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鬼笔录3:雾月星光馆-情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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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姨,你怎么不上网啊?我朋友的妈妈都上网偷菜呢!”侄子笑笑一直追问我这个问题。

    笑笑每次问我,以前发生的事就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在我脑海重复,纠缠不清。我只好对笑笑说:“阿姨不喜欢偷菜,不喜欢上网!”

    我今年28岁,在一家外资公司担任会计。关于我现在为什么不上网,其中有一个故事,我从未告诉任何人,直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

    其实,当我还是一个“网虫”的时候,最着迷的就是上网聊天。我曾在电脑前从早晨9点一直泡到第二天凌晨7点,创下了连聊22个小时不吃不喝不睡的纪录。那时候,我的同事都笑我是一个“标准的网虫”。

    当然,我不够资格作网虫,因为到现在,我除了会聊天、会接发E-MAIL,甚至都不懂得怎么下载软件、维护电脑。但要说到聊天,我可算是一把好手,可以没头没脑地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家伙兴致勃勃地聊上好半天,到最后别人都分不清我是男是女。

    这就是网络的优势,大家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上网,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只要聊得来就行。记得曾经有一次我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被女朋友抛弃的“情圣”,骗得整个聊天室的人为我编出来的爱情故事伤心不已,大家拼命劝我,以至于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非常不道德。当时还有一个男孩和我非常投缘并和我结为兄弟,直到最后我打电话给他道歉时他才连呼上当。为此他牢牢地记住了我,他说我是他在网上游历两年多遇到的第一个骗得他深信不疑的人,为这个他还专门请我吃了顿饭。

    有一天,我用了一个谁也没见过的名字在网上闲逛。进了很多聊天室看来看去都觉得没趣,而且那天运气不好,没找到什么聊得来的人,我一气之下就自己开了一个聊天室。在输入房间名时我突发奇想:我要是扮成一个鬼魂,会让人有什么感觉?于是我就在我经常去的聊天室开了一个名叫“鬼门关”的房间,主题是我自己定的:我们是孤魂野鬼。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一只到处乱飞的鬼”,然后坐在自己的聊天室房间里等“鱼儿”来上钩。

    估计是我的名称太“吸引人”了,马上就有不少“鱼儿”们纷纷扑进网来,一会儿工夫就有不少人进这个聊天室来张望。很奇怪,那天我好像中风了一样,不仅开了一个这样主题的聊天室房间,我的聊天风格也是如鬼似魅,凡是我能想到的鬼能用上的聊天的风格我全用上了。

    记得我大学军训的时候听过一首歌《归魂》,它说的是一个战斗中牺牲的战士灵魂悠悠地回到家中,深情地向睡梦中的父母妻子和兄弟姐妹一一告别。歌词的最后一句是:天将亮,雄鸡破晓,我的魂,空中飘。从此后彼此永别,只能在梦中相见。那时有一特酷的教官,剃着青溜溜的光头,对任何女生都不正眼相看。月明如水的初秋夜里他总是抱着吉他在院子中自弹自唱,让我们对这首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我对鬼魂最亲切的一次印象。

    所以那天在扮鬼魂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思念亲人和朋友的孤魂,回家来看望亲人和朋友。我在聊天室中幽幽地叹息,描述着自己远离亲人和朋友的孤独。

    显然许多人也当成玩笑来看,于是也纷纷以鬼自居来和我风格统一。我对所有进来的人第一句话都是问:“你是死人么?不是死人请出去。如果你已经死去,请将你的尸体赠给我。”

    有人回答:“送给你当然可以,只是你用来做什么?”

    “嘿嘿!”我阴阴地笑,然后开始用疯狂的想象随意缀成近乎语无伦次的话语,“我只想要你的血,我会把你的血全部抽出来,再用冰凝成一朵玫瑰,我会衔它在嘴角,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我会把你的眼挖出来,放在我的手心里,这样我就可以让你天天看着我,而不用担心你会睡去。我会将你的心也摘出来,盛在我每天用的金杯里,用我的泪水清洗你的每一寸肌肤……”

    那个人吓了一跳,说你真是有点变态,就仓皇地退出去了。

    我在电脑前得意地笑起来。

    我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有一个名字是空白的人进了聊天室。当那个被我吓住的人退去的时候,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唉……”

    我那时才突然发现有一个隐形的人呆在我的聊天室里,不过我并不紧张,这种事我遇到过也不是一次了,朋友说好像是用代理服务器上网的话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聊天室的在线名单里不会显现出他的名字和头像,只有他发话的时候你才知道聊天室里有这么一个人。我自知电脑水平不高,所以对此倒也不甚惊奇,我想这大概是一个电脑高手级的人物吧。

    不一会儿,他用悄悄话对我说:“我想单独和你聊聊可以吗?”

