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莎的方程:温亚军中短篇小说选-谁说我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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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篇

    整座城市覆盖在大雪之中,马路上的积雪被车轮碾轧成一道道凌乱的雪坎,豪华“林肯”走在上面,却感觉不到一点颠簸。从上车那一刻,麦医生就感觉到,像走进了一问舒适的房间,柔软的座垫、宽畅的空间,根本不像在一个轿车里。如果不是看到窗外的楼房、车辆、道路,还有行色匆匆的行人,都是一闪而过,麦医生不相信车已行走在路上,听不到一丝嘈杂,感觉不到一点慌乱,闯不到诊所的药味,简直妙不可言。

    麦医生头靠在软垫上,微闭双日,享受了一阵恬静的舒适,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这就叫活着。

    从接到那个不愿告诉他姓名的电话开始,麦医生就觉着这次出诊不同于一般,自从麦医生从市医院出来,自己开诊所后,这样请他上门出诊的机会并不少,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让他出乎意料的。

    麦医生在电话上问对方,总得告诉我是什么病吧?

    对方说,你来就知道了。

    可我得准备一砦药品和器械呀。麦医生用医生的口吻说。

    不用。对方说,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只要你本人来就行。

    在什么地方?

    马上有人去接。你等着吧,十分钟后车就到了。

    果然,十分钟后,一辆“林肯”停在麦医生的诊所门口。

    车穿过市区,在一个麦医生完全陌生的地方停下。麦医生被引下车,带进一所有院子的两层楼里,他这才明白,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幸福花园的别墅区了,搞得这么神秘,还不就是有钱的人病了,有啥大不了的。

    有钱的人就是和没钱的人不一样。麦医生一踏进公寓的门,就有保姆样的人走过来,替他脱下大衣,帮他换上拖鞋,然后把一个手机交到麦医生手里,说是有他的电话。

    麦医生狐疑地望了望接他来的大个子男人,那个男人不苟言笑,只是点了点头,从保姆手里接过电话,双手送到麦医生面前。

    麦医生把手机放到耳边一听,是那个往他诊所打电话的男中音:“到了,麦医生,辛苦你了。”

    麦医生“嗯”了一声,他对有钱的人向来很冷淡,虽然他现在也算有些钱人了,自从辞去公职,他的收人突飞猛进,但他对有钱人的派头向来不屑一顾,你再有钱,生了病,还是个病人,有啥了不起的,还得求医生。

    “麦医生,你要看的这个病人,有些特别,所以我提前给你讲一声,免得你误会,你就放心治病吧,无论好坏,我都不会亏待你的。”男中音在电话上说道。

    “先让我给病人诊断一下再说吧。”麦医生冷冷地说了一句,挂断了电话,请大个子男人带他去看病人。

    踩着柔软的红地毯,上到二楼,来到一间宽大的卧室。

    病人是一位年轻的少妇,脸皮白净,头发蓬松,行一双特别大的眼睛,静静地望着麦医生。她躺在床上,被子拥到下巴,躺得非常舒服,脸上的表情也很自然,完全没有病人的痛苦,看不出她是一个多么特别的病人。

    大个子男人恭敬地走上前,给少妇说:“太太,麦医生来了。”

    “我没有病!”少妇突然大叫了一声,声音很尖利,震得麦医生的耳膜乱响。

    “太太……”

    “我有什么病?”少妇瞪着两眼,完全是在生麦医生的气,“我不管你是什么麦医生、郎医生,你们都说我有病,我就有病了?”说完,她“忽”地从床上坐起来,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裸露的肩膀,盯着麦医生说,“你说我有什么病?”

    麦医生静静望着少妇,说了句:“只有我诊断了才能确定。”

    “那就诊断吧。”过了会儿,少妇无奈地叹口气,仰头躺下,从被子里伸出一条雪白的胳膊。

    麦医生走过去,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把右手食指和中指搭在少妇手腕上,把起了脉。脉搏跳动起初有些快,慢慢地就正常了,麦医生明白,她刚才的激动导致开始的脉搏跳速加快了,一旦平静下来,她很正常。

    麦医生问道:“你哪里感到不舒服?”

    “没有!”

    “有听诊器吗?”麦医生问一旁的大个子男人。他说声有,出去叫保姆拿来一个听诊器,还有血压计等医疗器械。

    准备得挺齐全。麦医生在心里说了一句,拿起听诊器挂在耳朵上,将另一端捏住伸进被窝里。少妇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绸睡衣,身上柔软而温热,麦医生的手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滑润,虽然隔着一层睡衣,他还是触摸到了少妇细腻的肌肤。

    麦医生的手抖了一下,还是将听诊器准确地扣在了女人的心脏部位。这对麦医生来说,实在不足为奇,他摸过不知有多少女人,可他从没摸过一个说自己没病的陌生女人。看来她早已习惯让大夫给她看病,从她迎合的胸部上,麦医生感觉到这个女人的些许无奈。

    心跳正常。

    麦医生收起听诊器,想说什么,又没说,他看到少妇正用两只大眼睛望着他,目光里是期待得到正确答案的恳求。麦医生的心抽动了一下,慌乱地跳了起来,他把目光移开,想了想,又伸手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他的手在那双大眼睛上停住,挡住了少妇的目光,他的心里才平静下来,他没有多想,随手翻开少妇的眼皮看了看,跟皮里红润光滑,没有斑点或者自质,瞳仁黑亮晶莹,眼角有一丝细微的雾状,只是睡眠过多,并无大碍。

    少妇一切正常。

    但麦医生却说:“你是不是夜里常做恶梦,睡不踏实,白天又犯困?”

    少妇脸上一惊:“这也是病?”

