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

    在这最后的时刻，请允许我叫你一声“青云”。平时，我每次见到你，我甚至连你的名字也不敢叫，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更是唯一的一次。

    已经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起，你走进了我的心里，永远永远地走进去，我再也无法把你赶出来。也许是那一次阿飘问我要证人证明我前一天晚上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你为我作了伪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时候我和你并不很熟，事后我问过你，你说你不忍心看着我当着那么多的人受窘，我的心被你的宽厚博大的爱深深地感动，继之被融化了。也许是另一次，也许是再另一次，总之我的心里再也没有别人，只剩下一个你。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这不是在封闭的社会，我怎么会产生出这种令人也令我自己费解的痴情，我对你入痴入迷，我对你敬若神明，我迷恋得不能自拔，不能控制，不能正常地生活，我也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情，终于有一天事情来了……

    谢青云怀揣着高继扬写给她的信，就像揣着高继扬的一颗心。

    “乔江，求你一件事。”

    乔江明白她的心：“不行，拘留期间不能见。”

    “乔江！”

    乔江的心被打动了……

    高继扬青灰的脸色，长长的胡子，再无一丝生命光彩的眼睛，谢青云的心被尖刀剜着搅着，已经到了欲哭无泪的时候。

    高继扬帮助形象公司送十名广告模特去广州，那一天夜里徐丽丽摸到他的住处，把她的不幸遭遇告诉了他，高继扬因为徐丽丽的再三哀求，当天夜里没有去报案，事情就在半夜以后发生了，高继扬在半夜醒来，突然发现身边睡了一个女人，大吃一惊，女人告诉他，他和她睡觉的录相带已经制作好了。高继扬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有儿男人走进来，随身带着一台小型的放像机，当时就把录相带放给他看了。高继扬不敢相信带子上的那个男人就是他自己，但是那确实就是他自己，他们在他临睡前喝的开水中放了药，一切并不复杂。

    不干什么，只要你对徐丽丽告诉你的事情守口如瓶，我们决不找你的麻烦。

    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贩卖少女？我做不到。录相带的事情，总可以说明白的。

    你以为你还能洗清楚你自己？

    我不能洗清自己？但是我能眼看着更多的徐丽丽落入你们的手里？

    你以为你还能拯救别人，现在的你，恐怕连自己也救不了啦。

    我们已经找到了徐丽丽，这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到广州来，徐丽丽也不一定会露面，既然我们找到了徐丽丽，以后，我们要她说什么她就会说什么，你不相信？

    我相信。

    相信就好，你可以说出徐丽丽的遭遇，但是我们马上可以让徐丽丽否认这一切，如果需要我们甚至可以让徐丽丽告你，告你什么都行，告你强奸，还可以拿出人证物证，你相信不相信？

    我……相信，你们能做到。

    我们会把这盘带子，寄给你的单位，寄给你的太太，她叫阿飘是不是？还要寄给一个人……

    高继扬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

    寄给你心目中的圣女，谢青云。

    不！

    你们不能这样做，你们不能寄给她！

    果然如此，谢青云在你心里要比你太太的地位重要得多，如果是这样，事情更好办。

    高继扬瞪着吴诚一，吴诚一笑着，说，我们能把徐丽丽骗到马来西来去做妓女，也一样能把谢青云骗出来卖掉，不要看她做了什么总经理，在我的眼里，嫩得很呢，和小女孩一样好骗。高先生，你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谢青云实在是一个外表成熟内心幼稚的女人，吴诚一要骗她，真是太好骗了。

    怎么样？

    高继扬的头终于低了下去。

    你明白了？聪明了？

    我……可以考虑，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可以说。

    到此为止，我不说徐丽丽的事情，你们也不得再和谢青云形象公司有来往，从此不能再去打扰她。

    吴诚一大笑。

    高继扬说，如果这条你们做不到，我，我宁可……我……

    吴诚一继续大笑，然后说，好，好，难得你一片痴情，就成全你，答应你的条件，东方不亮西方亮，不找形象公司也有别的公司可找，漂亮女孩子哪里找不到，满世界都是。

    高继扬从广州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提包里被吴诚一他们塞进了钱，到家后阿飘翻他的包，突然发现了一大笔的钱，问从哪里来的，高继扬马上想到是吴诚一的钱，但是不敢说出来，只能说是自己帮人家做了一笔生意，拿的好处费。阿飘那时候正要钱用，拿了就走，阿飘把这钱一拿走，把高继扬的心也撕碎了。

    最先是阿飘对他起了疑心，让阿飘疑心的一个是高继扬的钱，还有是高继扬的精神状态，后来阿飘终于地从高继扬嘴里探得了一点风声，只知道徐丽丽到了广州一直不见人影，也明白高继扬是为了谢青云的事情犯愁，但是并不清楚详细的内幕，阿飘又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田茅，当高继扬发现田茅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高继扬对阿飘说，你如果把这事情告诉谢青云，找永远不再回来，阿飘和田茅都没有向谢青云说出事情，但是阿飘完全清楚了高继扬的心，阿飘痛苦不堪，整日吃喝玩乐，以此来排遣内心的苦恼。

