的内力,几乎自伤。前所未有的疲倦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掉。
“沐色,我好累了。今晚哪里都不许去,就在我身边。”说完,十五就捂住小腹靠在旁边的小榻,睡了过去。
屋子里炭火点点,沐色坐在十五身边,双瞳凝望着她那张脸,凌乱的头发下,小脸苍白无色,双眉紧锁,似乎承载着难言的痛苦,而她的下颚上,有一点印记。
沐色伸出手,一抹,却一点血迹。
那血迹,落在指尖,分外的妖娆,他怔怔看了许久,嘴里喃喃吐出一个字,“胭……”
旁边的女子动了动身子将整个人都卷缩起来,可双手却放在小腹上。
沐色坐过去,轻轻挪开她的手,放上去,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发出一声惊叹的,“咦。”然后吓得缩回了手。
十五眉头却拧得更紧,双唇突然颤抖,翻身再次捂住小腹,身下的垫子上,有一摊鲜红的血迹。
沐色看着十五裙子下的血迹,皱了皱眉头,然后又小心地将十五翻过身来,看到她依然捂住肚子,冷得发抖。沐色似乎想起什么,忙把褥子盖在十五身上,又端来炭火放在她身前。
随即悄然掀开十五的手,将自己手放在她小腹间,凑过去小声说:“不要动啊。”
像是感觉到了火光,十五下意识地往火堆这边靠,沐色盯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凑近火堆,待烘烤了一会儿,将自己滚烫的双手放在十五小腹上。那瞬间,十五的眉舒展开来。
“你是不是很冷?”他小心地凑过去,对着手心护住的地方道:“那你不要乱动啊,我给你暖。”
来回将滚烫的手心贴在十五小腹数次,她的脸终于恢复了点血色,沐色趴在它的边缘,小声问:“你为什么藏在她肚子里。”
“你叫什么?”
“我叫沐色。”
“我会雕刻娃娃。”
十五离开没多久,城门突然打开,一辆银色雕刻诡异图腾地马车缓缓而入,绣着古怪神兽的马车帘子掀开,一双保养得极美的手撩开一角,内侧传来一个高贵而冷厉的声音,“这便是长安?”
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威严,“整个大燕都不过区区之地,他却八年拿不下来,真是叫哀家失望。池儿呢?”
“公子池亦在长安,听说陛下来,已经候着了。”
“呵呵,”女子轻笑,嗓音竟带着杀气,“他们真是一个比一个让哀家失望。”
清水阁巷子口,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袍子的人,青丝缕缕,面容皎皎,一双碧色眼眸盯着长安街道,像是在等人。他从风尽那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而十五还没有回来。
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消息回来,他静静地站着,眼看天边有一丝白雾,他连忙退到暗处将帽子戴在头上,却不愿意回到屋子里。
“天快亮了。”风尽从暗处走出来,“你将那人丢哪儿去了。”
莲绛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店铺。”
那祸水竟然敢当着他的面亲十五,不过是给他警告,哪里知道,十五就这样冲了出去,她轻功向来过人,连他走追不到,后面随着去的暗影,都没有发现十五的踪迹。
眼见天亮,竟无人回报消息。
“估计是找到了,不想回来。”风尽冷冷一笑,将一个非常小的陶罐放在莲绛手里,里面是一条蔓蛇,“这是雌性的,你需要寄养在别人身上。蛇是懒散动物,虽然你的血能养活蔓蛇王,但是雌性的血却能让它‘异动’不会因为你处于暗处而陷入冬眠。”
莲绛默默收好那雌性蔓蛇,目光扔看着巷子入口。
风尽望了望天,“快亮了,进去罢。”
“等她回来。”
四个字,温柔却坚定。
风尽一听,看了莲绛几眼,终是转身走入巷子。
薄雾中有人急步而来,然后飞快地跪在他身前,“属下没有找到夫人的踪影。”
唇轻轻一抿,他没有说话,仍旧专注地盯着那回来必经的方向。
他想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想让她知道,他已经无惧尚秋水的诅咒,而她也不用故意在躲避他了。
晨风穿过巷子,撩起他的发丝,薄雾层层,凝在他睫毛上晶莹如珠,又一个暗影回来,然后又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袖中手却兀自扣紧,一丝不安开始在他心头缭绕。
血腥的味道传来,他足尖一动,要走过去,却看到第一缕阳光穿透了雾霭,落在墙上将那个的影子拖得很长,体内蔓蛇突然躁动,他下意识地退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已经看到来人浑身血淋淋地跪在地上。
看着那鲜血,他有片刻恍惚,碧色的眼瞳变得深沉诡异,而喉咙亦不觉得一紧,隐有丝干涩。那清瘦的身体全是鲜血,裹在脸上的发丝湿答答的,滴落在地上亦都是鲜血。
“流水,参见祭司大人。”
女子跪在地上,肩头还有未包扎伤口。
他恍然清醒,眼底恢复清明,眉却十分厌恶的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
十五有说,流水的身份怕是暴露了,但这几日心思都放在了沐色身上,他早忘记了世间还有流水这个人,眼见她浑身鲜血的跑来,十五的猜猜应是没错。
“睿亲王,疯了。”
许久,流水浑身一抖,低垂的眼底还有没有散去的恐惧,直到跪在地上的膝盖传来刺痛,她才反应过来,她真的从那修罗里逃出来了。
“昨晚是桃花门所有人门人派发解药的日子。”
那日碧萝被冠以极刑,弱水爆裂而死之后,她亦跟着回到了睿亲王府,而秋夜一澈手捧桃花门门主印记,当晚着急了桃花门门主地煞级别所有人,以及在京的所有暗探,众人甚至以为他今晚要择选门主。
却不想,等待她们的是一场杀戮。
那个银色袍子的男子手拿着一串古怪的铃铛手串坐在高座位上,旁边的护卫明一手捧门主印记,然后所有门窗全不被封死,他就那样冷漠无情地看着所有下面的人被屠杀。
两天两夜!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逃出来的,是的,在她要倒下去时,她总会想起一双碧色的双眼,清清冷冷溶溶月。
渴望看到那个人,所以她又站起来。
手里的青峰剑斩向所有拦在她前面的人,最后,她倒在门口,整个世界都是鲜血,脚下是曾经同僚的尸体,而他双眼深邃看不见底,唇吐出几个字,“她既用你身份回到过这里,那她便是信你。如此,孤饶你一命。”
她就是这样从这场绝杀中逃了出来,因为那个女人,她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血淋淋的爬了回来。
脑子里反复是同门被斩杀的情景,纵然杀人无数,可是漫天的鲜血和哀嚎充斥在耳边时,她亦害怕的想尖叫。
那个人是疯子啊。
他竟然亲自将精心建立起桃花门一夜之间全部毁掉。
“呵。”
莲绛轻笑,却不以为然。
纵然秋夜一澈杀光了整个长安,哪怕是毁灭了整个大燕,又与他莲绛何干。
“既桃花门已散,你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若如此,他该带着十五离开这里了。
流水只感到周身伤口全部裂开,双眼不甘地盯着莲绛的鞋面,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要赶她走。
是的,碧萝已经落得这个下场,而秋夜一澈那个疯癫的状态,桃花门一夜之间消失,她对他来说,还有什么用处。
不,应该是,自从十五用她的身份重新回到睿亲王府时,她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流水愿意投入长生楼门下,誓死效忠祭司大人。”
“誓死效忠?本宫如何相信你?”莲绛嘴角泛起一抹讥笑,突然想起手里的陶罐,他眉眼一挑,最后又缓缓落在流水周身的鲜血上。
陶罐扔在她面前,“带着它,去风尽那儿。”
流水捧起那诡异的罐子,摇摇晃晃的起身。
和十五当初一样,亦长生楼一份子的身份,留在了莲绛身边。
流水走后,巷子里比先前更加明亮,而他要等的人,至今未归。
“殿下。”冷终于回来了。
他忙开口,“找到十五了吗?”
“没有。”冷颔首,“但是,昨晚长安发生了杀戮。”
“你说秋夜一澈吗?本宫已经知道了。”
“不是。”冷声音沉了下来,语气有几分焦虑,“昨晚长安正大门的守卫全都死去。而街道的第三条巷子里发现了十几具的尸体,所有尸体都被切成方块,完整的堆叠在一切。那手法,和皇宫那晚,一模一样。”
莲绛冷眸似冰,凝定,吐出森森两个字,“沐色?”
沐色,你藏得果然深。
冷眼底震惊未去,继续道:“正大门方圆五十长的青石板全都被震碎龟裂,甚至有无数巨坑,而那藏匿尸体的巷子,两面墙同样全是裂痕,手一放上去,两道墙全倒塌,墙石甚至成了齑粉。对面街道一颗三人环抱的树,也被剑劈成了两截。”
这下,莲绛沉静的眼底经过一夜等候之后,终于出现了慌乱。
很明显,昨晚长安正门处,发生了一起很可怕的争斗,而且,按照冷的描述,那应该是真正的高手过招,满目苍夷,却不惊动他人。
有人在清理场子。
“马车。”
冷望着莲绛苍白的脸,“殿下,昨晚应该是没有人出城,夫人做事向来谨慎,若是有事,她定会发出信号。”
“车。”
莲绛扫过冷,瞳孔碧色渐深,声音已不耐烦。
冷叹一口气,很快驱使了一辆马车来,这马车与之前的不同,通体黑色,连那帘子都是层层黑纱,看上去阴暗阴森,莲绛撩开纱幔进去,周身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那一瞬,他内心掠过片刻的恍然,旋即,却觉得莫名舒适和安心感。
而体内,因为感受到日光而躁动的蔓蛇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终究,陷入了黑暗。
“殿下,去哪里?”
“出事点。”
醒来的时候,十五看到一张秀美的脸隔在笑榻的边缘,卷翘的眉毛缀着点点星光,让他整个脸看起来更加柔和。
“沐色……”她轻轻唤了一声,似突然想起什么,一下看到沐色竟然是坐在地上,不但如此,十五还发现,他双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脸上一阵尴尬,这是怎么回事?
她环顾四周,发现床上的褥子全在自己身上,而身前的炭火依然在燃烧。
意思就是昨晚沐色没有睡,十五惊得忙坐起来,却发出一声低吟,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
她这一放,才发现不对劲儿,手摸向裙摆下方,却摸到一滩的血迹,虽然干了,但是有些触目。
自己竟然来月事了。
恰在这个时候,沐色突然睁开了眼睛,紫色的双眼含着一层薄雾,关切的道:“你肚子里还疼不疼?”
十五脸色顿时一红,不知道沐色怎么这么问,虽然沐色像一个孩子,难道说他懂月事,看得到了什么?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沐色又道:“昨晚它说又冷又疼,我就给它烤火了。”说完,他又伸出手放在十五小腹上,柔声问:“你还疼不疼?”这一下,十五彻底不知道该是笑还是哭了。
昨晚巷子里的人对沐色第二击,她从旁边突然截住,当时小看了对方实力,自己险些受挫。
怕是那个时候,伤了身体,让……想到这里,十五突然沉下脸来。
自己自从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后,就没有来过月事,其实,她那个时候并不在意,因为清楚至今既然棺中八年未死,且挖了心脏,已非非正常人。
可如今突然来了月事,她竟然有些茫然无措,但细下一想这应该是好事。
或许,或许……或许,她也能像正常人一样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应该会长得像莲绛吧,漂亮,霸道,还很骄傲,最后还特别的闹腾。
想到这里,她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若孩子真像她,她该不知道有多头疼。
“沐色,我肚子不疼了,我来看看你的伤口。”十五将沐色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衣服下面的伤口,纵向跨国整个后背,可伤口已完全愈合,那速度令人难以置信。
可想到昨晚那一幕,十五全身都发凉,生死一劫。
她手放在他背上,不知道是喜是叹。
喜的是,沐色不知道疼痛感,伤口也因为他‘体质’而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叹的是,为什么,活着这么难。
替他穿好衣服,十五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低声道:“你去叫一下老板,问着客栈有没有丫鬟。”
她突然来了月事,将裙子弄脏,实在没法出门,只得让沐色去换小二,找老板娘要了男女各一套衣服。
两人共处一房间,沐色虽然自己换了衣服,可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肚子,十五又要换衣服,只得让他去门外等,再三叮嘱他不要乱跑。
待十五换了衣服,洗漱之后,却发现沐色不在门口,她焦急的正要出去时,又看沐色穿着小二的青衫,手里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叮叮咚咚的跑上来,嘴里道:“小心小心。”
“你这是什么?”十五嗅到地黄,当归的味道一下皱起眉头。
沐色将碗放在碗里,将十五拉到桌子边,然后用勺子盛了药汤,送到十五嘴边,“哪,喝这个。”
“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十五无奈地看着沐色。
“啊知道。”沐色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十五的肚子,“喝了就不疼。”
“沐色,我不用喝这个。”
哪有月事喝安胎药的。
“要喝。”沐色眨了眨眼睛,非常认真而严肃地盯着十五,“一定要喝。昨晚它好疼。”
十五怎么能告诉沐色昨晚自己是剑气所伤,然而,看到沐色如此坚持的眼神,十五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喝下去。
好在这些都是对女子无害的。
可喝到最后两口,那味道实在太快,她忍不住干呕,沐色却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十五只得将其全部吞下,对方才展开明媚的笑容。
“喜不喜欢?”