    麦医生说:“我只是说你的睡眠倒置。”

    少妇脸上一喜:“那你是说,我根本没有病?”

    “是这样。”麦医生说,“从你的脉搏、心脏跳速,和瞳仁来看,你身体机能正常,没有病症。”

    少妇从床上一跃而起,被子滑落下来,裸露出她半截雪白的胸脯和粉红色丝绸睡衣,她激动地说:“我没有病?!”

    “但是,”麦医生说,“你需要调养,睡眠倒置致使你经常失眠,虽无大碍,可影响了你的生物钟正常运转,给你的神经带来紊乱,我得给你开些调养的药物,你吃后慢慢就会正常。”

    “你是说我没有其他的病?”少妇显然很激动,声音都在颤抖。

    “是的。”麦医生作为一个医生,尤其是自己开了诊所后,查出病人没有病症,也要推销些药品,这是医生的一贯作风,不然怎么叫医生。可麦医生还是个较重医德的大夫,喜欢实话实说,所以他在大医院混不下去。自己开诊所了,慢慢才有所转变,几乎没放过送钱上门的病人,这也是他能够很快发迹的秘诀。

    “你是第一个说我没有病的医生。”少妇流出活动的泪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扑闪着,感激地望着麦医生。那种神情像听到自己被误诊为癌症真相大白之后,那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麦医生被豪华“林肯”又送回自己的诊所,他给那个少妇开了一大堆补药,交给送他回来的那个大个子男人。

    大个子男人一直没吭气,抱着一大抱补药,说了句:“你要为你的诊断负责。”

    麦医生挣了一笔钱,心情很好,笑了笑,说:“她是没什么大病!这个责任我负得起。”

    大个子男人意味深长地望了望麦医生,走了。

    麦医生望着大个子男人的背影,心想,这些有钱人都叫钱烧得昏了头,有钱没地方花,就怀疑自已有病。

    麦医生的诊所设在并不繁华的幸福路口,门面并不大,只有一个普通套间房,外面坐诊,里面放着药柜,还有一个用来输液的木床,他只雇了一个刚从护士学校毕业的自费生小吕,取药打针由小吕一个人忙活。开始小吕似有怨言,麦医生就不断给小吕加薪金,慢慢也就没话说了,和她一起毕业的同学,分到大医院的,谁能拿到每月两千八块钱工资呢?

    诊所生意很红火,开诊所又不用到门外去拉生意,坐等着别人上门给你送钱。麦医生什么病都看,现在社会上除各种名人太多外,就是病人多了,不说医院里整天排着长队,就是麦医的小小诊所,也常常拥满病人。在这里,不用挂号,不用上楼下楼地划价、交费,看公职医生的脸色,搭配的药又少,病人都愿上小诊所来看病。麦医生的收入颇丰,又治好了不少病人的顽疾,名声也打出去了。刚开张那阵,工商、卫生部门常来检查,说他这里不行,那里不符合规定,把他折腾得够呛。偶尔有一次,工商局的钟副局长来诊所检查,随口说起他的肠胃有毛病,一喝酒就拉肚子,平时洒局又多,他很痛苦,进了不少医院,吃了不少药,都没治好。麦医生一听,看着钟副局长的大肚子说:“你这是富贵病,做过B超没有?”

    钟副局长说:“做过不下十遍。”

    “胆囊壁是不是增厚了?”

    “是,有些医生这么说过,也吃了不少药。”

    麦医生说:“你喝酒拉肚子不在肠胃上,而在胆囊,这个病好治。”

    “你有办法?”钟副局长眼睛发亮。

    麦医生说:“你回去用醋泡些大蒜,泡一周后再吃,每顿饭都要吃,吃上一个月,保你不再拉肚子。”

    钟副局长一听,脸上的颜色暗了:“我还以为是啥妙方呢。”

    麦医生说:“你试试看,我再给你开些药吃。”他给开了些很普通的利胆片和甲硝唑片,免费给钟副局长。

    钟副局长没拿麦医生的话当回事,有次给老婆说闲活时说起,他老婆就当真了,立马泡上大蒜,逼钟副局长吃了一个多月,他拉肚子的毛病竟然好了。钟副局长专门来给麦医生说太神了,感谢麦医生治好了他多年的肚子,他现在可以随便吃喝,当场保证以后不再让人找麦医生诊所的麻烦,并且还做起宣传,给卫生局通气,麦医生的诊所减少了检查,一切都符合了规定。

    麦医生的诊所生意越来越火。行医不像别的,抢不了别人的生意,病人都是自愿上门,没人硬拉他来,他少了不少纷争,钱没少赚,心情也好,他经常想,自己走这条路算是走对了。

    自从上次到幸福花园出诊后,麦医生心里有了新的想法,人有钱了,就得享受,不然就白活了。他看到公寓楼的豪华、舒适,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该做做这个梦了。

    梦刚开始,麦医生就遇到了麻烦。

    前两天麦医生接待了一个病人,是一个瘦瘦的老头,他说有半年多感觉腹胀,吃不下饭,去了不少大医院,也花了不少钱,并不见好,而且越来越严重。

    麦医生问他半年前吃过什么特别的食物,可能是吃伤了,影响到消化系统。

    瘦老头想不起来,说他没吃什么特别食物,突然间就成了这样。

    麦医生让他好好想想。

    瘦老头想半天,支支吾吾地说,记得几年前他吃过刚上市的柿子,一下吃了八个柿子。

    麦医生想了想,摸摸他的胃部,说,就是柿子把你吃坏了,柿子性凉,爽口,可你脾胃功能衰竭,不利于消化,积食了,时问一长,柿子被胃液包住,形成了网膜,一直消化不了。

    瘦老头问还有没有治?

