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跌入西山坳,霍家林离开女魂墩,直奔龙王庙。田久虽然不满一个中国人成了日军心目中的红人,因为寺谷对霍家林很信任,不得不装作热情,问,霍桑,案子的破了?霍家林回道,一郎君,正调查呢,我找师弟汪的问点情况。田久跷起大拇指说,你和你师弟汪的,都是皇军大大的忠诚朋友。霍家林心里骂了一句,蠢猪,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呢!
汪大才正在伙房炒菜,见霍家林走了进来,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在围腰布上搽去了手上的油污,迎上前,掏出老刀牌香烟恭敬地递上一支,帮他用火柴点燃了,说,师哥,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到了龙王庙?
霍家林干笑一声,还是师弟你福气好,炒炒菜,天天鱼肉不断,日本人还当你活菩萨,刚才田久还夸你“汪的大大忠诚朋友”呢。你师兄我生来命贱,好事没份,尽干那些得罪人的事,活该奔波劳碌,还不是为昨夜女魂墩的事,寺谷太君下了死命令,要我破案,才到这儿来例行公事。
汪大才警觉地说,依我看,这明摆着是“江抗”或者阳澄湖游击队干的事,怎么还叫你侦缉破案?
霍家林挥挥手,说,我也这么认为,可是你说我说都不管用,要日本人说了才算,我正为这事犯愁呢。这样吧,你先忙你的,待会儿我借你光,在这儿打打牙祭。
汪大才高兴地说,师哥,看你说的,即使你要走,我也不会让你走,我兄弟有多年没有相叙了吧。
霍家林说我去外面转转再来,汪大才就继续伺弄鬼子的晚饭。
待鬼子晚餐结束,已是掌灯时分。汪大才+端出一盆整只清蒸大王八和一碗红烧牛蹄筋,霍家林知道这都是壮阳之物,问,田久平时常吃这个?汪大才说,可不是,自从从寺谷那儿回来,这老小子泄气了,对我说,汪的,吃了更加难熬,赏给你吧。霍家林说,这小子是皇军的败类,寺谷太君说了,田久守关夺隘好派用场,但要真正征服中国,靠他的不行。汪大才讨好说,师哥到底是寺谷大太君身边的红人,就是看得远,说话也不同凡响。说完拿出两瓶精装洋河,又说,东洋酒不解瘾,还是中国酒好。霍家林叹了一口气,说我是红人,那是屁话,那有你这人为夫逍遥自在,这么高档的酒,市场上很少看见,不会又是田久赏的吧?汪大才一边给霍家林斟酒,一边说,东洋人不识货,只爱本土运来的大瓶清酒,这酒是他们进占巴城时抢的,搁在这里都没有动,还有绿豆烧、泸州老窖,我嫌太烈了点。
师弟兄俩喝了一会酒,汪大才忽然问,师哥,你回巴城多年,怎么不见小珍啊?
小珍就是被霍家林带走的女人。十年前,他俩在郑家学艺时,汪大才看中了同来学艺的师妹小珍,郑焕璋也觉得他们成了一对,他可以告慰汪家的在天之灵了。可是霍家林横插一脚,暗中把姑娘睡了。郑焕璋知道后怒责霍家林身为师兄却无德,霍家林却不服,反问,师弟和她结婚了么,连亲也没有订过,我追她有什么错?郑焕璋被他气得噎住了,要把霍家林逐出师门。霍家林衔着一口气,带了小珍离开了巴城。起初,夫妻俩夫唱妇随,一同摆场子练摊,一同熬膏药卖膏药收钱,日子过得还可以。后来霍家林染上赌瘾,收了摊子就去赌场,甚至通宵达旦。小珍苦苦相劝,霍家林却无动于衷,她以泪洗脸,眼看无望,有一天突然失踪了,霍家林破罐子破摔,从此又赌又嫖,潦倒江湖……
现在汪大才却哪壶不开提哪壶,霍家林心里骂了一句,你小子别刁钻,看我怎么修理你!他擎起酒杯,说,师弟,这是你的不对了,小珍离开我有五六个年头了,你会不知道?是不是为当初的事还在生我的气,要真是这样,师兄现在向你道歉,来,敬你一个!说完,跟汪大才碰了碰杯。