沐色接过碗,又笑嘻嘻地问道。
十五点头回应他,“走吧,回清水阁。”
说着,两人跟着出门,下楼的时候,沐色突然走到前面,然后很小心的拉住十五生怕她摔跤。
恰好,店家老板娘从厨房出来,回到柜台看到两个人这样搀扶下来,不禁一笑道:“夫人,你家夫君可真是关心你。”
十五一脸尴尬,正要解释却感到整个客栈的小厅里突然充斥着一股阴森压抑的气息。
客栈的门口,立着一个人。
那人撑着一把伞,逆光而立,不知道因为他伞的原因还是因为那宽大的黑袍,霎时间,原本明亮的堂子突然幽暗一片。
旋即,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传来,“是吗?我怎么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夫人呢?”
那声音,带着低低的嘲弄,让人心底发寒。
十五握着沐色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而沐色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杀气,竟一步挡在十五身前,瞳中紫光流转。
莲绛扫视了一下客栈,目光最后落在十五身上,“连自己夫人彻夜不归,留宿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店主开店几十年什么人也见过,一看情况不对,马上躲了起来。
十五看着沐色的后背,想着那道伤口,没有说话。
“这可真是一个好地方,难怪昨晚冷寻了一晚上都找不到。还得为夫一家一家的寻。”他逆光,看不怎么清他容貌,只觉得他的唇过分妖娆,红得艳丽刺目,“夫人,为夫来接你,难道你都不说一句话吧。”
十五当觉得头微微眩晕,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
沐色感得十五的异状,忙回身将手也放过去,柔声,“不要动啊。”
他刚说完,一道掌风带着黑色的波纹击向沐色后背,那速度太快,十五都来不及推开沐色,就看到他整个人都装在了楼梯的墙上。
顷刻间,那愈合的伤口裂开,鲜血涌出,染红了青色的衣衫。
“沐色。”十五焦急地赶紧将沐色扶起来。
“怎么不出手?”莲绛冷冷地盯着沐色,“你的傀儡术呢,让本宫见识见识。”
沐色挣扎着起来,看得十五神色痛苦,又见自己受伤忙将后背贴着墙,低声道:“我没受伤。你不要难过。”
她昨晚说了,如果他受伤,她就会难过。
有一道掌风跟随而来,这一次,杀气更浓,直接奔向沐色心脏。
十五一下将沐色拽开,脸上苍白隐忍,盯着莲绛的双眼里怒火灼灼焚烧,“你到底要怎样?”
“你应该要问他要怎样。”莲绛冷笑,“装疯卖傻,装无辜可怜,可是,下手却别谁都残忍。”
十五托住沐色后背,鲜血从她指缝间溢出,对方唇色发白,依然挤出一丝痴傻的笑容望着十五,“不要难过……”
八年前,囚室,他胸前的皮被剥下时,他说的也是这句话:不要难过。
“沐色不曾伤你,你为何偏要针对他?”十五抬头看着莲绛,他撑着伞立在门口,整个人都浸在一片黑色中。
“因为,他是一个祸患。”
“这个就是你不能容他的理由?”
“你觉得这个理由不够?”莲绛冷笑,目光落在沐色身上,瞳中碧色渐深,周身戾气化作青烟流转,“这天下,还有什么比一个不伤不痛,不生不灭的魅更像祸害?”
十五怔怔望着莲绛,对方目光冷冽地落回自己身上,那眼底的冷笑已经变成了失望和质问:“十五,你打算骗本宫多久?”
若非今晚风尽提醒,莲绛根本不知道,这沐色竟然是魅,一个比魔鬼更可怕的东西。魔鬼终日与鲜血、腐朽为伴,受上天惩罚只能活在黑暗中。而魅,却是逆天的存在,它无视一切,亦能不生不灭。更可怕的是,他能迷惑人。这样的一个祸患,他怎能让它留下?!
“我无心骗你。”十五喉咙一紧,“但是,既然你知道沐色是魅,那么就该清楚,魅是没有思想的,他对人无害。”
“是吗?”莲绛眼眸微微一眯,盯着沐色,“昨晚,深巷里死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伤人。”十五厉声驳回,“我找到他时,他险些死在别人剑下。”
“呵呵呵呵……”没等十五讲话说完,莲绛突然冷笑,那声音带着一股阴森和寒气,似从地下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看样子,你真的是被他迷惑了。你都知道魅不伤不灭,又何苦担心他会死在别人剑下?他就算被自己的傀儡术切成肉末,照样能活过来。不如让本宫试试,他若成灰烬,还能否活过来。”说完,他抬起左手,手心红莲业火燃烧起来,那红色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妖冶而冷冽。恍然间,十五,竟觉得他有些陌生。
红莲业火是忘川河底的恶鬼炼化而成,嗅到同类的气息,那片片花瓣竟然化成狰狞的人脸,企图冲出莲绛的手心,扑向沐色。弱肉强食的道理同样存在于恶灵之间,为了让自己强大,而且去吞噬同类,那是它们生存的方式。
“莲绛。”十五叹了一口气,再度妥协道:“你既能接受我,那就容他。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不可能!”他冰凉的声音带着决然。
“好。我与他生死与共,既然容不下他,也留不下我。”
莲绛难以置信地望着十五,伞从手心里滑落阳光照在他身上,那一瞬,体内的蔓蛇豁然惊醒,在他体内肆意游走。身体每一处皮肤都在忍受着日光的焚烧,恨不得将他吞噬殆尽。
他碧眸中杀气流转,抬步走向十五。
每走一步,十五都能感受到那步步紧逼的压迫,待他到身前,他冰凉刺骨的手已经扣住了她的下颚,“夫人,这便是你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为夫说的话?”。
他手指不自觉用力,恨不得将眼前女人捏得粉碎,方能解那心痛之苦。
“本宫待你,日月可鉴。本宫为你,甘赴地狱,自尊廉耻,皆踩于足下。可你,为了另一个男人,竟欲弃本宫。十五……”他声音颤抖,手指将十五的脸掐得苍白,“你还真是本宫见过最残忍绝情的女人。我对你一番真心,你却这般弃之如尘,不懂珍惜,真让我绝望。”
他碧色的双瞳,泛着丝丝血红,如幽灵如恶鬼。
十五被他掐得呼吸不畅,只觉得浑身无力,下腹隐痛。
“你欺负她。”沐色上来,用力地抱住莲绛的手,试图让他松开。
莲绛深碧色的眼底掠过一抹寒光,手一挥,沐色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沐色!”十五大喝,可莲绛手突然扣住她命脉,十五一吃痛,所有内力竟瞬间被封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十五苍白的脸转为淡淡的紫色,她无助地望着莲绛,对方妖冶的脸上泛着她没有见过的陌生笑容,邪肆而狰狞。
“莲绛……”
内力被封住,她发出的声音粗噶难听,对方却反而一挑眉,笑容更妖艳。那碧色的眼底,竟翻滚着嗜血的杀意。同时,另一只手也落在了十五咽喉上,十五浑身一哆嗦,手下意识地放在隐隐作痛的小腹,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女子的头绵软无力地耷拉在他手上,周身毫无生气,他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幅度,发出一个更为低沉却有些沙哑的声音,“我说她该死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银色的丝线穿过他手背,他惊讶回头,看到楼梯的下方站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那人卷发凌乱的披散在脸上,面容清美若兰,一双紫色的眼眸泛着琉璃光芒,正一瞬不输地盯着自己,对方像一个木偶一样面无表地站定,一手垂在身侧,一手平举。
而那举起的手,无端多出一根银丝,穿过自己的手背。
“魅?”他似是发现了更大的猎物,嘴角浮现猎奇的笑容,旋即手指一松,将那个晕死的女子丢在旁边。他手心窜出一团碧火,丝线一遇到火,当即燃烧起来。
可那银丝不为所动,他碧色妖瞳掠过一丝惊诧,“不错。”
旋即,他大喝一声,生生挣脱那银丝,袍袖掀起阵阵狂风,刹那间,整个客栈都摇摇欲坠。风似从地下钻出,他青丝猎猎飞舞,露出了完美的脸和白皙的脖颈,而脖颈处,一枝蓝色藤蔓诡异的钻出皮肤,贴着他脖子的曲线蜿蜒爬向耳后,开出一朵深蓝色的花朵,远远看去,宛如地狱之眼,十分阴邪。
楼梯轰然坍塌,一条藤蔓从他手心里飞出,飞向沐色。
沐色身形未动,手里银丝一挥,那藤蔓被斩成数截,可没等他将那些银丝收回去,被斩断的藤蔓竟然像蛇一样扭动起来,然后变成约三尺长,那细长的身子前后都长出绿油油的头,看起来十分恶心。所有的蔓蛇缠似潮水般涌向立在下方的少年,攀爬上他的身体,像网一样将他包裹住。
“也不过如此。”见少年被掩盖,他轻笑起来,可脚下却有什么东西止住了他的笑容。
一低头,一只苍白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袍角。他眯眼,卷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寒光。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刚刚将她丢在地上时,她的手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衣袍。
“死人。”他沙哑着声音吐了一句,跨步走开,可身体再度停住,那女人的手依然抓着他。
蹲下身子,发现女子的脸很小,眉眼清秀,睫毛却十分好看,许是感受到他的凝视,那女子睫毛突然颤了一下。
他瞳孔顿时一沉,再度掐住她的脖子,可瞬间,却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力量从体内苏醒,而自己的手亦麻木。不仅如此,还有一股抗力来自女人身体深处,要将他的手弹开,惊讶的寻过去,发现女子另一只手本能地放在小腹上。凝神细看……可偏就是这个一样,他浑身一个哆嗦。
“唔。”他捂住胸口,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从楼梯处翻滚下去。
门突然被关上,周遭立时一片黑暗,在地上翻滚的男子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捂住脖子。
那条从身体里攀爬出来停留在他脖子上的藤蔓,挣扎了几下之后,开始枯萎,最后消失在他雪白的皮肤下,唯有耳后,留下一朵蓝色的花,隐不可见。
“莲绛。”风尽将莲绛扶起来,发现他气息微弱紧闭着双眼,苍白皮肤透着淡淡的冰蓝色,目光扫过其他地方,发现十五瘫倒在阶梯处,而另一处,沐色满身鲜血地蜷缩在地上。
看样子蔓蛇初入莲绛体内,导致他体内魔性躁动。
“这是什么情况?”他环顾四周,回头对跟着来的流水,“替我打伞。”
流水赶紧拾起地上的伞,跟着风尽将莲绛带出去。巷子非常小,马车根本进不来,他们冲到巷子口,几乎是跳上马车,“快走。”
冷看到这个情况也不禁大吃一惊,先前是莲绛找到这里,可却厉声吩咐了所有人都不得跟随他进去。“这发生什么了?十五呢?”
“流水,你去带她。”风尽似乎不愿意提到十五,吩咐了流水留下,又催促冷,“赶紧回清水阁。”
流水站在巷子口,抬起右手捂住左肩上的伤口,半晌才缓缓走进客栈。
客栈大厅一片狼藉,桌子板凳全都被掌风切成断木,乱渣中,那个卷发少年一动不动的在地上,流水有些害怕地盯着他,许久才敢走过去,用脚踹了踹,待对方依然闭着双眼时,她才松了一口气,看向了楼梯处。
楼梯处的女子侧身而卧,一手捂住小腹,一手伸出来,做抓举状。
脖子上,还有一道瘀痕,像是被人掐晕留下的印记,她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像一张薄纸。
待看清她的面容时,她不禁吃了一惊——是十五!