    麦医生说,这很好治。开了些泻药,加了少量硭硝。硭硝可以杀破胃液包层,泻药起了利泻作用。瘦老头回去把药吃了,随即拉出一大滩稀柿子,他的肚子倒不胀了,胃却穿了孔,疼得死去活来,家人找上门来。

    麦医生大吃一惊,忙查处方,硭硝只开了两钱,不致于把胃烧穿,问取药的小吕是不是搞错了。小吕一脸惊慌,说是按处方抓的药。麦医生慌了,给人家赔礼道歉,愿给人家掏所有的医疗费。瘦老头的儿子这才消了些气,声称如果治不好老人的胃,就上法院告他。

    麦医生诚惶诚恐,胃穿孔不是几天能治好的,又是老人,这次麻烦肯定大了。

    出了这种医疗事故,虽没造成人命,卫生局听到消息上门来检查。麦医生倒不怕检查,让卫生局的人查就是了。

    偏偏查出麦医生刚进的药品是假的,麦医生目瞪口呆,怎么会是假的呢?

    卫生局的人说,他们早就怀疑麦医生的诊所有问题了。

    “你们咋能这样说呢?”麦医生很生气。

    “最近一直有人举报你的诊所,只是没抓住把柄而已,这下看你还有啥话说。”

    麦医生呆若木鸡,没法给自己辩护。诊所被查封了。

    这个打击对麦医生太大,冬夜漫漫,难以人眠。麦医牛躺在凌乱的床上,口中苦涩,双眼酸胀,太阳穴隐隐作疼,有时连他本人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头脑中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仅存的是如何度过即将来临的又一天。从来不抽烟的他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什么养生之道危害健康都成了空洞的词语,他在满是烟雾的房子走来走去,像一头困兽。老婆开始埋怨他想钱想疯了,没有了铁饭碗,现在又砸了自己的锅。他心里更烦乱,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这个了家,为家人过上好日子?现在出事了,老婆不安慰他反而只会埋怨,却不记他开诊所后生活起居发生的巨大变化,家里的电器都换成了最高档的,如果他还一直在那个医院里当医生,这辈子就别指望了。现在,一切又破灭了,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从来没意识到会有这一天,会落到如此下场。他的人生路程才走了一半,才刚刚有了起色,他的梦想才开始。他就跌倒了,并且跌得很惨。他曾下决心去找过那个工商局的钟副局长,想请求他帮忙,只要不查封诊所,他会从头再来,会弥补一切。钟副局长对他说,全国都在打假,尤其是医疗药品,你就别想了吧,你又出了医疗事故,认倒霉吧。

    麦医生绝望忘了,但他想不通,思前想后,把出的两件事联想到他雇的小吕身上,他不信小吕会做出昧良心的事,他待她不薄,她该不会加大硭硝的量,致使瘦老头胃穿孔吧?她一个小丫头肯定不敢。可那批假药是怎么进来的?那几天他被瘦老头一家人搅得心烦意乱,进药时他没在意,和平时没啥区别,是他打电话订的药,小吕取回来的,这里面会有什么差错呢?他想不出头绪来,头脑里没法理清,他连痛恨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他只有一个劲地抽烟,麻木自己的神经。

    正当麦医牛痛苦不堪时,这天,他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声音他曾记起什么时候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他问对方有什么事。

    对方说,这应该问你才对。

    “问我?”麦医生奇怪地问,“问我什么?”

    “你应该记得半个月前到幸福公寓出过一次诊吧。”

    “你是……”

    “不用多说,”对方用男中音说道:“你应该再出一次诊。不,不是一次,今后无数次。”

    “为什么么?”

    “因为那个女人有病,你弄错了,说她没病,所以,你才落到今天的下场。”

    麦医生握着话筒,说不出话来。

    中篇

    安妮脸色苍白,拿着听筒的手像秋风中的枯叶,发出嘶啦嘶啦的抖动声,她觉得周围一切都在旋转,眼前漆黑一片,无情的寒冬将她团团裹住,展现在她眼前的已是漫漫冬夜,黑暗无边。

    要不是手里扯着电话线,安妮差点跌倒在地,她扯着话筒,慢慢在沙发上坐下,竭力摆脱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但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却死死纠缠她,在她的脑子里盘旋:

    “安妮,你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恶运已经降在你身上,你的丈夫终于做出了新的选择,他已经使一个叫马丽的姑娘怀上了儿子,他要抛弃你。这是对你最好的报应,是你应得的下场!”

    这一天终于降临了,来得这么突然,使安妮措手不及,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被突如其来的事实击得六神无主。

    眼前的情景,和三年前吕勇抛弃前妻杨雯艳的情景如出一辙,那个女人怀抱着刚出生的女婴,接受被抛弃的痛苦,也是六神无主,呆坐着发愣,没有抗争的能力。而导致那个女人被抛弃的祸首——安妮,在三年后的今天,也尝到了那种惨痛的滋味。

    当年,作为一个胜者,安妮像一个备受折磨而终于得胜的将士,雄纠纠地踏进幸福花园的九号公寓,成了吕勇名正言顺的太太。

    可眼下,一个叫马丽的女人将取代她,成为吕勇的新太太,这在一年前,安妮已经预感到了,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三天后,安妮和丈夫终于有机会面谈一次。这是她坐等了半夜,才等来的机会。

    安妮跟着丈夫走进书房,丈夫回过身来,望着她,还笑了笑,说道:“咋还没睡?”

    “我睡得着吗?”安妮的语气很冲。

    吕勇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笑,说:“刚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不就是说离婚的事吗!”安妮说。

    “你怎么了?”吕勇说,“咋这样说话呀?”

