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绛-再遇倾心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天色将晚,可此时的大冥宫却与往昔不同,巍峨清冷的大冥宫沉浸在一片晦暗之中。

    可此时,整个南苑宫,却灯火通明。

    南苑宫的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连走廊上都站满了人,为首的是身穿黑色绣繁花袍子,气质雍容的夜帝。

    右边是一身素白,雪发三千,容貌冷艳的霜发夫人,而夜帝的左边则是身穿紫衣,一脸不自在的艳妃。

    “霜发夫人,您说要替羽殿下寻一颗合适的心,还没有找到吗?”

    艳妃当晚就知道毁容失败,对方就算想查,没有证据也无从查起。虽然心里不甘,但是好在她被禁足,也能避开两人一起的尴尬。

    却没想到,今日说换心,竟然将她也喊了出来。不但如此,其他妃嫔也被召到了此处。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一起,艳妃顿觉得无数道耻笑且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如刀刃割脸。

    “哇。”睡神小莲初跑了出来,一看这么多美女,其中有好多都是自己的老婆,格外的兴奋,“这么多老婆都在啊。”

    他目光扫过众女,最后落在了艳妃身上,“咦,这不是没脸娘娘?幸好那天你没有碰我!我才不要没脸的老婆。”

    艳妃脸色苍白若纸。十五也蹙了蹙眉,看向莲绛。莲绛倒一副根本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怎能如此没有礼貌?”十五没想到他突然跑出来,回头对流水道:“带他出去。”转而向艳妃道:“童言无忌,希望娘娘不要见怪。”

    艳妃咬了咬牙,将眼底的恨意掩去。

    艳妃被禁足,不再执掌后宫这件事,这两日早在深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失宠之事,人人皆知。

    但是,这群人当然更关注其失宠原因,焦点是,两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

    两人看起来年纪相仿,那张脸,从眉眼到唇角,都完美到了极致,找不到任何瑕疵,更相似到了极致,找不到任何不同之处。

    然,一人霜白头,静的时候,如白梅立雪,冷傲清洌;动的时候,姿态优雅从容,举手投足间皆是一股贵族气质。

    而另一人,青丝三千,依然有着惊世骇俗的美,却黯然无光,甚至带着一股晦涩。

    后宫中,也不乏入宫长达一年多的女人。

    这些女人长年活在艳妃的阴影下,俯首称臣,皆嫉恨对方太过光彩照人,害得她们不但分不到一点雨露,甚至连见夜帝的机会都没有。成日只能对她巴结奉承,希望能得到个恩赐,见到夜帝。

    嫉恨,早在这群女人的心中,暗自滋长。

    如今,终寻得一个机会,无不露出嘲讽姿态,甚至恨不得嚣张的艳妃此时就被撵出宫。

    “原是没有脸啊。”

    “嘻,她这个样子,的确没脸。”

    “都说这世界上有易容术……”

    已有女人按捺不出耻笑出声,声音不大,可在这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地的环境里,却显得尖锐突兀。

    艳妃浑身一抖,朝那群女人投去警告的目光。然而,那群女人却视若无睹,都只是掩嘴低笑。

    艳妃咬着唇。

    此时,院中一个跪着的侍卫背脊动了一下。

    那动作很轻微,却是抬头看向那群女人。

    十五微微眯眼,转身对莲绛道:“陛下,我寻到合适的人了。”

    莲绛眉目温柔地看着十五,“何人?”

    十五抬起下颌,看着院中一人,“他合适!”

    她所指那人,正是方才背脊动了一下的侍卫。

    “霜发夫人,你都没有看,怎么知道那人就合适?”一直都静默隐忍的艳妃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质问十五。

    “你怎么知道不合适?”十五含笑看着艳妃有些慌乱的脸,反问。

    “羽殿下气虚,你所指之人血气过盛,怎的合适?”艳妃暗中握紧袖子里的手,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十五所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艳妃的心腹:柳二。

    柳二以侍卫身份进入大冥宫,可私下里,却是她最信赖的人。当然,他们密切关系,向来隐蔽,无人知晓,更不可能让莲绛知道。

    “艳妃娘娘你如何知道那侍卫血气太盛?”十五挑眉,眼睛明亮,带着几分审视地盯着艳妃,“我看他身形与其他人都差不多,但是面色苍白,不应该会是气血过盛之人呀。”

    艳妃顿时咬住舌头,才知道方才自己太过鲁莽,竟落入了十五话中的陷阱。

    如果她再多言,那是自招了和那侍卫关系非同一般。

    “我只是担心羽殿下身体无法接受。”

    “无妨。”十五淡笑,“若实在不行,那再换一个呗。医学之道,出自实践,殿下身体拖了几年,本就失去了最好的治疗机会,要一次成功,当然很难。”

    “你……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艳妃盯着十五。难以想象,这女人竟然用如此轻松的口吻说出这种话。难道说柳二要白白牺牲?

    “传言霜发夫人一手遮天,原来不过是吹嘘!”

    十五根本不恼,反而笑得更加轻松。

    那样明媚动人的笑,在艳妃眼里,却如毒针刺目,她只恨此时没有能力将眼前女人千刀万剐。目光盯着十五脖子上的凝雪珠,艳妃怔了怔。

    “那不过是传言谬赞而已。不过,早在来赤霞城之前,我倒是听闻艳妃不仅貌美绝艳,还有一身无双医术。”十五语气平和,“今日所做之事等同于偷天换日,其过程繁复,细若尘微。若艳妃娘娘不计前嫌,能否今晚一助霜发呢?”

    艳妃惊讶地看着十五,还以为自己听错。

    “艳妃亦有一双妙手。”莲绛答,“的确可以协助你。”

    听闻莲绛赞扬,艳妃的心猛地一跳,无法推脱,只得极其不情愿地道:“刚好我也要欣赏一下,所谓的媚骨之手。”

    这卫霜发出现之日,艳妃就没有看到过那传言中的媚骨之手,每次十五出现,要么笼着袖子,要么长袖宽大将其遮住。

    即使方才指定柳二,也不见她出手。

    “那卫霜发先道谢了。”十五眉目一弯,笑得极其温和,回头对旁边的流水道,“将那人带进来。其余人都可以离开了。”

    流水点头,慢慢地走向跪在院中的柳二。

    对方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如今一听这脚步,仿如见到死神逼近,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流水不由轻笑,见他未动,也没有催,就那样站在他身前看着他。

    原本十五是打算一个一个地找出柳二,以报当年之仇,没想到睡神突然从床上醒来,横插一脚,却误打误撞地羞辱刺激了艳妃。

    柳二护主心切,按捺不住地暴露了自己。

    “带进去,其余人下去。”

    莲绛开口,侍卫将柳二架了起来,带进了屋子。

    十五侧身让开,然后跟在后面。而艳妃在门口立了许久,才咬牙进去。

    此时的屋子里,竟拉开了一匹黑纱,将整个屋子隔成了两半。

    十五立在黑纱处,“任何人都不得踏入这黑纱内。”说着,看向一脸阴郁的艳妃,“艳妃娘娘,怕是要委屈你了。”

    旁边的流水将几把锋利的刀放在碟子里,送到了艳妃身前。

    “你这是要我做什么?”艳妃警惕地盯着十五。

    “今晚怕是要劳烦娘娘替我挖心。”十五笑容依然明媚。

    “什么?”艳妃震惊地看着十五。

    “怎么?”十五眨了眨眼睛,“娘娘妙手无双,要挖下一颗心,怕是难不倒您。”

    “陛下,臣妾做不到。”艳妃终于挺不住了,她怎么能亲手挖掉自己人的心。而这个人,如今还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她保他都来不及,如何下得了手?

    “为何做不到?”莲绛坐在临窗的小榻上,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男人,才看向艳妃,语气冰冷。

    “臣妾是妇道人家,做不得这种血腥之事。”

    “咦?艳妃娘娘您这是在责怪霜发不是妇道之人?”十五略带失落的声音传来。

    “别妄加猜测我的意思。”艳妃忍不住怒道。

    “呵……”莲绛含怒的讥笑陡然传来。

    艳妃慌忙跪在地上。她熟知莲绛脾气,当然明白莲绛极怒时,就会发出这种笑声。

    旋即他一拂袖,那几柄短刀从流水手中的碟子飞出,排列整齐地插在了柳二身上。

    “艳妃娘娘,您可别误会了我的意思。”十五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我的侍女也可以动手挖心,但是她那双手哪里比得上娘娘的手。心挖出来了,那可怜的侍卫一条命怕也是没有了。若娘娘动手,我相信,必然能保他一命。”

    明明知道这并非真实缘由,可十五却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方才还说人命关天的艳妃,找不到任何借口,再一次落入了十五的陷阱。

    艳妃慢慢走向柳二,她每走一步,都如赤足踩刃。

    那不是锥心的痛,那是一种耻辱的痛。

    是一种输得无地自容的痛!她如今还没有查清对方的真实身份,可对手已经将战局控制,处处遏制她、控制她、操控她。

    今晚,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十五笼着袖子,残忍而仔细地欣赏着艳妃脸上隐忍而痛苦的表情。所谓挖心换心,都是胡说八道!

    如方才她所说,小鱼儿失去了最好的换心机会,更何况,眼前这个身形高大的人,他的心和小鱼儿根本不匹配。

    如此肮脏的心,她十五又怎么能容忍它放进小鱼儿的身体里。

    今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流水,为了安蓝,为了小鱼儿,开启的复仇之门!

    艳妃跪在那侍卫身边,感到身后莲绛目光如炬,她一咬牙,手里的刀落了下去。

    柳二躺在地上,双目绝望地闭了起来。

    十五和流水眼底同时掠过一丝嘲笑。这艳妃为了自保,还真下得去手。

    “艳妃好刀法。”十五赞叹,撩起黑纱走了进去。

    里面几盏琉璃灯,将十五的身影照得缥缈而模糊,莲绛目光隔着那面纱看着里面的人,心中涟漪阵阵。自昨晚她带着小莲初离开之后,他也沉静心绪,强忍着没有再想这女人。

    可终究,一切都是徒劳。

    为何面对一个才认识的女人,他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里面的女人,因为背对着黑纱,所以外面的人无法看清她到底在做什么。

    桌子上的流沙,不断地滴落,艳妃手上动作未停,她几乎面无表情地将那颗心挖出来,然后放在了盘子里。

    “这是心丹。”流水将一颗丹药喂入那侍卫的嘴里,“能护住他心脉,令他暂时不死。”说完,把那挖出来的血淋淋的心送入了黑纱里,自己并没有进去。

    艳妃站起来,手上的血也懒得擦,就那样盯着黑纱后面的十五,隐隐可见一双修长素白的手突然晃过,恰如灯火处的伊人回眸,美得让人心动。

    艳妃袖中的手剧烈颤抖,目光也不敢眨地要再次捉住那双手,恰在此时,女子侧身,一道柔光凝聚。

    白光带着缕缕殷红,宛如白云染霞。

    凝雪珠的光!是的,她看着十五从脖子上取下了那珠子。

    艳妃看着那黑纱里的光,呼吸跟着停滞,全身冰凉的血液翻腾起来,她目光亦燃烧着明亮的火。

    得到那双手,拿到那凝雪珠,她将再造辉煌。鬼手再次面世!不由得,她的目光开始变得贪婪而狠戾。

    原来,三年前,那贱人落水之前真的动了手脚,给她一颗假的珠子!