流水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第一次听说她时,是因为她一举斩杀了妙水,废了弱水。而第二次,她翩然立在桥头,却瞬间取走了名册,让她生生挨了秋夜一澈一剑。第三次,她几乎毁掉了秋夜一澈的婚礼。第四次……第五次……最近一次,因为她,自己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而这个传言无所不能、剑法诡异、杀人如修罗的强大女子,此刻却虚弱得如薄纸一样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一种兴奋涌上心头,流水上前跨了一步,俯瞰着十五,脸上亦不知不觉涌起一丝不甘。
生前的她艳绝天下,死后重生,却依然名满天下,可自己呢?
桃花门未灭之前,自己是桃花门上下第一人,可自己却清楚,她所有的一切都活着十五的光环下,甚至自己的命运和生死都被她几次操控。为什么,自己也这么努力,谦卑,隐忍,可仍要要向别人低头,臣服归于他人脚下,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
流水蹲下身子,手指划过十五那道瘀伤,唇边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柜子下面有动静,一个女人颤颤巍巍地爬出来,扶着柜台站起来,看着流水,“你们……你们是一起的吗?”
流水微微眯眼,声音平和地笑道:“是的。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板娘见流水笑容温和,终于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昨晚这个夫人在我们这儿留宿,刚刚就来了一个好看的男人,后面就这样了。”
留宿?流水目光扫过地上的沐色,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又挤出一丝笑,指着十五,“不知道她怎么晕了?”
“他们不知道怎么吵了起来,那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就对她动手了。”
“果然!”果然是对大人对十五动手了。
流水点点头,“谢谢老板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老板娘。
老板娘一看,脸当即笑开了花,只觉得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到今天早上晕倒那个女子也大方地给了金子,她忙好心提醒,“那夫人怀孕了,说是肚子疼还流了血,怕是有流产迹象,你快些送她去看大夫吧。”
流水脸上笑容顿时僵凝,低头看着十五,似乎不相信,又望着老板娘,“可是真的?”
“是呀。”
脑子里百转千回,流水扫过十五的脖子,背上的剑突然出鞘,一抹鲜血溅在了墙上。
老板娘倒在地上,鲜血从脖子上喷出,因为死得太突然,她脸上还保持着刚才那个笑容。
收起剑,流水又回到了十五身边,默默盯着她的肚子。看样子莲绛根本不知道十五怀孕之事,否则既然再动了杀气,考虑到孩子,还是会顾虑点吧。握着剑柄的手不禁发抖,她咬牙几番,却最终上了楼梯,盯着十五的小腹,抬起了脚。
可就在这时,脚踝突然剧痛,一条银丝突然缠住自己的脚踝,线的那头狠狠用力,流水整个人都摔在了楼梯上,被人拖下去。
刺痛传来,她手里的剑用力一挥,飞快地斩断了那银丝,可整个人依然翻滚下去,摔出了一口血。她抬头看到那银丝没入了沐色手里,可对方依然闭上眼睛,早就昏死了过去。
怎么回事?
流水捂住脚踝,发现银丝嵌入血肉,对方要是再用力,她的脚就断了。
她吃力地爬起来,但是脚已经不能用力。她举起剑,走到沐色身边,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莲绛要杀沐色,若是她将其杀了,必能邀功,再则……目光扫过依然昏迷的十五,流水手里的剑狠狠的刺向沐色心的脏。
手里的剑要刺进去,地上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像紫罗兰般漂亮的双眸,卷长的睫毛,清澈的眼瞳,那瞬间,流水的手迟疑了片刻,可就在这片刻,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爹爹。”小鱼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流水皱了皱眉头,而地上少年在盯自己那一眼之后,再度虚弱的闭上眼睛。明明只是一眼,明明是一双无瑕纯洁的眼睛,流水却被他看得全身发寒,又想脚踝的伤口,她敛了脸上的惊慌,收起剑,跨步去将十五扶了起来。
门口冲进来的是安蓝和小鱼儿。
“这是怎么回事?”安蓝看到昏迷的十五也吓了一跳。
她见过的十五,三娘说过的十五,小鱼儿说过的十五,都是坚强强大的,何时像这般虚弱。
“莲绛大人动手伤了十五。”流水淡淡地说。
“什么?哥哥是不会这么对十五的。笄。”
安蓝瞪大了双眼,见流水指着十五脖子上的痕迹,立时说不出话来。
“我先带十五大人回去。”说着流水将十五抱了起来,然后看向沐色,“至于他,麻烦一下安蓝郡主了。”
不等安蓝反应过来,抱着十五飞快离开,小鱼儿则赶紧跟在了十五后面,生怕她还有一个闪失。
上了巷子口的马车,小鱼儿和小青就守在十五身边,眼睛都不眨,流水盯了小鱼许久,只得默默低着头将自己的伤口包扎了一下,不敢再有动静。
刚到了风居院十五就醒了过来。
她目光有点恍然,好似还没有从之前那一幕中反应过来,直到流水又唤了几声,她才抬起黑色的眼瞳看着流水,声音粗噶,“莲绛呢?”
这个声音,像是生锈的铁刮在琉璃瓦上,听得让人浑身打颤。
“祭司大人在风尽别院。”
“沐色呢?”
“安蓝郡主在他旁边,应该是回来的路上。”
流水恭谨地站在旁边,然后提醒,“大人,你裙子上有血迹,要不要唤风尽或者其他大夫来。”
“爹爹你受伤了?”小鱼儿担忧地看着十五。
十五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我没事。小鱼儿你去安蓝郡主那儿,替我看看沐色叔叔好吗?”
小鱼儿皱了皱鼻子,百般不愿可又不敢忤逆十五,只得点头依依不舍地出了房间。
见他离开,十五这才坐直身子,浑身却完全使不上劲,小腹疼痛未减,只得对流水道:“你去拿些衣服让我换换。”
“大人你要看大夫?你的气色好差。”
“无妨。我只是月事罢。”
流水目光一闪,盯着十五的小腹,转身走到别间。
十五靠在床头边,那种软绵不仅仅是被封了内力,更像是有人在抽取她的精力般。
她扶住旁边的扶手,吃力地站起来。可走几步,就险些跌下去,待走到铜镜前时,她早大汗淋漓,额前的发丝都被汗湿。
镜子里的女子面色苍白,双瞳漆黑却毫无光彩,双唇干裂。
而白皙的脖子上,一条紫色的瘀痕横过,看起来特别的触目。
她命脉被扣,疼得几乎昏厥过去,可莲绛掐着她丝毫不松手,她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当时他的眼神,至今想起来,她浑身都在冒汗。
隔了好一会儿,流水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还将一套干净的新衣服放在十五身边。
“大人,这是热水和衣衫。”
十五坐在镜子里中,默默回头看着那衣衫,最后目光落在那盆热水上,半晌,道:“不用。”
流水心里咯噔一声响,颔首而立,没有再说话。
“你扶我到床上吧。”
疲倦再度涌了上来,感觉有什么东西要脱离身体,小腹的坠痛感依然不减,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流水上前,一手抬着十五的手腕,一手扶住她的腰,而那只手,同时悄然调整位置滑向她小腹。
手刚触到十五小腹,流水慌忙收回手,只觉得掌心像是被利刃切过掌心,竟然有几分麻木。
“怎么了?”
十五看着流水神色有几分痛苦。
“无碍。”
流水颔首回答,可左手似乎使不上什么力气,她目光盯着十五小腹,不明白她衣服内藏着什么古怪。
替十五带来的新衣服和水盆,对反竟然没有要换的意思,这是为何?
流水心跳飞快,却依然沉默着脸将十五安置到床上,对方好像十分疲倦,躺下去就那么合衣闭上了眼睛,一头乌黑青丝就那么散落在发两侧,衬得苍白的脸更加小巧。
流水将被子拉起来盖在十五身上,起身的时候,手却按捺不住地放在腰间的短刀上。
而就在这时,一条青色的小蛇突然从十五的青丝里钻了出来,吐出猩红的芯子盯着流水,流水急得后退一步,这是南疆剧毒的小蛇。
她目光扫过沉睡的十五和那守在她旁边的小蛇,最终放下手,退到镜子前将那盆水撤了下去。
想到那根本不曾换掉的衣服,流水心脏陡然一缩:难道说十五在警惕自己,不但不用她端来的水,连衣服都不换?
到了门口,她不禁看向自己因为用剑和常年杀人而起了茧的左手,没有任何伤口,可麻木的刺痛依然存,当时手贴近十五小腹时,她明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波纹一样将她手弹开。
回头看着那合上的门,流水将手放在盆子里,里面有一层淡淡的黄色。
净手之后,她将水倒在了下面的池水里,春日的池水依然干净,倒映出自己毫无血色的脸,不过她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鲁莽出手。
正因为担心十五提防,刚刚那个水和衣服她并没有动手脚,只是在自己的手心里涂了蒲黄。
蒲黄是淤血止痛的药,顾名思义是止痛,但是对孕妇来说,却极有可能流产。
十五身体本已经虚弱不堪,且一直流血不止,已是流产迹象,手心里的蒲黄更足以让孩子保不住。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万一。
流水看着东边的别院,似想起了什么。
安蓝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地上那个少年,卷曲的栗色长发,一张美得不沾尘埃的脸,和一双干净的大眼睛。
少年全身是伤,但是对方好似根本不在意那些伤,醒来之后就蹲在地上,捧着手里的一座小人雕发呆,至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小鱼儿,这就是你的小叔叔?”
安蓝碰了碰旁边傻傻站着的小鱼儿。
“爹爹说他是小叔叔,但是娘说他是小三儿,是爹爹私养的小老婆。”
“他?”安蓝有些同情地看着地上的少年,“他看起来这么傻,能斗得过你娘。”
“但是……”小东西抓了抓头,“我觉得娘斗不过他呀。”
目光落在沐色手里的宝贝,小东西忍不住凑过去,眨着大眼睛喊:“小叔叔。”沐色缓缓抬头,清澈的双眸落在小鱼儿身上,好似觉得他有些面熟,展颜一笑。
小东西坐在他身边,好奇指着他手心里握得紧紧东西道:“小叔叔你手里是什么?”
这个小叔叔真奇怪,安蓝姐姐说他全身是伤口,可此时他看起来,完全不像衣服受伤的样子啊。
这么好看的卷发,这种颜色的眼睛,像安蓝姐姐说的山魈鬼魅,不然,人怎么会长成这样子。
感觉到小东西没有恶意,沐色将小雕像放入怀中,又拿出一个巴掌大木头,手里短刀敏捷如飞,几个起落,一条鲤鱼跳龙门就活灵活现地出现他手心里,更神奇的时,连那水珠都雕刻得出神入化。
小鱼儿嘴巴长得像鹅蛋,顿时觉得这个小叔叔好厉害。
沐色微微一笑,将木雕给了小鱼儿。
那一笑,似烟花绽开,门口的安蓝亦不禁一呆,竟没有发觉背后站着一个人。
“安蓝郡主。”
清冷的声音传来,安蓝恍然回头,看到是流水站在门边。
流水目光扫过房间内,看到沐色坐下小鱼儿旁边,恰此时,一直低着头的对方竟然抬头,那双淡紫色的双眼似一面冰湖冷厉的照了过来,刹那间,一道寒气走过流水周身,她忙后退一步,下意识地避开沐色的视线。
“流水,十五怎么样了?”