    “这不就是你要说的话吗?”

    “我知道,这一年多来,你对我有怨气,可不能这样说呀。”

    安妮紧紧攥起拳头,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使自己镇静了下来:“那你想说什么?”

    吕勇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个孩子了。”

    安妮的眼泪流下来,她何尝不想,结婚三年她不用出去工作,就整天呆在家里做太太,虽然日常生活不用她操心,可她很空虚、无聊。如果有个孩子,就会多份乐趣,也不至于这样荒度日月。可安妮三年来却没有怀上孕,渐渐地,她知道自己缺乏生育能力。这是她最痛苦的。

    这会儿,安妮对丈夫说:“你可以和别人生一个,我来抚养,我不会计较。”一旦丈夫把话说成这样,安妮想着事情没有那个女人在电话上说得那么坏,也许是那个女人故意中伤她,找她报仇的。她也就宽了心,把活说得大度些。

    “看你说的,”丈夫走过来,搂住安妮的肩膀说,“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以前去的那些医院,都是骗人的,这种病,也许一些江湖游医可以治好。我想要我们自己的孩子。”

    安妮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被丈夫的话感动了,内心里为自己曾听信别人的谣言痛恨丈夫而自责,她很内疚,竟哭出了声。

    丈夫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知道,我一年多来冷落了你,陪你的时间少了,可你应该明白,商场的事马虎不得,我还不是为了多赚些钱,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安妮点着头,依偎在丈夫怀里,多少委屈都被丈夫温热的胸膛和甜蜜的话语冲淡了。

    “今后,我会多抽时间陪你,最少每个星期回家和你吃一顿饭。”丈夫说。

    丈夫是搞房地产生意的,虽然只是小打小闹,可也算一个不小的款,他整天在商场上奔波,按现在的情况,每星期能抽时间和她吃一顿饭,算是很难得了。

    “太好了。”安妮又沉入梦里一般,迷醉了。

    这样过了一月,丈夫竟然有个星期二晚上没回来吃饭,她打手机过去,关着机。安妮没有胃口吃晚饭,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餐桌前,坐了半夜,想了很多,虽然很伤心,可心里还是为丈夫开脱,他可能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呢。

    这样的事发生了几次,安妮就有了想法,是不是丈夫在应付自己呢?

    后来,丈夫就开始请医生上门,来给她看病了。

    第一次上门的是一个老中医,姓夏。夏医生一来没有问安妮有什么病,只是仔细地检查。

    安妮满怀希望能治好自己的不孕症,可夏医生检查的结果,是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这怎么可能呢?”安妮一脸的不高兴。

    夏医生却说:“你的心脏搏动伴有二级杂音,这是凭我多年经验判断的,不会错。”

    “这不可能。”安妮说,“你来看病,也不问我有什么病,就妄下结论,你到底是不是医生?”

    夏医生很不高兴:“夫人,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真正的医生,不需要问病人,就可以判断病人的病,只有小儿科的医生才问病人哪里有病,如果有病的人知道自己患什么病,还要我们医生干什么?”

    安妮无活可说。吃了十几副中药,也不知道她的先天性心脏病是否还有杂音。

    第二个医生就上门了。是个姓马的医生,查出安妮有慢性胃炎,又是十几副药汤。

    安妮质问过丈大,叫这些医生来看病,到底告诉他们真正的病因没有?丈夫说,医生都是医术高明的人,他们慢慢会查出你的病,不要急。

    安妮忍气吞声接受着那些医生的检查。直到有一个牛医生查出她患有神经性损伤分裂症状时,她终于忍不住,大骂那个牛医生一顿,把他轰了出去。

    气消后,她静下心想了想,叫医生上门给她治病,是不是丈夫玩的什么把戏呢?一想到这,她的心颤抖了一下,为什么这些医生都不直奔主题,却给查出了不少的病症,除过癌症,别的病种都有了,这是要干什么?从丈夫越来越不重视每周星期二的晚餐,她觉察到了什么,他到底要干什么呢?联想到那个女人给她打的电话,她的心凉了。

    安妮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了,漫长的冬夜对她来说像在地狱里一样难熬。直到有一次,她质问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她和丈大大吵了一顿,从他的语气和愤怒的程度上,她预感到丈夫给她治病是一种阴谋。

    实质上,她有什么办法和吕勇斗下呢?她的一切都在吕勇的控制下,她在这个城市里再没有其他亲人,父母早过世了,只有一个哥在远离这个城市的一个小县城里当中学教师,她曾给她的哥哥打过电话,想得到她的帮助,她哥哥说她过上了好日子,别不知好歹,如今有钱的男人哪个不在外面有好几个女人,在乎啥呀?

    她扣了电话,任眼泪一个劲地流。当年,她靠着自己的天生丽质和敢闯的劲头,在这个城市的师范大学毕业后,为了不回小县城当教师,开始打天下,直到认识吕勇这个大老板,一路走到幸福花园九号公寓的主人,她是个胜利者。她怎会想到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她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慢慢地,她都觉得自己神经真有点问题了。照眼前的情形发展下去,不成神经病才怪呢。

    医乍来了一个又一个,安妮像个机器人似地任凭摆布,她每次都对医生说她没有病,可那些医生才不管那么多,不给你查出点病来,他们怎么挣钱?