    当时房间里还有三四个人,我也用悄悄话回复他说:“可以啊,不过现在人很多,我可能会有点慢,对不起哦。”

    “只要你答应就行了,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于是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几个正在聊天的网友突然一个一个地断线,然后聊天室自动上锁,加密了!而我是唯一的房主,并没有把OP给任何人。我想一定是他的电脑水平够高,至少也是个网上“爬虫”,或者就是有黑客软件。我想起曾经有个朋友曾问过我要不要这种软件,我说没意思,何必呢!朋友就瞪着我,一副马上就要吐血的模样,吓得我立刻仓皇逃窜。

    当时聊天室里只剩下我和那个他,就是那个无名氏了。我看着聊天名单上我孤零零的名字突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我知道那个家伙在的,他却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说话啊,你不是想和我聊聊吗?”

    他突然一笑:“哈哈,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第一个感觉是——这是一个我的网友,和我恶作剧来着。于是我也毫不客气地说:“喂!你是谁啊?快说,否则别怪我……”

    正想说不客气的话,我突然想起来他是一个电脑高手,还不知道是谁踢谁出聊天室呢,就自觉地闭住了嘴。

    但是他打出的一句话让我差点跳起来:“晨秀,是你吧?我没认错吧?”

    他居然叫出了我的真名!我在网上就算是要登记真名字也是用的化名,没有几个网友知道我的真名,何况那天我用的是新登记的一个号码!难道我被认出来了?

    “你是谁?是谁?是谁?”我拼命地追问。

    他说:“你也许记不得我了。我这是第一次在网上遇到你,可是以前我认得你。”

    我靠!我忍不住暗暗地骂了一句。这是什么话,在网上第一次遇到我就知道是我,你是鬼啊!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一闪现,我突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那么你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记得田午吗?”他问。

    当然记得,是我去年自杀了的那个朋友啊,啊,啊……

    “你是田午?”我压抑着自己想从电脑前逃跑的恐惧重重地在键盘上敲了下去。

    “不是,我是他的鬼魂。”

    我差点要昏了过去,你别吓我啊……

    我突然冷静下来——我真够蠢的,我可以扮鬼吓人,别人不可以扮鬼吓我吗?我开动了大脑里所有的引擎认真分析这个家伙会是谁:第一,他认识我本人,也知道田午的事,一定和我相熟;第二,他可以追查我的IP地址,我总是在家上网,IP地址是不会变的,虽然我换了号码,他还是可以知道我是谁;第三,他的电脑水平肯定比较高。想到最后一点我比较汗颜,比我电脑水平高的人实在太多了,随便抓我一个朋友出来,我都只有听教的。分析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因为田午死后没多久我就跳槽了,我现在的同事没有人知道田午的事,看来只有从我的朋友中去追查嫌疑分子了。

    “你是陈将?是许可?是沈熙?”我一个一个地问他,“你别否认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就是小三!”实在没招了我就诱供,这一招也没用我就开始耍横了,“再不告诉我,我就走了!”我做好了随时下线的准备。

    真是没意思,这是谁啊,和我开这种玩笑,改天一定要好好追查一下。

    “你别生气啊,我真的是田午啊!我死前一天,是你帮我给安静打的电话,你忘了?”

