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九的童年-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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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4年11月24日,湘九迁出了户口,旋即启程下乡。早晨,母亲带着眼睛旁的两圈黑晕最后一次替他收拾行装。街道送来了一顶蚊帐一床棉花胎,还有一朵光荣支农的大红花。收拾完了,母亲坐在床沿上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只是死盯着儿子,好像要把他烙在脑子里,好像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湘九面对着这双死鱼般泛白的凝固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人生走到这一步不是自己的过错却又愧疚得很。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他是母在父不在却不得不远游。延安巷居民区组织了一帮人敲锣打鼓来欢送湘九,喧闹声传进墙门好像教堂的丧钟响了。湘九在丧钟声里垂了头跟母亲说道:“姆妈我走了,我向街道提过一个请求,给梅姐解决工作问题,他们说可以考虑。”母亲点点头:“你长大了。”她说,她不想哭,但是热泪却夺眶而出,洒满衣襟。

    母亲的话使湘九感到自己已真正告别童年。他走出家门时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兰姐上学去了,送她上车的是梅姐。梅姐在列车启动的刹那间哭成一个泪人儿。强强平平赶到车站,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兴老师被逮捕了,罪名是奸污幼女。

    湘九在一个似梦非梦的世界里遨游。

    列车在前进,通向一个不可知的前程。眼前的一切容易忘却,而过去的情景却历历在目。兴老师的弟弟是湘九的同班同学,这个工人的儿子憨厚善良。湘九想,他和他们一家如何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他的心头因此而感觉沉重,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兴老师曾经让他当过一个月的大队委员,兴老师又将他一撸到底,湘九觉得皆情有可原。兴老师出身好年纪轻无疑有着十分光明的前程,但他却把自己毁了。他犯的罪不比劳改场里那位戴脚镣的教授,也不能跟仲君相提并论。他犯的罪在任何朝代都为人所不齿,永无出头之日。

    “朋、朋友,”一个结结巴巴的说话声将他从遐想中惊醒,他看到一个剃小平头的少年,身材粗壮而结实,正以十分虔诚的神情看着他,“我妈说,请你、你们多多关照我。”

    湘九在泪花中露出了笑脸。这个名叫小成的少年比他强壮多了,却已经向周围的人逐一打过招呼,仿佛他是一名弱不禁风的儿童。湘九在火车行进的隆隆声中诚恳地回答他说:我们互相关照吧。

    湘九只有十四岁。他的脖子上还挂着红领巾。所有的下乡青年年龄都比他大。个别人超过他整整一倍。他们不是后来的“知青”,而是一群“社会青年”。他们当中有精简职工,有困难时期解散的学校的大学生和中专生,也有湘九这样的小学毕业生。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家庭出身有问题,老子不是资本家就是反动派。他们基本上是一群乌合之众。将自己称作“知青”,是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出更恰当的名称。

    一个叫吕静的同伴拉起了二胡。此人是龙骧的学生,在杭州杂技团当过乐队琴师,因为“作风问题”而被“精简”出来。这人是一个例外,他是孤儿,烈士的后代。他的琴声悲愤、忧伤而潮湿,在车厢里回荡着,凄凉婉转,听得人的心也浮了起来。如果没有这《二泉映月》的琴声,人们不会感到如此寂寞,琴声令人深深地体会到人生的孤苦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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