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神童,还不如说他是个很特别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有些怪。他好像有第六感,能预知许多事情的发生。坊间流传着关于他的各种版本的传说。
传说一:在他生下来还不会说话时,有一天晚上下大雨,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拼命大哭。他父母用了各种办法哄他,他却哭得更加厉害。他父母以为他病了,急忙抱他去看医生,结果他到了医院马上就不哭了。当他父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时,吃惊地发现房子已经塌了。
传说二:他5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化缘修庙的和尚。和尚会算命,而且特别准,村里人的前生今世,鸡毛蒜皮,和尚都说得半点不差。当和尚看到他时,忽然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太奇怪了,太奇怪了。”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传说三:7岁时,他和我一样,开始读一年级。他很孤僻,不喜欢和同学们说话。他的同桌是一个小胖子,每天都会带一大堆零食到学校。小胖子很喜欢说话,他却很少搭讪。有一天快放学时,他忽然一下子抱住了小胖子,久久不分开。小胖子被他的举动吓坏了,大叫着想推开他,他却抱得更紧了。最后,老师生气地厉声呵斥他。他很悲伤地说:“老师,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小胖子了。”第二天,小胖子真的没有来。小胖子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醉酒的司机撞死了。
传说四:教他们班音乐课的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老师。有一天上课,他站起来对老师说:“老师,恭喜你,你就要有小宝宝了,而且是两个。”老师涨红了脸。他又说:“不过,有一个小宝宝的脚好像朝下。”后来,音乐老师果然生了一对双胞胎,只是一个难产,生下来就死掉了。因为这些事情的发生,老师和同学都觉得他很可怕,有的同学甚至以为他身上有鬼。没有人愿意见到他,于是他只上了几个月学,就被开除了。
传说五:他在家待着没事做,就常跑到外面去,很晚才回来。他爸问他做什么去了,他就说听小鸟说话。他爸便恼怒地打他。他也不解释。有一天,他正在背诵一首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他爸听到了,便问他汉字没有识几个,怎么会背这样的诗?他说是听一个叫项羽的人吟出来的,觉得很悲凉,就记住了。他爸听了,开始很惊异地看着他,然后就发疯似的打他——他爸以为他是在撒谎。其实,他说的是真的。那是一个可怕的雷雨天,一道道闪电猛烈地劈下来,“喀喀”地响。他躺在床上睡不着,便看着房梁发呆。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远处山边时断时续传来战鼓声,夹杂着马的嘶鸣,像是两军在开战。随后,四下有民歌之声响起,紧接着一个被称为项羽的人语带凄凉地吟出了那首诗。若干年后他才知道这是2000年前楚汉相争时,项羽别虞姬的事。但他始终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竟然真的听到了来自几千年前的声音。
几年后的一天,我走在大街上看见几个男孩子跟着他,骂他是疯子、精神病。我正好买了几个鸡蛋,便向他们掷过去。男孩子们躲开了,那几个鸡蛋就打在了还没有来得及躲避的他头上。我听到他“哎呀”叫了一声,便看到鸡蛋清和鸡蛋黄从他头上直流下来。其实我是想帮他,但是解释起来很麻烦,所以我连声道歉都没说,就脚下抹油溜之大吉了。
又过了几年,我得了严重的上呼吸道感染,晚上咳嗽不止。我就到医院去看病。当我拿着药方去取药时,才发现钱包不见了。我焦急得像一只无头的苍蝇。这时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孩子走过来,冲我笑着说:“这里是医院,不是慈善场所,没有钱就不要来看病。”我很窘,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他提高嗓门:“越是没钱的人越横。怎么说不关我的事?看着你这样子,我想不帮你都不忍心。”说着,他递给我两张百元钞。我想反正会还他的,就先救救急,于是便收下了。他又道:“记得这只是借你的,可不要不还啊,否则,我会追债追得你走投无路的。”我拿好了药,他还没有走,又笑着对我说:“现在中午了,我索性好人做到底,一起去吃饭吧。我请。”我狐疑地看着他。他说:“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好心?瞧你身上连钱都没有,还有什么可怕的?”我说:“你嘴巴这么厉害,本来想说声谢谢的,现在就免了。”
我们在叫“一家饭馆”的地方吃饭。他点了好多菜,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说不用点这么多,简单吃点就成。他狡黠地一笑说:“头一次请你,当然要大方些,好给你留个好印象啊。”我竟然有些感动了。吃完饭,他拿出了钱包,我发现这钱包很像我掉的。我想,一样的钱包很多,可能是巧合。谁知道,他打开钱包取钱付账时,我看到钱包里有一张金俊秀的照片,我就肯定这一定是我的钱包。没等我开口,他笑吟吟地把钱包递给我:“是不是觉得这钱包很眼熟?”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穷追猛打:“你用鸡蛋打了我的头,现在让你请我吃顿饭就心疼了?”