安蓝忙焦急的询问。
“刚刚醒了,只是太虚弱又睡了过去。”
“虚弱?怎么会这样?”前日看到十五,还好好的样子,何来虚弱直说。
“她是月事来了,肚子疼得厉害。若安蓝郡主有空,倒不如拿些淤血止痛的药给她煎一副送过去。”
“啊,好。我这就去让风尽开一副。”说着,安蓝赶紧跑出了院子。
流水看着安蓝的背影,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
所有止痛的药对一个刚怀孕的女人来说,都是致命的堕胎药,更何况,十五还在流血。
即便是追查起来,那药也是出自安蓝手里,也查不到她头上。
背后两道森寒的目光,流水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步伐离开这里。如今为了避嫌,她也只能去风尽那儿,莲绛昏迷了过去,看情况暂时无法醒来,而风尽绝对不会离开那小偏院去十五把脉。
如此一来,这个秘密谁也不知道。
流水脚步不停,飞快地往前走,孩子保不住,那是天意。
听安蓝说了十五的情况,风尽百般不情愿的开了止痛药,安蓝赶紧拿回来煎药,待药煎好了走到风居院时,看到小鱼儿拉着沐色也往这边走来。
小东西嘴里一直叽叽喳喳,完全忘记了昨天还誓言旦旦的要赶走沐色的宏大志愿。
十五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西边一片绯红,似被鲜血侵染,十五躺在床上,感到身体由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流失:
“莲绛。”
她躺在床上不能动,没有内力,连腹语都不能用,唤了几声,那粗噶破碎的声音低得自己的都听不清楚。
十五望着帐子,夕阳透过窗台将罩子亦染成了一片红色,不知道为何,经历了这么多次屠杀和血腥,偏偏此刻,看到这种红色,竟然觉得触目惊心,甚至有些惶恐的闭上眼睛。
手下意识地摸向身体,手上一阵黏糊。
“莲绛……”
她又唤了一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心头,这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害怕。
不是害怕死,也不是害怕痛,而是感觉到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要离开自己。
门突然打开,一股刺鼻的药味传来,旋即,有人走了过来,一下握住她的手,随即而来的还有那源源不断灌入体内,最后在小腹处聚集的停驻。
内力形成暖流包裹了住她冰凉的小腹,那几乎要让她昏厥的阵痛也因为腹部的温暖而开始消散。
待内力渡入身体之后,她抬眼看着身前的人,挤出一丝宽慰而安心的笑,“沐色。”
沐色一手握住十五,一手隔着被褥放在她小腹上,自言自语道:“你不乖了呀。”
安蓝怪异地看着沐色,将药递给十五,“这是刚刚在风尽那儿抓的止痛药,很有效,你喝了吧。”
十五看着那黑乎乎的药,顿觉胃里翻滚,几欲呕吐,却仍坐直了身子双手接过。
“啪!”
蹲在地上的沐色,突然抬起手,打掉了安蓝手里的碗。整个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那滚烫的药汁也洒了安蓝一身。
“你做什么?”
安蓝捂住被烫红得手背,愤怒地盯着沐色,“你知不知道这个药我熬了多久。”
“沐色,你不能这样。”
十五轻声责怪沐色,歉意地看着安蓝,“他什么都不懂,安蓝你不要介意。”
左手依然隔着被褥放在十五的小腹上,听到自己被责怪,沐色委屈的低下头,“它说不要喝。”
“不喝?”安蓝心里堵了一口气,“刚刚你看到十五都痛成什么样子了,你要她痛吗?”
“我不会让她痛。”
沐色抬起头,漂亮的紫眸静静地看着安蓝。
明明是一个没有智力的幼儿,可此时他神情却格外坚定,甚至,刚刚在打掉那晚药时,安蓝注意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戾气。
是看错了吗?
手背上的疼痛让安蓝抽了一口凉气,她双眼通红,泪水滚了下来。
十五见状也忙吓了一跳:
“小鱼儿,你快去陪安蓝姐姐到风尽叔叔那儿。”
“哦。”在旁边吓到的小鱼儿赶紧拉着安蓝的衣袖离开了风居院。
“沐色。”十五低头看着沐色,“以后不准像刚刚那样没有礼貌。”
沐色将头靠在十五的小腹处,半垂着眼脸,许久缓缓道:“它饿了。”
说完,转身看着天阳西沉的天边,几缕霞光落在他脸上,照进他紫色的瞳孔形成诡异的琉璃色,衬着那微微翘起的唇角,竟有一份邪气。
看着他往外走,十五不忙大声唤道:“沐色,你去哪里?”
门口的少年回头,笑容单纯干净,“给它找吃的。”
“什么?你别乱走,你若饿了,我让人给你做。”八年前的沐色,是不会懂得饿的。
“嗯,不乱走。”
他指了指西边,道:“就在那里。”
“那你快去快回。”
十五这才松一口气,捂住肚子靠在床上,有沉沉睡去。
最后一缕红霞消失在天边,卷发少年踏着月辉穿花拂柳离开了清水阁,走到幽深的巷子里。
这一带是长安最繁华的地段,虽然红极一时的丽花宫被一场大火焚烧,但这完全不影响长安达官贵人的寻欢作乐。
巷子里,有女子婉转呻吟的声音细碎传来,身前的恩客早就喝的酩大醉,不等将女子带出去,在巷子里却已经是忍不住,开始撕扯女子的衣衫酢。
像这样偏僻幽暗的巷子,恰是许多人最爱寻爱的地方,刺激隐秘。
夜空晴朗可毕竟未立春,空气寒气湿重,女子皮肤袒露在空气中,亦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媚眼亦下意识地看向巷子口。
“啊!”
突然,女子发出一声尖叫,身前的男子抬起手一耳光反抽了过去,怒视女子的失态让他扫了兴致。
女子捂住脸,面色惊恐地看着门口,颤声道:“有人。”
“有人如何,老子付了钱的。脱!”
说着,就低头撕扯女子的裙子。
手上动作突停止,男子赶到背后有一股阴森之气压迫而来,他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白色的衣衫,长发微卷散落肩头,一张脸,美得分不清性别。
对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泛着妖异的紫色,一对上,如何都移不开,反而想慢慢地靠近,深陷。
男子失神站在原处,却见少年已经走了过来,手拖住他后背心脏处。
“唔。”男子凝视着少年诡异的双瞳,轰然仰倒在地,像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少年转身离去,而墙边的女子早就吓得瘫软在地,晕过去不省人事。
少年走到离开之后,巷子口又来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手里握住一根怪异的拐杖,犹如龙骨。
“你去看看。”
“是尊者。”
背后的男子飞快进入巷子,检查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回禀,“女子只是晕了过去,男子也活着,周身没有任何伤口,但眼瞳涣散。”
杵着拐杖的男子回头看着那少年离开的方向,道:“它夺走了他的魂魄。”
还是那样的疲倦,直到小腹又有暖流汇集,十五才缓缓醒了。
沐色已经回来了,他仍然坐在地上,双手隔着被子放在她小腹上。
“沐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它吃饱了。”
卷发少奶奶抬头望着十五,微微一笑,那紫色的双眼宛如烟花绽开,无比绚丽。
十五怜爱地看着沐色,“沐色,真乖,能自己回来了。”
窗外星光灿烂,十五看着房间里的沙漏,虽然疲倦但是没有任何睡意,子时了,莲绛还没有回来。
十五起身,取下披风套在身上,慢慢地走了出去。
榻上的那个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红得有些妖冶的唇,色彩未退,反而让他脸色看起来更加的苍白。
暗光中,那朵蓝色的藤蔓花如烙印一样落在他耳后,阴森诡异。
目光扫过周围,是陌生的房间,他掀开身上的狐裘,赤足走了下来推门要出去。
“你去哪里?”
风尽担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十五……”他看着巷子方向,声音轻颤,“我去巷子口等十五回来。”
说着,他抬头看着漫天繁星,面色焦虑,“天快亮了,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赤足走在木板上,毫无声息,几个跨步就来到楼梯处,却看冷恭敬地站在柱子旁。
“殿下,你要去哪里?”
莲绛看了看冷身后,眼底突然闪过一抹失望,“我不是让你去找十五吗?十五呢?你怎么回来了?其他人呢?”
冷茫然地看着莲绛,低声道:“十五已经回风居院了。”
“她回来了?为什么我在巷子口没有等到她,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从哪里回来的?”
他声音急切的有些语无伦次,身子被人一拽,后退几步。
冷一看,是风尽将他拉进了房间,“谁也不准进来。”
说着,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滚!”
莲绛不耐烦的一把将风尽甩开,风尽几乎一个踉跄地摔在地上,他很快站起来,抱起旁边的镜子放在莲绛旁边。
“莲绛,你自己看清楚!”他撩开莲绛的青丝,指着镜子里那朵蓝色的蔓蛇花,“看到了吗?这是什么?”
那张开的蓝色花瓣,看向来像是恶魔嘲笑的裂开的嘴。
莲绛惊骇地看着风尽,“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风尽冷冷一笑,“你记得客栈里发生的一切。”
“你住口。”
莲绛厉声打断,却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他不记得,他真的不记得。
他不记得十五有说过如果容不下沐色,那也不用留她。
他不记得她拉着沐色的手从楼梯里下来。
他不记得他打着伞走过长安所有的街道,一家一家的去找她在哪里。
他只记得,他站在巷子口,等她回来。
他的十五,怎么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所以,那些都没有发生过。
“你放心,她还没有离开长安,我命流水将她带回风居院了。你若不信,大可以回去看看。”
“那沐色呢?”
许久,他终于开口问。
风尽脸色浮起一丝冷笑,“你觉得十五会丢下沐色?”
那一声反问,让他周身冰凉,外面星光清冷,他捂住胸口退到黑暗处,想起了白天日光落在身上那种痛苦。
黑暗罩住自己,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体内蔓蛇在躁动,疯了似的在他体内奔走,莲绛面色泛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甚至能看到它穿过身体时的影子。
“她……既然要留下沐色,那便由她去吧。她回来就好。”
莲绛痛苦的闭上眼睛,唇角溢出一丝苦涩。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开始‘怯弱’。
在巷子等她回来的那个几个时辰,他觉得像是过了煎熬的一生。
他无法再和沐色斗下去,无法逼着她在自己和沐色之间任选一个,因为,他大概猜到了结果。
他甚至无法再期望着有一天,她的世界,只有他的存在。
风尽震惊地望着暗处的莲绛,他万万没想到如此霸道专横的他,竟然做出了让步。
“你是疯了吗?你要将沐色留在身边?”风尽声音几乎在颤抖,“你忘记皇宫里死多了少人?你忘记三娘怎么死的?”见莲绛无动于衷,风尽抽了一口凉气,“你晕倒之后,你知道客栈还发生了什么事吗?流水因为靠近十五,脚踝差点被沐色斩断。一个时辰前,安蓝左手被沐色烫伤……”
蔓蛇在他体力肆意游动,他抬手阻止风尽再说下去,“蔓蛇醒了。”
风尽一愣,方知道是因为莲绛情绪躁动将那蔓蛇刺激醒了,一旦蔓蛇醒了,就必须要有雌性的血让它平复,“那你等我。”
他一走,莲绛整个人头仰躺在榻上。
那些藤蔓细纹从他心脏处延伸出来,然后爬向他全身,蔓延过他的腰身,手足,甚至密布了他那如雪的容颜,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到皮肤下那些枝蔓接出朵朵花蕾,试图盛开。
他发丝如乌黑的绸缎一样铺在身上,睁大着双眼望着帐子,那妖冶的容颜没有丝毫表情,像是一具没有任何灵魂的尸体。
门被轻轻推开,风尽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然后亲自喂到莲绛嘴里。
“噗。”
浓稠的液体刚入唇,那刺鼻的腥味让他一下吞了出来,顺带将那碗打翻在地。
“你给我喝什么?”
那液体温热,入口就粘着食道,恶心难忍。
“血。”风尽淡淡开口,有些可惜剩余的都洒在了地上,回头对门口道:“流水。”
门推开,流水穿着梨花色的衣服走了进来,然后恭谨的跪在莲绛身前。
她的左手腕,有一层纱布,上面依稀可见新鲜的血迹。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另一条蔓蛇植入她体内,以后,她便是你的饲体。”
脸上那青色的纹络越来越明显,几乎覆盖了他整张脸,看起来狰狞恐怖。
“我不喝。”
风尽拿起旁边的镜子递到莲绛身前,“难道你以后想要变成这个样子?”
镜子里的人,就像一个被蔓蛇花吞噬的怪物,莲绛一掌打开那镜子将自己的脸捂住,“十五睡了吗?”
