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毫

    张总回乡的时候很是风光，他特地叫司机兼马仔把那辆破夏利擦得锃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车开到了村头，直到再也没办法前进一步才把车停下来。张总在城里做包工头，有五年没有回家了。认真算来，也有了二三百万元的资产，可能比老家全村人所有的资产还要多。现在城里人的钞票越来越不好赚了，张总就想起老家来了。可不是，光想着城里有钱赚，老家那满山的野果、竹林、老藤，那不也是钱吗？所以张总就打扮一番，衣锦还乡了。

    也许是春风得意的缘故，虽然路很颠簸，张总下车后还是精神抖擞。村里大概没来过几次小车，一大群泥头土脸的孩子马上围住了汽车，也有几个大人走拢过来。张总一边吩咐司机给孩子们散糖，一边向大人迎去。他认出来，走在前面的是村西头的三叔。几年不见，三叔也老了。他恭恭敬敬迎上去，递上一根“五叶神”，叫了一声：“三叔！”

    三叔背着粪筐，打量了他半天，才接过香烟，叫道：“我说是谁呢，是大孬子啊！听说你发财了，有空回来了？”

    一时间，张总愣了一下。大孬子？说谁呢？想了半天，才醒悟过来叫的是自己的小名。小时候家里穷，自己还呆呆傻傻的样子，村里人家里人都叫自己“大孬子”，几年没人叫了，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

    说话间，村人早围了上来，连声地叫着：“大孬子回来了！大孬子回来了！”一大群人拥着张总到了家。父亲有些老迈，有些木讷，张总喊他，呆了半天他才高兴地说：“是我家大孬子回来了。”

    村人挤了一屋子，大家七嘴八舌：“大孬子，你那汽车要几百万吧？”“大孬子，有几个小秘了？”“大孬子，发财带我们啊！”一张总向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会意了，说：“大家静一静，我们张总这次回家，就是想办个公司的。”

    “张总？谁？”有人问。

    有人恍然大悟：“就是大孬子嘛！对吧，大孬子？”又一片“大孬子”的声音响起。张总强挤出笑脸，一一和大家点头招呼着，但是他忽然感觉非常疲倦，没有了兴致。

    晚上，张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村里人可不认识什么“张总”，他们只认“大孬子”，这工厂这公司还怎么办？这小名一声一声地叫着，又把张总叫成了那个整天东游西荡、偷鸡摸狗的大孬子！

    到底是在城里混了几年，张总也不是平常人。第二天一早，他搀上近乎痴呆的老父亲，又开车到了乡里，下午从乡里回来，他把两张纸贴在了村头。

    一张纸是乡法庭的调解书，意思是张总认为他父亲叫自己“大孬子”损害了他的名誉权，父亲同意道歉，并保证以后再也不叫他“大孬子”，张总接受道歉并保证不再追究。

    另一张纸上的内容是张总准备成立的“山货经贸有限公司”面向全村招工，月工资800元，请尽快报名。

    贴好公告，张总就在家里等人来报名，也让司机准备好纸笔，自己和老父亲就着几盘凉菜，抿凡口老酒。

    可是两天过去了，竟然一个报名的也没有！800元啊，在这里抵得上半年的收入了。张总很奇怪，就出门去转转。谁知道，大人看见他就躲得远远的；孩子呢，就用他发的舍不得吃的糖果扔他。

    张总翻来覆去又是一个晚上未合眼，这地方是不能待了。清晨，他把老父亲扶上车，自己在村头站了一会儿，心里百感交集。

    远远看见三叔背着粪筐过来，张总赶紧又迎上前去，叫了一声：“三叔！”

    三叔先是不睬，专心捡着粪，走过张总身边时，猛然吼起来：“发财了，威风了，连你爹你都敢告了，你还是人吗？我偏要叫，你去告我啊！大……”

    三叔嘴巴张得大大的，终究还是没有叫出来。他翻翻眼睛，“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张总坐上了自己的夏利车，在飞扬的尘土中离开了自己的老家。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永远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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