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盘旋在纽约上空,就看见巨大的肯尼迪机场在下面,真真是灯的海洋,林欢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灯,一点儿一点儿地,和这个巨大的、闪着金黄色光芒的城市靠近,他的心忍不住“咚,咚”跳了起来。
当他拖着两个巨大的箱子,疲惫不堪地从肯尼迪机场出来,已是万家灯火。他在行李带边上才发现,从北京飞来的这一飞机的中国人,都带着巨大的箱子,尤其他的两个,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林欢吃力地把箱子从传送带上拖下来,放到行李车上,推了往外走。
机场里所有的英文标志和来往的旅客让他立刻明白他已经身处异地。机场大得让他分不清方向,好在同机的好些人走在一处。林欢学的英文派上了用场,居然是他认着标志,指挥一群浑身冒着酸汗味儿的中国人走出了迷宫样的肯尼迪机场。
林欢发现肯尼迪机场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一切都简洁明了,有效又实用。没有北京机场的壁画和彩灯,整个机场一色的不锈钢和灰、黑两色,连地上的地毯、地砖、大理石、候车室的椅子都是灰、黑色的。看得出来所有的椅子、柜台,通道边卖食品、杂志的小铺子,都被千人用,万人使过、摸过,平实又好用,没有什么时髦的。不过,他放眼一望就知道,整个机场就是一个巨大的现代设计作品,每个细节都是,他想这就是纽约了,无需什么Fancy的来吸引你,好处在每一个地方,它用不着跳出来大声叫嚣,它的丰富和前卫就足以让人服气。
步出电扶梯,老远就看见皮皮和汉生欢呼的笑脸。皮皮穿着一件蓝色的T恤,一条牛仔裤,黑瘦了不少;汉生穿着白色Polo T恤,一条洗白的牛仔裤,依然神采奕奕,俩黑眼放光。两人冲过去对他又拍又打,大叫:“欢欢!你小子可来啦!”
“欢欢!哥们儿!”
林欢张开双臂跟他们拥抱,开心地张大了嘴喊:“皮皮!汉生!哥们儿,我来啦!’我胡汉三回来啦!‘”
“你小子!受苦来啦!”皮皮用手捅了他一下。
“不!冒险来啦!”汉生拍了下他的头。林欢一把抓过汉生的手,使劲儿摇了两下:“汉生!好久不见,看看,你更精神了!看来你混得不错啊!”又转身抱了下皮皮的肩:“哦!皮皮,你怎么瘦了?才一个月,又黑又瘦,看来纽约是个好地方,大公子皮皮也脱胎换骨了!”
“你小子!”皮皮朝他肩上捶了一下,林欢发现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三个人出了机场,上了一辆黄色出租车。汉生流畅地跟司机,一个印度人说着英文,林欢发现他一句都没有听懂。
出租车在灯河里穿行,林欢和皮皮坐在后排,看着窗外的风景,林欢兴奋地说:“皮皮,哥们儿对不起,临走时太急了,没去看贾红,就跟她通了个电话,她说她跟学运都很好,让你不要有压力,慢慢办。”
“嗯,”皮皮的声音没想到很低,他转了头也看着窗外。
林欢看了他一眼,把话打住了。又拍了下前排汉生的椅背,问:“哎,你跟Jenny有消息吗?我们送她回家后到我离开就没有她消息了。”
汉生回头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她消息了,我又搬了一次家,还没来得及跟她联系上,我知道她要去深圳,估计现在她在她妈妈那里吧?”