“想去看她,自己去。”
风尽起身,直接出了房间。
屋子里只剩下莲绛和跪在地上的流水。
越来越多的细小藤蔓从蔓蛇驻扎的心口下长出,他垂下眼帘,神智似乎也被那些藤蔓侵蚀,他伸手将流水拉到身前,指甲如利刃般划开她脖子。
“夫人。”
门口传来了冷平和的声音。
莲绛浑身一抖,本能地推开流水,低声命令,“滚。”
流水一个踉跄,忙起身退了出去。
十五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爬上阶梯,小腹虽然不痛,但是那种疲倦仍旧没有减少,从风居院到这里,几乎快走了半个时辰。
“莲绛呢?”十五仰头看着楼梯处的冷,有些虚弱地问道。
“殿下在里屋。”冷这才注意到十五面色苍白,赶紧下楼梯去扶她,哪知,背后有人一下冲了过来。
那人力道很大,几乎将他整个人撞飞,楼梯狭窄,冷和那人直接砸向十五。
也在瞬间,一条黑色藤蔓从缝隙里突然钻出,瞬间将冷和那人缠住,飞快地扔了出去。
而另一条藤蔓则缠住十五的腰身,将她拉向墙边,避免栏杆断裂时她跟着摔下去。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十五凝目一看,跟着和冷被丢在下面院子里的还有一个人。
那人似乎摔得极其的重,在落地之后,还翻滚了几丈,直接在花丛的假山石上。
“冷护卫。”
十五焦急的喊了一声,看到冷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似乎没有受伤。
倒是假山下那人,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夫人,您上去吧。”
冷走到那人身边对十五应了一声。
十五点点头,这才发现,刚刚那个藤蔓竟然消失了。
推开门,屋子里燃着熏香,本是清淡的味道可此时的十五闻起来却十分刺鼻,忍不住反胃。
屋子里根本没有点灯,而莲绛背对着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月光下,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背影。
“莲绛。”
十五轻唤了一声,慢慢走过去。
“不要过来。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莲绛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暗处挪,竭力的掩饰自己的慌乱。
十五站在原地,一时也不敢上前,只是低着头,眼角酸涩。
“你曾说沐色没有意识,不会主动攻击人。那我就忽略安蓝和流水受伤一事,选择相信你。因为,我是你夫君。”他顿了片刻,下面的话好像费了许久的力气才能说出,“但若他日,他再伤及长生楼任何一人,你依然袒护他,且别怪我绝情。”
十五惊讶地看着莲绛背影,许久,点头道:“我保证他不会再伤害长生楼和月重宫任何一人,若发生这种事,那我会亲自送他走。”
“这是你自己说的。”
“是。”
莲绛低头看着自己藏在袖中的手,那些细丝似的藤蔓在扔在皮肤下肆意穿梭,他不敢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那夫人就先回去吧。”
“你回去吗?”十五轻声开口。
“我有些困,就在这里休息。”
“好。但是,你要更衣吗?”
“这边有人伺候。”他冷冷拒绝,声音里已有了丝不耐烦。
十五没在说话,凝了他背影许久,不舍的转身离开。
刚到门口,就看到有三个人对峙在院子里。
冷站在中间,身穿梨花衣衫的流水靠在他身后,对方的脸上写着几分恐惧和害怕。
冷的前面,站着一个栗色卷发的人。
沐色?
想到莲绛就在屋子里,十五不敢大喊出口,赶紧下楼,发现沐色死死地盯着流水,那紫色眼瞳阴寒如冰,竟有几分敌意。
“怎么回事?”
“夫人,”冷点点头,“刚刚扶流水起来,沐色就走了过来,一直用这个眼神盯着她。”
“沐色,我们回去。”
十五忙伸手拉住沐色,这才发现他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而周身亦有杀气流转。
“沐色。”
女子熟悉的声音传来,他回头,看着旁边站着的女子,简单挽起的乌发,小巧清秀的脸,漆黑的大眼,那眼底,倒映出一个栗色卷发的少年。
心口微微一滞,他反握住女子的手,如九年前初遇那样。
“嗯,回去。”
清美的脸上露出惯有的浅笑,他回答的十分乖巧,像不懂世事的孩子纣。
眼底的敌意瞬间当然无存,看起来清澈毫无杂质,那一刻,十五都以为,刚刚是自己看花了眼。
十五不敢停留,带着沐色赶紧离开。
直到两人消失,冷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盯着流水,“流水做事向来小心谨慎,怎么会突然如此鲁莽,就不怕伤了夫人!宾。”
他口气平淡如往昔,可语气里却已经有厉色。
流水低着头道:“是流水的错。”
说着,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那十五,命可真是大。连安蓝亲自送药,都没有让她喝下去。
不知道是十五太警惕,还是那沐色搞得鬼?
想到沐色,流水想起刚刚对方带着敌意的眼神,心中突然涌出一丝不安:难道说那他真发现什么了?
当时她的确是受了惊吓跑出来,可看到十五站在楼梯口,她不禁计由心生,想借着冷将十五撞到。
可万万没想到,屋子里的莲绛竟然出手阻止,那藤蔓直接将她和冷丢了出去,不但如此,当时她还感到另外有一股力量拽着她狠狠的撞向那假山。
那青色的石头上,依然有自己点点血迹。
是沐色!
待冷离开,流水这才抬头看向十五离开的方向。转身,看到暗处站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看清对方面容,不禁低头行礼,“风尽大人。”
风尽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然后走出花丛,桃花眼里闪着不明的光,“那沐色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呀。”
流水浑身一抖,道:“流水刚险些冲撞了夫人,沐色是担忧夫人身体吧。”
“夫人……”
听到这两个字,风尽眯了眯眼睛,道:“流水到是聪明伶俐的人儿,难怪殿下会让你留下。”
聪明伶俐,在于,流水改口喊了夫人,而并非十五大人。
看样子,刚刚看到莲绛出手,她明白了十五在莲绛心目中的地位。
哪怕是冷做了他几十年的暗卫,为了十五,莲绛亦毫不手软。
“风尽大人谬赞了。”
流水抬起头,这才发现风尽手里拿着一个碗。
她脸色微微一白,已听到风尽说:“殿下让我来取血。”
流水点点头,心中却顿时落空。
让风尽来取血,那说明不需要她服侍在身前。
“听说流水出生在南疆?”
“是。”
“那流水怕也懂得巫蛊之术?”
“大人既知道流水出生南疆,怕也知道流水自小就流落到了长安,并不懂这些。”
风尽收回盛满血的碗,抬头看着风居院的方向,长叹一口气,“那人来了,可真是让殿下头疼。我们这些人,中间也难做。”
说完,消失在花丛中。
这一点,风尽不说流水也清楚。
莲绛讨厌沐色。
当年整个桃花门都曾传言胭脂浓和沐色私奔,想必,对两人的关系,莲绛耿耿于怀,但是碍于对十五的宠爱,却又不得不隐忍下来。
那风尽又在暗示什么?
流水看着风尽离开的方向,不知道为何,风尽是长生楼人中给她感觉最为神秘的人。
总觉得,他一身都是秘密,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又总都有目的。
十五回到风居院,赶紧将门关上,焦急地盯着沐色,“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让你休息,你怎么跟着我去别院了。”
沐色一听十五语气这么凶,紫色的眼眸涌起一丝委屈,然后低着头,从怀里掏出小人像紧紧握在手里。
细长的睫毛弯弯地落在脸颊上,十五这才意识到口气略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问:“你刚刚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流水?”
沐色依然低着头,“她欺负你。”
“欺负我?”十五一愣,“她何时欺负我了?”
“你睡着的时候。”说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十五小腹上。
十五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动作,脑子却思索沐色为何说这样的话,沐色向来不会与生人接近,按理说他根本不认识流水,却无端做出这样的举动。
深吸了一口气,十五黑色的眼瞳掠过一抹冷然。
按理说这个时候流水应该在睿亲王府,为何,在风尽的院子里!
难道手睿亲王府有事情发生?
“沐色。”十五轻轻撩起沐色耳边垂下的发丝,眼中多了几分怜爱,“以后不要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也不要出手伤人,懂吗?”
“不懂。”沐色抬起头,干净漂亮的紫眸直直地望着十五。
“你忘记你烫伤安蓝了?”
“她欺负你。你说谁欺负就杀谁。”
他说的很轻,可声音坚定甚至带着几分狠戾。
十五惊讶地望着沐色,气急的呵斥,“不准杀人,也不准对任何人动手。否则,否则……我就赶你走。”
沐色怔怔望着十五,“你不要我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如锥子刺入十五胸口,她伸手将沐色抱在怀里,声音为难,“沐色,谁也欺负不到我。若有人欺负你,你也告诉我,杀人伤人的事情我来做。”
“好。”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回答。
乌云翻滚,像暴风雨中咆哮的浪潮,层层叠压而来,周遭飞沙走石,耳朵里充斥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四处奔散开。
一群怪异的尖嘴利齿鸟破云而出,扑向地上逃散的人,前方一只红色的烈鸟上,站着一个小孩儿。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一手叉腰,一手持着镰刀一样的武器,神色冷厉地站在那疾驰的鸟背上。
它带着一顶怪异的帽子,一只大眼睛漂亮如星,一只眼却包着绷带,小嘴儿殷红,面容精致的分不清男女。
群鸟在它的带领下于风沙中俯冲而下,旋即一挥镰刀,整个天幕瞬间被撕裂,巨大的光幕中,它嘴角的笑容残忍而冷酷。
“啊!”十五豁然睁开眼,却感到一双手将自己懒腰抱起,旋即是一个股熟悉的味道传来了过来。
是莲绛。
屋子里十分黑暗,显然还没有天亮,他穿着宽大的袍子,苍白的脸隐在帽子里,无法看清他神色。
对方扯过旁边的披风盖在十五身上,然后抱着她急步往楼下走。
“莲绛,我们去哪里?”
他全身冰凉,她又刚才梦中醒来,不禁全身一颤,下意识地环住他脖子。
“秋夜一澈反了,我们得离开长安。”
轻轻的几个字,却让十五如中惊雷,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到了门口,而外面停着好几辆马车。
“沐色呢?”
十五大惊,莲绛身形微微一滞,低头看着十五,碧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和安蓝小鱼儿一个马车里。”
说着,小鱼儿已经掀开帘子,对十五招了招手,“爹爹,小叔叔在这里。”
沐色正坐在小东西旁边,静静地看着十五,目光落在莲绛身上时,凝了片刻,又收回低头看着手里的雕像。
莲绛将十五小心放在马车里的靠垫上,俯身将披风的带子替盖好又将带子仔细的系好。
十五抬头凝望着他,这是两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眉眼如画,睫毛卷曲细长,世间哪怕女子都少有如此好看的睫羽,微微抿着的唇,透着妖异的红色。
虽然只是系带子,但是,可冰冷的脸上透着认真。
“你的脖子?”
他说之突然顿住,冷眸中顿时涌起担忧和迷惘。
十五微笑摇头,道:“没事。”
指尖轻轻一颤,莲绛声音有些失控,“十五,是不是我做了什么?”
“是我不小心擦伤的。我脖子有些冷了。”
他忙将领口整理好,重新系好,可那低垂的眉眼却不停慌乱闪动,十五忍不住伸出手摸着他的脸。
他的脸和手一样冷。
她记得很久之前,他总是握着她,手心里有她依赖的温度,可如今,这些全无。
手指滑向他脖子,他却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蹲在她身前将她赤足握在手里。
十五失落的收回手,“莲绛,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莲绛没有说话,却从旁边拿出早就替十五准备好的袜套,轻轻地替她穿上。
他不说话,十五却已经猜到,待他穿好她往后挪开忧心的避开三尺距离。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他眼里,他倾身过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额头抵着她眉心,吐字如兰,“若有事隐瞒,那便是风尽找到破解尚秋水诅咒的法子了。所以十五,不要故意避开我了。”
他每说一个字,气息就撩过她柔软的唇,因为眉心相抵,因此能感到他漂亮的睫毛扫过她眼帘。
“真的?”十五将信将疑。
“若不信,你去问风尽便知。”
刚说完,怀里的人一下挣脱他怀抱,就要跳车,却被他拦腰拉了回来,咬着她耳根道,低叱道:“你就这么着急?”
“我,是担心。”
十五被他咬得一颤,顿觉耳根和脖子滚烫,又有些酥痒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却听到他低声,“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很轻,却字字清晰,像重锤敲在她心口。
她惊讶地看着他,胸口一阵闷痛。
她万万没想过,他如此骄傲自负的人,会说出这三个字。
不管他对不起是因为沐色的事,还是无意中奖她伤了,对她来说,都感觉到刺痛。
她本就木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将头靠在他怀里,刺痛中又有几分酸楚和感动。
他知道自己双手冰凉刺骨,只敢将手隔着那披风放在她小腹上,问:“听风尽说,你葵水来了。现在还疼吗?”