    这句话一出现在屏幕上,我彻彻底底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件事除了我和田午,没有别人知道。

    我茫然地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了。我心里慢慢地紧缩起来。

    田午是在9月初的时候自杀的,割脉。天晓得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惨烈的死法,我觉得那一定疼得要死。我最后是在殡仪馆里见到他的,他苍白而平静地躺在冰棺里。田午死在电脑前,从他手腕流出的鲜血淌满整个书房,把键盘都染透了。田午常常一个人待在电脑前坐通宵,所以他父母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电脑上留下了一封没写完的遗书,没有抬头题款,没有人知道是给谁的。他在割破了自己的腕脉后,一边淌着血一边写遗书。想着那双敲击着键盘的流血的手,我把那封没有写完的信拷贝下来了。那其实是一封情书,虽然没有写着给谁的,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写给安静的,只能是写给她的。因为田午就是为安静自杀的。

    田午是我一个朋友的弟弟,比我小,是个很内向的男孩子。因为朋友的关系,我们见面的时间很多,也许是这样的缘故,他对我有一份特别的亲近,我知道他是把我当成姐姐来看的。他好像经历过一些感情的挫折,不过我从来没问过,直到有一天他自己告诉了我。

    那正是春节的时候,我当轮值班,百无聊赖地打开我的邮箱,看看有什么贺卡。一打开我就看到他留给我的一封信。这个家伙,我一边双击鼠标一边在心里嘀咕,有什么事不好当面说还要写信。

    打开信,他在信里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他为此很痛苦,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你帮他出个主意吧。请替他保密。”

    嘿嘿,这个傻小子,我不禁笑了,这样的台词我见多了,不用看我也知道那一定是他自己的故事。我很认真地看了那个故事。其实很简单,他在大学里爱上了一个女孩,两个人快到谈及婚嫁的地步了,可他还是一直把握不住那个女孩。他投入了所有的爱,这让他把自己放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可那个女孩却不停地徘徊犹豫,总是以为自己爱上了别人。他一次又一次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个女孩在受伤之后又重新投回他的怀抱。然而这样的事一再发生,他觉得越来越累。现在那个女孩又从别人的怀抱中归来,痛哭着请求他的原谅,他已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当他说出来的时候,他已知道该如何抉择了,只是他自己下不了决心,要别人再推他一把而已。尽管如此,我还是很认真地写了长长的一封信劝解他,告诉他这段感情早已成为“鸡肋”,食之无味,不过弃之可惜而已。为这段感情神伤,实在没有必要,不如尽早放弃,免得伤得更深。当我点击发送的时候,我想:想不到我的这个小弟如此痴情,我还真没看出来。

    回了信之后我再没就这件事问过他,但是从他渐渐开朗的笑容我知道他已经摆脱了那段感情的阴影。没过多久他告诉我:他上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安静。

    他说他是在网上聊天室遇到安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爱上了她。我问他,你们见过面吗?他说没有,安静在千里之外北方的一个城市,可是这不阻碍他们的感情。我呆呆地看着他幸福的表情,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我隐隐地感到相隔这样遥远,他们很难有真正的结果。这注定会是一个悲剧的结局,因为他太认真了。而那个女孩呢?谁能保证?

    他和安静度过了很快乐的一段时光。有一周他突然消失了,一周后,我见到他时他告诉我他竟飞到安静所在的城市去见她了。他没有说他们相见的情形,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们相处得非常快乐,这让他沉溺得更深。有时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抱着吉他随手弹唱,在他游离的眼神里我只读到一个名字——“安静”。他开始考虑到那个城市去工作的可能。这样也好,我想,如果能转变成现实,这何尝不可能是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

    但网络的感情一旦接触到现实就是那样易碎。很快我就得到消息,安静的家人对他们的感情极为反对。安静的家人无疑为她设计了一个完美而远大的前程,绝对不会允许像田午这样的人出现破坏他们精心安排的一切。于是这种感情就变成一种深切的折磨。他的眼神里渐渐没有了那种快乐,更多地转化成忧郁。这让我越来越担心。

    终于有一天,他深夜拨通我的手机,却只是说:“秀姐,陪我喝酒好吗?“

    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从家里马不停蹄打了一辆出租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去找他。

    见到他时我着实吓了一跳——他眼睛红红的,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怎么了?”我问他。

    他说:“安静提出和我分手。”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虽然我想方设法让他能平静接受这个现实,可是没想到全没有用。我要了一瓶红酒,和他坐在那个临江的酒吧里谈了许久。我本来想劝他,可是他向我诉说的爱情故事让我也深深地感动了。我没想到他的感情投入得那样深,我想换了是谁也会被这种感情感动的。这让我觉得怎么样也应该再作一次努力。

    “打个电话告诉她,好吗?我劝她。”

    “没用的,他家里人不让她接电话,一听是男孩的声音就挂掉。”

    “我来帮你打这个电话。”

    “那好。”