我错愕地看着他——原来他就是那天被我用鸡蛋命中的目标。他叫大勇,今天也来看病的,看到了我的钱包从口袋里掉出,就捡起来,顺便戏弄我。
我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嘴轻轻地嘟起。他说:“你不是很喜欢逞英雄吗?怎么钱包掉了都不知道?”我说,不是所有事都能逞英雄的,就像我本来想帮你,没想到你被我用鸡蛋打中一样。我好奇地问:他有那么多传说,到底他能看到哪些我不能看到的事?他说:“看在你上次在N年前帮过我的情分上,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晚上,他把我带到医院的太平间。我有些紧张,问他为什么带我到这来。他说:“你看现在太平间的门是不是关着的?”我点头。他说:“你看着,看到了9点会发生什么事。”当时针指向9点时,太平间的门忽然自动开了。这时,他说:“这是一个叫夏的医生从太平间里走出来,要去查房了。”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他接着告诉我:“那个姓夏的医生,半年前死于癌症。他是个孤儿,生性不合群,生前是个工作狂,妻子不能忍受就和他离婚了。他死后没有人料理后事,就一直停放在太平间。他总以为自己没有死,每到晚上9点,就会走出太平间,像生前一样去病房查房。”
我勉强地笑笑:“你不是因为以前我丢了你一头的鸡蛋,今天故意吓我?”他说:“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再说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才不会计较。”这时,刚打开的太平间的门一下子关上了,他说:“你看,他查房回来了。”
我撒腿就跑,没命地逃。
认识了大勇,我依然很孤独。我很少联系他,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什么也不想。有时忧郁弥漫开来,我就莫名地烦躁和不开心。
这天,大勇打电话给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到了就知道是哪里了。他还故意逗我:“我不告诉你,就看你敢不敢跟我去。难道你还怕被我拐卖了不成?”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孤儿院。当时正好有一群孩子正在跳舞。他们跳得很投入,和着节拍,舞步整齐。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孩子中的一个,心随着他们在舞动。一会儿,舞蹈结束了,就有许多孩子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个大点的男孩子扮成老鹰,张着手臂,装出很凶的样子,奔来跑去。“小鸡们”则藏在由一个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的小孩子扮成的“老母鸡”后面,叫着,笑着,躲避着。看着他们天真可爱的样子,我一下子忘掉了自己不快乐的事情,忍不住笑了。
大勇告诉我,这些孩子不仅是孤儿,而且是聋哑人。我很吃惊,问他:“刚才那些跳舞的孩子不会也是聋哑人吧?”他说:“是的。他们虽然生理上有缺陷,但他们的心智也许比有的正常人还健康。你不觉得他们很快乐吗?”
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好多。虽然有时我不被其他人理解,但和那些聋哑孩子比起来,我不知道幸运了多少,我没有理由不快乐。
大勇说:“快乐是一种心态。心里的空间是有限的,如果我们经常想一些烦恼的事,就无法再容下快乐。”
他在地上用一些砖头围成一个圆。我问他做什么,他说:“咱们来玩玩王子追公主的游戏。”他把我领到砖头圈里,向我招招手说,“这就是一个城堡,你现在就是公主,我就是一个王子,现在我就来向你求婚。”我忍俊不禁。他绷着脸说:“严肃点,做游戏也需要敬业精神。”我“哈哈”大笑了几声,就退后几步。他走上前,右手放在胸前,低下身子说:“尊贵的公主殿下,我是莫须有王国的王子——怕咳嗽的猫,你的美丽让我难以自制,我来向你求婚,希望你能做我们王国的王妃,这将是我们国民的荣幸。”他说得我有些害羞了,我低着头不语。
他问:“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回答说:“人家公主害羞嘛。”
他说:“故作害羞状的公主殿下,请看在我不远万里、很有诚意,又长得英俊潇洒的面子上,你就从了吧。”
我终于抿着嘴笑出声来:“油嘴滑舌,油腔滑调,不嫁。”
他踢了砖头一脚,厉声说:“真的不嫁?”