    就这样高继扬背上了沉重无比的包袱，精神上的压力逼迫得他无路可逃，只有看到谢青云，只有和谢青云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有一些快乐，才有一些安慰。事情过去以后，吴诫一好长一段时间果然没有再来找谢青云，高继扬暗暗庆幸吴诚一还算讲信用。谁知好梦不长，谢青云到法庭接受最后一次调解那一天，高继扬在法院门口看到谢青云痛苦的样子，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到了下晚，突然接到谢青云打来的电话，说吴诚一又来要二十个人，高继扬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

    高继扬让谢青云先回家，一个人留在广州就是和吴诚一交涉的，这时候他才明白，他太天真了，吴诚一不会放过他们的。

    吴诫一知道高继扬正一步一步按照他们的要求走下去，得意地说，怪不得田茅说你是个一……

    田茅？

    是田茅把你介绍给谢青云的，你为什么不和田茅合作，要找我的麻烦？

    吴诚一说，如果你不帮助谢青云送人到广州，徐丽丽就不会把事情告诉你，我们当然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你自己说，这怪谁？怪你的命不好，还是怪你爱错了人？你爱上的女人是不是命很硬，克男人？

    田茅，都是你害的我。

    你们应该去找田茅，他神通广大，他无事办不成，你们要什么他都能给你们办到，你们去找他呀，你们去害他呀，你们为什么不敢对他下手？

    吴诚一笑着说，关于这个问题，关于田茅的事情，最好还是由你自己直接问他的好。

    “田茅，田茅到底有没有……”谢青云急迫地问。

    高继扬盯着谢青云看了好一会，他终于长叹一声，过了半天才说：“到底你心里只有他……”说着流下两颗泪来。

    谢青云呆着。

    高继扬忽然笑了一笑，说：“我终于还是得不到你的心。”又一笑：“其实，你也不爱田茅，你只是想占有他，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你越是想占有，是不是？”

    是不是？

    我爱田茅吗？

    谢青云欲哭无泪。

    乔江走进来，谢青云知道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说什么，其实这时候就是让她说话，她也说不出来，她默默地朝高继扬看了一会，就像从前高继扬默默地看着她那样。

    但是一切都不再是从前了。

    乔江送谢青云出来，说：“广州那边的消息来了，吴诚一已经抓到。”

    抓到吴诚一又怎么样，谢青云心里一片冰凉。

    乔江说：“如果吴诚一的供词对高继扬有利，高继扬就能少判几年。”

    谢谢你，乔江。我知道你在为我着想，但是你却不明白我的心已经破碎，再也难以逢合，吴诚一怎么可能说出对高继扬有利的供词，即使吴诚一有这样的供词，高继扬能少判几年，但是判十年和判七年八年，对高继扬来说，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一切都迟了，再也没有办法挽回。

    乔江陪着谢青云默默地走了一段，突然说：“照片的事情，我知道了，是……”

    谢青云一愣：“照片，什么照片？”

    乔江看了看她，小心地说：“就是拍的你和田茅的照片……寄给我的，是……”

    谢青云自言自语地说：“是田茅……”

    乔江说：“那是吴诚一搞的鬼，主要是对付高继扬的，他早就觉察出高继扬动摇不定，怕高继扬总有一天忍不住要把事情说出来，所以……想不到高继扬对你……我知道，这和你没有关系，我……”

    谢青云说：“怎么和我没有关系，是我害了高继扬，阿飘说得不错，是我害了他，我……”

    乔江看谢青云脸上似有一种决绝的神色，不由心里一抖，问道：“青云，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回到从前.可是不能，我无可奈何。

    “我们……”乔江看着谢青云慢慢地说：“你没有忘记吧，明天，就是那个日子……”

    我怎么会忘记，这么多天来，我一直牢牢记着这一天，我一直在等它的到来，我怕它到来，却又等待它的到来。

    宣判。

    离婚。

    离婚。

    离婚。

    乔江犹豫着，又慢慢地说：“我们，有没有希望，是不是，还可以重新开始……”

    谢青云说：“重新开始，开始什么？开始生活，开始新的事业？还是开始新的矛盾？”她突然又觉得心口一阵疼痛，用手捂住心口。

    乔江说：“吴诚一这一着确实很厉害，一箭双雕，既威胁了高继扬，又陷害了田茅和你。”

    谢青云突然笑了一下，说：“你相信我和田茅没有什么事情？”

    乔江说：“算了，不说那些了，事情已经过去……”

    谢青云说：“事情已经过去，你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怎么觉得事情还刚刚开始？”

    乔江说：“最近这些事情，对你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你要好好安心修养一段时间。”

    谢青云说：“刚才高继扬说的话你在门外一定听清楚了，他说他到底没有得到我的心，他说我到底心里只有一个田茅，你不在意了？”

    乔江说：“我当然在意，但是我反复体味过了……不一样的感觉，没有你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小晶也不能没有你，再说，再说……田茅……”