    难怪角丽姬那老妖婆拼命都要寻回的凝雪珠到了她手里,竟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原来,那贱人给她一个假的,还砍了她右手!

    那股血腥而阴邪的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小莲初看着丽华宫,看了看身后的影子,“带我上去。”

    一只鬼狼从暗处一跃而出,叼着小莲初纵身一跃,进入了院子。

    冰窖里寒气阵阵,小莲初呵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被封在冰里的女人,眯了眯眼睛。

    女人们的手脚都被冰冻住,唯有腹部露出来。

    蛇是冷血动物,在冬日会选择冬眠,因此,这女人的腹部是它们温暖的巢穴。

    “不如,我给你们一个更温暖的家。”小莲初回头看着墙上的几盏油灯,笑了笑,然后摘下自己的眼罩。

    子时过后,十五才从黑纱后面走出来,素发披肩,露出那苍白且有些疲倦的脸。

    她微抬起眼眸,声音已然有气无力,“陛下,三日之内,闲杂人等都不得进入这屋子。现在情况未稳,任何事物,哪怕是喧闹声都会对小殿下造成致命的伤害。”

    莲绛起身,担忧地看着十五憔悴的脸。

    “陛下,我需要休息。”说罢,她坐在了椅子上,抬手抵着眉头。

    “好。”莲绛并未多说,目光扫过其余人,示意他们都下去。

    艳妃看了一眼十五脖子上那颗凝雪珠,缓缓地退下。

    门口的侍卫悄然进来,将昏迷的柳二也带了下去。

    出了南苑宫,艳妃不由回身,却见莲绛并没有跟着出来。

    天色早过了子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也没有多做停留,朝自己的丽华宫赶回去。

    天空依然下着小雪,从头顶飘落。艳妃走得匆忙,连披风都没有来得及穿上,可她眼底却闪着炙热的光,似陷入绝境的人,发现了希望的曙光。

    子时已过,三年的心血付出,在今晚就有所成,再加上终于发现了凝雪珠,对她来说等同于双喜临门。

    推开地窖的门,一股热浪却扑面而来。

    艳妃大惊,慌忙后退一步,本能地关上了通往地窖的石门,可很快,她又飞快将其打开,惊恐地发现,冰窖里竟然积满了水,已经蔓延到了石阶处。

    水面上冒着烟雾,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具女尸漂浮了过来。

    那些冰全都融化成了水,而水是滚烫的。

    她们因为被温水泡过,尸体竟微微发胀,血红的眼睛看着上方,留着死前的怨念和不甘。

    而她们的腹部,什么都没有。

    “唔……”艳妃扶住墙,脚下一软,险些滚入水中,她回身,茫然地大喊:“柳二、柳二……”

    喊了几声,她才想起,她将柳二的心都挖了。

    为了避嫌,当时流水给她护心丹,她都没有去管柳二,甚至漠视地看着柳二被带走。

    “来人……”她本想大喊,可又怕惊动了其他护卫,让人发现冰窖的秘密。

    在地上坐了许久,院子里突然传来宫仪寻找她的声音。

    艳妃慌忙整了脸色和衣服,到了前院,却看到是流水立在门口处。

    “霜发夫人为了感激娘娘昨晚的相助,特意命奴婢来请娘娘过去用午膳。”

    南苑宫的侧殿。

    十五认真地看着旁边坐着的阿初,眼中写着不明,“阿初,你怎么会邀请艳妃娘娘用午膳?”

    关于午膳一事,竟是小莲初提出来的。

    “娘亲。”小莲初仰起头,清澈漂亮的大眼睛真诚地回望着十五,“昨天是阿初不对,不该出言不逊,用那样的话来嘲笑那没脸的娘娘。我们寄人篱下,就该学会低调。”

    十五眉心一跳。这孩子眼神的确颇为真诚,可为何说出来的字,听不到任何懊悔和歉意?

    若非他那无辜纯良的眼神,打死十五都不会相信,这孩子主动请艳妃是为了道歉。

    她不想小莲初和艳妃扯上关系。那女人心思、城府极深,而且比谁都能隐忍,像一只潜伏在夜里的毒蛇,只要你稍微大意,她就会伺机反咬你一口。

    而那一口,往往是致命的招数!

    昨晚阿初众目睽睽之下言语伤人,的确不该是一个幼儿所为。

    她虽然爱孩子,却不会纵容孩子,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刻薄尖锐,失去了孩子该有的天真浪漫。

    没想到的是,今天早上,小家伙起床表示要亲自道歉。

    十五前所未有的欣慰。孩子竟如此快速地知错并改,她当然不能不给他这个机会。

    于是她便让流水去请艳妃。

    “阿初真乖。”十五赞许地点点头。

    “艳妃娘娘到。”

    门口传来了宫仪的通报声。十五回身,看到艳妃披着深色的披风走来。

    眉目精致如画,显然临行前,特意装扮了一番,长发似故意和十五的发型区别开,不像往日那般垂肩泻流如水,而是挽了一个高高的云髻,显得那面容看起来更加雍容。

    很显然,小莲初一句不经意的话对艳妃刺激很大。

    而那如雪的皮肤,抹了胭脂,可却难掩双眼下的紫青色。

    小莲初一见艳妃,从位置上跳下来,直奔艳妃,甜甜地喊了一声:“艳妃娘娘。”

    艳妃一路神情恍惚,想着冰窖诡异的一幕,她心中剧痛难忍,如何都想不通,子时就该出生的第一批蔓蛇蛋怎么会出现问题?

    整个冰窖也突然变成了一屋子的温水,她三年的心血,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毁于一旦。

    她完全无心思来用膳,可想及十五脖子上的凝雪珠,她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赶着过来。试图缓和和这位霜发夫人的关系,再伺机夺回凝雪珠。

    可三年的心血……艳妃心如刀绞,甚至希望一切都不过是个可怕的噩梦,只要醒来,什么都完好如初。

    脆生生的“艳妃娘娘”四字传来时,艳妃如遭当头棒喝,见眼前漂亮扎眼的幼儿,她又似被人泼了一盆刺骨冰凉的冷水,当即从恍惚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

    “卫莲初给艳妃娘娘请安。”

    眼前的小孩儿朝自己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用纯良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

    艳妃浑身陡然一僵,丝丝缕缕的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来这不是做梦!

    一切都是真的,她挖了柳二的心,她一番心血培养的蔓蛇母体毁于一旦。

    “娘娘,你怎么了?外面很冷呢。”看到艳妃摇摇晃晃地立在门口,小莲初关心地询问。

    “娘娘昨晚没有休息好?”

    另外一个清洌的声音传来。艳妃看到桌子边上坐着的发丝如雪的女子,当即握紧拳头,整了脸色,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昨晚有些疲惫,的确没有休息好。”

    “阿初,还不请娘娘进来?”

    “是。”小家伙甜甜一笑,伸手拉住艳妃的袖子,“娘娘,外面冷,你快进来吧。”

    艳妃两次被这小孩儿弄得无地自容,脸面尽失,此时一见孩子态度大转变,顿时警惕起来,却又不敢表现。只得挤出一个更和善的笑容,跟着孩子进去,心中却暗骂:哪里来的野种。

    进去后,旁边的宫仪替艳妃取下披风,露出了里面的金丝浅黄色衣衫。

    小莲初一见,“今天娘娘真好看。”

    “是吗?”艳妃试探性地问。

    “是啊。”小莲初露出一个特别真诚的眼神。

    艳妃脸色稍好,看向十五,发现对方眼里亦有淡淡的笑意。那笑容自然,不似佯装出来,当即松了一口气。

    “霜发夫人昨晚休息好了?”艳妃坐在十五对面,亲切地问道。

    “挺好的。”十五点点头,淡笑,“但若没有娘娘的相助,怕也不会如此顺利。”

    艳妃嘴角微抽,“能替霜发夫人效力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偶尔聊一句,都极其的客气。

    很快,侍女便送上了精致的菜品,一一盛放在桌子上。

    “再过几日,霜发就要离开大冥宫,怕没有机会感谢艳妃娘娘,今日叫人备了一餐,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艳妃神色又惊又喜,“霜发夫人这就要走了?”

    “这儿天寒地冻,我实在住不习惯。”十五道,“也就这几日吧,陛下已经同意了。”

    “真是可惜了。不过这儿的确是有些冷。”艳妃口气微有些失望,可得到十五如此清晰的答复,眼底却难掩欣喜——这个女人,终于可以离开了。

    目光扫过十五脖子上那嫣红色的珠子,艳妃又问:“离开大冥宫,夫人欲往何处?”

    “大雍。”

    虽然两个字,艳妃神色却更加满意。大雍和大冥不合,两国交战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近些日子,漠河那边开始有异动。

    话语间,菜已经上齐了,旁边的小莲初主动盛了一碗汤,端给艳妃,“娘娘,这汤喝了滋补养颜。”

    “谢谢。卫公子真是乖巧懂事,霜发夫人真是幸福。”

    “是啊。”十五人温柔地看着阿初。

    艳妃接过阿初手里的汤,她低头一嗅,汤中无毒,又见旁边讨厌的孩子盯着自己,她笑着吞了一口。

    小莲初满意地拿起筷子,自己夹了菜,乖巧地吃了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宫仪又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些蛋和一盆清水。

    小莲初一见,忙捞起袖子,露出胖乎乎软嫩的手,在水中洗了几番。

    “这是什么?”十五疑惑地看着碟子里的蛋。

    小莲初看了一眼十五,将那蛋剥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恭谨地递给艳妃,“娘娘,阿初小不懂事,还请娘娘不要生阿初的气。”

    “这……卫公子这是做什么?”艳妃脸色尴尬。

    十五神色微窘,“不好意思,孩子童言无忌,昨晚我训了阿初一番,他说今天也要向娘娘道歉。”然后蹙眉看着阿初,“阿初,你的手这么脏,怎么能这样给娘娘吃?”

    话一落,小莲初漂亮的眼竟起了一层泪雾,看起来十分可怜。

    “艳妃娘娘还在生阿初的气啊?呜呜呜……”泪水跟着滚下来,他抽噎出声,“娘亲说若艳妃娘娘不原谅阿初,就要罚阿初面壁思过。”

    “阿初!”十五不由低声呵斥,“我何时说过这个话?”