    吕勇都把医疗器械置齐全,一整套的程序都叫吕勇派来的那个大个子男人给操办着,一连几个月,吕勇的面都见不上,偶尔打个电话过来,不是给医生就是给大个子男人或者保姆,根本没有话和她说。她也不主动给他打电活,还有什么可说的?都到这种地步了,她只有忍耐和仇恨了。

    她整灭卧在床上,如果小是感觉很饿,她饭也懒得去吃,有时叫保姆送点吃的,她连床都不下。她也曾产生过轻生的念头,这种日子生不如死,结局是明摆着的,不会好的。可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为什么要死?让吕勇这种人解脱了,自己死得毫允意义。就是拖也要拖住他,不能让他轻松地蹬掉自己,跟那个马丽过好日子。可自已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的泪早已流干了,她的悲痛早已麻木,她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耗着?

    直到那次麦医生来,他证实自己没病,没有那些狗屁医生们检查出来的症状,她的心才从麻木中清醒,她终于得到了一点慰藉,可又有什么用呢?麦医生的一句话又不能把她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她依然受着痛苦的折磨。

    但她还是在心里很感激麦医生。

    麦医生坐在豪华“林肯’里,表情木讷,内心充满了痛恨,轿车里的舒适环境让他这次产生深深的厌恶感。他别过头,一直望着窗外。雪已消融,凝结成冰,似一层坚硬的冰壳罩在城市的街道、天桥上,背阴处没有消化的积雪,被车辆排出的废气染成灰黑色,城市的面孔堆满了污垢,行色匆匆的行人却穿着鲜艳的冬服,在肮脏的人行道上奔走,一脸生活在城市里满足的表情,他们对别人都不屑一顾,可他们在麦医生的眼里,却像一群在垃圾堆里舞蹈的小丑,他在心里替他们悲哀。

    车速很慢,但还是到了幸福花园。麦医生又一次走进那个九号公寓的大门。

    安妮对麦医生的再次出现很惊奇,她从床上坐起来,礼貌地说:“是你,麦医生。”

    麦医生冷着脸,没有正视安妮的问候,走过去,准备他这次昧良心的诊断。

    安妮对判若两人的麦医生有了警惕,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愤怒道:“你不是已经检查过,我没病吗?”

    麦医生一声不吭,去抓安妮的手臂,要给她做例行把脉。安妮瞪圆双眼,大声叫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麦医生还是没吭气。

    一边的大个子男人说:“太太,上次麦医生误诊,这次他重新给您出诊。”

    “放你娘的狗屁!”安妮破口大骂大个子男人,“你娘才有病呢,你们三番五次折腾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阴谋吗?”

    “太太,吕老板……”大个子男人满脸通红。

    “滚!”安妮打断大个子男人的辩解,骂道,“都是走狗,你给我滚出去!”

    “还有你,”安妮指着麦医生,“你是医生,不说有无医德,你还有没有良心?难道你的良心也叫这帮狗吃了?”

    麦医生全身颤抖,他还从没有受过如此侮辱,但他紧咬着牙,努力克制住,不能叫自己失控。诊所的惨败教训使他不得不忍辱负重,他知道,他得罪不起这帮衣冠禽兽。

    “太太,”大个子男人又说,“请您不要这样无理取闹好不好?”

    “无理的是你们这帮畜牲,”安妮骂道,“你倒来教训我了,狗,你只是吕勇养的一条狗!”

    “太太……”

    “滚!”安妮抓过枕头,砸在大个子男人身上,“你给我滚出去!”

    大个子男人站着不动。

    安妮歇斯底里地叫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大个子男人无奈地退了出去。

    “还有你,”安妮又指着麦医生,“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被几个臭钱蒙蔽了眼睛,昧了良心,猪狗不如。”

    麦医生忍受着。

    安妮哭了起来,大骂不止。

    过了一阵,等安妮稍稍稳定了些,麦医生才说:“你骂够没有?骂够了就把脉吧。”

    “滚,滚出去!”

    “你以为我愿意来呀,你们这些有钱人才猪狗不如,干尽了缺德事,把我往死里逼。”麦医生从牙缝哩挤出这句话,把牙咬得格嘣响,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安妮停止咆哮,看着发怒的麦医生,过了好一阵,才说:“可我真的没有病呀!”

    麦医生抹把泪:“你没有病,是我有病!你知道不知道,我被你害惨了,一切都被你们这些猪狗毁了,就怪我说你没病,才落得今天这种下场。”

    几天来的仇恨和痛苦喷涌而出,无辜的麦医生忍受不了这个女人的侮辱。

    安妮静了下来,面对这个曾让她感动过的医生。他可是唯一说她没病的医生呀。

    “可我真的没病呀,”安妮说,“麦医生,你知道的,他们硬说我有病,是要害我,我是无辜的。”

    “你无辜?”麦医生盯着安妮说,“就因为我说你没病,才害得我的诊所被查封,我的病人受到伤害,成为我的医疗事故,我为了什么呀?!”

    安妮眼睛瞪大,她没想到眼前的医生遭此大劫,她惊愕吕勇竟这么狠毒,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这些都因为她才弄成这样的。

    “我不信,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她痛苦地说。

    “你当然不信了,可我的下场是他们打电话告诉我的。要不,我咋还会再来给你看病。”

    安妮痛悔地低下头,她的脑子里很乱,这一刻,她为自己不明真相痛骂这个无辜的医生而难过,她为吕勇的心狠手辣而产生了强烈的憎恨。看来,吕勇这次下了血本,硬把她往死路上逼,他不单单是抛弃她,还要把她治成神经病,而不担抛弃的罪名,他的这一招真够狠毒的,为达此目的,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她虽有所觉察吕勇的丑恶行径,可她没想到,他竟这么狠毒,去害一个无辜的医生。

    一想到这儿,安妮反而冷静了,看来这是一场恶仗,她得有所防备,具体应该怎么迎战,她还理不出个头绪,待她好好地想想。眼下,她得帮一把这个不幸的医生,不管怎么说,他是为自己才落到如此的下场。