我很干脆:“不嫁!你不像王子,却像强盗。”
他说:“好啊,我现在就当一回强盗,正好把你抢了去,做压寨夫人。”说着,他作势要来抓我。
我小兔似的跳出“城堡”,然后小鹿似的跑掉了。
过了几天,大勇又约我出去。
我说:“我不当公主了,有名无实很辛苦。”
他在电话那一头笑,说:“做公主不辛苦,做失恋的公主才辛苦。”
原来他是约我去烧马蜂窝。这个马蜂窝长在孤儿院旁边一棵老树上,经常会有马蜂飞下来“问候”孩子们。
晚上,当马蜂回窝睡觉了,大勇带着我悄悄地来到树下,点燃扎在一根树枝上的麦秆,烧向蜂窝。蜂窝被麦秆点着,他喊了声:“跑!”便撒腿就逃。跑了几步,我吃痛大叫起来——我被绊倒了。他听见我的叫喊声,忙跑回来拿衣服遮在我头上。这时,有几只幸存的马蜂报复了,他因为保护我被蜇了几个大包。
当我们跑到安全地带时,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亏你还笑得出,刚才蜇哪儿了?”
“没有蜇到。”
“那你‘哎哟’什么?”
“你一个大男人,不照顾我就自己先跑了,我不叫你怎么回来?现在看到你头上这几个发亮的大包,我不笑才怪。你干吗带我来烧马蜂窝?你是在捉弄我吗?”我开玩笑地问。
“你知不知道你当初用几个鸡蛋打了我的头?是四个!我才捉弄了你两次!”他摸着头上的包,笑了笑。
我想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大勇的。但是每次捉弄我的结果,都是大勇满身伤痕,我一下子释怀了。
他看到我这样子就说:“好啦,这次是我不对好不好?为表示我的歉意,我带你去看星星,然后唱歌给你听。”
他拉着我的手,我们跑到一块空旷的地方,坐下来,抬头看天空。夜色在淡淡的月光中,显得很美。天上的星星真多,一个挨着一个,有几颗看上去离我们好近好近。
大勇说:“地上有多少人,天上就会有多少星。”他指着很明亮的一颗星说,“看,这就是我。”然后他唱起了儿歌,“小星星,眨眼睛,一闪闪,亮晶晶……”
回来的路上,有几只萤火虫跟着我们,我很兴奋。
他转过头对着萤火虫说:“你们不要跟着我们了,好不好?”
我的脸一下子变白了:“你在和谁说话?”
“我在和一个死去的小孩子说话。”
我让他不要吓我。他告诉我,这地方阴气很重,所以,每到晚上就会有一些生前喜欢夜生活的人出来玩,有的淘气的小孩子便会提着灯笼到处转,这萤火虫就是他们的灯笼。
听了他的话,那些萤火虫果然飞走了。
我颤抖着说:“我被你吓到了。我的腿发软,走不了路了。你背我……”
大勇没办法,只好把我背起来。
走了一段路,我对他说:“我忽然想到了一本小说。”
大勇肯定没想到我现在竟然还有这心情。他就问:“是什么小说?”
“当然是《西游记》啊。”
“你骂我是猪八戒啊?那你不成了我媳妇?”
我“咯咯”地笑。
到了我家楼下,他累得气喘吁吁。我看到路边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就一下子从他背上跳下来,飞跑过去,买了两串回来。
“你不是腿发软吗?”大勇惊奇于我的速度。
我递给他一串糖葫芦,说:“你真以为我胆子那么小啊!我只是不想走路而已。你背了我那么远,我送你一串糖葫芦,很公平吧?”
