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

    我们走在去月亮湖的路上。导游又开始导游了：我们现在置身于柯尔沁草原的边上，草原上有四大名花：罂粟、虞美人、金莲花、干枝梅。罂粟、虞美人的美不用我说大家也许早有耳闻。金莲花特殊些，它只会长在草原深处的沼泽旁边，哪里看见金莲花说明附近就有沼泽，连牛羊都知道提醒自己不要身陷其中。干枝梅最为奇特，那是草原沙化的符号，哪片草地长出了干枝梅，说明哪片草地已被破坏严重。草原上的牛啊羊啊的，会躲开那片草，不吃，就保护了草原！导游似乎想要幽默，但还是没有人笑。干枝梅淡紫的小花小星星似的抱死在枝上，干着，也不会凋落，所以很多游人会不辞路远地带花回城。

    草原上的月亮湖，想想都觉得美，一路上的风光也好。导游一再说，月亮湖才是最美的！她说这边的草原多是杂草，月亮湖那边的草原：一色的绿！她还说环绕着月亮湖的是百花坡，据说“百花坡”是中国一位来此视察的领导命名的。那位领导人站在那片繁花覆盖的坡地时不禁感叹：百花坡！百花坡！意思是那里的花有一百种之多。但导游说，那感叹其实是少想像力的，何止百花？肯定不止。去了就知道了！如果有愿意数的人也不妨数数看。导游说啊说的。就有人问，月亮湖是不是湖形像月亮？导游说，是湖水映过月亮。

    她的问答很激情，很诗意，大家暂时沉默，在沉默里放飞想像。

    车在一个拐弯处坏了。“莫名其妙！”导游说。车是新车，路是好路，第一次出门，怎么说坏就坏了呢？

    那辆没有跟人打招呼说坏就坏的车并没有叫游人不高兴。因为在他们眼里，车坏的地方实在就是很好的风景地。大家一轰就下了车，导游喊“不要走太远”时，人们早已三三两两羊似的散漫到了草原上。

    风从草尖上生起，风吹草低，蓝的天空也低低的，野花像草一样繁茂。遥远的深处有一棵树，离人太远，远成一个黑点。不久黑点的旁边又出现了一个黑点，不停地变大，就听见一种声音，由远及近，由隐约到清晰，没在深草里的双脚就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很有弹性的震颤，骑手和他的马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中出现了。没在草里的人一起冲骑手呼喊，喊的却是：马！马呀！那骑手却是连看也不看喊他的人一眼，向着我们要去的月亮湖的方向，纵马而去……

    马蹄声去远，又折回来了？等响到跟前，才看清楚来的跟去的不是同一个人、同一匹马。去的是逸马而去，马上的骑手已经中年；来的马颠步而来，马上伏着一个少年，少年的大半个身子掩在花的后面，看上去少年像是坐在一匹身上开满了花的马的身上。

    少年飘下马来。少年卸下那些花儿。少年把花摆在路边。

    呵，一个英俊的卖花少年呀！散漫在草丛里的人一并赶将过来：这个是什么花？那个叫什么名？有问必答，不管你买还是不买。声音低低的，是个好脾气的英俊少年。问答之间，少年的眼睛却不看游人，看在那些花上，像是欣赏，又不像。间或他会把目光投放到远处，那里，风从草尖生，向四野吹。这时你觉得少年的目光像一汪湖泊，是我们要去的月亮湖吧？有点忧郁，含着心事，被云翳罩着，跟打量他的目光保持着距离。人禁不住要猜想，他的心事是什么呢？

    是更多地卖掉他的花吗？卖更高一些的价格吗？他要凭此攒足下学期的学费吗？但看他不在乎人家跟他还价、对付款多少不大在意的神情，又觉得不像。

    三元一束。五元一束。少年的花很快被游人买走。金莲花、铁线莲、干枝梅离开少年和他的马，开放在花花绿绿的女人们的怀里，开在小女孩的头顶、颈项上。她们都在笑，笑容很像怀抱着的花儿，她们和花儿合影，背景是深广的草原。少年和他的马偶尔被定格在照片的一角。

    少年的花已卖完，他还是不向游人看，那英俊的年轻的脸像是藏在云朵后的月亮，让看他的人由不得想去打探什么，却总是被挡在某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外边。

    少年上了他的马。好像还是飘上去的。马像来时一样，带着他的主人，颠着步子走，只是方向相反，去的是我们来的方向。

    暮色从少年消失的地方升起，忘情在草地深处的人们忽然想起自己要去的方向——月亮湖！我们要去的月亮湖在哪里呢？

    这个深夜，在等待又一只全羊被烤熟的人圈里，和女孩鲍江月手拉手站着的，就是那个草原上卖花的英俊少年。

    现在我们知道了，他是鲍江月的哥哥，他的名字叫鲍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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