    她家里人果然非常警惕,一再追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想和她说说话。也许因为我是一个女孩,所以她家里人放松了警惕,让我和她通了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非常甜美娇柔,我顿时明白了田午那样投入的原因。

    “我是田午的姐姐,你愿意和田午说说话吗?他现在非常痛苦,我不想看他这样痛苦。我知道这样一定非常打扰你,可是作为一名女孩,我只觉得这样一份感情若就此放弃了真的太可惜了。”我说。

    她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好吧。”

    于是我把手机交给了田午,然后端着酒慢慢地踱步到窗前,啜饮杯中的红酒,看窗外的夜色,偶尔转过头去看看他。他的脸色一再变幻。我没有听他们之间说的话,但是我看见他的脸色渐渐柔和,开始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一个小时后他将手机交给我。我看了看他的脸色说:“好了?”他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想到第二天,正是在午后的太阳暖洋洋地铺在窗台前的时候,我懒懒地端起了我的盖碗茶,准备给我才泡好的碧螺春续水,刚走到饮水机前就听到有人在我身后告诉我田午已经死了,我的茶碗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田午走了,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比如那封信,田午一边淌着血一边写的最后的那封信。在打开之前,我犹豫了好久,我怕看见那些用血凝成的字眼——虽然在显示屏上他们都是黑色,可是每一个字都会让我想起淌满了屋子的鲜血,从田午心口里流出来的殷红的血。但是我相信田午如果在的话,会让我看这封信的,因为只有我能将这封信传给安静。

    那是一封真正的绝笔,田午显然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有些地方近乎语无伦次:

    我已经割破了手腕,现在,血正在往外流着,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害怕。真的,不知道怎么,我觉得异常地平静。在割破手腕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她打电话来,我就告诉她我爱她,然后在流着血渐渐消失的意识中,在她的声音里慢慢地失去知觉。那样我会笑的,也许那时候我就不想死了。可是现在我好像没有这种愿望了,也许是知道她再也不会打电话来,也许是知道我已真的失去了她。昨天她答应我,要重新考虑一下,然后今天告诉我答案。当时我记得我非常快乐,这种快乐已经可以弥补所有我正在放弃的东西了。

    今天她本该亲口告诉我她的决定,可是她没有。我打了一整天她的电话,我不停在拨,她一直都不开电话。从那一刻到现在,已经24小时过去了,我只想告诉她,我不怪她,真的啊,她为什么不接呢?我的心痛如割……现在,当我知道我的血在渐渐流尽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我渐渐地平静下来了。这种平静是多么幸福啊,让我可以无限深刻地体会到我是何等爱她。

    我的血很红,现在我自己看得那样清楚,想到这些殷红的血曾在我胸口和全身流动着,那是一种多么奇特的感觉!现在血的流出好像在渐渐地减缓,我知道我就快要离开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会无力抬动,可是怎么我的心里还是只有这一个名字……我好像还是想听到她的声音,那样的轻那样的柔,我只要听她的声音,我们在海风中拥抱,我看见了浪涌过她的双膝,她就是那样站在海边,对着我笑,风掀起她的裙角,是紫罗兰一样的颜色……

    我渐渐要看不见了,我的眼前是她的影子吧?是吗,是吗?也许别人会认为这是一种结束吧,我怎么有一种正在开始的快乐……呢……

    是她是她,她好像离我越来越近了……现在我……

    后面已全是乱码,我猜测那时他的意念大概已非常模糊了,他已经看不清键盘了。我无从猜测后面他想说的话,我也无法从他支离的语言中猜测在我那天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想着田午流血的手腕,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来。

    半晌,我找出我的手机。还好,通话记录还在,这其实是我最后能找到安静的办法了——田午的电脑随田午一起火化了,当时我们都不觉得好笑,那确实是他最心爱的一样东西,他的父母也必然无法面对这么一台浸满了儿子鲜血的电脑,也没有人敢再做这台电脑的主人。我按下拨号键,拨出了安静的号码,占线。占线。没人接。

    为了田午,我像疯了一样打那个电话,只要一有空我就打。

    几天之后,电话终于有人接了,是安静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是你吗?安静?”

    “你是?”