他没有接,反而恶狠狠地说:“像你这么狡猾的家伙,看谁敢娶你!”
我很不在乎:“你啊。深更半夜你背了我那么久,你一定要对我负责啊。”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被你这么折腾下去,我会少活好几年的。再说我也没好几年了。”后来我很恨自己当时竟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知道大勇会死,我一定不会离开他的。
一个月后,在出差回程的飞机上,我正在看一本小说——梁羽生的《云海玉弓缘》。这时我听到熟悉的短信声响,很像是我手机短信的声音。但我想在万米的高空,手机已经关了,也没有信号,不会是短信。当我走下飞机,取出手机,发现手机竟然是开着的。我很奇怪,我清楚记得在飞机起飞前,按照漂亮的空中小姐的吩咐,我已经关机了。
一条短信跳了出来:我的公主,当你看到这条短信时,你的王子已经不在了。如果想他的话,就去这个网址看看他。另外,我想告诉你,我也喜欢《云海玉弓缘》。
这是大勇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
我找到他家时,得知他昨天已经病死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而且,那条短信明明是今天发过来的啊。
我打开那个网址,原来是他的博客,名字叫——穿越过时间与空间的万千。
在他的博客里,大多是他的病情日记。他从小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引起的,在那之后,他就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给他的生活造成了不少的困扰。也是因为这样的特殊体质,那位曾经到过我们那里的和尚,对他说,他的寿命不会超过25岁,要他活得快乐。
他在日记里写着要开心地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要在我没回来之前就先走了。
他的最后一篇博文是写给我的:我的公主,你曾经用四个鸡蛋打了我的头,我也要捉弄你四次才公平。我已经捉弄了你三次。我曾说过,要娶你,可是,我做不到了,这算是我对你的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捉弄吧……
我的泪从脸上无声地滑过。
几天来,我一直没有好好地吃一次饭。我的脑子里都是大勇的样子。当失去他时,我才真正知道这个人对我很重要。
我想看到他。我想起来曾经听人说,在床前放一面镜子,当凌晨2点时,就会看到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最想念的那个人。我决定试试。
我焦急地等着,时间终于到了凌晨2点,我看到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的样子,开始很模糊,然后渐渐清晰起来。我叫了一声:“大勇!”镜子里的他依然帅气,冲我甜甜地笑。我扑过去,用手去摸镜子里的他。他却摇了摇头,比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
我赶快把床头的座机电话拿起来,便听到了大勇的声音,他在唱:“小星星,眨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我对着话筒语无伦次地说:“大勇,你告诉我,你还活着。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儿歌唱完了,电话里一片“嘟嘟”的忙音。我再回头看镜子,大勇不见了。
我心痛地头都要裂了。我忽然想到,既然大勇能打电话过来,我就可以回拨
过去,于是,我拿起电话就按了回拨键。话筒里却一点儿声音没有。我这才想起来,电话早在一个月前就坏掉了,我本打算出差回来再请人修的。可是,我刚才真的听到了大勇在唱歌啊,难道是我的幻觉?
当我第二天再打开大勇的博客,上面竟然有了一些更新过的文字:我的公主,昨天看到我了吧?我是不是还很帅?相信我,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做一个很快乐的王子。我也相信,有没有我在身边,你都会很快乐。答应我,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当我想你时,我会提着萤火虫小灯笼来看你……
我觉得自己差不多该要振作起来了。最近工作的时候我常常出错,那些可怜的幽灵们正眼泪婆娑地向我哭诉着自己的生平,而我却想着联系爸妈的事,心思越飘越远,等我猛地回过神来,总是看见原本在哭诉的对象一脸愠怒地问我:“你真的在听吗?”害得我赶紧道歉。
嗯,我已经决定了,要马上振作起来。反正专务先生说过,下次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会把联络家人的办法告诉我。不想那么多啦,先做好手上的工作!专务先生平时那么关照我,如果我因为私事把工作弄得乱七八糟,实在是有些以怨报德。说起来,今天我听到的故事里有一则刚好相反——是说以德报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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