    “呜呜……艳妃娘娘果然不肯原谅阿初。”小莲初哭得更厉害。

    艳妃尴尬万分,见十五脸上已有怒意,再加之这次来就是为了缓和关系,忙劝阻,接住阿初手里剥好的蛋,“小孩子嘛,夫人千万别动怒。”说着,将那蛋吃了下去。

    她本就没有心情吃饭,也没有吃出那是何蛋,只觉得味道奇怪,有些涩,还带着点腥味。

    还没有吃完,小莲初胖乎乎的手又飞快连续剥了几个,眼泪汪汪地看着艳妃。

    直到艳妃将剩余的几个全吃完,小家伙才破涕为笑,手扯着艳妃的袖子,“艳妃娘娘是阿初见过最温柔的娘娘。”

    艳妃只得昧着良心笑道:“阿初也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孩子。”

    “孩子不懂事。”十五脸色铁青,“娘娘不要见怪。”

    小莲初见十五真的动怒,委屈地噘着小嘴儿,又朝艳妃靠了靠。

    “无碍。夫人不吃吗?”见十五只吃了点面前的豆腐,艳妃不由问。

    “我娘信佛,吃素呢。”阿初在旁边接口。

    艳妃也吃不下去,拿起丝绢优雅地擦了擦,目光似无意间落在了十五脖子上,“呀,夫人这珠子可真好看。”

    十五抬起手,故意将衣领拉了拉,道:“不过是普通的凡物,怕污了娘娘眼睛。”

    “这色泽非同一般,我看不是凡物。夫人你这是谦虚。夫人在入宫之前,整个大冥都传遍了,说夫人媚手遮天,富可敌国。”艳妃掩嘴轻笑,“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夫人介不介意,让我看看那珠子?”

    “这……”十五故作紧张,不再说话。

    “是我唐突了。”见十五的样子,艳妃眼眸闪动,歉意地说道。可心中却非常确定,这凝雪珠必然才是角丽姬的那颗。

    十五尴尬一笑,放下手来时,衣服已经挡住了珠子。

    “对啦。瞧我这记性,刚刚只顾着吃饭,正事儿都给忘记了。”艳妃回头招呼跟随来的宫仪。宫仪恭敬上前,将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只透明的琉璃杯,“这是西域进贡的月光杯,据说夜里,装上一杯水,就会发出淡淡荧光,犹如盛满了一杯的月光。”

    “真的这么神奇吗?”一旁的小莲初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个杯子。

    “当然。”艳妃勾唇,“如果阿初喜欢,我就送给你吧。”

    “好啊。”小东西答得干脆。

    “阿初,你真的不懂事。”十五轻言责怪,看着艳妃,“娘娘,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要。”

    “你也别推托了,来一次大冥宫,就当我送给阿初的心意吧。”

    “让你破费了。”十五抬头看了一眼流水。流水上前将盒子收拾好。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扰夫人休息了。”见十五收下了盒子,艳妃起身告辞,“隔日我再备一桌素菜,到时候夫人也别嫌弃,一定要赏个脸。”

    “一定。”十五淡笑。

    “娘亲。”阿初仰起头,“我能不能送送艳妃娘娘啊?”

    十五蹙眉,看了一下外面自己的侍卫,点点头,警告,“可别乱说话呢,让娘娘生气。”

    “好呢。阿初可乖了。”说着,主动拉住艳妃的袖子,走了出去。

    待人出了院子,流水上前,拿着杯子看了看,“这杯子一定有什么古怪吧。那女人不可能平白无故送个东西过来。”

    “杯子装了水就有古怪。”

    “什么?”

    流水吓得就要丢掉杯子,却被十五阻止。

    “她已经盯上凝雪珠了,送这个杯子,看样子她已经有了计划。不如我们再陪她演一出戏。”十五凝目,“你且也让他们做好接应我们提前离开的准备。”

    “是。”

    外面依然飘着小雪,小阿初拉住艳妃的袖子,笑嘻嘻地问道:“娘娘,方才你可吃好了?”

    “吃好了。”对这野种厌恶至极,但是旁边有他们的护卫,艳妃不敢表现出来,只得隐忍地回答。她心中可恨不得将这个贱种扔到池子里淹死。

    “但是,我看娘娘只吃了那个蛋和汤呢,以为娘娘不喜欢吃。”

    “我向来吃得不多。那蛋和汤的味道很好。”

    “真的呀?”小莲初漂亮的眼眸像星辰一样闪动,“看样子,娘娘也喜欢吃野味。阿初也好喜欢,开始我娘不准我吃。”

    艳妃下意识地放缓脚步。此时寒冬,大多动物都已经冬眠,按理应该没有什么野味。

    “野味?你说我们中午吃的是野味,什么野味?”

    “蛇肉和蛇蛋啊。”小莲初勾起嫣红的小嘴儿,笑得明媚。

    “蛇都冬眠了,怎么会有蛇?”

    “有啊。”小莲初露出那独有的天真无辜,且真诚的眼神,“早上,姑姑带我去散步,在南苑宫墙角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一大堆蛇像麻绳一样盘在洞里,旁边还有一些刚产下来的蛋。”

    “你说什么?”艳妃蹲下身子,盯着阿初,“你说什么蛇?”

    “蓝色的蛇,额头上还有一些蓝色的小花呢。不过我们看到它们已经快要死了。”

    艳妃全身哆嗦,紧紧地握着小莲初的手,颤抖着问:“你给我吃的是那蛇汤和蛇蛋?”

    “对啊。我都舍不得吃呢。”

    “呜哇……”艳妃一把推开莲初,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和形象,趴在雪地上,开始吐起来。

    这小贱种竟然给自己吃了蔓蛇和她花三年心血培养的第一批蛇蛋!

    一想到那些在女人子宫里居住了三年的蔓蛇,想着这些靠吸食女人精血而生的蔓蛇,又想起刚刚那碗汤和吃下去的蛇蛋,艳妃趴在地上,吐得肝脏俱裂,恨不得想要找一把刀,把自己的胃切下来。

    “唔……”

    想起那个带着腥味的蛇蛋,艳妃捂住胸口,恶心难耐,把手伸进喉咙里用力地抠。

    她三年的心血,竟然被自己吃了!

    然而一想到那阴邪又恶心的培养过程,想起那些封在冰里的女人,艳妃吐了又吐。

    贱种!

    “娘娘,你怎么了?”

    稚儿无辜的声音传来,艳妃一回头,却对上了那满带讥讽的眼眸。

    盯着眼前这个不到两岁的稚儿,艳妃浑身陡然一个激灵,发白的唇点点变紫。

    她压着声音,“你是故意的?”

    “阿初不懂。”他眸光闪动,嘴角含笑。

    “你别给我装。”

    艳妃一下握住阿初的手,但是,看着几步之外的侍卫,她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是暗自取出藏在袖中的毒针。

    “哇……”

    眼前的孩子突然张嘴大哭起来,这个变化让艳妃也一怔,“你哭什么?”

    “呜呜……”哪知,莲初突然挣脱开她的手,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几步之外的侍卫一见他哭,跨步而来。

    一道黑色华丽的影子穿过风雪,先一步将地上的莲初抱了起来。

    一看那人,侍卫纷纷垂首后退。地上的艳妃忙收起袖中的银针,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可风声中,那莲初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好不凄厉。

    “你推他做什么?”莲绛穿着绣金色繁花的黑色袍子,撑着一把伞立在身前,目光寒冷,声音亦几分阴沉。

    “臣妾没有推他。”艳妃慌忙解释。方才她根本没有动手,这小野种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呵呵……难道说阿初自己倒下的?”轻笑传来,莲绛目光阴沉,在冰天雪地中,带着几分冷厉,看得艳妃心中钝然一痛。

    她这一瞬间,方明白,自己一开始就着了那孩子的道。

    这看起来不过两岁,但是却狡猾无比的孩子,并非她想的那样简单。

    方才倒在地下,是故意做给莲绛看的。

    而莲绛,却选择了相信这个孩子。

    “陛下,不要怪艳妃娘娘。她是因为太难受,才不小心推了阿初一把。”小莲初靠在莲绛脖子上,哭得梨花带雨,“其实都是阿初的错,请艳妃娘娘去吃饭,却不合她口味,让她难受了。”

    “陛下……”艳妃欲解释,却看见那小莲初泪眼中闪过的一抹狡黠。

    她握紧拳头,低下头,“是臣妾不小心。”

    她心中清楚,此刻,言多必失。她不能再让莲绛知道关于蔓蛇一事。

    这野种,如同他娘亲一样,占住了先机,让她处于被动不利位置。

    见她沉默,小莲初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问莲绛:“陛下,小野种是什么?”

    莲绛和艳妃均面色大惊,又听得阿初用软嫩的声音道:“方才艳妃娘娘说我是小野种。”

    “陛下,我……”艳妃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臣妾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住口!”莲绛碧瞳杀气森森,“你在这后宫跋扈几年,什么话说不出来?本宫先前纵你,却没想到,你竟猖狂到了这个地步!你对霜发夫人的敌意,真当本宫是瞎子看不出来?只是见你未曾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本宫不愿意去追究。现如今,夫人主动与你冰释前嫌,你却暗地里用如此恶毒的语言骂一个孩子。本宫看,你这妃位也别想得了。”

    “陛下,臣妾真的没有说过……啊!”一道凌厉的劲风掠过,艳妃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慌忙伸手一抹,左脸上竟有点点血迹。

    “陛下,臣妾做错什么?为何你就听他胡说八道,也不听臣妾解释?”鲜血从指缝间溢出,艳妃绝望地看着莲绛,万万没有想到,莲绛竟然对自己出手。

    “你前天晚上做了什么,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沉声,眼底已有一丝厌恶,“别试图挑战本宫的底线!也别以为本宫是念旧情之人!”

    “……”艳妃瞬间全身冰凉,泪水涟涟地看着莲绛决然转身的样子,脑子里有片刻的茫然。

    前晚?

    左脸上的锐痛让她一惊。

    那晚她让柳二借安蓝之手去毁霜发夫人的容。

    难道说他知道了?

    她惊恐地看着莲绛的背影,却发现那个小孩儿突然回头看来,朝她诡异一笑。

    “阿初还疼吗?”碧眸深深凝视着怀里的孩子,莲绛的声音没有方才那股冷酷,言辞间道不尽的温柔。

    “不疼。”小莲初看了一眼远处的艳妃,抬头看着莲绛伞上厚厚的积雪,不由问:“陛下今天是去了哪里?”

    “宫外有些事,顺便给你们买了些东西。”

    小莲初这才发现,莲绛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是送给我和娘亲的?”

    “是啊。不过你娘亲应该不会要,她似乎还在生气,并不愿见本宫。”莲绛神色微尴尬。

    小莲初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附耳对莲绛小声说了什么。

    “阿初……”

    远远传来女子焦虑的声音。风雪中,一个女子裹雪匆匆而来,看到莲绛和他怀中的小莲初,眼眸微怔。

    “夫人。”莲绛上前,微微一笑。

    “陛下。”十五行了一个礼,又抬头看了看午后的天,眉头轻蹙,对小莲初道:“你该回去午睡了。”

    “好。姑姑快带我走。”小东西从莲绛怀里挣脱下来,扑向流水。

    流水看了一眼十五,将阿初抱在怀里。

    十五并没有要单独留下来的意思,“陛下,告辞了。”说罢,转身先离开。

    莲绛欲开口,却已经看到十五走出了十几步,直接拐入了左侧的宫道,莲绛想拦都没有机会。

    跟在后面的莲初撇了撇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痛心表情。

    “等等。”莲绛追上流水,将伞递了过去,“雪虽然不大,但是大冥宫的风容易让人受寒。”说完,自己则退到了墙角的暗处。

    “谢谢陛下。”流水接过伞,带着剩余的侍卫快步去追十五。到了拐角,果然看到十五裹着披风立在不远处,看着头顶纷飞的细雪。

    精致的容颜显得清冷,透着一种隐忍的绝望。

    流水叹了一口气。她虽然不能感同深受,却也能想到面对昔日爱人,见面却不能相认的痛楚。

    “夫人,回去吧。”流水走到她身边,将伞撑在她上方,遮住细雪。

    十五如霜的睫羽一动,回头看着流水,“这是莲绛的伞?”