    “对不起,”安妮对麦医生说,“是我害了你,这里面潜藏着一个重大阴谋,你应该猜到了,他要抛弃我。他已经和另一个女人怀上了野种,他想把我逼疯,却把你也扯上了。”

    麦医生暗吃一惊,他没想到会这么复杂,自己陷入这个困境,要拔出来,也只有靠这个女人。这是一个不幸的女人,遇上禽兽不如的丈夫,他还有什么理由跟着那个禽兽害她呢?麦医生心里有点可怜这个女人了。

    “这样吧,”安妮从床上下来,无所顾忌地在麦医生面前穿上外套,说,“你就说我有病吧,免得他再害你。”

    麦医生没吭气,他望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心里不是滋味。

    “这样,你就可以给我治病,也可以得到一点安静,我也想办法,争取补偿你,不能让你受害。你要明白,他,就是我的丈夫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你要当心。现在,你给我开药吧。”

    一连几天几夜,安妮不吃不睡,一个人关在卧室里,一个劲地抽烟,她原来是不抽烟的。突然间,她也能体恤那个小保姆了,她有什么错?只是一个服侍她的保姆而已,每次到吃饭时间,保姆来轻轻地敲门叫她吃饭,她也不那么凶了,只说自己不想吃,叫保姆自己去吃。有次,她还让保姆进到卧室,交待她多买些好吃的、贵重的食品自己吃。

    “看你都瘦成了啥?今年有十七岁了吧。”安妮对小保姆说道。

    保姆习惯了主人的凶暴,一下子难以接受安妮的慈善,竞诚惶诚恐地不敢说话。

    安妮是三天后来找的吕勇。她直接来到公司,把丈大堵在他的办公室里。当时,除吕勇外,还有两个人,安妮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客人还是公司的员工。

    “你为什么这么做?”安妮直截了当地问吕勇。

    吕勇一脸怒容,当着另两个人的面,不好发作,只是说:“我做什么了?”

    安妮正色说道:“你把麦医生坑害得那么惨,是不是嫌他没说我是精神病?你要把我当成精神病治疗,就不要害人家麦医生!”

    吕勇脸色大变,沉住气问安妮:“你在说些什么?”

    “说什么你能不懂?你这个衣冠禽兽,要整治我,就直接对我好了,别扯上别人……”

    “啪”地一声脆响,吕勇的巴掌落在了安妮的脸上。她的后半截话被巴掌打住了。

    顿时,安妮白晰的左脸上像爬了四条红色的毛毛虫,似火一样烧烤着她的脸,也烧灼了她的心。她大叫一声,扑过去,要抓吕勇的脸。

    那两个人冲过来,拦住了安妮。

    安妮大声骂着,没流一滴泪。

    吕勇正了正领带,指着愤怒的安妮,大声对另两个人说:“你们都看到了吧,她的精神分裂越来越严最了。”

    安妮被拖出经理室,塞到车里送回了家。一进家门,安妮扑到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一通之后,她的喉咙发干,全身乏力,才停下不,趴在床上瞪大两眼,像一个真精神病患者一样,发起了呆。

    当夜,吕勇回到家里,直上二楼,到卧室没说一句话,抓起床上的安妮狠揍了一顿,之后,他扬长而去,只给小保姆留下一句话:“她神经有毛病,你得看紧点。”

    吓得小保姆连门都忘关了。

    安妮被丈夫打了一顿,自始至终,只发出几声挨打的呻吟,她咬着牙,没再哭一声。

    从这天开始,安妮拉上厚厚的窗帘,沿着从窗帘缝隙里漏进的一束光在窗前走不走去,环视着房间里一切,突然有种陌生感,自杀的念义顽固地悄悄地从心头浮起,眼泪无声地涌出眼睛。她没有了放声大哭的欲望,抓过窗帘一角,使劲地揉着。

    自杀的念头非常强烈时,她走出卧室,只穿一身睡衣,来到楼下客厅。

    保姆还坐在过厅的沙发上打盹,突然惊醒站起来,怯怯地叫声“太太”。

    安妮像没听到似地,快步穿过过厅,来到厨房。保姆跟着过来,怯怯地问太太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这回,安妮开口说话了,她说我只想吃药。自已拿只杯子,去自来水龙头上接了一杯凉水。

    “太太,凉水不能吃药。”保姆惊叫一声,抢安妮的杯子。她一躲,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凉水溅湿了她的双脚。

    麦医生来给安妮治“病”,是那个男中音在电话上又一次叫他来的。

    “你每个星期去给她看一次病,到时,我自然会让你的诊所重新开业,并且赔偿你的所有损失。”

    为了诊所,麦医生每周到幸福花园九号公寓出诊。

    没有病可看,每次例行公事似地问些废话,安妮却愿和这个不幸的麦医生说些别的。

    “我现在能休息好,但每晚都吃安定,一觉睡到天亮。”

    “安定不能连续吃,不太好。”麦医生站在医生的角度,告诫她。

    她却说:“对于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无所谓好不好。”

    和麦医生的谈话,使安妮想通了许多,她从内心里把麦医生当做同样不幸的人,每次和麦医生说上一次话,她都能得到些许安慰。

    在安妮和麦医生谈话的后面,又开始了一项新的内容:吕勇又回来把她痛打一顿。

    这次吕勇痛打安妮的说法是,她和麦医生有勾搭,还是她主动勾引的他。她也不解释,也不反抗,任他拳脚相加,她默默忍受了,心里还是打消不了下次再和麦医生的谈话的念头。只是在她内心深处,对吕勇增加了更多的仇恨和厌恶,她不多考虑自己的处境,却时时同情麦医生的遭遇。

    “我曾想过自杀,了结算了。”她对麦医生说,“可强烈的念头一过,就看得淡了,人的一生也就那么回事。”

    麦医生不说活,只是每次走出九号公寓时,心里总想,幸福花园真能使人幸福吗?这个冬天的遭遇使麦医生痛苦万分,也使他清醒了不少。

    下篇

    安妮把麦医生送出门外,看着他上了“林肯”,直到看不见轿车的影子了,她才回到屋里。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叫保姆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保姆看麦医生走了,心惊胆战地问安妮,准备这么丰盛的晚餐干啥?