    她显然不记得我是谁了。

    “你不要管我是谁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田午死了,几天前,他自杀了。”那边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一声清脆的碎响。

    我静静地站着听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

    在那个夜晚,当我看见这个神秘出现的家伙居然对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的汗毛真的一根根地都倒立起来了。

    “你想做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在屏幕上打出了这句最没有用的话。

    “你别害怕好吗,秀姐?”他又叫我秀姐了,一如生前。这让我想起了《归魂》,那个回家来看望父母妻子弟妹的归魂,这让我平息了很多。

    “你还好吗?你冷吗?”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问,也许每个鬼魂都曾哀叹在阴间的凄冷吧。

    “我现在很好。秀姐,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在网上跟了你很久了,你总是在各个聊天室间游荡。”

    “嘿嘿,是吗?”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一直在陪她。现在她要和我在一起了,我得走了,所以来向你告别。”

    “她?” 我惊觉,“她是谁?”

    “安静啊!”田午快乐地说。

    我突然联想到一张骷髅的笑脸,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对了,你不是已经……为什么会出现在网上?”我想不通死去的人为什么能上网,难道他死后附在电脑上?他是不是以一种病毒之类的形式存在。

    他好像猜到了 我的想法:“可惜你的电脑水平太差了,我在网上的原因,说了你也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我打断了他,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你说你现在真的是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你去找安静做什么?”是要报复吗?我极力压制着那种猜想。

    “是啊,她很快就要来陪伴我了。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以后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来向你告别!”田午继续着他的话,“那天夜里,在我最后意识消散前,我突然感到自己身体越来越轻盈,然后好像飘在空中,静静地看着自己在房间里流着血的那个身体。我突然发现自己可以随意地去我想去的地方,于是我就飘到了她那里!我看见她静静地安睡。我觉得那样真好,可以静静地陪伴着她,永远也不用担心她再离开我了,只要我不离开,我就可以一直陪伴着她了。我这样待了十多天,天天看她起床、睡觉、化妆……那种日子真的很幸福,就好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呆呆地看她化妆,那样美。她总是从镜子里对我笑,现在我也在镜子里看着她,只不过她不知道。直到那一天,你给她打去电话……我看见她接电话了,我知道那是你打的,可是我没办法阻止。其实我并不想她知道,待在她身边的日子,我已经很满足,因为那时我已深深地知道,她是爱我的。她总是趁父母不在的时候,打开我的信,一个人看很久,轻轻地念。她居然还存着我们在网上聊天的记录,我们相遇的最快乐的日子,她都保存下来了,还有我们相见时的相片,她也好好地珍藏着,这让我真的觉得很够了。得不到她,是现实残酷而不是我们的错……她答应过她的父母永不见我,我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以什么逼迫她发下这个誓言……尽管她每天都开电脑,却从来不上网,但是我也觉得很足够了。可是那天你终于拨通了电话……她当时就昏过去了。醒来后她就拼命地拨打我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打。那时你知道的啊,我的手机已经停机了,回答她的永远只会是那一句‘该用户因故停机’。于是她打开电脑,在OICQ上拼命地呼我。我看着她在电脑面前一面流泪一面拼命地敲击键盘,真的好心痛!她就那样坐在电脑前整整不吃不睡地呼了我一天一夜,把她家里人都吓坏了。她父母再也不说什么,只是流着泪拼命地求她放弃。她像痴了一样只是不停地呼我,我终于无法忍耐了。我作了一个努力的尝试,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才让自己学会进入她的电话线,又花了不少的时间来寻找如何进入该进的门——我只有这样说你也许听得懂一些,总之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能进入她的电脑。那时已经快过了三天了,我眼看着她已经非常得憔悴。当她最后一次在网上呼我‘田午,你在吗’时,我回答她:‘你好吗,安静?’那一刻,她瘫软在电脑前……她说:‘有人告诉我,你死了!’‘傻瓜,你怎么会相信这样的玩笑呢?’我只能骗她,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她如此憔悴下去了。‘我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想咒我啊?’‘看见你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傻傻地笑着流泪,在电脑前一遍遍地打出这些字……”