    流水愣了片刻,已见十五抢过伞,着急地道:“你怎么能拿他的伞?现在是白天!”

    没等流水反应过来,十五便拿着伞,跑了回去。

    大冥宫虽冬日飞雪不停,可到底是白日,他作为一个被惩罚只能活在暗夜的人,面对细微的光,也觉得有些疲惫。

    他身体尽量地贴墙而站,微颔首,青丝垂落,遮住略显苍白的脸,尽量不要触及日光。

    三尺开外,停着一双精巧的鞋,绫罗裙,白色的风衣,一身素装,一身清华,如从梦中走来。

    他抬头,看到女子撑着伞立在他身前,那冷漠疏离的脸上,一双柳眉轻蹙,白睫下黑眸微闪。

    “陛下出行,从不带侍卫吗?”十五盯着莲绛苍白的脸,眼底隐含怒意。

    如果她不回来,难道说他要站在此处,等到天黑才走?

    如果不回来,她根本想不到,高高在上,坐拥一整个后宫美女的夜帝陛下,竟然会如此落寞地站在角落。

    “我不懂夫人的意思。”虽然不懂她为何生气,但是看到她折身回来,他突然觉得好开心。

    方才那种惆怅和茫然,在她站在他身前的瞬间,烟消云散。

    十五上前一步,将伞撑在他头顶,“殿下也知道大冥宫风大,若是感染了风寒或有个不测,我哪里担当得起责任?”

    莲绛眉眼笑开,“夫人这是关心我?”

    “大冥子民受惠于陛下,关心陛下的身体是每个大冥子民的责任。”十五没好气地说道。

    “那夫人承认是大冥的子民了?”他嫣红的唇妖娆地勾起,看着十五的眼神,带着情浓的水色光芒。

    十五抵不住他这种具有挑逗性的眼神,将头扭到一边,顺势将伞一推,暗示莲绛拿伞走人。

    莲绛将手里的盒子抱在怀里,噙着笑,错身从十五身边走开,往正泰殿方向走去。

    “陛下,你的伞!”十五飞快追上,又将伞举在莲绛头上。

    他回眸,碧波潋滟,“既然夫人承认是我大冥的子民,那替我这个大冥皇帝撑伞,应该没有问题吧。”

    “……”十五震惊地看着莲绛那妖冶的脸。她方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莲绛扬起漂亮的下颌,以胜利之姿继续往前走。

    十五气得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又不敢让他就这样暴露在日光下,只得追上,“殿下,您好歹一个皇帝,出行不带侍卫,难道不怕有什么事情发生?”

    “似乎夫人比想象中的更关心本宫。”莲绛满意地笑道。

    “陛下,您想多了。”十五黑着脸,“我只是想如果有侍卫,那就不用我来撑伞了。”

    “是吗?”莲绛微微失落,“看样子,不要侍卫随行,倒真是今日的明智之举了。”

    “……”

    十五不敢再说话。她发现,她只要说任意一句,他就能找到机会将她调戏一番。

    口舌之争,向来都是他莲绛的强项。

    走了一会儿,十五发现,莲绛已经绕开了正泰殿,正往另外一处走。

    “陛下,你要去哪儿?”

    “大冥子民,都能随意问皇帝陛下的去处?”他侧首,笑看着她。

    十五憋着气,不敢再回话。

    两人就这样行了一个时辰,来到了大冥宫南面的高处山坡上。

    此处比宫内更为荒凉,只有一棵稍微比人高的树,孤独地立在斜坡上。

    因为冬日,这棵树的叶子早就掉光,又与赤霞山满山的松树不同,看起来孤零零的。

    莲绛上前,将盒子放在旁边的雪里,伸出一双如玉素手,开始将树根下的雪刨开。

    十五也不敢怠慢,走近他,将伞举在他头上,“陛下,你是要做什么?”有些不忍心看那漂亮的手,去做这种事。

    “一年里,这里有一半时间都在下雪。”他手上动作没有停,“它又不是抗寒树,所以每隔几日就需要将此处的雪清理干净。”

    “这种事情为何不让属下去做?”

    “自己种的树,当然要自己照料。”做完一切,他又抓了一把雪,将手上的污迹清洗干净,待起身时,额头上已有一层薄汗。

    他满意地看着身前比人还高的树,道:“三年前,我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很多东西和记忆都模糊不清。我记得我醒的时候,在南燕山,那天早上,下着雨。我从住的地方一直走,来到了江边,看着翻腾江水,总觉得心中至爱已随那江水滚滚而去,可却不知道所谓至爱为何物。于是,我转身往高处走。”

    “爬到了当时最高的山顶,在那儿,我突然想种一棵树。但是,我要把它种在大洲最高的位置。”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发现十五正看着那棵树,睫上沾着一片雪,凝化成珠滑过脸颊,“夫人,你怎么了?”

    十五摇头,没法开口回答。

    三年前,在南燕山,他终于寻到了她。

    在那个雨天,他抱着她哀声乞求:“你带走我的衣服,带走我的孩子,带走我做的娃娃,为何却不带上我?”

    他说:“孩子出生后,我会种一棵树,然后陪着它成长,直到它长大不再需要我。”

    三年前,他曾说:“十五,你对我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弃我。”

    可最后呢,他种了一棵树。

    而她,弃他而去。

    “陛下,天色不早了,要回去吗?”十五艰难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她始终与他隔着三尺距离,并且长举着手,将伞放置在他头顶,而站位却又精妙地遮住其他日光。

    他凝视着她,见旁边有一块石头,拂开上面的雪就坐了上去,“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十五蹙眉,只得跟着过去。

    见十五过来,他起身取下身上的披风,工工整整地叠放在石头上,“你也来坐吧。”

    十五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他眼底溢出温柔的笑,将旁边的盒子打开,拿出一个并不算怎么精致的瓶子,“这个给你。”

    “这是……”十五不敢去接那个瓶子。

    “大冥宫纵揽天下奇宝,但有些真正的宝,却是遗落在民间。”他将瓶子打开,里面是白色膏状物体,夹带的还有淡淡的莲花香,“这是赤霞城巷子里一个老人自制的膏药,抹在伤口上,不出两日就会复原,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可比进贡的好许多倍。”言罢,他目光淡淡地扫过十五的左脸。

    十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眼底有一抹慌张——她已经尽量遮住不让莲绛发现了。

    “不小心刮伤的。”她不愿牵扯太多,还是伸手接过,“谢谢陛下。”

    “效果非常好。”他继续补充。

    “陛下怎么知道?”

    他神秘一笑,抬起白皙的手腕递到十五身前,“有一晚,我明明记得有一个胆子特别大的人咬了我一口,可我醒来之后,发现没有关于她的任何信息,而身上的伤口没有了。但我发现手臂上遗留着药味,后来才知道,那一次我感染风寒,睡了三日,有人给我用了药,去掉了这疤痕。”他眼眸深深地绞着十五,“疤痕可以去,记忆不能。”

    十五一惊,生怕他再提及那日之事,刚好瞧见他眼角处沾了点泥沙,忙转移话题,“陛下,你这儿沾了泥沙?”

    “嗯?”他茫然,不知道她说什么。

    挣扎了一番,十五还是咬牙,伸出手,替他擦拭。

    手指刚伸过去,不经意间碰触到他卷长的睫毛,十五手指一颤。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长发落雪,姿态乖巧,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那样子,诱人到了极致。

    “好了。”十五有些口干舌燥。她时刻避免着和莲绛相处,因为,她也清楚,自己总是敌不过他的魅惑。

    方才,那小小的动作,已让她心神紊乱。

    面对如此妖冶的人,怕是没有人能保持清醒。

    想到当年次次被他蛊惑,然后被惨痛地吃干抹净的经历,十五心有余悸地扭头看向对面白茫茫的山头。

    “别老看着雪。”莲绛轻声提醒,“一直盯着雪看,会成雪盲。”

    他这一提醒,十五才惊觉,一回头时,眼前却一片漆黑,另外一只手下意识地抓向莲绛,几乎本能地去求助。

    “闭上眼睛。”他的手伸过来,一下蒙住了她的双眼,“阿初说你们住在雪山上,这点常识也不知道。”

    十五不敢动,因为两人此时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得到他浅浅的呼吸。

    两人就这样紧靠着坐在石头上,她替他撑伞,他替她护住眼睛。

    眼眸上滚烫,十五只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握紧那伞,“陛下……”

    她开口的瞬间,双唇被人紧紧封住。

    沉重而紧张的亲吻,他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不让她逃离。

    他的吻,从一开始的羞涩试探,到后面的强攻掠夺,期间就是不给她丝毫挣脱的机会。

    直到她呼吸不济,软绵无力地靠在他怀里,他才不舍地放开,双手却是搂着她纤细的腰肢,额头抵着她眉心,陪着她一起喘息。

    风从西面刮来,两人的青丝白发交缠,素衣黑袍交织,一柄桃花扇,殷红点点,如一幅色彩旖旎的画卷。

    “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他乘她喘息的机会,扣住她腰肢又夺吻一番,“这大洲,根本就没有卫霜发。”

    十五顿时惊醒,一掌将莲绛推开,他却以更快的速度扣住她的手,深碧色的眼眸绞着她。

    十五目光稍微恢复,扭头不愿去看他的脸。

    “对不起。”莲绛松开了十五。

    十五慌忙起身,后退几步。

    莲绛嘴角掠过一抹苦笑,看了看她,转身离开。

    十五立在风雪中,看着身旁的那棵树,然后拾起莲绛的披风和那个小盒子,慢慢地往回走。

    回到南苑宫时,天色将黑,流水正着急地站在门口。

    “提前行动吧。”十五疲倦地说道。

    是夜,霜发夫人感了风寒。

    莲绛赶到南苑宫时,看到白发素衣的女子躺在纱帘后面,脸色苍白若纸,双眸紧闭,薄唇无色。

    “陛下。”流水上前拦住要进去的莲绛,“夫人正在休息。”

    “服药了吗?”

    “方才按照夫人的提示,奴婢已经命人去煎药,服了……”流水顿了一下,神色忧虑,“应该会好很多。”

    “若本宫没有记错,方才来之前,她就服过一味。”

    “这……”流水垂眸。

    宫仪推门而入,莲绛看着端进来的药,抢过来一闻,“这是什么药?”

    “奴婢想夫人这次风寒如此严重,想必是她连日未曾休息,就加了几味药。”

    “药不是她开的?竟要你加?”

