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哎!明儿有空不?”
“哎!喜欢槐花不?”
“哎!明儿吃过夜饭,月亮上来那会儿,能去看村北那树槐花不?”
“哎!你妈会拦着你不?”
“哎!你那条大黄会跟着你不?”
“哎!让我闻闻你头发上的槐花香气行不?”
最初的时候,这“哎”字,是轻盈的、短促的、跳跃的,像一朵即将绽放的槐花,充满了羞涩,不安,紧张。空气里,散发着一丝丝甜甜的香气。
月亮底下,槐花香里,他拥住了她。
“哎!你说你爹你娘现在正干吗哩?”
“哎!你猜大黄死哪里去了?”
“哎!我们能那样不?”
“哎!……”
他从她的舌尖上,尝到了槐花的味道。一朵花的甜,一朵花的香,一朵花的清涩,在舌尖上,花一样开放。
月亮大大的,圆圆的,白白的,像一个透明的眼神。
大黄欢天喜地,在月亮底下,追逐一个奔跑的影子。
二
“哎!把那块擦脚布给我拿来。”
“哎!就在门口那椅子背上。”
“哎!饭还没烧好?”
“哎!去小店买包烟。”
“哎!没手纸了。”
“哎!……”
一个“哎”字,用了去声。狠狠地,又像是无意识地,把一块石头,丢进了水里,没有一丝怜惜。
对她来说,生活是个陀螺,而他是她命定的索,让她在一个“哎”字里,不停地转啊转。她放下手中绣着的一朵槐花,理一把日渐蓬乱的鬓发,去小店,给他买一包牡丹。
他吸一口牡丹,吐出一朵烟花,长长的,浓浓的,让她想起一朵花的开放。一朵槐花,开放了。花期将尽,谁都挡不住一朵花的凋零,就像挡不住一朵烟花的消散。
“哎!去把床上那把蒲扇拿来。”
“哎!给他(儿子)打个电话。叫他以后不要再进这个家了。”
“哎!鸡蛋还有不?炒两个,我和兄弟喝酒。”
她拿出两个鸡蛋,看了看空了的盆子。
他正在院子里,一树槐花下,和他的兄弟,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
三
“哎!往后谁给我挠痒哩!”
“哎!往后谁给我倒尿哩!”
“哎!往后谁给我铺床哩!”
“哎!往后谁给我醒酒哩!”
“哎!……”
他的“哎”字,越拉越长,荒草一样蔓延。
她怎么就去了?在他还没有同意的时候。
火化室里,他拿着签字笔,怎么都想不起她的名字。他“哎”了她几十年,竟把她的名字都忘记了。
他想起了那个白白的月亮。想起了村北那棵槐树。想起了那一丝丝甜甜的花香。那些,不都还在吗?她怎么就没了。
他抖着手,写下:“槐花”。
“哎!槐花。就叫槐花吧。”
说完这最后一个“哎”字,他的喉头,突然,被什么堵住了。
再说不出一个整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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