    她笑了:“今天是星期二呀,我想和他吃最后一次晚餐。”

    保姆说:“太太,他……”

    “去准备吧,他今天肯定会回来的。”

    安妮上到楼上,在卧室里走来走去,最后把卧室整理了一下,然后收拾自己的衣物。衣物很多,她只整理出几件时下要穿的,把一些给保姆装了个包。许多东都舍弃了,她一一抚摸了一遍,心里想着买这些东西时的情景,眼泪湿了她的眼眶。好长时问都没流泪了,这回,心里很酸,就趴在床卜,痛快地哭起来,哭声尽量压抑住,她怕惊动保姆。

    保姆还是觉察到了,上楼来给她送条热毛巾,她抱住保姆,俩人哭成一团。

    哭过,她去给吕勇打了个电话,电话打通后,她说想和他最后吃一顿饭,然后她就走。

    餐桌已经准备停当,两副盘碟放在餐桌的两头,两张椅子已经放在相应的位置,餐巾也铺在餐具旁边。

    安妮想着多摆一副餐具,给保姆红梅用,但红梅不肯,她没再勉强,不扯上保姆也好,免得吕勇又跟保姆过不去。她叫红梅做的菜都是吕勇最爱吃的,有虾饼、辣子鸡、酸菜鱼,也给自己做几样爱吃的鸭血汤、鱿鱼卷。

    一切都准备好后,她坐在过厅的沙发上,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等待着吕勇的归来。仿佛回到了从前,忧伤涌上心头,她控制着不让眼泪涌出来,但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她瘫坐在沙发上,用手绢捂着眼睛,手支着头,耳朵听着外断的动静。

    过了今天,九号公寓将不再属于她,一个叫马丽的女人会取代她,今后她怎么办,她没有多想,想了也没用,谁能预测以后呢,先迈出这步再说吧。迈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但不迈出去,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遵照命运的安排吧。

    快八点时,大门响动了,院子里有了脚步声。保姆忙去开门,却被安妮制止住,她说了声“我来”就过去打开门。

    吕勇站在门外,看到开门的是安妮,脸上的表情木了一下,看到化过妆的她,略微有些吃惊,随即又平静了,没话找话地说:“怎么你来开门,保姆呢?”

    安妮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回来呢。”

    “怎么会!”吕勇把头转过去,不看她的日光。

    进屋后,两人直接去餐厅,坐定后,都没话说,他们都有些不太自然。

    还是安妮先开了口,说喝点什么吧,也没征求对方的意见,唤保姆拿酒来,要“五粮液”。

    保姆叫了声太太。安妮知道保姆的心思,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没关系,就喝“五粮液”,拿吧。

    保姆取出洒,给每人倒了一杯,安妮端起洒杯,对吕勇说:“喝!”仰头先喝了。

    “说吧,有什么条件?”吕勇也喝了酒,说道。

    安妮却叫保姆倒些茶来,她嘴里很辣。喝口茶,她也不吃菜,又端起酒杯,说声“来,喝”。

    又一杯酒下肚后,安妮头有点晕,喉咙里着了火一般,她不停地喝着茶水,待刺鼻的酒味淡了些,她开口说话,讲的却是自己前几天做的那个怪梦,花猫抱着白兔,后来老猫变成了老虎,她吓跑了老虎。

    这时,从屋外传来寒风的声音,有一扇窗子随风摇晃,铁挂钩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安妮侧耳认真地听了一阵,说了句哪个窗户没有关紧,会打破玻璃的。保姆说去看看,她叫住保姆,说算了吧,风好像不大,一时还打不破玻璃。随即又劝吕勇喝洒。

    时问过得很慢,口勇终于受不了,端起洒杯,一连喝了三杯,说:“别磨了,说说条件吧。”

    安妮望着已经不能安宁的吕勇,过了一阵才说:“你放过麦医生吧,他是无辜的。”

    一提到麦医生,吕勇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他斜了一眼安妮,她正盯着自己,就赶紧把目光移开,摇了摇头,突然“忽”地站起,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餐桌,惊出一片杂音。

    “到现在你还提什么麦医牛,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吕勇很气愤,他的发怒惊得站在一旁的保姆张大了嘴,紧张地望着安妮。

    安妮嘴角动了动,挤出一丝冷笑:“别演戏啦,我已厌倦了。”口勇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跌坐在椅子上,抓过酒杯,一饮而尽,又去拿茶杯喝了一酒,“噗”地又把茶吐到地下,茶杯重重量地甩到桌子上,大声训斥保姆:“你想死呀,给我敢喝凉茶!”