师兄弟俩干了杯,汪大才要说话,却被霍家林抢了先。他说,师弟,俗话说,穿破是我衣,亡故是我妻,女人的事,别纠结不放。你师兄我,经过那一轮沉浮,什么事都想得开。今天跟你说句心里话,虽然寺谷很看好我,但我到底还是中国人,从不把事情做绝,就说前年小溇村皇军的命案吧,我去侦查过,知道当天有一位巴城镇高手到过村里,所以我断定,那帮愣头青没有他参与,绝没有徒手擒杀日本兵的胆!而且作案后这些青年立刻在巴城蒸发了,奇怪的是,你师弟前不走后不走,也在这时蒸发了。索性跟你摊牌,我当时完全可以把线索提供给寺谷,可是没有。为什么?都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得饶人时且饶人吧。——说到这里,霍家林给汪大才和自己都倒满了酒,又莞尔一笑说,现在,那些青年都没有回来,你却露脸了。
汪大才听霍家林说完,吓得背上起了鸡皮疙瘩,但很快稳住了神,说,到底是师兄,城府深,听师兄的话因,我和那几个愣头青同时蒸发,让你起了疑。不过,天地良心,我真的去太湖边做帮佣,在无锡鼋头渚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不信你可以去查,只怪我走的日子太巧了。
霍家林心中得意一笑:小子,发急了吧。嘴上说,师弟,吃我们这碗饭的,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巴城镇有棱有角的人我肚里都有一本账,那时谁不知道你是个爱管闲事,闯祸的种,又选了这么个日子离开巴城,师兄我责任在肩,当然要多心了。今日旧事重提,只是让你知道而已,至于你去鼋头渚还是羊头渚,我懒得管。我关心的是眼前这桩案子,田久一口一声说伏击的“江抗”,他是被吓昏了。刚才我在女魂墩勘察了现场,尽管这几个人自作聪明,撤离时故意绕了个大圈子,可是他们忘记了刚下过雨,我循足印追寻,最终认定,他们还是回了巴城,说明那是藏在镇上的几个抗日分子。看来,寺谷太君排除“江抗”和阳澄湖土匪的嫌疑,是英明之举。
汪大才不得不佩服霍家林精明练达,可惜不走正道,就试探问,既然你认定作案的人在巴城,你为什么来龙王庙呢?
霍家林说,找你!
汪大才吓了一跳,为什么?你不会又怀疑我吧?
霍家林挟了一块王八肉,在嘴里细嚼了一会,才说,你多心了,我是对那个小广东不放心,知道你们走得近,所以来找你。
霍家林这一问,汪大才更吃惊了,问,小广东是一个老实结巴的外乡人,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
霍家林叉开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手枪的手势,说,他有这个!
原来,田久在巴城镇北街生事那夜,霍家林也正巧从北乡回镇上找他相好,夜色中,他看见师妹翠云拉着她丈夫小广东从北街走来,小广东手里还提着匣子枪。小广东原是十九路军,是黑名单上挂了号的人,想不到还私藏着枪支,半夜三更的,他在街头干什么?及至听到北街传来女子啼叫,才知道田久又在肇事。他本可以抓了小广东立功请赏,但碍着师妹翠云,只得把此事牢记在心。这次田久在女魂墩遭伏击,发现了匣子枪弹壳,小广东是最大嫌疑。再有,田久夜出,事先外界都不知道,如果作案的真是小广东,他从哪儿得到信息?刚才他在外面了解,鬼子兵反映,田久每次夜出,汪大才要为他去药店买壮阳药膳,霍家林觉得透露消息的就是汪大才,现在案情真相已浮出水面,他可以以此定案。但是霍家林还是投鼠忌器,因为有一些问题没有搞清,一旦误判,惹恼了师父,不是玩的,应该进一步坐实,所以做了个手枪的手势,沉吟不语。
汪大才觉得事态严重,又追问,你怎么知道他有这个?
霍家林举起酒杯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也是中国人,何况他是师父家人,就当提个醒罢了。不说他了,我们归我们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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