十五的脸红到了耳根,点头,“就是有些疲倦了,不疼。”说完,她一下握住莲绛的手,咬了咬牙,问:“莲绛,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莲绛碧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惊骇,以为自己听错,可十五望着自己的眼睛却写着满满的期待和认真。
怀中的女人,第一次像一个小女人那样靠在自己怀里,第一次提出,想要一个孩子。
胸口一阵锐痛,他想起了那个奇异店。
想起了那个盒子里放着的东西,想起那个老太婆说的那一席话。
“十五。”他低头,轻吻着她柔软的唇,柔声道:“秋夜一澈前夜亲手斩杀了桃花门,借口碧萝暴毙扶棺离开长安,有十万兵力聚集在了百里之外的风华谷,随时反逼长安,而另外几十万大军牵制住燕城亦援军。他做事你比我了解,向来会斩草除根,我们之所以连夜离开长安,正是因为有消息,有人会来劫持小鱼。”
“我们将一路前去回楼,路途千里,中途跋涉,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其中的险恶,我不说你也懂。”
他紧紧抱着她,笑道:“我们暂时不想要孩子。等到了回楼,一切都安定下来,再生一堆好么。”
说完,他看到十五眼底难掩的失望甚至有几分悲伤。
他将她抱紧,却比十五更加难受。
怎么可能不想要孩子,他比十五更想要孩子。小鱼儿虽然不是他和十五所出,可他亦真心对待。
自己的孩子,更会想宝一样护在手心。
可,十五,根本不能要孩子。
一个生命的开始,亦,意味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莲绛一席话,十五整个人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自从和莲绛一起后,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生命的开始。
她也疲倦了一路的厮杀,也厌倦了曾经的仇恨,甚至后悔因为自己莲绛无端卷入争斗。
她曾经恨过很多人,碧萝,秋夜一澈,尚秋水,弱水,流水,舒池。
可莲绛却让她意识道,再生的意义,并非为了复仇,而是开始另一段真正的生活。
她期待着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相夫教子,岁月平安。
“那就听你的。”十五笑着点点头,却想起另一件事情,“那可有其他关于秋夜一澈战事的消息?”
莲绛蹙眉,故作生气的样子,“你可记得不久前答应过我,不再插手燕城亦和秋夜一澈皇权之争,你之前做的已经够多了。”“的确。”十五叹了一口气,“以前听说过,如果一个人被鳄鱼咬住了腿,如果他反抗,很可能手也被咬住,唯有将那条退砍断。桃花门在秋夜一澈手里十几年,算的上是付足了心血,可却被他亲自毁掉,可以判断这次他是真的起了反叛之心。而且,怕是……”
说道这里十五顿了一下,凝听马车外面的声音,然后盯着莲绛,“你还有什么没有说的?外面除了我们的马车,还有皇宫的。”
他既然说不插手,为何要带着皇宫的人走。
莲绛凝目看着怀里的女人,纤长手指贪恋的滑过她眉眼,指尖冰凉可触过的地方皆是一片温情,他睫毛轻轻闪动,说出实情,“当你第一次说要去昆仑冰原时寻找你出生时,我便派了一行人赶往了昆仑,几天前终于得到了消息。有一行人从昆仑山脉里出来……”
说道这里,他明显的感觉到了怀里的女人身体紧绷,而她面上的紧张也全数落在了他的眼底。
“但是,他们行走速度太夸,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所以还没有出昆仑就将其跟丢。所幸的是,就在几天前,长安发生了一场血案。”莲绛眸子里的碧色渐深,看着十五的目光多了一份审视,“长安一条巷子里,有十几个尸体被人切成方块,整整齐齐的堆叠在一起。而这些人,穿着银白色的异装,正是昆仑出现的那批人。”
十五的脸在听到方块那几个字时,已经露出几分惨白,“可,这个和你带着皇宫的人离开有关系?”
莲绛眼底闪过几许失望,唇里亦有些泛苦,虽然早料到十五会转移话题避而不谈巷子里的尸体以此来袒护沐色,可等她说出口,依然觉得难受。
那份苦涩滑入喉中,最后抵达心脏,轻轻裂开一条缝钔。
“你知道大洲天下有一个古老的传言吗?传说这天下,其实分为九州,而大洲本属其一,因为位于东南方向,北有昆仑山,西有西岐,南有南疆为屏障,从而远离了九州鬼魔妖世。所以,大洲没有妖鬼入侵,人世太平。而南疆,西岐因为肩负着保护大洲安定的职责,就有着高深莫测的巫术,和灵力。至于昆仑,据说有也一座巨大的皇陵,大洲三国历代君王最后死去,尸体都会悄然被送往昆仑安葬,让他们的灵魂护住昆仑这一道屏障。”
“可是……”莲绛顿了一下,眉目间竟有几分担忧。
而这个担忧,是认识这么久来,十五第一次从如此冷傲完美如神祗的男子身上看到。
“有人企图打开昆仑山这道屏障,入侵整个大洲,将大洲三国全部吞并,让妖魔肆虐这最后一片净土。”莲绛语气越发凝重,“而那个人,她早在几十年前,将圣神的皇陵变成了充满怨念和恶灵的墓地,里面的亡魂挣扎,因此昆仑屏障出现了裂缝。可真正要将其打开,则需要用皇室血脉去献祭。鲜美的血,会将那些亡魂引出来……这样,整个昆仑屏障就全部被破坏。”
而通往大洲走的路,也彻底通畅。
“用活人去献祭?”十五撩开帘子,看着跟着后面的两辆马车和车前的侍卫,不禁一惊,“难道要说用未出生的婴儿?”
那辆车她认得,是燕城亦后宫两个刚受孕的妃子。
“是的。因为婴儿和十岁以下的孩童,他们的血是最美味的。”
十五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不是要三国吗?大燕,大泱,慕氏……”
“三国都乱了,秋夜一澈扶棺而出的时候就举兵造反。同期,大泱太子和二皇子逼宫,那老皇帝气得吐血而亡,慕氏也起了叛兵。”
一夜之间,最为安宁的大洲天下,三国瞬间进入战事。
天下大乱。
这一下,十五一下坐了起来,她抬手捂住头,觉得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三国一夜之间突然反了,这说明有人指使,有人暗箱操作。”十五喘了口气,还是有片刻的混乱,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
三国一夜之前都兵变,显然是应该和那来自昆仑的一行人有关。
十五一下反应了过来,看着莲绛,“大燕是秋夜一澈要当皇帝,大泱是二皇子和太子争夺皇位。可是,他们都是皇室血脉,总不会为了自己皇位,连整个国家都出卖吧。而且按照秋夜一澈那样城府的性格,他是不会替任何人做事的。”
“秋夜一澈,我不敢说。”莲绛拉住十五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但是大泱,慕氏同时大乱,我想这并非巧合,定有人在后面暗箱操作,坐享渔翁之利。你忘记了,舒池吗?”
十五瞪大了眼睛,她这些天竟然忘记了那个变态舒池的存在。
舒池八年前曾经逼宫篡位!
是的,月夕曾经说过,舒池有一半的血脉的来自昆仑以北。
角皇后!
刹那间,十五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名字。
这个第一次遇到月夕时,从另外几个带着面具的人口中听到的。
那个和神并列的女子。
“角皇后?”十五抽了一口凉气,望着莲绛,对方没有说话,显然是没有确切的消息。
那个企图用三国皇室婴儿去献祭的是角皇后?
可莲绛望着自己平静而温柔的眼神,却赞同了十五的猜测。
“对这个女人,查不到关于她的任何信息。”
莲绛叹了一口气,又将十五抱起,放在旁边的靠榻上,“不要想太多,我既然猜到她的目的,自然会做出相应的对策。”
十五周身发寒,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女人。
到底多大的野心,竟然要吞噬整个大洲天下,而她又是有怎样手段的人,竟然能同时操控三国。
“我以为,你真的不会管燕城亦。”十五望着绝色的男子,语气里说不出的感激。
“我可不会帮他护住皇位。”他勾唇,妖冶得宛如夜中的山魈,“我只管护住燕氏血脉。”
十五微微一笑,反手将他握住。
他虽然没说,但是她也懂,什么样高贵的身份,亦有什么样的身份和责任。
他姓颜,但是,却同样姓燕,更重要的是,作为西岐的少族长,责任就是护住大洲,此时,他定不会撒手。
“咦,那大泱皇帝都早就暮年,早在八年前就差点死掉,此时,最小的公主灵儿都十六岁了,皇宫里应该没有十岁以下的皇子和公主吧。”
“你记得老皇帝目前有一个宠冠后宫的妃子吗?那女人原是舒池府邸上的女人,而且,她怀孕了。”
“……”
第一次,十五突然想爆骂人。她当时以流水的身份进入桃花门时,的确是得到消息,那受宠的贵妃是舒池的一个舞姬。
十五整个人都头皮发麻,恐惧蔓延到全身。
那角皇后,似乎远比她想象的可怕,竟然能筹划这么八年,而且,万事俱备。
难道这大洲天下,真的要被吞噬。
还有小鱼儿,难道也要被送去献祭?
想到这里,十五不禁闭上眼睛。
她却不知道,这场大乱,本该在八年前就爆发的。
但是,八年前一个艳绝天下的女人横空出世,她来到大燕,惊艳了整个长安。而她,用生命阻止了一切。
她护住了皇室最后一丝血脉,最后被送往大泱,死在他乡。
正因为她的死,有人放弃了夺位,甚至带兵前往大泱,阻止了另一场兵乱。
一场策划了几十年的,跨越三国的棋,因为一个女人的去世,全盘尽毁。
待十五睡下去时,天已经微亮,总共五辆马车,出了长安入迅速在暗人的掩护下,进入林子,走了偏道。
莲绛一直坐在十五身侧,凝目看着她,待第一缕晨光穿过薄雾时,他才拿出伞,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小鱼儿将头靠在安蓝腿上早就睡了过去,安蓝则正襟危坐地盯着对面的少年。
少年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拿着木雕,一直在雕刻。
上次送给小鱼儿的那只木雕,沐色仅仅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可此时,他动作有又轻又慢,时而停下来看着窗外,好像是在想什么。
他手里那只雕像,没有脸,但是安蓝知道,他怀里还藏着一个。
少年的脸很漂亮,不像莲绛那种美得有些妖冶,而是一种清丽脱尘的美。
这真是一个魅吗?若非流水提及,安蓝简直不敢相信生前如此漂亮的人,竟然世上最恐怖阴邪的魅。
据说,魅是会吞噬灵魂,甚至会生吃活人的怪物。
想到这里,安蓝全身发寒,下意识地抱紧小鱼儿。恰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安蓝抱着小鱼儿就跳下了车,沐色抬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外面雾蒙蒙的天,跟着走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事先安排的偏僻小客栈里,因为还有两个有孕在身的妃子,且又都是身在宫中娇生惯养的女子,这刚下马车就又吐又晕。
安蓝抱着小鱼儿进了客栈,看到莲绛穿着黑色的斗篷坐在角落里,旁边坐着同样差不多打扮的风尽,而流水则恭谨地站在莲绛的身后。
看了一圈,发现十五不在,安蓝不禁问道:“没有看到十五呢?”
“她还在睡。就不叫醒她了。”莲绛低声回答,声音却十分温柔。
“她不用早膳吗?这两日她老是睡觉好像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刚吩咐让人给她炖了乌鸡,上车时带上,醒来就可以喝了。”风尽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目光注意到安蓝面色不好,开口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慌张。”
安蓝咬了咬牙,抱怨道:“为什么要安排我和沐色一个马车啊。”
吃人,太吓人了,在加上自己那天被沐色烫伤,安蓝心里越发抵触。
“他人呢?”
