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高气爽的每一天里,春兰都在构筑着自己那个充满美好梦想的温馨的鸟巢。春兰买了一大堆雀巢婴儿奶粉,她甚至连孩子出世后的衣服都买好了。春兰把一张婴儿图画挂在她的房间里,那个又肥又胖的婴儿笑得多么灿烂,春兰一瞧见他,就开心到什么都忘记了。有一天,春兰还特地到城里买了一只小铃铛。春兰时常会将那只小铃铛拿起来摇动,仿佛孩子已经出生了,他正躺在她的怀抱里。
然而,老天爷仿佛总是不肯让春兰过安心的日子一样,按照现在的老巫婆说,就是因为春兰前世做了太多亏心事了。一天下午,春兰修完了两条水沟,扛着锄头从田间回到家里来,当春兰打开院子的大门时,就见到黄道吉和肖丽真从秀美的屋子前面走来。黄道吉拱着头,将双手背地背后,如同一个驼背的老头走跑一样。肖丽真背着一只有点鼓涨的黑色皮包,她边走边往春兰瞧着。一瞧见他们,春兰想道:“不用说,他们必然是为了我和宏图的事情而来的,他们必定是来劝我把肚子里的孩子落掉的。”
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笑容,精神萎靡不振,仿佛满肚子冤屈一样。他们都皱着额头,绷起脸,目光冷若冰霜。春兰觉得他们似乎都老了许多。肖丽真再没有涂脂抹粉了,她的头发也脱掉了不少,头顶上还有好些头皮现出来。她的脸色灰黄,眼角皱了,憔悴得如同刚刚生过一场大病,嘴里那排金牙也没有那么明亮了。黄道吉的额角两边有了很多白头发,手上现出了很多褐色的老人斑,目无光泽,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额头里还多了很多条又深又长的皱纹。
春兰的猜测一点不错。他们一进到屋里,闷头闷脑地坐在少发上,春兰见到他们汗流浃背,刚想泡两杯宏图之前买的铁观音绿茶给他们,肖丽真从皮包里取出两瓶矿泉水,黄道吉拿过一瓶喝了一口,用喑哑的声音春兰说道:
“春兰,我现在也不想转弯抹角了。我们今天之所以来找你,就是来跟你商量你肚子里的孩子的。看来你怀孕也有三个多月了,再不处理掉就不不及了。实话实说吧,我们从来都不想看到你把这个孩子生出来,因为,这个孩子会叫我们倾家荡产的,也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所以,我们今天特地带有了三万元现金来给你,当然,前提就是你必须把这个孩子落掉。当然,如果你还想要更多一些补偿,我也可以给你的。”说完,取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大口,咳嗽起来。
听到这里,一股无名火从春兰的心底里涌上来。春兰在心里大骂他们:“我为什么要听你们这样安排?你们不同意我和宏图结婚也就罢了,你们以后不承认这个孩子都没有问题。——即使你们是宏图的父母又怎样?你们有钱有势又怎样?你们有什么权利要我落掉这个孩子?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我?我才稀罕你们的臭钱!——这个孩子完全是属于我的,他以后又不用你们抚养,跟你们没有一点牵连,我的孩子怎么会令到你们倾家荡产了?我的孩子怎么会给你们带来灾难了?——你们骗鬼就去吧!”
骂到这里,春兰靠在门杠上,拿着那条长长的粗辫子对黄道吉说:“伯父,无论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落掉我的孩子的,我现在希望你们搞清楚,这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春兰,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肖丽真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怎么说跟我们没有关系?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宏图的,是宏图亲口对我们说过的。”
“既然你们知道是宏图的,你们为什么还要我落掉这个孩子?难道你们就不怕宏图伤心吗?”春兰的犟脾气上来了,她跟她争论了起来。
“宏图会伤心?”肖丽真冷冷地笑一下,用冷飕飕的目光盯着春兰。“我看宏图巴不得你打掉这个孩子呢。”
“你是在编故事吧?”春兰轻蔑地瞧着她。
肖丽真低下头,把那个黑皮包搂到胸前,仿佛心虚一般不再说话了。见到肖丽真没有再说话,她似乎在思忖着什么,黄道吉掉了烟头,昂起头来,他挺了挺身子说道:“春兰,我老婆的话确实是真的,这的确是宏图的意思。宏图不敢亲口对你讲,所以我们就来了。”
春兰望着黄道吉,黄道吉晃了晃头,继续说:“春兰,我不想骗你,其实我也不必要骗你。你不妨想一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既然是宏图的,那个孩子也是我的孙子,我何必非要你这样做呢?难道我就不想做爷爷吗?难道我就不想抱孙子吗?何况,现在是计划生育,你是农村人,随便你们生三五个都没有人来干涉的,即使来干涉,我也有钱,交一点罚款就万事大吉了。我跟计生部门的人那么熟,甚至一分钱都不用交,我跟他们讲一声就可以了。要不是宏图的意思,我才懒得管这事呢,我还巴不得你生十个八个呢。”他干咳一下,抬高一点声音说:“现在你也许也知道了,我的钱多到即使三代人都用不完,我为何不可以养多几个孙子呢?难道我有一大堆孙子不好吗?何况,我们毕竟是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戚,亲上加亲啊!但是我后来想了很久,又想到了很多问题,想来想去还是不成,我想这也许就是天意吧。——有时候,天意难违啊!”