    “她没有你的单位电话?她怎么不打到单位去问一下啊?”我在电脑上敲着。

    “我没有告诉她,从一开始我就只告诉了她我的手机号码。为了随时接她的电话,我养成了24小时开手机的习惯,她每次拨打手机都找得到我,所以我们没有用别的方式联系。”田午又继续他的描述,“于是从那天起我们又恢复了以前在网上的那种快乐时光。不同的是,现在我更有时间了,只要她一上线,我就可以陪着她。我在全世界各地的互联网站间游荡着,搜寻着所有我可以为她搜罗到的东西,每次只要她打开电脑,一定会有一样小惊喜等着她。或者是我找到的一些精美的小程序,或者是我在网上文丛中为她搜寻的情诗,或者是一个精致的网站……我甚至搜罗程序为她制作了一个主页,用尽了我所有的心思,有她的相片、她的文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和大把的素材。我们的相处比以前更加快乐,每一刻都是那样充满了浪漫和柔情。她对我的爱和我对她的爱越来越深,我们都更深地感到无法离开对方。她还是拨不通我的手机,但是因为她只要打开电脑就找得到我,她也没太去想这件事,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真的相信我还活着。直到那一天,她对我说:‘我已经决定了,跟你走。我不管父母怎么想了,也许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可是现在我要我自己的幸福。我到你们城市去找一个工作。只要和你在一起,没有什么。’她是个很慎重的女孩,当她对我说出这句话时,我震惊地感到了我难以承受的幸福,因为这意味着她真的下定决心了。如果在以前我会觉得多么幸福啊,而现在这句话却让我感到无比心痛,我害怕她再次面对现实的惨痛。在考虑了好几天之后,我觉得不能再这样欺骗下去了,我告诉了她整个事情经过,告诉了她我现在已只是个灵魂,只是一个影子。你猜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我问。

    “她想了很久,说:‘如果那样,我一个人待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呢?我情愿和你一样,这样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当时惊叫起来,我确实不愿意她这样做。我想尽了我所有可以想到的理由去劝她,可是她只对我微微地笑了一下,说:‘你看得见我的,是不是?等等我,我去洗一下。’她洗完澡出来,我呆呆地看着她娇美的身躯。她就像当年我在镜子里看着她的时候一样,冲着镜子里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吹干了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坐在镜子前耐心地化妆,那真是她最美的时候。我傻傻地看着她做这一切,我没有任何办法,最后我只有叫通了她父母卧室的电话,想让他们劝阻她。然而晚了,她已经出了门。我紧紧地跟着她,看着她打了一个出租车,来到江边。正是午夜,桥上的风微微地拂动着她的发丝,她静静地走到大桥中段,优雅地斜靠在桥栏上。我听见她轻轻地说:‘还记得我们在这里拥吻的时候吗?那时我就在想,就在那一刻死去,多美啊,现在我终于可以实现这一切了。’”然后他又继续他的描述,“她坐上了桥栏,微微地侧过头来,抿着嘴角轻轻一笑,一阵风吹过,她宛如一只洁白的蝴蝶在夜空中扑动着翅膀,就从桥栏上轻盈地越了过去。”

    “不!你,你,我真的无话可说了。”我实在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再没有谁能把我们分开。我们可以永永远远地拥有对方,永远不再担心失去。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现在我们就要离开了,秀姐,我只能和你作最后的告别。虽然我可以回来见你,但是我想那样的机会可能太少了,因为我们不想再和这个世界的人有更多的接触。希望你能多多保重!”

    他很快从屏幕上消失了。屏幕上自动地不停闪现着:保重,秀姐!再见!保重,秀姐!再见!

    我怔了一下,跳起来抓过手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去年我在拨完安静的手机号之后顺手存下来了,我迫不及待地拨了电话,全然没有考虑到当时的时间。

    我拼命地乞求着:快接啊!快接啊!

    居然有人接了!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你,你找谁?”

    “我找安静!”我说。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这时候还找她?啊?”

    “对不起,是不是打扰了?”

    “你是她的什么人?你和她联系过吗?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那边的声音越来越焦灼,最后是带着哭腔说的,“我们满城都找遍了啊,她会到哪里去啊?你知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

    我倒抽一口气。我想起了田午的话:“您去大桥找找吧,试试看……”

    第二天,我的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是一张问候卡。卡上工工整整地落了两个名字:田午,安静。

    在此后,我再也不敢上网,再也不会在网上逗留……

    常常和妈妈待在一起,让我有了一种错觉,好像时光倒转,回到了没有发生意外之前我还在妈妈身边的那些日子。不过,我的心里明白得很,这种好日子总会有结束的那天。

    算了,不想这些伤心事了,我还是一边看专务先生笔记里的故事一边等妈妈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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