莲绛声音陡然一沉,似乎也不愿意问及这个人。
“马车里啊。”
流水看了一眼莲绛,躬身悄然退了出去,外面雾气厚重,可见度不过十尺,流水走到马车里掀开帘子,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警惕地看向四周,流水慢慢走向十五的马车,刚靠近却发现冷抱着剑站定在马车前,神色冷峻。
流水这才想起,莲绛将最信任的护卫冷安排给了十五。
眼底掠过一抹失落,流水悄然往后退,却注意到一个身影飘向了一旁的林子里。
是飘,非常快,几乎没有风声。
流水很快跟上,可刚到林子,她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林子里的雾气远比外面浓烈许多。
外面可见度至少有十尺,而这里,五尺之外竟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空气里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流水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一个后空翻,可还是来不及了。
一条比头发还细的银丝一下簕住了她脖子,她摔下来,双膝痛苦的跪在地上,同时,脚下还踩着一个东西。
她低头一看,脸陡然失去血色。
是一个护卫,如今像一具尸体一样睁大着涣散的瞳孔躺在地上。
而正前方,一个气质如兰的少年款款而来,往昔那清美出尘的脸上此时却布着阴森的煞气,紫瞳妖邪宛如破雾而来的死神。
他俯瞰着地上的流水,手指一勾,那条银丝突然勒住脚踝,流水感到所有的鲜血涌向头顶,形成血丝布满了眼球又从眼角溢出,自己的视线也因此变得血红。流水下意识地抓向脖子,企图扯掉那银丝,手却无意中抓扯到一个东西——是风尽给她的哨子。
嘟……哨子的声音特别弱,可脖子上的银丝却突然松开。
流水忙捂住脖子大口喘气,发现沐色表情突然变得木然,一时间,竟和地上的尸体无异。
挣扎着爬起来,流水警惕地看着沐色,发现他依然一动不动,不禁伸手到他晃了晃,对方依然没有感觉。
一掌狠狠的击向他心脏,那一掌卯足了十成内力,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肝胆俱裂,且皮面完全看不到伤害。
掌风震得林子里的树哗啦啦作响,身前的漂亮少年身体弹起来,重重地摔倒在地,血丝从他嘴角溢出,可他依然睁着眼睛看着天,面上没有一丝痛苦之色。
看着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流水手掌激动得发抖,不禁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哨子。
突然她眼底陡然闪过一抹雪亮的光,旋即她上前,将少年嘴角的血擦干净,又在他身上寻了一通,发现了两个木雕,一个已经成型而另一个没有完成。
目光扫过那个完成那个木雕,流水突然瞪大了双眼,许久,眼底涌出欣喜若狂的光芒然后飞快离开了林子。
客栈里,小鱼儿已经醒了,正在喝粥,而莲绛依然坐在暗处,旁边的风尽正悠闲的喝茶。
“大人。”
流水低头,目光却看了一眼安蓝。
“安蓝,马上要出发了,你带小鱼儿上车。”
“我也吃饱了,出去了。”
待莲绛将安蓝打发走,风尽也跟着出了客栈。
流水躬身双手奉在了莲绛身前。
她手心里,是一个人形雕像。莲绛拿过那雕像,待看清它容貌,他顿时握紧。
木雕就手心那样大小,可将一个人刻得活灵活现,大大的双眼,直挺的鼻翼,抿着的唇脸那冷漠疏离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你在哪里拿到的?”
他不是问这谁的,很显然,莲绛已经清楚这雕像出自谁手。
莲绛看着手里栩栩如生的雕像,想起了初见那个少年时,他怯弱地站在自己身前,可手里却像护着宝贝一样捧着一个雕像。
自己命令他拿出来,而对方眼底竟然多一丝警惕。
好似,有人要抢他最心爱之物。
若非感情至深,怎么会将一个人的眼神都刻画那么生动。
沐色?
“还有其他发现?”
“林子南处有一具尸体。”
莲绛将雕像弃于一旁,起身自己走了出去,临门时警告谁也不要跟上锺。
流水弯腰拾起地上的雕像,揣在手心里,慢慢出了客栈。
外边雾开始散开,几缕阳光穿雾而来,风尽低着头站在屋檐下,神秘莫测。
流水走过去,恭敬行了一个礼,风尽偏头打量着流水,一双桃花眼流转着暗涌的光芒。
“风尽大人,流水想向大人学习控蛊之术。”
“哦?”风尽眉一挑,“流水是要什么蛊?”
“杀人蛊。”
一种可以控制他人杀人的蛊术。
风尽含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看着十五所在是那辆马车。
莲绛回到马车里时,十五刚刚醒了过来,脸色已经好转。
马车马上要前行,必须要在五日之内,离开长坡。
按照线人的情报,五日之后,秋夜一澈的兵也会赶到长坡。
可长坡是必经之路。
“这什么时候了?”十五坐起来,虽然起色好转,但是依然感觉到了某种无可遏制的虚弱。
“天亮了。”莲绛将十五扶起来,拿出了清茶水让她漱口,“刚刚途中稍微耽误了一下,接下来几天怕没有得休息。”
“耽误?”
“是啊。”从小几上盛出一碗刚煲好的乌鸡汤,莲绛亲手喂到十五嘴边,“护卫少了一个,在林子里找到了,人没有死。”
“可受伤了?埋伏?”
味道香浓,没有药味,就是放了些姜片。
十五咽了一口,可刚入喉,胃里就莫名翻滚起来。
“也没有受伤,只是,灵魂被人吞噬了。”
“唔……”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回事,十五推开莲绛,一下吐了出来。
但是因为一夜空腹,她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只是将刚刚那一口汤吐在了马车里铺着的地摊上。
“是太烫了?”
莲绛将她扶起来,拿出丝帕轻轻擦掉她嘴角的污迹,又亲自尝了一口。
他这几日,早就忘记了食物的味道,一时间,也觉得难受。
“有些难受反胃。”
十五摇头,不想再喝。
“温度刚好,来……”纤长的手指托着十五的脸,碧色的眼眸潋滟温柔,声音也带了几分宠溺的诱哄,“先将这碗喝掉。”
十五熬不过,只得又吞下去,可这一次,简直是翻江倒海。
将那汤汁吐出来不说,那胃里咕咕作响,胆汁都涌到了胃里,而且根本缓不过来,一直干呕,她甚至恨不得将整个胃都吐出来。
不过片刻,她浑身冰凉,刚刚有了红晕的面色,又一份惨白。
“十五,你怎么了?”莲绛似乎也感觉到了哪里的不对,他放下手里的碗,伸手打算替她把脉。
可马车厚重的帘子突然被掀开,阳光穿透晨雾,照在了莲绛身上。
“唔。”胸口一阵剧痛,那些光像灼热的火一样照在他身上,而体内的蔓蛇瞬间受到刺激,当即苏醒了过来。
一条藤蔓从心脏处的皮肤里钻出,开始蔓延攀上莲绛的脖子。
莲绛一手捂住捂住胸口,试图将藤蔓强压出去,而另一只手几乎本能地带起一阵掌风朝门口那人推了出去。
马发出一声嘶叫,同时,十五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莲绛抬头已经看到十五冲出了马车。
帘子放了下来,马车里一片昏暗,莲绛唤了一口气已经顾不得苏醒的蔓蛇,掀开帘子跟着出去,“十五……”
名字在喉咙里,如何都唤不出去。
马车前,十五跪在地将沐色抱在怀里。
刚刚那一掌,莲绛只是本能地想要将帘子放下来,再加上蔓蛇异动,他本没有用几分力,可此时躺在十五怀里的少年嘴角却不断的溢出血沫。
沐色紫色的双眸看着十五,手指指着心脏,“这……是不是痛?”
十五震惊地看着沐色,又看到他眼底漾开满足的笑容,“我好像能感觉到痛了。”
是啊,这是痛……身体五脏六腑粉碎,那种刺痛蔓延到全身,可是都不如,心口的疼痛。
沐色怔怔望着女子,她有着陌生的面容,陌生下颚,双唇,鼻翼,可是……她眼神那样的熟悉。
担忧的,怜悯的,恐慌的,绝望的,温柔的。
他好像看到一个女人,分花拂柳的朝自己走来。
他无法看清她的容颜,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但是,他看到一身红,如火如荼,红得妖艳,红得刺目,像嘴角溢出的鲜血。
那人是谁?她是谁?
他顾不得体内的伤,一下捂住头,手指狠狠的撕扯着头发,想要从脑子里挖出关于那个人的样子,可是,他想不起,想不起。
少年撕扯着头,从十五怀里翻滚出来,极其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沐色?”
十五失声,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地上的少年秀美的脸已经痛得扭曲,十五只得再度将他抱在怀里,“不痛,不痛。”
“呵……”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旋即身影如鬼魅飘出,从十五怀里抓起了沐色,拧到一边。
十五抬头,看到莲绛一身黑袍宛如修罗一样立于晨光薄雾之中,而沐色就像一个人偶一样被他拧着提起。
“沐色,你还要装什么?”莲绛唇如吸血般妖娆,双瞳碧色充满了戾气,手突然用力,掐住了沐色的脖子。
“莲绛,你给我放手。”十五一下扑了过去,“你刚刚打他一掌还不够!”
“一掌?”莲绛冷冷地盯着十五,“本宫那一掌根本没有用力!”
“没用力?没用力你能将他打得口吐血沫,他五脏六腑全碎了。”
雾气全部散去,阳光无情的照在莲绛身上,衣衫下的藤蔓蔓延到了后颈,一朵暗色的花蕾破体而出。
“十五。”莲绛失望地看着十五,“你宁肯相信他,都不相信我?”
十五被问得一怔,莲绛深碧色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狠戾,阴森道:“既然你非说我要伤他,若不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的指责!”说完,拧着沐色身体往前急速掠去,提着沐色狠狠撞向了一旁的巨木。
那巨木受到强烈撞击,竟然轰然一声断裂,而栗色卷发的少年如被抽干鲜血的人头,徒然的垂下头。
看着面容清美的少年从莲绛手里慢慢滑到在地,十五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许久,她握紧拳头浑身麻木地走了过去。
“不错。”俯瞰着地上到悄无声息的沐色,莲绛唇勾起一抹讥诮,“装得很好!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魅,晕过去。”
十五没有理会莲绛的嘲讽,只是顿时将沐色扶起来,“他是人。”
是的,沐色不再是魅了。
就在刚才,他在问:这是不是痛的感觉?
他不再是那个后背几乎被剑砍成两半,却浑然没有感觉的怪物了,他是一个受了伤,会痛,甚至会晕过去的正常人了。
只是,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就如沐色从厉鬼炼化成人一样,在血泊里痛苦挣扎七天七夜,吞噬其他恶鬼,要不就被其他恶鬼吞噬,漫长而血腥的过程。
而现在,从魅到人,他又何尝不是要经历一次次身体上的折磨,最后慢慢找到痛感,慢慢有着人的感官。
十五低头对沐色耳语道:“沐色,你成人了。”
“人?”莲绛发出长串的笑声,看着十五的眼神越发的失望甚至绝望,“好一个会吞噬灵魂的‘人’。流水……”他回头,冷声命令。
流水拖着一个人,从林子深处走出,然后跪在了十五身前。
“夫人,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莲绛指着地上那具睁大着双眼,但是瞳孔涣散的人。
十五扫过那个人,目光又落在对方蜷曲的右手上,很明显,他手里曾经握着武器,但是被人取走了。
“真是沐色伤的?”
“是的。”流水回答,“是属下在林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当时沐色就在林子里。”
“是吗?”十五坐在地上,目光冷冷扫过流水。
流水这觉得她目光锐利如刺,竟然有点克制不住的恐慌起来,可想到莲绛一心要处死沐色,她壮着胆子,“是属下亲眼所见,绝无谎言。”
“那你怎么没死?”
十五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流水咬了咬牙,抬起头将衣服撕扯开,露出脖子,指着那条银丝留下的痕迹,“若非属下逃跑得快,怕也差点死了。这便是沐色银丝欲杀我的证据。”说完,又将脚踝露出来,“这是那日属下去客栈接夫人是所伤。”
见十五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深长的笑,流水一下指着远处的冷,“那晚在后院,沐色要杀我,夫人和冷护卫也是亲眼所见。”
十五没有答话,反而是将沐色抱得更紧。
她了解沐色,沐色除非有指令才会去杀目标。否则……看到地上尸体的手势,目光在扫过流水的脸,森然一笑,“既然沐色要你死,那你就该死!”
说着,突然起身,月光从腰间森然而出,在这个清晨划起一道刺目的雪光,切像流水的脖子。
流水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十五竟然突然对自己出手,本能地后退,可十五另一只手却放开了沐色,如鹤掠起,扣住了她脖子。
剑带着寒气逼进,流水求救地看向莲绛,而对方目光只是锁在十五身上,根本不看自己一眼。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有些不甘的等待着死亡。
“碰!”
剑在贴身的瞬间,发出一阵闷响,旋即流水脖子上一阵刺痛。
她睁开眼,发现十五的剑被莲绛的纤长的手指夹住了。
是的,十五自出现流产迹象,身体就虚弱,因此刚刚那一剑并不快,而自己如果全力也能避开。
只是,她想赌,赌莲绛会不会救下他。
流水任由鲜血从脖子上的划伤溢出,心中却狂喜:莲绛不会放弃她。
看着自己手里的剑被截住,十五抬头,冷冷地盯着莲绛。
“因为沐色要她死,所以你就要杀她?”莲绛俯瞰着地上的十五,问道开,“如果,沐色要杀我,那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了!”
十五目光冷厉地盯着流水身上,声音低沉,“因为,她本就该死。叛主之人,留着何用!”