    流水垂首,似有些为难,“夫人下午归来时,全身湿透,接着时冷时热,十分虚弱。奴婢跟随夫人多年,也略懂些药理,因此,这药是奴婢开的。”

    “略懂?”莲绛勃然大怒,“略懂你就敢对你夫人用药,你这是拿你夫人的身体开玩笑。”

    流水吓得屈膝跪在地上,“奴婢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多。奴婢主要是想大冥宫没有太医……”

    莲绛面色阴沉,隔着帘子看着那虚弱的女子,缓缓开口,“本宫传艳妃来替你夫人把脉,你觉得是否有不妥之处?”

    流水垂首,“但凭陛下吩咐。”

    “火舞,去传艳妃。”

    艳妃抱着药箱进来时,看到莲绛负手立在纱帘后面,双目担忧地看着床上的女子。

    她想及中午莲绛发怒的样子,又见他眼神如此痛苦,捧着药箱的手略微发抖。

    “陛下。”她走到莲绛身后,对着他盈盈一拜。

    头上目光阴寒,她不敢抬头,却已知道莲绛正在审视着自己。

    “朕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若再有什么歹毒之心,别怪本宫不念昔日旧情。”他声音很低,却全是杀气。

    艳妃垂眸,眼眸掠过一丝苦楚,“臣妾明白。只是,臣妾为夫人诊脉施针,陛下需要离开一下。”

    莲绛默然,又看了十五许久,这才转身出去,却并没有走远,而是立在了屏风后面。

    艳妃起身,掀开纱帘进去,见十五面若死灰地躺在床上,唇已出现干裂,亦不由一怔。

    中午才见的女子,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却也不至于虚弱到如此地步。

    伸手扣住十五手腕,竟是出奇的冰凉,更重要的是,她体内还有一股热气在逆行,经脉紊乱。

    “夫人、夫人……”艳妃低下头,伏在十五耳边轻声唤道。

    床上的女子只是艰难地蹙了蹙眉,却并没有气力睁开眼,再探气息,十分的微弱,好在稳定。

    流水站在侧面,神色似乎十分的焦急,“艳妃娘娘,我们夫人怎么样了?”

    “夫人为何风寒如此严重?”她简单询问了一句。

    “下午夫人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全身都湿透了。”

    “难怪。”艳妃默默地念叨,然后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银针。

    “艳妃娘娘,可需要我帮什么忙?”

    “帮我解一下夫人的衣服。”

    流水坐在床边,解开十五的中衣,一条金色的细链滑落,艳妃目光一闪,道:“等等,烦请姑娘去帮我取点艾草,先熏一番,我再替夫人施针。”

    “是。”流水飞快退了下去。

    流水回来时,艳妃正低头将所需的银针一根根地取出来,摆放在别处,而床上的十五依然昏睡。

    “替你们夫人宽衣吧。”艳妃淡淡地吩咐。

    流水俯身替十五解去了中衣和里衣,一枚红色珠子从中滑落,嫣红如血。

    依稀中,流水感到手心被捏了一下。

    “艳妃娘娘,拜托你了。”流水取下那枚珠子,抱着十五的衣服,对艳妃躬身行礼。

    “夫人和我姐妹相称,这是我理应做的。”艳妃也不介意流水在旁边盯着,认真地替十五施起针来。期间休息时,流水才离开,又换了一次艾草。

    到次日清晨,十五幽幽转醒,看起来虽然虚弱,但是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而莲绛也在外面守了一个通宵。

    “夫人醒了?”艳妃看着十五。

    看到眼前的女子,十五微微一怔,直到流水扶着她坐起来,似才反应,“艳妃娘娘?”

    “这大冥宫的雪万万淋不得,夫人下次可别去赏雪了。”艳妃微笑道。

    “谢谢娘娘的提醒。咳咳咳……不会有下次了。”十五低喘了一口气,叹道,“我实在不适应这阴寒的大冥宫。”

    坐在暗处的莲绛,眼底掠过丝无奈,旋即自嘲地扭开头,看着窗台小几上,摆放着的一只盛满水的月光杯,神色显得十分落寞。

    此时,天刚刚亮,窗外小雪纷飞,窗户紧闭,却因为周围太过安静,他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明知道她抵触他,他还是闻讯赶来,却又怕她醒来见到他会生气,待她病情稳定之后,坐在了临窗的暗处。

    “那我就先告辞了吧。”艳妃抱着盒子站了起来。

    十五目光扫过她的盒子,对旁边的流水吩咐:“替我更衣,送送娘娘。”

    “夫人病情刚稳,再也吹不得风了。”艳妃忙阻止,而流水已经将十五扶着坐了起来。

    “啊……我……”床榻上的白发女子,突然惊慌地抓着自己的胸口,“阿水,我的东西呢?”她全身颤抖,在脖子上摸了一圈,然后掀开被褥,四处寻找,神色看起来相当的慌乱,连声音都在颤抖。

    “夫人,怎么了?”流水忙连声询问。

    “珠子、珠子……”女子声音已经带着哭腔,顾不得晨露夜寒,就着单衣赤足翻滚下床。

    闻珠子二字,艳妃先是一怔,发现十五原本脖子上那颗嫣红色的珠子不在了,她上前拉住十五,低声道:“方才更衣的时候,我瞧见你侍女将珠子取走了啊。”

    “阿水,你拿走了珠子?”十五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拉着流水。

    流水大惊,“夫人,阿水作何要拿走珠子?那是老夫人给您的遗物,这么多年您一直佩戴在身,我哪里敢拿走?”说完,她也四处替十五找起来,却发现根本没有珠子的影子,连衣服都翻了个遍。

    艳妃神色也跟着慌张起来。

    “唔……”旁边的十五一下倒在地上,红色的繁花西域地毯上,一片暗红色。

    “夫人!”流水跪在地上,将十五扶住,抄起袖子慌忙擦去她嘴角的血痕,大哭起来,“夫人,你不要这样。”

    她的哭喊声,终于惊动了外面的莲绛。他闻声进来,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流水跪在地上,十五仅着白色的单衣靠在她怀里,而衣襟上全是鲜血,她双手抓着流水,眼带乞求,“快去找……”

    莲绛过来,将十五抱起,放在床榻上,一摁十五的脉搏,发现经脉全部逆行,回头盯着流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流水哽咽出声,“夫人醒来时还好好的,可方才发现老夫人留下的遗物不在,怕是急火攻心。”

    “遗物?”

    “是一颗红色的珠子。”流水哭道,“那是东海所产,据说是炽火龙丹,能祛除体寒,是老夫人留给夫人以祛除她体内寒气。那珠子,据说能解百毒,多年来从未曾离身……”

    “你胡说!”旁边的艳妃厉声打断流水。那明明是北冥国的圣物,怎么成了这个女人家母的遗物?

    一开口,她突然就后悔,甚至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和某种阴谋的味道。

    可事发突然,她无法理清其中缘由。

    莲绛和流水的目光同时射向艳妃。

    “你所谓胡说是什么?”莲绛沉声,盯着神色慌乱的艳妃。

    “臣妾、臣妾方才看见这婢女将夫人的珠子拿走了。”

    “艳妃娘娘为何诬陷我!”流水毫不示弱地盯着艳妃,“我跟随夫人二十多年,真有心要拿那珠子,何必等到今日!”说着,她突然一顿,惊讶地盯着艳妃,“是艳妃娘娘你?今晚只有你和夫人独处过。昨天夫人邀请你过来用膳时,你还突然问了夫人的珠子,甚至还提出要夫人取下来让你看看。当时夫人为难地拒绝了你!”

    “你、你不要诬赖我!”艳妃如五雷轰顶,对上流水雪亮的双眼,她瞬间明白了:今晚的一切,都是针对她!

    “阿水……”

    床榻上的十五,睁开眼,捂住胸口,着急开口,“好闷,怎么有蛇炼齑粉,开窗……快……”

    听到蛇炼齑粉四个字,艳妃浑身都抖了起来。

    要知道,这是世间罕见的一种慢性毒,气味极其的淡,只有达到一定量时,才能让鼻息敏锐的人察觉。

    中毒之人,刚开始是昏迷,随后是经脉紊乱,最后出现吐血症状。

    流水似意识到什么,大声地对宫仪喊:“快开窗、开窗。”一边替十五擦去嘴里溢出的血沫,一边忍不住抱住十五大哭起来。

    十五,你怎么……对自己也这般狠心?

    “阿水,母亲的珠子呢?”床上女子苍白的手抓着她。

    “冷!”莲绛厉声,“将整个南苑宫封起来,谁也不许出去。”

    “陛下。”流水回头看着莲绛,“我家夫人自进入大冥宫,才短短四日,但是这四日中却无数次受人暗算,连我家小公子都没有幸免,险些落水而死。难道这就是陛下的待客之道?夫人不过是淋了雪,即便是风寒也不至于昏迷吐血。我们千防万防,夫人还是躲不过……”

    十五靠在流水身上,虚弱摇头,“不要追究其他了……找回珠子,我们就回家……”

    莲绛负手而立,将外面全部封锁了的冷和火舞走了进来,恭谨地跪在莲绛身后,“陛下。”

    “将苑中所有人全都搜身,将任何可疑之物都找出来。”

    艳妃立在原地。屋子里静得唯有流沙的声音。

    一个时辰之后,负责搜身的火舞走了进来,“陛下,南苑宫侍卫宫仪,宫内三十人全部搜完,并没有找到霜发夫人的珠子。”

    “全部搜完了?”

    火舞顿了一下,“还有艳妃,霜发夫人及她的婢女没有搜。”

    莲绛目光阴森地扫过流水和艳妃,“今晚你们两个都是最后一个看到珠子的,给本宫搜。”说完,转身看向窗外。

    “艳妃娘娘,得罪了。”

    火舞上前,将艳妃和流水的衣服一一褪下,连十五身上都搜过,却一无所获。

    艳妃穿上衣服,咬着牙盯着流水,“既然没有,我可以走了吧。”

    “等等。”火舞注意到了地上的药箱,“娘娘,为了证明你的清白,这箱子,容许火舞也查看一下。”

    “你……住手。”火舞刚拿起那个药箱,艳妃就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将她拉开。”莲绛回身,呵斥道。

    外面的侍卫上前,拉住了艳妃。火舞神色微微一怔,那一刻,有些不敢打开那盒子。

    莲绛见她迟疑,上前一步,抱起那盒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砰!”

    盒子被砸开,药瓶、银针、短刀、纱布全落在地上,其中一个裹着纱布似药丸的东西也从里面滚落出来。

    旁边的流水眼疾手快,一下将其捡起来,拆开一看:一颗嫣红色的珠子坠在银丝丝链上面。

    “这是我的!”