“你一定是骗我的。”春兰问他,“宏图为什么要我落掉这个孩子?”
“既然你这样问,”肖丽真摇了一膝头,摸了一下嘴里那排污脏的金牙,抢着说,“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宏图今次到澳大利亚既是深造又是旅游结婚的。上个月他就已经跟我们厂的林董事长的女儿阿香结婚了。他们既然结了婚,那么你就不可能再跟宏图在一起了。我们现在之所以到来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尽量得看开一些,当然我更加希望你以后不要胡思乱想,想到绝路上去。你长得那么标致,你还那么年轻,难道你就怕嫁不出去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宏图又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又何苦要胡思乱想、自寻烦恼呢?——退一步讲,我们只有宏图这么一个儿子,我们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多有两个孙子呢?但是你说这有可能吗?你想一想,我们的全部财产都投到那间电子厂里去了,现在宏图又跟林董事长的独生女结了婚,那间电子厂如今事实上就属于宏图和阿香了,也属于我们的了。可是你又不妨想一想,万一阿香,也即是我们的媳妇,她知到了宏图跟你有这么一个野孩子,她会怎么想?她不跟我们宏图闹翻才怪?如果阿香跟宏图一闹翻,林董事长肯定就会把我们踢出那间电子厂,那么,我们就得倾家荡产了。”
听罢,春兰颓然坐到了门槛上,心里觉得一阵阵绞痛。“如果宏图没有结婚,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给我来电话?”她想道。想着想着,她对肖丽真的话有点儿相信了。
“但是即使这样,我都不会落掉这个孩子的,我要独自把我的孩子抚养长大,大不了,我们母子俩人相依为命过一辈子。”她又满怀悲伤地想道。
春兰正在感到悲伤不已,黄道吉又对春兰说道:“春兰,我干脆跟你讲得更加明白一些了吧,如果你真的将这个野孩子生下来,那么这个野孩子就等于要跟宏图和阿香以后生的孩子抢财产了,你想一想,阿香会愿意吗?我想任何人都不会愿意的。所以为了宏图,为了我们的财产,为了宏图的事业,你还是落掉你肚里这个孩子吧。如果你嫌三万元太少的话,那么,我就给你五万甚至六万好了。”
“是啊。”肖丽真喝了一口水,用舌头舔了一下那排假牙说。“春兰,你这样做,你就不单只救了宏图,还救了我们。你要知道,我们都是公务员,我们的钱是不之不易的,我们得冒非常大的风险的。有些事不讲出来你又不明白,如果我们说给你听,我们又担心你乱说。你以为靠我们这点工资,我们有那几百万入股那间电子厂吗?告诉你,它们大部分都是公款,我们还要靠厂里的利润去填补那些公款的。要是我们被踢出厂去,或者林董事长有一天说,厂里已经没有了利润,那么我们就惨了,我们就要被开除公职了。”
肖丽真这番话还在春兰的心里震动着,黄道吉瞧了春兰一眼,用低沉的声音又说道:“春兰,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们填补不了那批公款,我们还有可能随时被抓进监牢里去的呀。”想了想又说道,“春兰,你又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们还收了很多客商的贿赂,虽然收取贿赂的也不单只我们,还有我们上司和同事,包括所有那些有点地位和有点权力的官员。但是,一旦东窗事发就不得了了,我们就得洗净屁股坐牢了。你想一想,我们都快退休了,我们临老吃冻粥的滋味是多么不好受的,坐牢又不是住宾馆去逛公园……”
说一这里,黄道吉似乎发觉自己说多了,说漏嘴了,于是他如同滚水烫脚一般焦急起来。他把手上那瓶还没有喝完的矿泉水掉下去,接着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如同一头拴在棚子里的大水牛一样。黄道吉不一会走到春兰身边,不一会又走到春兰对面去。不一会,他走到了肖丽真身边之后,又往屋子的后门走去。他打开了后门看了看,又从后门踱回来。他一边走来走去,还一边喃喃地说着话,但是春兰完全又听不出他到底在说什么,她相信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在说什么。
不一会,黄道吉的烦躁悄悄地传染到到肖丽真的身上,肖丽真渐渐也不安地暴躁了起来。肖丽真涨红着脸,脚不踮地跑到了黄道吉面前,一只手在他的胸怀里擂着,如同敲着一面锣鼓一样。“老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还没有到那种田地,你慌什么慌?——你慌什么呀?春兰现在又没有说不落掉那个孩子,她现在只不过还没有想通而已。我想春兰那么善良,她那么识大体,那么明白事理,她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接着,她离开了黄道吉,走到春兰身边,喘着气,用哽咽一般的声音说道,“春兰,你看你伯伯急得就快发疯了,你就救救他吧!”