深蓝色的夜幕,满天的星斗。有多久没有看到过星空了?林欢在记忆里搜寻,是啊,不知什么缘故,国内的天空很少有这般透明群星璀璨的夜空了。与之遥相呼应,地上肯尼迪机场遍地的灯火,夜幕吞噬了地上所有的一切,只剩下各种各样的灯光,空中的,地下的,房子里的,路上的,到处闪烁着,天上地下的,一切都如同梦幻,纽约就是个星光四射的城市。林欢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车子就在星河里飘浮。
他们越走房子越密、矮小,可高速公路上的车辆却拥挤不堪,皮皮说:“我们现在去皇后区,纽约的一个区,我现在住在那里,汉生住在市里。你今天跟我住。”
林欢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说:“哥们儿,谢了。”
他们的车到了一排住宅楼前,几个人下了车,搬下来行李。林欢举眼望了望眼前的楼房,有三四层高,似乎是个公寓楼,心想皮皮还混得不错啊。跟着他们进了楼。皮皮走在前面,引着他们走到楼梯口,没想到他绕了过去,到背面打开了一扇门,林欢一下反应过来了,这是要往地下走,皮皮说:“我刚租的地下室,汉生还没有来过。”又转过身对汉生说:“这里还便宜八十块。”
林欢在黑暗、狭长的楼梯上摸了下兜里临出国前跟人换的美金,一共三十五美元,就这么点钱,连个地下室都租不起,亏得有哥们儿在这里,要不真得露宿街头了。他吸了口气,一股子厨房油烟味儿吸进肺里。
皮皮在入口的墙上开了灯,下面居然是一间厨房,一头连着一间卧室,斜对着楼梯口是一个小卫生间,林欢叹怪不得在楼梯口都能闻到油烟味儿。皮皮一面拖林欢的箱子,一面把食指放嘴上,朝左手的卧室努了下嘴,说:“对面的是个纽约大学的学生。”
“男的女的?”汉生兴奋地问。
“没劲,没劲了!你吃香的喝辣的,就不要在我们这些饥饿的人面前显摆了。”
“好,好,不问了,咱们还是先把欢欢安顿下来。”
林欢跟着他俩进了右手房间,一个不大的屋子,靠右手边的墙上方有两个小窗户,地上铺着人造革塑料方格花样地板,屋子中央横着摆了两张床垫子,一个上面皱巴巴地铺了床单,毛巾被堆成一坨,显然是皮皮的床。另一张光着,污浊不堪,基本上看起来是浅灰黄色的,上面一圈一圈还有污迹。一个小柜子摆在床头,林欢看见前左腿的地方垫着砖头。床的对面,放着一张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沙发,老式、高背,在好些好莱坞西部电影里见过的那种乡村式单人绒布面沙发。
皮皮一推,把林欢的一只箱子推到了屋子中间,说:“欢欢,你好运气,今天我就在街上留意,想给你捡张床。下午汉生过来,我们一下就见着这张垫子在前面那个街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说完往那张脏兮兮的床垫上一倒,摊手摊脚喊:“哎,别说,你这张比我那个好,软多了!”又一咕噜翻身起来,“你不知道,我刚来时没有床垫,睡地板睡了好几天,睡得我浑身疼!”
林欢笑道:“哎哟,真够意思,皮皮大公子真没有想到啊!你要觉得这床好,那咱们换一下,今晚你就睡这张,我睡你那张?”
汉生笑着拍了林欢一巴掌说:“别听他瞎喊,都他妈一个样!你就安心睡你的,要好了谁还扔大街上?”
“哎,坐下,坐下!”皮皮笑着说,三个人脸对脸都坐在垫子上。皮皮伸手从床头拿起一包万宝路来,给每个人散。
汉生笑着推了,说:“你不知道我戒了?一个要花钱,二个在美国社会,抽烟很不文明,白妞们见你一张嘴满口黄牙,吐着烟臭气,整个一野蛮人,谁还跟你玩儿啊?我可不自决于人民。”
林欢笑道:“哎哟,看来你没消停一下,你小子!来说说,这一年都怎么样?”
皮皮笑:“他可是活色生香,把他忙得要死!瞧他那个得意的熊样!”
汉生笑道:“哥们儿,别这么说!我可是最惨的,我来这里没有一个熟人,我那个远房亲戚给我在这附近租了个地下室,扔下我就走了,兜里就十块钱,妈的!老子饿了两天,出门地儿都找不着,幸好把我扔这儿,要搁别地儿,恐怕得饿死在街头了。欢欢,你不知道,这皇后区都是中国人扎堆儿的地方,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活路。我跑去买了份中国报纸。”他没理会林欢吃惊瞪大了的眼睛,“别瞪我,这里就是一个小中国,美国的法律都管不着,中国人在这里自得其乐。什么都有,别说报纸,连电台、电视都有,你一句英文不会说都能在这里存活。招工的都在报纸上面,餐馆工有的是!还有各种杂活的,妈的,我什么都干过,生活费、学费都挣出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什么工都不想干,就在地铁里拉琴,挣得比打工强。”
皮皮笑着接过去:“我来后听说了,他可出了大风头,上了《纽约时报》。他在地铁里拉琴,纽约人都给他钱,后来惊动了一个记者,给他大大报道了一家伙,他可就财源滚滚来了。听听Juilliard的学生,地铁里拉琴,他不成头条新闻都不行!”
林欢笑着问:“后来呢?”
“后来他就成名人了。瞧这么Cute的中国小伙子,中国的Tom Hanks上了报,一下就捕获纽约时髦姑娘的芳心了。资助也源源而来,他换着跟白妞们睡觉,又搬到曼哈顿去了,把哥们儿一个人留在那个地下室,我越想越来气,干脆搬来这里!”
汉生听了大笑:“胡说什么?根本就没跟几个白妞!夸大其词,夸大其词!”
皮皮叫道:“我听见的就有俩!”
汉生嘿嘿一乐,说:“那俩都过去了,现在这个我才喜欢呢!不过睡觉归睡觉,也不挣一分钱,倒贴钱。”
“你还想怎么样啊?说说这个新的,有照片吗?拿出来,拿出来看看!”皮皮强烈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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