    你还是放不下田茅。

    “田茅也不是我从前想象的那样，这一次破案，他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们在广州找到徐丽丽，是有人给我们打电话报的信，昨天才最后弄清楚，这人就是田茅，吴诚一的线索也是他提供的。”

    是田茅找到徐丽丽的，可是他却告诉我他在广州没有见到徐丽丽，高继扬在广州根本没有见到徐丽丽，他却说他见到了，他们都骗我……你以为你长大了是吧，你以为你很成熟了是吧……谢青云耳边回响起田茅嘲讽的话语，她对乔江说：“你相信田茅，你不以为他这是丢卒保车？”

    乔江说：“什么意思？”

    谢青云说：“你不再怀疑田茅？”

    乔江愣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谢青云说：“你还是没有排除对田茅的怀疑。”

    乔江说：“怀疑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要有证据，人证，物证，都没有……他停了一停又说：“事情已经了结了，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们在拘留所门前站了好一会，一个修自行车的老头和一个修鞋的老头，不住地看着他们。谢青云说：“我走了。”

    乔江好像有话没有说，谢青云稍一迟疑，慢走一步，乔江连忙抢上去，道：“明天，怎么办？”

    明天，明天我们一起上法庭，听法官宣判，然后各奔东西。

    或者，明天我们执手回家，再回到从前。

    谢青云缓缓地摇头。

    “那，明天，去，还是不去？”

    去，还是不去，宣判还是不宣判，都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乔江不知所措地看着谢青云，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说话呀！”

    谢青云终于说：“明天，等到了明天再说吧，我走了。”

    乔江好像还有好多话说，但是他没有再说，点了点，目送谢青云远去，返身走进拘留所。

    谢青云回到形象公司，穿过宽大的写字间时，她看到大家的神色都很不安，谢青云勉强地对大家一笑，走进办公室，张主任已经等在那里，他告诉谢青云，形象公司停业整顿的通知来了。

    谢青云“哦”了一声，说：“那就宣布放假吧。”

    张主任说：“要不要向大家说明白？”

    谢青云说：“说吧。”

    张主任担心地看着谢青云，小心地说：“说明白了，会不会有人不想再干下去了？”

    谢青云说：“肯定有人不愿意在我们这里做了，由他们去吧，如果有困难，形象公司绐一点补助，如果找不到理想的事做，我也可以帮助推荐。”

    张主任说：“好。”走了出去。

    谢青云转过身体，她不想看写字间里的情形，心里却又忍不住要看，憋得难受，她索性走了出去，听张主任向大家宣布。职员们看到谢总出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低下去。张主任已经把要说的话说了，回头看着谢总，说：“谢总有话说？”

    谢青云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我对不起大家，大家有什么困难，如果还信得过我，请来找我。”

    没有人说话，写字间里一片寂静。

    突然间，看到刘小桐站起来，拿了一盒磁带，放进录音机，响起了音乐声，很熟悉，很亲切……谢青云不知道这是谁在唱：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患中消失，总是找不到回忆，找不到曾被遗忘的真实，……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

    写字间里，有人跟着一起唱起来，有人收拾了东西走出去，也有的人默默地听着歌……

    谢青云回到自己办公室，发现田茅已经坐在里边，谢青云说：“什么时候进来的？”

    田茅说：“你听歌听得入迷了，张主任带我进来的。”

    谢青云说：“你又来做什么，一切都已经结束。”

    田茅说：“结束，谁说结束了，我怎么觉得一切还刚刚开始。”

    谢青云说：“高继扬出了事情你很开心？”

    田茅说：“你以为我会开心？”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你开心或者不开心，你是人或者不是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田茅又习惯地眯起眼睛看着谢青云，谢青云习惯于在田茅的注视下低下头去，但是此时此刻她却迎接着田茅的注视，说：“吴诚一是你带来的，你害了高继扬！”

    田茅说：“是的。”

    谢青云突然又说：“不，不是你，是我害了他。”

    田茅叹息一声说：“对高继扬太不公平。”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今天来，是来向你告辞的。”

    谢青云心里一抖。

    “我要走了。”

    “到哪里去？”

    “海南。”

    谢青云的心一下子落到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她慢慢地淌出眼泪来。

    我又错了，我以为小高为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我的心里不应该也不会再有你的位置了，我现在才明白，我又错了。

    到底你心中只有一个他。

    我终于还是得不到你的心。

    高继扬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小高为了我，牺牲了所有的一切，我为什么心里还是只有你？

    你其实并不爱田茅，你只是想占有。高继扬说。

    田茅，我爱你吗？

    谢青云终于没有把高继扬的话告诉田茅，她只是问道：“田茅，你告诉我，你和这件事情到底……你到底是……”

    田茅看着谢青云，慢慢地说：“我告诉你什么，我若是说我和吴诚一没有牵连，你不相信，我若是说我和吴诚一早就勾搭上了，你又不相信，你要我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证明你自己？”

    田茅笑了一下，说：“拿什么来证明？谁给我作证？”

    谢青云回答不出。

    田茅又说：“我也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不向乔江证明你自己，你是不是也觉得无可证明？”

    是的，拿什么来证明？谁给我作证？

    无人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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