有好滴泪水从肖丽真的单眼皮底下钻出来。春兰走到院子里,她瞧着外那棵荔枝树思索起来。她暗暗地想道:“他们所说的必然是假话,宏图决不会这样无情无义,他一定不会抛弃我的,他更不会不要我们这个孩子的,他和阿香结婚也是假的!他绝对不可能跟阿香结婚,他以前曾经对我说过的。”
隔了一会儿,春兰又一股劲地回想着她刚才已经想过的问题,之后,她又不得不去考虑那些最糟糕的事情,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宏图真的跟阿香结了婚,那也是他的事,但是孩子却完完全全属于我的。——难道我就不能将这个孩子抚养成人吗?我为什么到抛弃我的孩子呢?我们又何必要去抢他们的财产呀?爷爷还不是用稀粥剩饭把我养大的吗?”她想道,接下来,她又这样想:“他们破产关我什么事?他们坐牢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春兰还在这般毫无头绪地想着,身边咚地响了一下,是一个男人跪下去膝盖碰到砖头的响声。春兰一见到黄道吉跪在她身边,流着眼泪对她巴望着,她顿时紧张到手足无措起来。春兰正要离开黄道吉,肖丽真又咚地一声在黄道吉的身边跪下去,跪在一块破砖头上,用死囚一般的煞白面孔朝春兰望着。这时候,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在春兰眼里已经荡然无全了。刹那间,春兰似乎见到摇摆着尾巴的流浪狗可怜巴巴地跪在她面前。他们正要开口乞求春兰,春兰刚想离开他们跑到屋外去,黄道吉却一下抱住她。春兰的腰肢被他的双手紧紧箍住了。
“我们真的无路可走了,春兰,现在只有你救我们了……”黄道吉哭泣起来,一行鼻涕流落到他的嘴唇边,又滴到他的衣领上。
春兰刚刚挣脱掉黄道吉,肖丽真忽然又把春兰拖住了。“春兰,你是菩萨心肠,你就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坐牢,你现在救了我们,我们就当你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当你是观世音菩萨了,”她呜呜咽咽地说道,“春兰,要是你救活了我们,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啊。”肖丽真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叠钞票。“你看,我们的确没有骗你,我们的确是真心真意的。你看,这就是那三万元钞票,你现在想要就先拿去吧。如果你嫌少,我银包里还有好几百元,我一齐给你吧。”接着又将一只镶满珠宝的银包从裤袋里掏出来。
春兰趁着肖丽真在打开银包的当儿,往前跨了一大步,然而,她还没有跑到院子门边,黄道吉又赶到她面前。黄道吉又用一只大手攫住春兰的手臂,将另一只手里那张工商银行卡在春兰眼前晃荡着。黄道吉带着哭音说道:
“春兰,算我求你了,你就答应我们吧?如果你嫌钱太少,我说过再给你两万,我是绝对不会食言的。你看,我连银行卡都带来了。我把这只银行卡给你吧,密码是三个八三个四,发到死,非常很好记的。这银行卡足足有两万现金任你去拿的啊。”
春兰的手臂被他捏得很痛。春兰硬是抠掉黄道吉的手逃走了。春兰跑到院子前面,她正要打开大门,黄道吉忽然似乎发疯了,他咧嘴大骂起来:
“春兰,你这妖精,你这烂泼妇,你以为你这么硬固就难得倒我们吗?我们现在好心好意跟你商量,你们又跪下来求你,我们又给你钱,你居然还这么不领情,看来你一定要我们倾家荡产了,看来你已经狠下心来要我们坐牢了,看来你已经是铁下心来要霸占我们的财产了,看来你已经要用那个野种孩来要挟我们了,看来你已经中了邪要把我们宏图抢去了!”
“孩子是我的,关你们什么事?”春兰骂道。
“既然这样,”黄道吉指着春兰,把牙齿咬各咯咯响,仿佛在咬着春兰一样。“你已经中了邪,你现在有魔鬼缠身,你已经有了精神病,那就由不得你了!”
春兰把头一扬:“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有了精神病,我们就要把你送进精神病院!”黄道吉说,如同一头狼狗一般扑过来。黄道吉想把春兰再次抱住,春兰一闪身跑回院子里。
在院子里,春兰还没有站稳脚,想不到肖丽真又猛冲过来把春兰拦腰抱住。紧接着,黄道吉又跑过来抓住了春兰的胳膊。春兰的肚子一阵阵涨痛,仿佛孩子在里面用小脚猛踢着。春兰用尽全力推倒了黄道吉,跟着又将肖丽真推倒在地。春兰挣脱掉他们,她跑回院子门前。她打开大门,正要跨出门外,黄道吉又大喊大叫起来:
“快来人呀!——春兰逃跑啦!——你们快出来捉住她呀!”
春兰感觉到不妙,以为他带有警察或者流氓地痦一起到来。她正要撒腿奔跑,只见马皮三、马头亮和赵蛮弟从那棵荔枝树后面一闪而出,然后如同三头大狼狗一般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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