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注定-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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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也感觉到我哥究竟被什么人挑了脚筋,只是他不说,我们俩往家走时,父亲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只顾闷头往家走。

    从华山医院往家走时,我们必定要穿过静安寺。我离开父亲家好多年了,现在晚上的静安寺早已与我以前晚上的静安寺不可同日而语,马路上灯红酒绿,各种豪华车流光溢彩,到处都是打扮得时髦的男男女女。

    父亲说:“我作了什么孽,竟然有这么一个儿子,老二是不是我没烧香拜佛?”

    我说:“这与烧香拜佛没关系。”

    过了静安寺大门,我们沿着万航渡路走去。蓦然我们看到一家热闹的酒家,从窗玻璃往里看,只见里面一对新郎新娘穿红着绿正在办着喜事,我注意到父亲快速瞥了一眼,迅速离去。

    我猜想着父亲可能还在想着小杨。如果不是我哥这等烂事,应该说,这两天正是父亲忙着办喜事的日子。现在所有这一切都烟消云散。

    很快我们回到家里,父亲什么事都不做,站在窗台前,除了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不知在想什么。

    我暂时没法回去,我还得陪着父亲。

    一个星期后,也就是小年夜吧。

    那是一个寒风呼啸的大清早,不远处不知谁家的窗户没有关严实,不断发出“哐啷哐啷”的撞击声,我没法睡了,起床了。当我来到客厅时,就见父亲独自一人坐在沙发前,像座石雕一动不动。

    就在我往卫生间走去时,父亲家的门被人敲响了,我打开一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光头带着五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彪形大汉冲进了父亲家门。他们大大咧咧地就像走进自己家客厅一样,倒茶的倒茶,抽烟的抽烟,说笑的说笑。

    我与父亲对望一眼,知道来者不善。

    我看着光头。

    光头为父亲递上一根中华烟,父亲一摆手打开,不解地说:“你们是谁?”

    光头呵呵一笑:“双胞胎爸爸啊,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啦。”

    父亲一下站了起来。

    父亲的身体比光头高出一个头。

    父亲说:“你是谁?”

    光头看了我一眼,对父亲说:“怎么你家老二没对你说?我是你们家老大、老二中学同学。”

    父亲看了我一眼。我低下了头。

    父亲厉声说:“什么狗屁同学,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怎么敢私闯我家?”

    光头哈哈大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说:“这是复印件,你儿子借了我100万,利息嘛,我就暂时不说。过两天就过年了,所以我们来找他要钱,他说,没有,我们只有找你了。你是老爷子。古话怎么说了,噢,对了,子债父还。”

    父亲一听,脸色一下苍白,哆嗦着手说:“他妈的,替老子滚出去。”

    光头依旧笑笑说:“不还钱,今天我们就住到你们家了。”

    父亲大怒,伸出巨掌往玻璃桌上一拍,我吓得闭上了眼,然而我听到的却是一声绵软无力的啪嗒声。我睁大眼睛一看,布满灰尘的玻璃桌没碎,只是轻轻留下父亲的五根手指印而已。

    父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看着这些笑若桃花的杀胚,我急忙跑到门外打了110。

    警察五分钟后赶到的。

    光头一看到警察就像看到一个熟知的老朋友一样:“警察叔叔,我们是守法公民,我们没有私闯民宅,只是他儿子欠了我100万,这是欠条,你们可以看看。他儿子没钱,依据法律,我们只能找他父亲,这个没犯法吧。”

    警察厉声说:“我不管你讨债不讨债,你可以向法院起诉。但是你们私闯民宅,我就可以拘了你们这帮王八蛋。”

    光头点头哈腰说:“警察叔叔你说对了,我们走吧。”

    这帮杀胚到了门口,光头笑呵呵地回头大声说:“老爷子,看在警察叔叔的份上我们今天饶了你,不过我希望你看在儿子份上,尽快准备好钱下午交给我们,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走啦。”

    父亲气咻咻地狂叫:“滚你妈的蛋。”

    光头冷笑:“老不死的,到时我就让你看着究竟谁会滚蛋?”

    这帮杀胚像来时一样,呼啸而去。

    警察临走时说:“这帮讨债队再也不敢踏进你的家门了,只是老爷子你要做好准备,这事可能没完没了。”

    警察走了。

    父亲脸色惨白地倒在沙发上。

    我觉得父亲是那样的孤立无援,我的心在疼着。

    吃过简单午饭后,疲惫不堪的父亲躺下休息了。

    父亲刚刚躺下,楼下突然传来阵阵锣鼓喧天声。

    父亲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说:“怎么回事?”

    父亲刚问完,锣鼓声停了,阵阵电喇叭的刺耳声响起:“楼上301房主,他妈的个逼,给老子好好听着……”

    这声音在午后寂静的小区里格外响亮。

    电喇叭停顿了一下,接着再次响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子债父还。”

    我悄悄来到窗台前朝下一望,吓了一跳,只见楼下站着七八个男人手拿标语比划着什么。

    我看到光头一手高举拳头,一手再次操起电喇叭大声怒吼:“301房间的人好好听着,欠债必须还钱;杀人必须偿命。子债父亲必须偿还。”

    一个家伙“咚咚呛”使劲敲着鼓;另一个家伙“哐哐哐”拚命敲着锣,把父亲居住的小区闹了个天翻地覆。

    我慌了。

    父亲怒不可遏,直想往楼下冲去,我死死抱着父亲说:“他们不敢闯进家门,正等你下楼呢。”

    父亲说:“我就这么受折磨?”

    我说:“我打110。”

    父亲冷笑一声:“110管用吗?”