    保姆心惊胆战地拿上茶杯走了。

    安妮看着吕勇恼羞成怒的样子,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她不能控制自己的笑,直到笑出一串串清泪。肚子里的酒一个劲地往上涌,她感到全身困乏,头晕得有点支撑不住身子,就哈哈笑着,趴在餐桌上,慢慢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吕勇是保姆第二天早上发现死了的。他歪在卧房的床上,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痛苦。保姆去问吕勇是否吃早餐,发现他已经死了。保姆吓得腿软了,好不容易去安妮的卧室叫她。安妮从床上跌下来,躺在她吐的秽物上迷迷瞪瞪地,根本叫不醒。

    安妮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她不熟悉的床上,她嘴里发干、发苦,脑子里空荡荡的,全身僵硬,动一动都很困难。待她完全清醒后,才知道自己在医院里,一个医生告诉她,她酒精中毒,现在没事了。

    她被几个人架着出了医院,弄上一辆车,到了另一个地方,她才知道吕勇死了。这时,她已经到了公安局的审讯室。

    “我没有害他。”安妮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惊恐万分。

    警察告诉她,吕勇是不是她害的,很快会有结果,但在结果出来之前,她不能离开这里。

    “你们要干什么?”安妮一脸惊慌,“想把我怎么样?”

    警察说:“现在想让你把你丈夫的情况说一下,别的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安妮没好气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他已不是我的丈夫,他要抛弃我,把我当做精神病来治,我受不了,就答应他离婚,我可没有害他。”

    麦医生是从家里被警察带走的。他被警察塞进警车里,带到城外的看守所里,关进一间狭小的牢房里,准备接受审汛。

    自始至终,麦医生都没见过死者吕勇。他却被当做暗害死者的帮凶,被逮捕了。

    “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吕勇,也没有帮谁杀害他,你们凭什么抓我?”

    警察根本不理麦医生的争辩,把他带走了。当时惊动了不少人来围观,麦医生的老婆吓得大哭,边哭边骂他勾引了别的女人,还毒害了那个女人的丈夫。她从警察简单的解释中明白丈夫被逮捕的原因。

    麦医生躺卧在牢房的黑地上,他一直在拍打唯一的小铁门,已经累得没劲了,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他悲愤到了极点,不明不白地成了杀人帮凶,进了看守所,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他都不知道。这哪跟哪呀,无缘无故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漩涡,先是不明不白地被人陷害,出了医疗事故,又以假药的名义被查封了诊所,后来他得到一点消息,是他雇的那个护士小吕被人收买,害了他,小吕已经被人安排去了一家大公司当了保健医生,他恨得咬牙切齿,却无法反击。这下,他又成了杀人帮凶,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漩涡里。这次,恐怕难以自拔了。这是一个大阴谋,从一开始,他就被人算计上了。是那个给他打电话的男中音。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把他推入了这个深渊之中。他痛苦万分,嘴里念叨着“帮凶,帮凶”,心想着自己也成了帮助他人杀人的凶手,这世间的事真是难分清白,自己被人暗害,还成了害别人的帮凶。

    这样想时,他突然会无奈地哈哈大笑,像一个精神病患者那样难以自控,他的脑子里一片浑浊,有时又很清醒。清醒时,他想到他的“罪行”:他勾引了那个有钱的女人,为达到谋财的目的,帮她杀死了她的丈夫。

    一定是她!他想道,她的丈夫想抛弃她,把她当精神病人来治,她仇恨丈夫灭绝人性,用药毒死了丈夫,可这与我何干?她却把我也扯了进去。

    这个狠毒的女人,已把他害得够惨了,还叫他背上了通奸杀夫的罪名。

    此时,麦医生最想干的事就找到那个女人,当面质问她,为什么她要害他?把他逼上绝路。

    他拍着打铁门,喊叫着,要见那个女人,要诉说自己的清白。可没人理他,他把自己折磨得精疲力尽,也没有理他。他不吃不睡,监室里也没有烟抽,他愤怒、迷惘,就撕扯自己的头发,抓自己的胸口。

    三天后,牢门打开,麦医生被提审。

    他听法官罗列他的罪状,他听一句跳起来大喊一句:“我没有!我没有!”

    可没人理他的辩解,他喊得凶了,被喝斥着重重地按倒在凳子上。

    提审完后,他的心凉透了,因为被害人尸体解剖结果,是服用大量的安眠药致死的。作为医生,他应该懂得过量的安眠药会致人于死地。

    回监号时,他在审讯室门口看到了那个他一直想找的女人。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已经没有一点光泽。但麦医生一眼就认出了她,他向她扑去,被两名警察拉住了。他挣扎着向她扑着,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那个女人用失神的目光望着麦医生,无动于衷。

    他被架回牢房,他彻底绝望了。他的罪状已经定型,只等审判了。他还能说什么?

    尾声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麦医生的牢房门被打开,一个警察和蔼地对他说:“麦医生,你被释放了。”

    麦医生失神地从小床上坐起来,狐疑地望着这个警察。

    警察走进来扶住麦医生说:“麦医生,你是冤枉的,现在案情已经真相大白,你没事了。”

    “这怎么可能?”他竟这么说。

    “是这样,”警察说,“被害者家里的保姆来自首了,被害者服用的安眠药是她放的,与你和被害者的妻子都无关。”

    “是那个保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麦医生不解。

    警察说:“其实,保姆也无心害人,只是想叫他尽快睡眠过去,别他发怒再毒打女主人。保姆说每次被害者发怒后,就会狠狠地打他的妻子。不知你知不知道,她说只要每次你去给女主人看过病,被害者就说他妻子与你有奸情,就往死里打妻子。被害者死的那天,刚好你那天去过他家,女主人和被害者要离婚了,两人发生争执,可能都喝了洒。保姆为了女主人免受痛打,在被害者茶里放了安眠药,药放过了量。”

    麦医生惊得目瞪口呆,一时连路都走不动,警察把他扶出监号,送出看守所大门。

    下午的阳光很好,快到春天了,外面的雪快化完了。麦医生发现,连背阴处黑灰色的雪也消融了,地上很潮湿,像他的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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