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岳王庄-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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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光田老人就这么没了。主任岳德明要为老人家举行村葬,灵堂设在村部大院,费用由他出。万高副局长坚决反对,说这是没事找事,敲锣打鼓找麻烦。岳德明沉声道,万局长,这回我不能听您的了,岳王庄就是不拆迁,我这主任就是不干,老人我也要厚葬他!说到这里,岳德明的眼里崩出了两汪泪水,再也说不下去了。万高副局长火烧屁股样转了几个圈子,把脚一跺,坐上小车躲出去了。外来人员中只有路志勇律师赞成村葬,说这个葬礼就应该往大里办,不然老人的后人怕要生事。过后听说,他借着这个盛大的葬礼,把遗产继承的知识添添减减地宣传了出去,使岳王庄嫁出去的女人一批一批地涌进他的事务所。岳德明那里鼓动完毕,这个律师又灵机一动,把岳忠宝请进了他的办公室,关上房门神秘地对他道,岳大叔,老人家的事你就这么算了?岳忠宝的眼睛一鼓老高,不算了还能咋?路志勇道,大叔,你知不知道老人家是让人害死的?岳忠宝的脸刷地黄成了烧纸,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眼扑扑站不住了,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你不要胡说!

    路志勇说,岳大叔,你先不忙过分生气,听我慢慢讲。老人家去野狼沟那地方,是村干部让他去的吧?岳忠宝黄黄着脸点了下头。路志勇说,是村干部们逼迫着他去的吧?岳忠宝瞪了瞪眼睛,又点了下头。路志勇道,这不就结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老人家是村干部害死的,村干部必须承担刑事责任和民事赔偿责任!岳忠宝的脸渐渐还原出人色,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是说,村里得赔我一些钱?路志勇道,这是一定的,还不是小钱,起码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岳忠宝的眼一下睁成了竹筒,上百万,你不哄俺?路志勇道,我哄你干吗?这事包我身上了,你只管听我的安排就行了!不过起诉前一定要保密,起诉后也不能说是我鼓动的你,否则咱们这官司不好赢。

    路志勇坐到办公桌椅子里,从抽屉里抓出一个大本子,拔开笔帽,对岳忠宝说道,岳大叔,你把老人家关于拆迁的事情,前前后后给我说一遍,越详细越好。岳忠宝狐疑不定地想了一想,便哆嗦着嘴巴叙述起来,叙述到第一次去野狼沟的时候,嘴巴子更不听使唤了,啰里啰嗦颠三倒四,然后怎么也讲不下去了,突然打反悔说,路律师,这钱俺不讨了,不讨了。路志勇疑惑起来,问,为什么?对了,你是害怕村干部打击报复吧?岳忠宝吭吭哧哧地道,不是,不是。路志勇说,那是担心官司打不赢了?岳忠宝面红筋胀,满脸汗水,也不是,不是,俺是、俺是怕老少爷们笑话俺,村干部都是自家人,德明还是五服里的侄子,跟亲侄子差不多,俺不能跟他们打官司,不能哩。路志勇笑了,是苦笑,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苦笑,说,大叔哎,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抱着这些封建观念不放?再说,村干部盆满钵满,分你一点点没有?爹有娘有,还不如自己有哩!岳忠宝的嘴巴张了一张,心思分明又有点活动了,但也只是张了一张,嘴巴再次张开时更加斩钉截铁了,路律师,你别说了吧,你就是把死人说活,这官司俺也不打了,死也不打了。