    楼下的电喇叭声与锣鼓声此起彼伏。

    我对父亲说:“你呆着,我下去看看。”

    父亲说:“要下去一起去。”

    楼下的电喇叭再次响起:“301,你听好了,把你们的乌龟头伸出来看看,下面站着什么人?”

    此话过后,楼下一片静寂。

    我悄悄地从窗户前往下一看,大吃一惊,只见我哥拄着拐杖,低垂着脑袋被人绑在一边。

    父亲已经站到窗台前了。父亲看到了。父亲的脸色由白变红,什么话也没说,一个转身往外走。

    我急了:“爸,你不能下去。”

    父亲冷笑一声:“你怕你就守在这里。”

    我说:“你要下去,我也要下。”

    父亲没理我,去了厨房。

    我走在前面,父亲走在我身后,我们下了楼。

    当我到了楼下时,吃惊得张大着嘴。

    父亲家楼下的墙壁上,过道里刷满了标语。

    标语内容就是光头声嘶力竭喊的那些话,其中还复印放大着我哥写下的借据……

    当我们父子俩走出楼道,四周密密麻麻围着的人叫了起来:“老王下来了。”

    父亲像座铁塔一样走到我哥面前。我哥吓得直哆嗦。

    父亲大骂:“你个没出息的家伙,把我们王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父亲说完,伸手对准我哥“啪啪”就是两耳光。我哥摇晃着身子,没有摔下。我知道父亲手中的力量已经小了。若是早年,我敢说,不要说抽耳光,父亲撩起手掌那阵风就能把我哥干到。

    光头皮笑肉不笑地说:“老爷子,警察叔叔说过,不能私闯民宅,现在你敢下来,说明你有种。”

    父亲看都不看比他矮一个头的光头,只是双眼咄咄逼视着我哥:“说吧,是谁把你脚筋跳了。”

    我哥胆怯地抬头瞄了眼光头。

    父亲点点头,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这个光头吧。”

    四周人低声说着:“啊,老大被挑了脚筋啊。”

    “借了这帮家伙的高利贷,那算是完啦。”

    “这就是赌博的下场。”

    光头狞笑道:“老爷子这只是给你家老大动了个小手术,如果你不替他还清借款,接下来,我们不找你了,我们要对你家老大动大手术了。不过我们的大手术通常都是让乡村医生做的,手术是否成功,就看你儿子造化了。”

    父亲忽而一笑:“你个小鸡巴赤佬,想动什么大手术?”

    光头踮起脚,冲父亲耳朵边悄悄说:“你想想啊,一个肾值多少钱啊!”

    我就站在父亲一边,听得清清楚楚。

    我大声说:“光头,你就不怕法律吗?”

    光头看我一眼:“老二,你记住,大人讲话,小孩不要插嘴。你再插嘴,信不信我把你嘴给缝上。”

    我气得冲到光头面前:“你个狗日的光头,你缝呀,你不缝我的嘴,你他妈的就狗娘操出来的。”

    光头带来的好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蠢蠢欲动。父亲突然闪到我面前。

    父亲厉声说:“上午你冲我的家,下午又到我们家门口闹。现在我明确告诉你,要钱没有,你他妈的想割我们家老大肾脏,做梦去吧。”

    光头怪叫一声:“是吗,死老头子我已经对你们家仁至义尽,既然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你就等着收尸吧。”

    光头说着挥了挥手,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伙往我哥扑去,我哥吓得怪叫:“爸,救救我。”

    这时只见父亲往前跨出一大步,伸出粗壮的左胳臂把矮小的光头脖子卡住了,右手呢,快速地从后腰里抽出把弹簧刀。

    我听到众人惊叫一声后,整个天地变得寂静。

    被卡的光头一动不动,只是在父亲的左胳臂里嘿嘿冷笑,哑着嗓子嚣张地说:“死老头子,你以为你这胳臂有力吗?老子只要稍动一下,就能把你打倒在地。”

    父亲不吭声,还是紧紧卡住光头不放,但我明显感到力不从心。

    光头说:“死老头子,你魄力很大是不是,你手里是不是拿着刀啊。这么着,我现在可以一动不动,如果你今天敢当众刺我一刀,我与你儿子的账全部了结;如果你徒有虚名,吓唬小鸟的话,我今天就把你整个半死,你信不信。”

    四周没人做声。

    我看到父亲的脸色变了。

    我听到父亲手里的弹簧刀啪哒一声响了。

    我看到阴沉的阳光下,父亲那把弹簧刀寒气凛凛。

    父亲什么话也没说,只见光头脖子下寒光一闪,光头那双眼睛顿由亮变灰变暗,随后一动不动,像条死鱼的眼睛。

    父亲松了胳臂,轻轻一放,光头像口倒空了粮食的米袋软绵绵地歪倒在地。

    我听到光头狂叫一声:“妈的,老不死的有……种。”

    鲜血从光头脖子下喷涌而出,溅了父亲一身。

    父亲操着滴血的弹簧刀一步一步走向几个紧围着我哥的大汉,那些大汉一看,立马放了我哥转身狂逃。

    我哥一下跪在父亲脚下:“爸,儿子不孝,你连我一块儿杀了吧。”

    父亲没有答理我哥,只是一字一句说:“没出息的儿子,替老子站起来。”

    我哥借着拐杖颤栗地站了起来。

    父亲对我说:“老二,你过来。”

    我走到父亲跟前。

    父亲先看看我,又看看我哥,接着我看到混浊的眼泪从父亲眼眶里流了下来。

    我从没看到过父亲流泪。

    在我心目中父亲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怎么可能流泪呢。

    但是,他流泪了。

    我看着父亲。

    我想,如果流泪能让父亲好受些,那就流吧,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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