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抓着他的翅膀将匕首用力地按下去,鲜红的血从伤口迸射出来,良治痛得嘶喊,他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起来,他带着明在屋顶装来撞去,明一刀一刀砍在他的翅膀上,用力撕扯,空气里散漫了雪花般的死去的羽毛,它们撕碎的身体沾满了血液。良治在强盛地防卫,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是他的生命,他拼尽全力坚守。他的喉咙声嘶力竭。但是明牢牢抓住他,将他从空中拽了下来,用力地摔在了地上,他一刀一刀地切割,血染红了他屠宰的双手。他硬生生地将他的一只翅膀割断,撕扯了下来,将它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良治撕心裂肺地叫喊。
明看着那布满血液的死去的翅膀,它惨烈无比,它不再华丽,只是一堆碎裂的羽毛。然后他又开始切割他的另一个翅膀。
他情绪崩溃地跪在天台,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歇斯底里地哭泣,他说,陈良治,你他妈玩够了没有!我错了,我不该放弃你,请你不要再逃了好不好。
他说,你是我一整个少年的憧憬,是我整个青春里努力模仿的榜样,你就像我内心的延生,可以去我不敢去的地方,做我不敢做的事情。陈良治,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可知道,你就是我一直想要成为,却终究没有成为的那个样子……
他趴在地上,他把额头深深地抵在地面,他脸上泪水汹涌流淌,浸透了明亮的地面,他张着嘴不停啜泣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而那一年,生命正丰盛。
他割掉了他另一只翅膀,他扔掉手里的刀,他全身血污,像个屠夫。
失去了翅膀,良治没有生气地倒在地上,他的目光破碎,他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涸,他如片苍凉国土般的后背有两个悲凉的伤口,可怖又沉痛。他的周围都是浸满血的死去的羽毛,碎裂不堪。他的佛珠碎裂满地。明说,良治,好了,停止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要再追求错误的东西,这样就不会再疼了。良治,我帮你割掉了你的执念。
良治呆呆地点着头,他说好。
明筋疲力尽地倒在墙角,他抽出烟放在自己嘴上,他说,良治,我们安安分分地顺从这个世界,它虽然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抗争又有什么意义,或许小时候都会那样叛逆,但是长大以后就要割掉自己的翅膀,学会对这个世界逆来顺受,这样才能不痛地活下去,去工作,去娶妻生子,去给父母尽孝。带着翅膀的人,他是怪物,不会有人接受,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容身之道,所以良治,我是在帮助你。
良治用碎裂的呢喃说好。
他漠然地盯着前方,他虽然还在呼吸,但是已经像个死人,他的生命力瞬间枯萎,像一条被抽干汁液的花枝,干裂地倒在地上。他双眼看着那两片翅膀的尸体,它们惨烈无比,华诡的轮廓幻化成一堆碎裂的管羽,它们只是一堆断裂的血肉被扔在地上。明拉起他,他说,伤口会慢慢愈合,你会忘记它。窗外的白光是你虚妄的幻想,人不应该活在幻想里,你应该去走出门,而不是跳出窗户,这样才能走进真实的世界,那里才是我们的生命所在。
说着,他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走过来,他看着趴在地上哭泣的明,他说,大哥哥,不要哭了,来和我玩吧。
明缓缓抬起头,他额前的头发都湿透,他已经泪流满地,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一张稚嫩的脸,他手里抱着一大堆玩具,他走过去,把玩具放在地上。明看着他认真地在地上摆放着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多米诺骨牌,他乐在其中,专心享受着这简单的快乐。他摆了长长一条,他转过头来说,哥哥,你看,我只要推倒这一个其他的都会全部倒下。
说着明看见他用手指推倒第一张牌,然后所有的牌像钢琴上波动的琴键逐一倒下。他听见男孩开心地拍手,他想到日记上的那句话,生命就像一个化学实验,最初一个不经意的简单动作,会引起后来一连串的化学反应,一发不可收拾,直至结果光荣或毁灭。它是无法逆抵的。
他抬头看见不知是谁插在晾衣架上的白色风车,它在明媚的阳光里不停旋转,白色的翅膀转过一圈,然后又回到最初的位置,就像一个空洞的轮回。即使再过激烈的风也无法让它逃开既定的轨迹。
原来如此。
他来到小学的教室,他第一次看见良治的那个窗台。
那一年他坐在教室里昏昏欲睡,窗外五颜六色的花朵在七月的阳光下如梦幻一般,朦胧中他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从花坛边走过,他的头发如植物般茂盛。
他的侧脸显现一种倔强的轮廓,他似乎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双潮湿又黑暗的眼睛,让炎热的盛夏瞬间变得寂静。
他听见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说,如果可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仍然趴在小学的课桌上,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梦境,那该多好……
明拉着良治走在街上,他们融入满街普通的人群。他带他去剃掉了他曾带他去染的满头黄发,他摘掉了耳钉,他穿着普通的衬衫和仔裤,而他的纹身也已破碎。他被剃得几乎光头,只剩干净的头顶,他跟着明痴痴地行走在街上,他没有了痞气,没有了桀骜,他像是一个残疾的精神病人。
明边走边流泪,他的心脏像被人切走了一块,是失去挚爱般的疼痛,他泪如雨下的脸露出平和的微笑,他一遍遍说,乖,这样才对,这样才对……
他转头看着他苍白呆滞的脸,压抑住喉中的汹涌说,亲爱的少年,至少我曾拥有你,对吗?这样就好了吧……
他坐在那个窗边,他发现玻璃的另一边贴着彩纸,原来根本看不见外边,更看不见七月里五颜六色的花朵。映入眼帘的,是他自己的面庞。
那花坛边如花的少年。那操场上暴雨里桀骜的双眼。那在风中飘舞的日记。那站在楼下的落魄少年。
他压抑的青春幻想了一整个少年的憧憬。
他终于弄丢了他。
这便是翅膀的故事。
多年后明又见到了陈良治。
他和兰小芳结婚,他们在某座城市开了一间小吃店,阿良每天放学回来趴在油腻的餐桌上写作业。
阿良是他的孩子,兰小芳怕伤害他,在邻家找来男士衣服和皮鞋放在家里。那些年她始终一个人带着那个孩子。她说孩子的父亲背着满身的债出逃,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闲暇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去景区游玩,陈良治脱了衣服抱着阿良坐在石头上拍照,他削瘦的身体还残存着少年时候俊美的轮廓,他太阳下的笑容很认真,像一个父亲。他的背上是否还有伤疤?
明在他的小店吃一碗面,他和他礼貌地寒暄几句,用油腻的手发一支烟,他浑浊的眼像他母亲的情人,他的微笑有些猥琐。那如花的狮子座少年。他抱着阿良模仿一个父亲那样让他叫叔叔。他说你家的面味道很好,他说有空常来。他微笑说好,然后整理好褶皱微显的西装离开。
明见到了陈顺?他在人潮中一闪而过,他化着妆,和另一个英俊的男孩在一起。他没再穿着校服。
那个孤儿院的孩子。
人潮中似有太多似曾相识的面孔。恍惚的明又忘了交报告,要挨老板骂了。他端着快餐望着窗外无边的城市,心想,是否确有陈良治其人?
那个他曾拥有过的少年。
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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