    艳妃一把推开十五,从流水手里抢了过来,双目狰狞,“这是我的珠子,我也有一颗。火舞可以作证!”说着,她回头盯着火舞。

    火舞怔了片刻,“一年前,属下的确看到艳妃娘娘有一颗类似的珠子。”她说的是实话。

    “那意思是,我夫人偷艳妃娘娘的珠子?”流水气得直哆嗦。

    “阿水。”十五虚弱的声音传来,“这或许,真是艳妃娘娘的。母亲留给我的珠子,上面的丝链找工匠刻上了我的名字。”

    艳妃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黑暗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她紧紧握着珠子的手开始发抖,而手心里那条细链,却似银丝一样收紧自己。

    “艳妃娘娘……让属下看看吧。”火舞着急地看着艳妃,也希望艳妃清白,否则她也难逃干系。

    艳妃神色恍然。

    火舞见莲绛面若寒霜,周身杀气凛然,不敢再怠慢,上前从艳妃手里拿过珠子。

    那链子非常的细小,但是学武之人,只要凝神,就能看清细如尘埃的东西。

    那扣住珠子的链扣上,刻着一个有些模糊的“霜”字。

    火舞捧着珠子的双手一颤,震惊地扭头看向艳妃,发现艳妃也面若死灰,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但是莲绛和周围的侍卫,都瞬间从她们的神色中读懂了其中信息:艳妃箱子里藏着的竟真的是那刻着字的珠子。

    此时的艳妃大脑一片嗡鸣之声,她当然知道自己箱子里藏着的是十五的珠子。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十五的珠子上面,竟然刻了字!

    自那晚小鱼儿的手术,和十五藏掖着珠子的情景,艳妃已经断定,十五脖子上的就是角丽姬真正要寻找的凝雪珠。

    因此,她就一直寻找各种机会,想办法抢回来。

    没想到的是,昨晚霜发夫人竟突受风寒。向来善于捕捉机会的她,当然知道这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而为了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她选择了偷天换日!

    趁十五昏迷时,调开流水,迅速地将两个珠子调换。

    她以为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却万万没想到,十五竟然还留了一手。

    “陛下。”

    恰在此时,负责搜查庭院的冷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个盛满水的月光杯。

    看到这个杯子,莲绛柳眉紧蹙,艳妃则踉跄地后退一步,扶住旁边的桌子,方才能稳住身形。

    “这杯子似乎有些怪异?杯子里的水有点香,但是又有点苦。”

    “这是艳妃昨儿午膳时,赠给夫人的。说是西域进贡的月光杯,只要装上水,晚上就像装满了月光一样好看。”流水补充道。

    “将水倒掉。”莲绛吩咐。

    水一倒掉,那股香气就消失了,连带苦味也没有,看起来和普通杯子没有什么两样。

    冷拿出小刀,在湿润的杯内一刮,竟然抠下了许多粉末。

    “蛇炼齑粉。”

    屋子里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艳妃再也坚持不住地跪在地上,她原本嗡鸣的脑袋突然在看到莫名出来的蛇炼齑粉之后,瞬间清明了几分。

    “是阴谋!”她跪在地上,指着床上的十五和流水尖叫,“是她们陷害臣妾的阴谋!”

    “咳咳咳咳……”十五挣扎坐起来,冷冷盯着地上的艳妃,“艳妃娘娘,您倒是说说,我有什么阴谋?”

    她声音异常虚弱,可透着一股韧劲和不甘。

    尽管身上的衣衫全是血迹,可她周身依然流淌着绝于尘世的气质。

    “我根本没有给你下毒!”那蛇炼齑粉根本不是她的。

    “没有?”十五冷笑,“那我敢问娘娘几个问题。那月光杯,可是你送的?我这珠子,可是你拿的?”

    艳妃回答不上话,此刻,她才深知,自从这女人进入大冥宫第一天,就已经预谋陷害自己。而自己,直到落入圈套,才醒悟。人证物证俱在,她想抵赖也难。

    “从我初入这大冥宫的第一天,阿初落水,险些被溺死。而艳妃娘娘您带着陛下妃子下跪于民女,民女险些担上大不敬之罪,之后,若非阿水以身挡刀,民女怕早死在了别人淬着剧毒的剪刀之下。咳咳……”她捂住胸口,嘴角血沫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若民女真有什么阴谋,怕也是只求安稳离开这四处陷阱,到处是危机的大冥宫。”

    言罢,十五也不顾流水阻拦,双膝跪在了地上,“陛下,恳请容许民女一家离开。”

    莲绛浑身骤然寒冷,看着地上下跪的白衣素发女子,他终于明白,自己再也寻不到任何一个借口,将她留住。

    他誓言旦旦,不会再让阿初和她置于危险中,却在此刻发现,将她留在身边,就已经将她置于绝境。

    多年前,他就知道,深宫似海,危险重重。

    “好!”莲绛颤声,睨了一眼地上的艳妃,“你本是我邀请来的贵客,这女人却歹毒如蛇蝎,三番五次做出不礼之事,本宫愧疚于你,也难以弥补歉疚。就让这女人随你离开,她是死是活由夫人决定!”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别说冷护卫和火舞,就是十五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艳妃发出一声哭号,跪着爬过去,一下抓着莲绛的袍子,“莲绛,你不能这么做!”她的声音,三分尖锐,七分凄厉。

    她双眼充血,厉声,“你知道,你没法离开我。”那一瞬,她眼神亦狠狠瞪向冷。

    闻声,十五浑身一抖,扭头看着艳妃。

    莲绛豁然上前,修长漂亮的五指如利刃,一下掐住艳妃的脖子。

    他双瞳碧芒乍现,妖冶的脸上露出讥笑,“那本宫就试试!”

    艳妃苍白的脸瞬间因为呼吸不畅而转紫,身体颤抖,双眼尽翻。

    “陛下。”拦住莲绛的,竟是旁边的冷。

    他扣住莲绛的手,垂首跪在旁边。

    而火舞,亦跟着跪下。

    艳妃双瞳充血,她突然挣扎一下,低声吐出两个字:“秘密。”

    莲绛杀气森森的眼瞳里闪过片刻茫然,而艳妃的眼底,则溢出一丝得意。

    这一瞬,流水的心瞬间下沉。

    她紧张地看向十五。

    十五抬起眼眸,平静地看着莲绛,“民女哪有资格带走陛下的女人?陛下若这般做,岂不是又要治民女大不敬?”

    她开口的瞬间,流水先是一怔,瞬间明白。

    十五是在以退为进。

    虽然将艳妃逼到如此地步,但是却没想到冷护卫站在了艳妃那一侧,而莲绛又出现了迟疑,显然,艳妃还留着几手。

    而这几手,应该恰是莲绛的痛处!虽不知详细,但是却足以保住艳妃一命。

    十五的内心比任何人都渴望将艳妃铲除,将艳妃从莲绛身边带走。但是,按照她现在的身份,她的确没有合理的理由带走一个皇帝的女人。

    莲绛松开艳妃,目光沉痛而难过地看着十五,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将她拖入水牢!”

    “呵呵呵……”艳妃躺在地上,得意地瞟向十五,任由冷护卫和火舞将她带下去。

    流水垂首,也跟着退了下去。

    屋里就剩下十五和莲绛。

    莲绛拾起旁边的披风,走过来,给十五披上。

    十五侧身避开,然后艰难地拾起地上掉落的凝雪珠,紧紧地握在手里。

    “抱歉。给我一点时间。陛下……”十五抬起头,“民女先前就说过,什么都不求,只求离开。”

    “她死了,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他半跪于她身侧,看着她缕缕白发,忍不住将其捧在手心。

    “呵呵……”十五挑眉冷笑,“陛下您如此多女人,死了一个艳妃,又会有另外一个艳妃。这大冥宫,本不属于我母子,陛下何苦为难我?”

    “何苦?”莲绛扳过十五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卫霜发,这几日,本宫对你一片真心,你就是这般无视?你若留在本宫身边,本宫什么都愿意给你。”

    “真心?可民女一颗真心根本不在陛下身上!我心中早有挚爱!”她笑得极其冷漠,“留我,与囚我有何区别?”

    莲绛看着十五无情的脸,那碧色眼眸慢慢凝结着一层,碎冰似的光芒,他薄唇勾起一丝妖冶的笑,“那就囚着你吧。”

    他手指一下勾起她下颌,“本宫决定了,即日就迎娶你!”言罢,俯身封住十五的唇,柔软的舌舔过她嘴角的血迹,撬开她唇齿。

    这种细腻的味道,像罂粟一样吞噬着他的理智,让他爱之忘我,贪恋不已。

    明知道是毒,却甘之如饴。

    “唔。”唇上和胸口一阵剧痛,他松开她。

    嘴角的血也不知道是她咬的,还是因为心口传来的剧痛而涌出的血沫,总之,腥咸浓烈。

    他素白的手指拂过嘴角的血,缓缓起身,“你若有什么要求,就告知宫仪。除了离开本宫,本宫什么都会满足你。”

    “呵呵……”十五压根没有想到莲绛会突然这样,“陛下,难道你要娶一个有夫之妇?难道你就不怕天下耻笑你夺人之妻?”

    他微扬漂亮的凤目,扯出一个邪肆的笑,“我连别人的天下都敢抢,还怕别人笑话抢女人?”

    十五倒抽一口凉气,大骂:“疯子!”

    “呵呵……”他笑得极其妩媚,“本宫先前就是对你太理智了!”说完,他捂住略痛的心口,转身走了出去。

    “十五,怎么了?”流水进来,看到十五神色颓废地坐在地上。

    “凝雪珠呢?”十五看着流水,自然指的是那枚真的凝雪珠。

    “放好了。”那艳妃估计死也不会猜到,那真正的凝雪珠又让小青带着藏到了小鱼儿那儿。

    “莲绛说要成婚。你即刻去安排一下,马上离开。”

    “什么?”流水诧异。虽然看得出如今的莲绛对十五上心,但是,表现得也十分理智。

    昨晚十五昏倒,他着急地想去把脉,都让流水将他拦下来。如今,怎么突然这样?

    “但是……”流水顿了一下,“方才我出去看了一下,守卫又不知道加强了多少倍。怕是连信息都难以和外面联系上了。”

    十五沉着脸,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

    莲绛人来疯的性格,她实在把握不住。

    “艳妃那儿怎么办?她不死,就后患无穷。”

    十五眼眸一闪,“若实在不行,那就逼!如今莲绛要囚我,那我就逼艳妃!”

    她此行重返大洲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寻回这颗凝雪珠,如今,目的已经达成。

    那她将不择一切手段地赶回昆仑,前往北冥。

    那里,苦苦挣扎的月夕还在等着她。

    临近中午,十五还在为怎样一个逼法一筹莫展时,来了一批宫仪大张旗鼓地开始装潢院落,红绸漫天,灯火绵延,到处都贴满了喜字。十五想拦也拦不住。

    “娘亲。”一个穿得更喜庆的,全身红彤彤的家伙,像一只浑圆的糖葫芦一下滚进十五怀里。

    看到小莲初脸上都被抹了一层红,十五忙给他擦掉,“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啊?”

    “陛下说,娘要和他成亲了啊。明天我就可以喊他爹爹了。他还说,等娘和他成亲之后,那些妃子全归我了。还给我买了好多糖葫芦。”

    “你……”十五万万没有想到,莲绛那么无耻,竟然先朝小莲初下手。

    “夫人。”一个宫仪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大红的嫁衣,“陛下让夫人试试这衣衫合适不?”