流水浑身一个哆嗦,却不敢回视着对反的目光。
她明白十五说的判主是什么?她流水之前并非长生楼之人,当日发誓只听命于十五,可桃花门被灭,她却接近投靠了莲绛。
说完,十五挥剑又欲出招,可手腕却使不上任何气力,而剑尖被莲绛稳稳扣住。
莲绛看着十五,眼底最后一丝希望一点点裂开,“叛主?你竟然要用这个借口来处死指正沐色的证人。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在这里,沐色就是杀人了,当日你如何答应我的,只要他杀人,立马送他走。”
说完,手一挥,找来了大批暗人将沐色拖走。
“你们敢。”
十五大声呵斥,“谁敢带他走,我就杀了谁。”
这一次,十五手里的剑往回一拉,撤离了莲绛,直指众人。
众人自然知道十五的身份,当然不敢出手伤她,可莲绛的命令他们又不敢不从,突然间就这样僵持下来。
没有人感动,都纷纷垂下头。
周围一时间出现了片刻的寂静,静得所有人都不敢呼吸,而就在这漫长的过程中,蔓蛇花终于展开了那蓝色的花瓣,匍匐在他白皙的后颈上,诡异盛开。
莲绛发出一声冷笑,碧色眼底波澜尽去,冷漠看着十五,“月重宫,长生楼,十五。”
一阵风突然从林子深处吹来,撩起莲绛如丝的乌发,青丝拂过他面颊,那一刻,听到这个生疏的语气,十五一怔,回头看去,发现莲绛的面容在风中竟然模糊不清,唯有那双深碧色的双眼折射出漠离。
那种冷漠,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坐在莲花台里淡淡扫过的一眼。
“长生楼,十五!”他又开口,这一次是带着无法抗逆的命令语气,“跪下!”
长生楼,是警示!
他在以身份压制她。
十五深吸一口气,屈膝跪在莲绛身前,持剑的手冰凉,可她另一直手却没有放开沐色的衣角。
“本宫真的把你纵得无法无天了。”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永远别忘记,是本宫允你之生,赐你之名。你有何资格忤逆本宫?!你有何资格娇纵?就因为本宫对你一往情深,对你至死不渝?可十五,你呢?既然放不下过去,那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他声音很小,小的只有她才能听到,可字字却带着他无法承受的绝望。
一路走来,他都在追逐她,跟随她,恨不得将一个心掏出来,挖给她看。
他曾经誓言旦旦地说我什么都不求,就奢望她一颗真心,可是,他爱的这个女人,没有心。
他只敢像一个影子一样默默的跟在她后面,已经不奢求她的心,只奢求她停驻时,会回头看着他。
自尊践踏,卑微如尘埃,他却依然坚信自己会感动这个冷血的女人,绝望之际,她说她爱他。
可是……这种爱是什么?施舍吗?爱着他,却放不开另一个人。
呵呵呵!
目光落在她拉住沐色的手上,他勾唇,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所有人都看着你们姐弟情深,如此,本宫成全你!”说完,转身,负手而立,一挥手,“将他们两个都杀了!”
所有在场的人面色苍白,以为自己听错。
流水亦呆愣在原地,但很快反应过来,暗自欣喜的俯瞰着地上的十五,却又紧张地瞟向那些暗人,心里焦急他们怎么还不出手!
莲绛这是要杀十五!虽然匪夷所思,但是,这是事实。心中的狂喜几乎快要掩饰不住,可自己有不能出手。
远处一直观望的风尽亦不禁皱了下眉头,凝目看向莲绛,他突然发现那掩藏在发丝下的如雪容颜竟然浮起他不曾见过的笑。
那笑从唇角漾开,如玫瑰盛开,妖娆到了极致,可到了眼角,却化成了冷酷的杀意,凝成诡异的碧色暗藏眼瞳里。那笑容和眼神,都是陌生的。
“杀了!”他又冷漠开口,这一次声音,不似往日那种慵懒魅惑,而是低沉沙哑,甚至有些遥远。这下,风尽突然明白了。是莲绛的心魔。
莲绛许久之前就入魔,但是,因为对十五感情的执着和那份不忘,他一直用意念控制着魔性苏醒。而沐色的出现,一次次刺激得他意念崩溃,体内的魔就会趁虚而入,让他展现出了另一面。绝望的一面,与爱对立的一面是恨。
“殿下!”冷见情况不对,忙跪在莲绛身前,而身前的莲绛却冷冷一挥手,一掌击向了冷。这一击丝毫不手软。
风尽微微眯眼,看着十五,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旋即一个黑色的身影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一封信,跪在莲绛身前,“殿下,后方有大量追兵而来。就在三十里之外。”
众人纷纷失色,莲绛拿过那封信,却发现手指间亦变成了淡淡蓝色,一朵蓝色的花苞正慢慢形成。
“上马车。”说着,他目光落向风尽这边,“带流水来。”
流水眼底闪过无比的失落,不禁狠狠瞪着跪在地上的暗人,恨不得将他杀之。
这氛围中,那十五明显必死无疑,可偏偏却发生这种事,最该死的是那些暗人,明明听到莲绛两次吩咐,却都不出手,还有那个冷,竟然开口阻止。
看着莲绛向了后面的马车,流水心中一百个不甘心,却也只得跟上,恰看得到风尽也走过来。
冷快速将十五扶起来,叹了一口气,“夫人,你真不该?”
他话刚说完,一道杀气轰然掠来,冷下意识地避开,却看到莲绛立在马车的阴影处,“冷,跟随本宫多年,注意言辞。”
冷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听到莲绛声音多了一丝厌恶,“封了她的经脉,长生楼只有死人,可没有逃犯。处死之前,本宫不想见到她。”说着,狠狠盯了一眼风尽。
流水掀开马车帘子扶着莲绛进去,风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走到十五身前,上车吧,“十五,我听命于殿下。”
他声音不知道是讥是讽,可是周围人却将刚刚莲绛那句呵斥都听在了耳朵里。
这个曾被莲绛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如今不过是长生楼的犯人。
冷命人将十五和沐色送到了原来的马车里,十五自从跪下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只是垂着头,一双黑色的眼眸如亘古之水,无法看见她的情绪。
上了马车,她也只是虚弱的靠在车里面。
刚上马车,安蓝突然冲进来,盯着十五,眼里有泪水翻滚,“十五,你为什么要负他。”说完,上了自己的马车,车里小鱼儿也哭成了泪人,但是放过发生的一切,安蓝都是抱着它不准让它下车,所以,小东西并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只知道莲绛让十五跪在地上。
十五坐在马车里,沐色那样被丢在地上,她来不及去将沐色扶起来,风尽已经跟着上了马车,将盒子里的银针摊开,执起十五的手。
风尽的手指也纤长,虽然不像莲绛那样秀美如玉,可也省得干净。
他每一针都毫不含糊,全是她武学经脉,而且一针比一针精准,别说杀人,她恐怕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而这些经脉除非由他本人解,否则,世间难有人解开。
风尽仔细地将针扎入另一个穴位,叹道:“其实殿下说得没错。”
十五没有开口,只是冷冷盯着他。
“你没有资格爱莲绛。”最后一针扎完,风尽收起银针,起身盯着十五,“你也配不上莲绛。他宠你,爱你,整个天下都可以给你。可你,能给他什么?悲哀,难过,痛苦,绝望,甚至诅咒?”
风尽语气平和,可字字诛心,十五浑身冰凉,却没有力气开口回答。
似乎也没有理会风尽竟然偷听莲绛说话。
马车里归于平静,帘子放下来后,陷入一片昏暗,而身下的马车也缓缓启动,十五整个人无力地从座位上滑下,最后跌坐在沐色身边。
莲绛的那句“你有什么资格爱我?”像一把刀至今插在十五胸口,呼吸都无法顺畅。
是啊,如风尽所说,她有什么资格,他想要的,她也好想给,可偏偏给不了。
“沐色。”十五靠在昏迷的沐色身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皮沉重,十五闭上眼睛,她多希望就这么一觉睡过去,然后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间,停留在……停留在,哪怕棺材里也好,至少,她不用面对如此绝望而两难的局面。
第一辆马车启动,旋即是皇宫两位妃子的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是小鱼儿和安蓝的,最后则原本就是流水和风尽的,如今莲绛也只能坐在里面。
流水掀开帘子正要上马车,却看到风尽走了过来,手放在她肩头。
两人默契的退开几步,则听到风尽小声道:“你去安蓝的马车。”
流水一愣,有些不解且茫然地看着风尽,“但是殿下需要我的血。”如今的莲绛应该无力离开她,至少从刚刚的态度可以判断。
而且莲绛刚刚急匆匆上马车,很显然是蔓蛇毒发作了,那必须要她的热血才能当解药。
“放碗里即可。”
风尽将碗递给流水,流水盯着他一会儿,不动声色的接过,然后转身朝安蓝的马车走去。
看着流水不甘离开的背影,风尽眼底闪过一丝讥笑,旋即手一倾斜,那流水满满一碗血的尽数全撒在泥沙里。
宽大的袖袍举起,一把短刀划过自己的手腕,殷红的血滴落成线,落在碗里。
等一切做好,风尽这才走向最后一辆马车,掀开帘子上去。
马车里,莲绛的脸隐在暗处,可因为肌肤如凝雪般白皙,依然看的清楚他精美的五官。风尽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他耳边那夺蔓蛇花,蓝色的花瓣,衬得他脸更加完美。
风尽将碗递过去,道:“你身上怕有两朵花了吧。”
七十二朵之后,他将会被整个蔓蛇花吞噬,如行尸走肉。
蔓蛇只要三个月的成长时间,但是上个月之后,若不从他体内逼出,那再也无法将其引出来。
这一点,他事先并没有告诉莲绛。因为他知道,莲绛根本没有想过将蔓蛇蛇再逼出身体。
莲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风尽盛满鲜血的碗,那莹白的指尖有一朵蓝色的花蕾,如女子在指甲上描得花钿,有一份难言的妖娆。
“我们行程如何隐秘,却也被盯上了,难道你不觉得蹊跷?”
碧眸泛着碎冰似的光,上马车之后,他瞳色稍淡,可周身戾气不减,温热的血滑入喉咙,一直躁动的蔓蛇王终于在饮到雌性蔓蛇滋养过的鲜血后,餍足的停留在了心脏。
可指尖那朵花蕾却并没有因为它的安静而消失,似乎永远潜伏在了那里,随时等待绽放。
“你觉得有内鬼?”莲绛低哑的声音有着一丝冷嘲孚。
“我不知道。只是有些人出现得太是时候了,却又恰到好处地出事。”
风尽的话很明显,他直指沐色,沐色出现本就诡异,而且那么巧合在长安遇到十五,更巧和的是,这五日的行程是他们周密计划,却突然出事耽误。
他向来知道莲绛讨厌自作聪明,注意到莲绛看着自己的目光有几分审视,他将头扭到一边,用极为不屑的口气道:“当然,五辆马车这么明显,迟早会被盯着,而且还有两个孕妇,一路向西,根本不可行。芈。”
五辆马车,的确是够显眼的。
但是就算分开,所有马车都必须经过长坡。
他闭上眼睛,“让所有暗人拦截追击。”
过了长坡就有新的暗人接应,而长安出来就是怕打草惊蛇,他们随行的暗人不过多,看样子只有全部撤走。
“那你要指派谁去?”
“冷。”
风尽了然,他当然知道必须是冷,“可冷在保护十五。”
话没有说完,暗处的人突然睁开眼,碧色的眸子折射出狠决和厌恶,“一个要死的女人,还需要人保护?”
风尽将其神色尽收眼底,看着他眼底那种憎恶,继续道:“我虽封了她经脉,可这女人诡计多端,如今暗人都被你调走,又没有冷地看护,她一定会想着法子带着沐色逃跑。”
“不是还有一个流水?”
“是,我这就去安排。”
风尽点头,眼底滑过一丝狡黠且满意的笑容。
是的,就该让流水去守住十五。
“以后别和本宫提到她!”
低声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似乎随时都会狂躁,就连那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碧色双瞳亦隐隐布满了血丝。
风尽默然,心中却不禁惊讶:原来,已经恨到这个地步了。
可是……莲绛,既然都这么恨了,刚才为何不亲手杀了。
却要吩咐暗人对十五动手,这里哪个不知道,他先前宠溺十五,恨不得捧在手里,藏在怀里,谁敢动手?
恨到这个地步,还舍不得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