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绕,将军想念娘。娘啊,您生活得好吗?
将军还不是将军时,即使转战北国南疆,也曾回大山看娘。将军晋升为将军后,即使指挥千军万马,也曾回大山看娘。将军离休后,本可常回大山看娘,岂料伤病复发,长期卧床不起,已有十年没回山区看娘。
吉普车在起起伏伏的大山里缓缓而行,将军催促说,开快点儿。司机担忧地说,您的身体?将军说,没问题。司机便稳稳地加油。吉普车在曲益弯弯的山路上急速飞驰。车窗外,风声呼呼;车轮下,沙石刷刷。
司机和将军半天也没说话。司机憋不住了。司机说,首长,老奶奶多大岁数了?将军说,我娘只比我大两岁,82岁。司机很惊奇,只比您大两岁?将军说,是的,只比我大两岁。司机咋也想不明白。
将军看到司机疑惑,说,这事我多年来也没和你们年轻人讲过。将军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将军说,我家在山西,自幼孤苦一人。我参军后,原在朱德总司令的警卫团里当排长,后来转到山东野战部队当参谋。一年深秋,日本鬼子扫荡“拉大网”,我军就在这大山里和鬼子展开了激战。一次,我奉命侦察敌情,发现一群鬼子兵正在逃跑,就端起轻机枪追打着,一气打死三十多个鬼子兵,还打死一个日军副团长。后来,鬼子兵发觉追打他们的只有我一个人,便向我反扑。一发子弹从我嘴里打进去,打掉三颗牙,从脖梗儿后穿出,鲜血直流。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将军说,当我清醒过来,正躺在桃棵子村艾兰嫂家。后来得知,鬼子兵以为我已死去,扔下我逃窜了。艾兰嫂发现我还有气,就把我背回家,为我治伤。艾兰嫂怕我暴露身份,先把我藏在后屋的地窖里,后又把我藏到村外的山洞里。艾兰嫂的丈夫参了军,家中只剩她和一个不满两岁的儿子。艾兰嫂家穷得很,就靠挖野菜摘野果喂养我。艾兰嫂还用纺棉花换来的钱买来老母鸡熬汤,为我滋补身子。
将军说,我的伤口仍在恶化,还生了蛆。艾兰嫂想到咸菜缸里放几片芸豆叶可以驱虫,于是就摘来芸豆叶,捣成泥,挤出汁,滴在伤口上,蛆就一个个都爬跑了。一天,我吃不下饭,几次昏迷过去,艾兰嫂就把奶头塞到我嘴里,让我吃奶。我知道,艾兰嫂才22岁呀,只比我大两岁呀。我不吃,艾兰嫂哭着说,为了早日养好伤,去打日本鬼子,还害羞啥?我也哭了。我说艾兰嫂呀,您就是我的亲娘。
说到这里,将军的眼圈红了。将军说,我的伤病终于好了,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那天,我告别我娘,要去追赶大军远征,临走前,我给我娘磕了三个响头。我娘说,胜利后常来大山里看看。我说,娘,您放心吧。我戴上斗笠,打好裹腿,走向前线……
司机听着听着,不由得眼泪汪汪。
不知是谁通报了将军看娘的消息,将军路过县城时,县长乘车跟了上来;将军路过乡里时,乡长乘车跟了上来。
当吉普车开到一座山前,路突然断了。将军和司机走下车,沿着蜿蜒的小道一步一步向山上攀去。
到了桃棵子村村头,村支书迎了上来,村民们迎了上来。村支书拉住将军的手,哭了。将军停住了脚步。村支书说,首长,老奶奶谢世了。将军说,我娘什么时候谢世的?村支书说,前天。昨天刚埋葬。将军说,娘啊,我来晚了。
大家跟随将军走进村,走进将军的娘的家。村支书看看县长乡长欲言又止。村民们欲言又止。将军心头沉重。将军当年为娘建起的三间石屋已四处透风,屋里黑黢黢的,灰嘟噜不时往下掉,一张木板床上只有两条破被子,粮囤里只有百十斤红薯片。
村支书说,您每次寄给老奶奶的钱,老奶奶都捐给了村小学。
将军好一阵沉默。将军和司机面对石屋,缓缓举起右手,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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