    “拿出去扔了!”十五气得声音颤抖。

    那宫仪吓得忙跪在地上,“陛下说,若夫人不穿,那就赐死奴婢。”

    “呵……他这是威胁我?”十五冷笑,“好啊,那我看看,你们大冥宫有多少人能死。”

    “啊。不行!”小家伙忙阻止,“娘亲,陛下方才说了,婢女死光了,就要拿我媳妇儿开刀。”

    “你媳妇儿……”十五又气又怒,可是,却如何都没法对莲初发脾气,“你知道媳妇儿是什么吗?”

    “老婆。”

    十五看着几乎和莲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家伙,对流水吩咐:“看好阿初。”说完,抓起大红色的嫁衣往外面走。

    “夫人,您去哪?”

    十五刚走到门口,几十个宫仪一下将她拦住。外面还站了几十个护卫。

    “去向你们陛下禀告,我去看艳妃娘娘。”十五抱着红色的嫁衣,冷笑,“他不是说,我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满足吗?”

    很快,来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侍卫,领着轿子,躬身跪在十五身前,“夫人,请随我来。”

    这一切倒是在十五预料之外。她裹好披风,上了轿子,浩浩荡荡地由一群人抬着去往水牢。

    大冥宫本就长年下雪,阴寒森冷,那水牢,比想象中的更寒冷潮湿,墙上挂着冰柱,一路上滴滴答答全是水。

    最里面的牢房里,艳妃却姿态舒适地靠在干燥的稻草上,听闻脚步声,她睁开眼,看到十五穿着灰色的披风立在牢门外,先是一愣,随后又勾唇露出讥嘲的笑。

    “下去!”十五对身后的络腮胡侍卫道。

    侍卫一愣,又听十五冷澈的声音传来,当即躬身退了下去。

    原本还在讥笑的艳妃,看到那络腮胡侍卫如此毕恭毕敬地退下,脸上笑容顿时凝住。

    要知道,那侍卫是统领整个大冥宫侍卫的都尉,只直接听从于莲绛!

    见她神情失落,十五才幽幽笑了起来。

    艳妃坐起来,又看着那都尉离开的方向,似乎再三确认之后,才回头,疑惑地盯着十五。

    见到十五抚弄着袖子站在旁边,艳妃目光一沉,起身走向牢门,挑衅地盯着十五,“你以为,你这般处心积虑,就能扳倒我?”她冷笑,“我今日不过是大意,才落此地步。但是,你也看到了……”她凑近十五,“我不会死。我妃位还在。”

    “为了什么?”十五开口,冷澈的声音里,有着王者傲倨天下的孤高和威慑。

    这样的口吻,让艳妃惊得一怔,只觉得有些熟悉,“你说什么?”

    “莲绛对你根本无情意,你这般处心积虑地要留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

    “你……”艳妃似被戳到痛处,尖叫道,“你胡说!这大冥,谁不知我最为得宠?大冥宫里的女子少说也有五百,但是没有我的允许,那些女人根本不可能见到莲绛。后宫一切,都要经过我的手。”

    “这就是宠?”十五神色未变,“宠你,会把你送给我这个才相识几天的女人?”

    “住口!如果我不是被你一次次地陷害,会落于此处?”艳妃喘了口气,“但是,你能把我怎样?你想置我于死地,可我偏生活着。你真以为,你来大冥宫几天,就真的能扳倒我?呵,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也太小看我了。”

    “我历经争斗无数,杀过的敌人上千,有我钦佩的,有让我刮目的,只有一种让我看不起。”十五身形如松柏,淡立于潮湿的水牢里,一双美目明耀闪动,似暗夜中泛着冷芒的钻石,“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自信过头就是自负。”

    艳妃依然不屑。她当然清楚至今她手里还握着什么。

    而这一点,她非常肯定,身前的女子根本没有。

    眼前的女子,或许心机更深,或许比自己更美貌,但是,来路不明,而且目的怕也不简单。

    莲绛只喜欢忠诚的人,很显然,此女子做不到。

    而自己,则可以!

    “你自以为会是我对手?”艳妃扣住牢门,冷笑,“我见过比你更强大的对手!但是,她同样败在了我手里。”

    当年的十五,让莲绛捧在手心,宠到心里,甘愿为之万劫不复的女人,同样被她打倒。

    “刚好。”十五眯眼微挑下颌,“我还没有遇到过打不倒的对手。”

    两个女人,隔着牢狱,四目相对,火光相撞,杀气陡升。

    “那么,艳妃娘娘,开始吧。”

    十五勾唇笑了起来。那一笑,眉目生动,竟是光芒四射的妩媚妖娆。

    艳妃面色一白,已见十五双手一摊,展开了一套华丽而精致的红色袍子,上面的金色繁花,流动着夺目的光彩,宛如天边的流云,那繁花纹路繁复,神秘却高贵。

    那正是与莲绛袍子上一模一样的金色地涌番莲。

    这种图文,对长生楼,对月重宫来说,是神的象征。

    而对这个大洲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大冥国来说,是绝对权力的象征。

    “这是什么?”艳妃面无血色地趴在牢门上,盯着十五手中那件华服,嘶哑问出声。

    “莲绛送来的,今日你被带走之后,他已宣布即日同我成婚。”

    “不可能!”艳妃厉声尖叫,伸出手一下抓住了十五手里的袍子,“不可能!莲绛他不会再用这般阵势去娶其他女人。”

    她往后一拉,那条华贵袍子被她撕掉一个角。

    十五冷笑着看着被撕破的衣服,低声道:“怎么,不过一件衣服,你就这么害怕了?你不是说,我扳不倒你吗?”

    艳妃双手一颤,伸手企图抓扯十五的脸,十五侧身,轻巧地躲过,继续道:“艳妃娘娘,这才开始呢。”说着,十五一抚披风,静静地站在远处,如天神般残酷而冷厉地欣赏着艳妃的狼狈。

    “你想怎样?”艳妃将头挤在牢笼缝隙里,全然不顾自己先前竭力保持的高贵形象,狰狞地盯着十五,“你也不过是他女人中的一个。他不过对你有暂时的新鲜感而已。”

    她虽然这么说,可眼前女子那睥睨冷傲的神色,却让她感到害怕。三年来,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像潮水一样吞噬自己。

    这个女人带来的危险气息,她捉摸不到任何缘由,正是如此,反而更惶恐。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这一次,莲绛怕是认真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和部署,却已经被这个才出现几天的女人弄进了水牢。

    十五凑过来,俯身在她耳边,发出似幽灵般阴森邪气的低语,“我想让你死!”

    “不可能!我死不了!”水牢里,艳妃的声音凄厉回荡。

    “那我就慢慢折磨你。”十五森森一笑,“直到你求着我赐你一死。”

    “没门!”艳妃手里飞出一根银针,刺向十五。

    银针没有飞出,十五先一步出手扣住了她手腕,轻轻一捏。

    剧痛袭来,艳妃双膝无力地跪在地上,手里的银针掉落在地上。

    “来人。”十五将她丢在地上,重新站直身,冷声吩咐。

    方才出去的络腮胡侍卫一听,慌忙进来,朝十五行礼,“夫人,有什么吩咐?”

    十五将那件撕烂的华服丢给那侍卫,“去告诉陛下,方才衣服被艳妃撕破了。”

    那侍卫头皮顿时发麻,捧着华服的手都在发抖。心中暗道:这位新夫人,可还真是一个狠角色。

    大冥三年,后宫妃嫔三月册封一次,皆都是一道圣旨,那些女子甚至至今连夜帝陛下的样子都没有见过。而这一次,夜帝陛下却亲手拟定封号,如此急迫举行婚礼。

    可新婚要穿的嫁衣,却让人给撕坏!这毁衣之人必死无疑。

    半个时辰之后,侍卫面色苍白,战战兢兢地回来,“陛下说,夫人如何才能消气?”

    “我生气了?”十五含笑看着那络腮胡侍卫,“我不过是希望你转达,嫁衣破了,这婚事就该取消罢了。”

    “陛下说,他早就准备了三十六套礼服,夫人不必担忧。”

    十五抿唇,看着水牢里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的艳妃,淡淡道:“如此,麻烦都尉再去跑一趟,将剩余的三十五套全送来吧。”

    都尉眉心乱跳,却不敢忤逆,飞快地退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三十五个宫仪双手捧着鲜红的嫁衣,站在了十五身后。

    十五随手抓了一件,塞到艳妃手里,“嫁衣不在,婚事不成。这里还有三十五套,你还敢撕吗?”

    “你以为我不敢撕?”艳妃抖着唇道。

    “那你撕。”十五做了一个自便的姿势。

    艳妃扯着那裙摆,作势一拉,动作却突然顿住,冷笑,“你想激将我?那你就失望了。”方才撕了那嫁衣,她心里还后怕,好在都尉来时并未说莲绛发火,她心稍安。

    可如今自己这个状况,不能再忤逆莲绛,她要做的便是表现出对莲绛百分之百的温顺服从,再次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是失望了,原来你比我想象的怕死。”

    艳妃不似其他女人那般冲动,她有着常人所没有的隐忍和理智,如今看破十五的目的,她转身,重新躺在那稻草上。

    “夫人,天色将晚,陛下传你早些回去。”

    水牢里又来了一个人,那人颔首,默默地立在入口。

    水牢潮湿,那人似故意躲避十五审视的目光,十五也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冷护卫,劳烦你去回禀陛下,这三十五套衣服我就留一套。一生一套嫁衣,多的,撕了才回去。”

    “一生一套嫁衣?夫人说得好。”正当一群人被十五这要求吓得不知所措时,水牢入口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闻此声,牢里众人纷纷跪在地上,“陛下万岁。”

    艳妃更是提裙而跪,姿势优雅。

    唯有十五依然抚着披风,傲然而立,脸上冷漠得有些残酷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此人的到来,而有丝毫的变化。

    莲绛姿态雍容,款款而来,他抬起手,一一抚摸过那些嫁衣,最后停在十五身侧,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夫人看中了哪套?”

    十五并未看他,冷声,“一件也看不中。”

    众人皆暗自倒抽一口凉气。虽心里知道陛下宠这位新来的夫人,可万万没有料到这女子竟然如此不知道好歹,敢用这种态度和陛下说话。

    莲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展颜一笑,“既如此,那都撕了!明天再让人赶制,补上你的嫁衣,直到你满意为止。”他言下之意,今晚没有嫁衣,照样要举行婚礼,十五根本逃不掉。

    十五回头狠狠盯着莲绛。

    许是以前和莲绛待久了,她也能学着点毒舌,可面对莲绛,她总是哑口无言。

    见她气鼓鼓的神情,莲绛温柔的笑容中又多了几分宠溺。他凑到十五耳边,笑道:“夫人,你的激将法,对本宫也没有用啊。”

    莲绛方才那句话,很明显是看到了十五对艳妃使绊子。

    “原来陛下早来了。那我方才那要求,陛下看如何?”十五挑眉看着他。

    莲绛目光扫过那套被撕烂的嫁衣,红纱上绣着的金色地涌番莲在水牢中迎风轻轻颤抖,白色的衬底沾了污泥。

    “既然艳妃撕过一件,想必她会非常愿意为夫人效劳撕掉剩余的。”说完,他目光冷冷地回到艳妃身上,“艳妃,是吧?”

