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琰

    “真怪，蝗虫咋又来了？”青头和媳妇儿小翠在山坡上的树林里砍柴，听见嗡嗡的声音，抬头看见东南边天空出现一些黑点点，青头起初以为是蝗虫。不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响，像发情的牛在吼叫，死难听。青头再抬头看时，顿时惊呆了：乖乖，这么多飞机！青头还看见飞机上画着红红的圆圈。飞机刚在视线里消失，西边洛阳城里就传来阵阵闷雷般的爆炸声。青头拿砍刀一下子砍在一个树杈上，骂道：“真作孽！”

    太阳快升到半空了。青头挑起柴担，小翠着柳条编的篮子，拎着砍刀下山。青头和小翠是刚成亲不久的小两口。青头身体壮实，有的是力气，处处呵护着小翠，不让小翠受累，况且小翠已怀有身孕。今天，要不是小翠闹着要来，青头才不带她上山砍柴呢。下到半山腰的时候，飞机又飞过来了。青头放下柴担，坐到小翠旁边的青石板上看天。

    天上的情况一时让青头摸不着头脑，到底是咋回事呀？先是两架飞机追着一架涂红圆圈的飞机打，“突突突”，子弹扫在树间，手腕粗的树枝像被大刀砍了一样“喀嚓”就断了。接着是两架涂红圆圈的飞机追着另一架飞机打。那架飞机眼看着被打中，冒起一道黑烟，接着就从飞机上弹射出一个人，飞机栽到山沟里爆炸了。再看弹出的那个人，正打开降落伞从天上慢慢落下，差不多就落在青头他们面前。

    那人摘下皮帽子，高大壮实，金发碧眼。他冲着青头夫妇抻开一条白丝巾，上面写着：“苏联飞行员，友军。”那飞行员舌头打着转转说了一阵子，又用简短的汉语说：“老乡，我是自己人，打日本。”说罢做了一个扫射的动作，露出很好看的笑。青头也朝飞行员憨笑，从小翠身边的篮子里捧出盛水的青灰陶罐，自己喝了一口，递给洋飞行员。洋飞行员伸出大拇指，连说：“哈拉绍！哈拉绍！”捧起陶罐喝了起来。喝罢，往村子里走去。

    青头挑起柴担正想和小翠一起回村，天上又一阵牛吼猪叫，一架飞机正追着涂红圆圈的飞机喷着子弹。涂红圆圈的飞机挨了打，屁股后边冒出浓烟。青头觉得飞机上也该跳出一个人，谁知那飞机却顺着山坡的麦地落下来了，在麦田里划出一条巨大的深沟，随即飞起大片尘土和烟雾，一头扎进一间废弃的茅草屋里，停下来。不一会儿，从飞机里跌跌撞撞爬出一个穿黑皮衣的小个子兵。那兵没戴皮帽子，却戴孝似的在额头勒了一条中间印有红圆圈的白布条，红圆圈两边还用墨汁写着什么。

    青头和小翠毫无戒备地向前走去，谁知那小个子兵却迎着他们站住，一脸凶相地拔出了腰里的手枪，眼睛死盯着手拎着砍刀的小翠，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青头停住脚步，放下了担子，刚抽出扁担，小个子兵就惊慌地开了枪，没打中青头，却打在小翠的肩上。青头扭头见小翠流了血，大吼一声“奶奶的”，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抡起扁担一下子把小个子兵打翻在地。小翠见小个子兵倒在地上仍举枪向青头射击，一砍刀飞了过去，正砸在小个子兵的手腕上。俩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小个子兵打死了。

    俩人回到村子的时候，正赶上从县城来的中国军人接洋飞行员。洋飞行员坐在吉普车上，见了青头和小翠，伸出大拇指不停地说“哈拉绍！哈拉绍！”青头笑了笑说：“还有一个，叫俺和小翠打死了，是日本兵。”几个军人在青头引导下找到那个被打死的日本兵，对飞机和尸首拍照后，就地掩埋了尸首。那架破破烂烂的日本飞机，第二天也被拉走了。

    几十年后，当了爷爷奶奶的青头和小翠在古槐树下谈古时说起这段往事，青头吸一口旱烟，在鞋帮上磕了磕，很肯定地说：“娃儿们，谁是咱们的敌人？就是冲你开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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