    路志勇百思不得其解,心烦意乱地喘了几口粗气,让岳忠宝再仔细考虑考虑,那是上百万块钱啊,就是上百万斤沙土,也不是说丢就能丢开的。起码眼下不能火化,更不能出殡,先把老人家停放在家里,考虑妥帖了再说。岳忠宝只是摇头,半个字也听不进去,一味听凭村干部摆布,按部就班地安排葬礼。路志勇仍不死心,他苦口婆心,粗说细说,什么话都说尽了,岳忠宝却是越说越倒退,最后竟倒过头央求起他来了,说是老爹不入土,他的心不安宁,别再给他添麻烦了。路志勇只好眼睁睁作罢了,直想劈头给那糊涂虫一棍子,看看他脑袋里装着些什么东西,即便是浆糊也不该如此糊涂的吧。村部灵堂很快搭成了,老人的骨灰盒安放在灵堂中央,后边是他的大幅照片,两边挂着岳德明书写的挽联:村民岳光田一路走好,好人岳光田永垂不朽。岳德明还请人下载了哀乐,在村部高音喇叭里一遍一遍地放,从天明放到天黑。灵堂由岳忠宝和他的六个姐姐守护,外边两名村民把守。

    三天后的下午老人下葬,岳忠宝哭得昏天黑地,嘶哑着喉咙爹呀爹呀地号,跪倒在坟包前要命不起来,一头一头地往供桌石上撞,额头早已稀烂,面目如同活鬼一般。岳福全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心里感叹不已,人到了这时候,才知道亲人的珍贵,走了就永远找不回了。夜里十点多钟时,他好歹把岳忠宝拉起来,扶着他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村里。往日的这个时候,大街上还热闹得不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笑闹声一阵一阵传出来。而眼前,黑魆魆的街面上没有一个人影,家家户户的灯火还是那么多,只是没有人声。岳福全把岳忠宝扶到家里,安排他躺下便离开屋子。他要去老人那小屋里待一会儿,他跟岳忠宝一样难受,心口窝堵得慌,老人的老模样老在眼前晃动,他想去那盘小炕上坐一坐,跟老人说说话。走进院子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问肚子痛犯没犯,老婆子说没犯,他仔细听了听话音,确定真的没犯这才放下心往外走去。走出岳忠宝的院门,他看到老人的院门前黑乎乎蹲了一个人,烟头一明一灭,他心里不由猛揪了一下,以为是岳忠宝跑这里难受来了,爹爹刚刚离去,最吃不消的是儿子哩,况且老人家还是凶死,死得这般突兀这般惨烈,是个人就受不了的。这几天里,忠宝见面就找算他,怪他没有看护好老人,让老人走向了绝路。岳福全愧悔得要死。忠宝找得对哩,他应该晚一会儿摇车,等老人进了车斗再摇,老人就没有寻短见的机会了。

    岳福全走到跟前,蹲那里吸烟的人说话了,是福全叔吧?

    原来是秦宗禄。岳福全气鼓鼓地道,是你老侄子啊?

    自打老人下世,除了岳忠宝这个孝子,岳福全看谁都不顺眼,跟谁说话也没好声气。对老秦家人更甚一层。

    秦宗禄窝憋在那里说,福全叔,在这里蹲一蹲吧,再陪陪二爷爷。

    岳福全迟疑了一下,贴着大门蹲下身子,粗声粗气地道,好人不长寿,祸害万万年。俺叔这一去,如了一些人的愿了。

    秦宗禄叹口气,摸出一根烟递过去,岳福全不接,权当没有看到。秦宗禄便递到他嘴跟前去,岳福全装作没有接好,一抬手把烟卷打到了地上。秦宗禄摇了摇头,又摸出一根烟,替他插进嘴里。岳福全想吐出去,吐老家伙脸上去,嘴唇嚅动了几下便作罢了。秦宗禄打火替他点上,岳福全抽了一口,还是不稀得搭理他,只管一口一口地抽烟。秦宗禄幽幽道,唉,二爷爷他不知道,他斗了俺一辈子,摁了俺一辈子,心心念念地跟俺老秦家过不去,可在俺心里边,最敬重的是他老人家哩。福全叔,你知道这是为啥吗?岳福全瓮声瓮气地问,为啥?秦宗禄道,二爷爷不管说啥干啥,都是出于公心。岳福全的眼前便出现了老人家的老模样,他大口地抽着烟,热辣辣的泪水涌出眼睛,顺着两腮流下去,滴到滚烫的胸脯上,嗞嗞啦啦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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