    跪在地上的艳妃如落冰湖,周身透着刺骨寒意,她袖中手指紧握,手心被自己掐出几个血痕来。

    到此时,她才明白,方才十五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等这一刻:拖延时间,等着莲绛来,再让莲绛亲自责罚自己。

    “呵呵……”

    她传出一声低低的悲笑。

    那笑声真是又恨又不甘心。

    那女人如何折磨她都不怕,但是,艳妃万万没有想到,那女人竟然根本不想自己动手,而是让莲绛出手。

    那样的伤痛,比什么酷刑都难以让艳妃承受。

    “嘶啦……”安静的水牢里,穿着依然华贵的艳妃娘娘跪在地上,一件件地撕着身前堆积如山的衣服。

    她那双保养极好的手,此时早就鲜血淋漓。那些嫁衣全都用金丝绣花,稍不小心,就会勒伤皮肤。

    几件衣服撕下来,她白皙的手,竟然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但是,她却撕得越发的带劲,好像手里的衣服就是她的仇人,每撕烂一件,她眼底就暗涌起疯狂而嗜血的笑。

    转身走出水牢时,莲绛负手立在暗处,双目看着十五。

    “陛下也看到了,我可不是什么善女,手段狠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十五沉声,“陛下还是仔细考虑一下。”

    “人不狠,站不稳。夫人就是要这样,才能镇得住这后宫。本宫看了,甚为欣慰。”

    “……”

    十五咬牙瞪着莲绛,找不到话来回驳他。

    哪知他却跨步上前。

    十五慌忙后退,却反而被他逼到了墙角。

    他漂亮的手指抚摸过她的眉眼,爱恋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本宫甚爱你这番纠结矛盾的样子。”

    “陛下这番纵我,难道就不怕我做出无法无天之事,造成国破家亡?”

    “国破家亡,那是男人没有本事,怎么会是女人的原因?”他幽幽道,“再则,夫人手下有一批不输我斩夜军团的神秘侍卫,想必夫人有许多过人之处方能领导一支如此优秀的卫队。”

    “我来路不明,陛下不怕我是敌国的奸细?”

    “本宫有敌国?现如今,本宫都是你的,这个大冥天下都是你的,这可比做奸细所得的报酬多得多。”

    “什么你是我的?”十五怒斥。

    “今晚。”他语气暧昧,手指亦调戏似的滑向她唇角。

    “拿开。”十五试图避开,哪知他手指又追随而来,一怒之下,她张口咬了下去。

    而他根本不避开,漂亮的脸蛋上还露出一丝得逞而诡异的笑。

    十五大惊,忙松开手,绯红着脸盯着莲绛,“你在手上抹了什么药?!”

    身体暖意和燥热丝丝缕缕地钻遍全身,不过瞬间,十五就觉得全身发软。

    若非这强烈的感觉,她根本不知道中了道。

    “什么极乐散。做皇帝就是好,进贡来的房事强身丸、媚药之类的比金银珠宝还多。”

    “你无耻。”

    “在赤霞城时,你就如此评价过我。”他将软绵绵的她拦腰抱起,“人无耻则无敌。谢谢夫人对我做出如此高的评价。”

    十五气得发抖。这哪里是无耻,简直就是无赖!

    随行的人早就被他打发下去了,而他也懒得走那繁复的宫道,直接轻功翻墙,抄近路往正泰殿掠去。

    一看他走的方向,十五脸都吓白了,“陛下,不是要去南苑宫举行婚礼?怎么去正泰殿?”

    “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把嫁衣都撕了,我们干脆就省掉那个过程。再则,我们要做少儿不宜的事,动静太大,怕惊了两个孩子。”

    十五恨不得找一把匕首,将此人大卸八块!

    巍峨的正泰殿位居整个大冥宫中央,四周群苑围绕,在黑色的云端下,犹如君临天下俯瞰众生的帝王。

    此时的正泰殿,没有了昔日的孤傲冷漠,亦没有那种隐入云端的深沉神秘,而是,奢华绚丽。

    漫天红绸如云霞萦绕着整个正泰殿,红色的宫灯,随着红绸蔓延,一路点缀排开,如红色嫁衣缀着的金片,华丽到了极致。

    十五惊愕地看着眼前一切,回头,见他正盯着自己。

    “那些嫁衣都让你撕了。这件,你总撕不掉吧。”

    他笑,眉眼温柔。

    十五只觉得心口剧痛,伸手欲将他推开,却软绵无力地放在了他胸膛上。

    心,剧烈而狂乱地跳动。

    “你会痛吗?”十五垂眸,苦涩问道。

    莲绛不明,然而,女子的手放在胸膛的瞬间,带来的不仅仅似是电流的颤意,还有缕缕疼痛,像一枚银丝,缠绕住他心脏,慢慢勒紧。

    这种痛,让他怔住,却很快适应过来。

    不久前那次靠近,他的心也这般痛过,可更多的却是狂热。

    也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对自己做了什么,会有这种疼痛感?

    可是,痛才能活着。

    他抱紧她跨入寝殿,脚一勾,身后的门随之合上。

    大殿内,亦是一片旖旎,红色的纱幔层层垂落,拂风而动,他抱着她径直而走,将她安放在床榻上。

    发丝如素,丝丝缕缕地铺散开,与身下那红纱交织,映衬着她的脸,寸寸如雪,却又那样的明艳生动。

    他压在她身体上方,也懒得再和她废话,咬着她眉眼的同时,手指解开了她的衣带,轻车熟路地钻入,握着她纤细的腰肢。

    她身体软绵无力,被这一握,像触电般地轻颤起来,唇里溢出的压抑声音,似羽毛撩动心弦。

    他一直克制的情绪和情感,瞬间爆发出来。

    “我警告你……唔……”在这紧要的关头,十五仍不放弃试图阻止莲绛。

    “嗯……”他喘气,碧眸潋滟地看着她,那漂亮的睫毛湿润颤抖,似有些茫然急促,“我应该会温柔的,虽然……应该是……第一次。”

    十五只觉得身体像被人斩成两半,非常不适地疼,当即弓起身体,不停地颤抖,用那样的方式排斥着他。

    可他却紧紧地扣住她的腰肢,让两人结合得更紧密。

    他同样也不好受,身体亦战栗不已,却不敢松开一点,生怕她逃走。

    见到她紧蹙着眉,他低下头,贴着她的唇,道:“我,是你的了。”

    这是一种绝对的宣告。

    宣告之后,就是一个侵略者无情的剥夺。

    “这是温柔?”

    十五此时只想找出几个浑词将他痛骂一番,难怪他会说动静太大惊吓到孩子。

    “嗯?下次我温柔,这一次,还是……先别管了。”

    纱幔旖旎,缠着她的身体,绞着他的青丝,到最后也不知道是愉悦还是疼痛,她只记得这晚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今晚,最后一次好吗?”

    但是,她分不清,他这句话,说过几次。

    睁开眼,满室光明,红色的纱幔拂动,空气里仍残留着昨晚颓靡的气味。

    门被推开,淡淡的莲香传来,来人俯身,似知道她此时比昨晚还没有任何力气反抗,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唇上游走啃咬一番,直到呼吸不继,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他蹲在床边,一手托着腮,一手勾起她一缕素发在手中把玩,“若没有气力,再休息一会儿。”

    十五气得发抖,无力地吐出两字,“无耻!”

    见她气恼的样子,他笑,“不无耻,怎能成为夫人的人?”他忍不住低头吻上她的耳垂,“夫人,你睡了我,若不想负责,那才是真正的无耻。”他说完,身体突然一僵,只觉得心口传来丝丝缕缕的痛。像无数条银丝裹着心脏,慢慢勒紧。

    “我要起来。”

    “嗯,刚好起来用早膳。让人做的马蹄水晶糕和粟米粥。”他忍住心口的不适,将她扶起来,取来旁边的衣服替她穿上。

    “不要碰我。”十五低声呵斥,神色依然冷漠,“都是阿水伺候我起床更衣。”

    他凝视着她无情的脸,笑道:“今后,便由我来。”声音,低沉而温柔。

    他手指仔细地将她腰带系好,只是低着头,像是不敢再看十五的脸。

    是啊,不敢看,不管他怎么热情,眼前的女子,和她的容貌一样,冷漠如冰山,丝毫不为他融化。

    “陛下。”

    殿外传来火舞的声音,似有些焦急。

    莲绛抬头,看了门口一眼,“我出去一趟。”说着,跨步而出,拿着门口的一把伞,转出了门。

    此时十五才发现,莲绛的衣襟竟有些水渍,背后几缕青丝亦有湿意。

    隔了一会儿,火舞走了进来,对十五恭敬行礼,“夫人,请用早膳吧。”

    火舞穿着暗红色的衣服,显得有些深沉,她虽然站在暗处,但十五也发现,她满身风雪,应该是刚才离开了大冥宫。

    更重要的是,她目光有些飘忽,显然心事重重。

    “我自己来就好。火舞若是有事,先退下吧。”

    “陛下让我保护夫人。”

    “保护我还是监视我?”十五冷笑。

    火舞虽然知道十五性格不好相处,但是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尖锐。她正想着要如何解释,十五已经走了过来,跨步出了大殿。

    看着桌子上精心准备的早膳,火舞忙收进食盒,追在十五身后,“夫人,请不要为难我们。”

    十五回头看着她的脸,伸手拿过食盒,“好。只是,我本就有自己的护卫,不需要火舞来保护。而且,火舞不见得能护住我。”

    说这话时,十五已经走出了正泰殿。见她出来,早早候着的侍卫上前,将十五护住。

    见火舞没有跟来,十五低声开口,“有什么消息?”

    “今晨,整个大冥宫守卫又增加了一半,西边的兵力最多,夜帝陛下方才也赶往那边,应该是出事了。”

    想到莲绛湿了的衣衫,很明显,他出去的时间不短。而且按照他的性格,若真有时间,他一定又去做阳春面了,而不是送来糕点。

    “你们再去探!”说着,十五提着糕点,朝南宫苑方向走去。

    宫廊那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十五一怔,退到拐角的树后面。

    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推了出来,那人正要进去,里面的女子却发出惊慌的哭喊,“你走开、你走开,不要碰我,你们都是骗子……”

    “安蓝……”男子不敢往前一步,生怕刺激了那女子。

    细雪中,冷的脸上有几道鲜血淋漓的抓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安蓝见到雪地里的一粒药丸,冲上去就踩烂,大喊:“我不要吃,我不要吃。”

    “带郡主进去。”

    几个宫仪出来,将安蓝拽了进去。冷蹲在地上,将那粒被踩烂的药丸捧在手心里。

    十五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注意到他双肩在风雪中抖动,许久,他默默站起来,垂首,转身朝水牢方向走去。

    (缘起 下 完)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