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爱写在手心里:情愫卷-那个难忘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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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昕

    忘不了那个夏天。不是因为那个夏天特别的酷热难挨,也不是因为在那个酷热难挨的夏天我有幸上了清凉的庐山,使我忘不了的是一个人,是那个普普通通的人,使那个夏天的庐山之行,显出别一种美丽。

    火车到汉口站是早晨五点多一点儿。夏天天亮得早,五点多就透亮透亮。火车喘着粗气,吐出一拨一拨睡眼惺忪的旅客以后,冒着白烟又向前驶去。汉口是个大站,按理该很热闹的,可那天早上下车的人并不太多,我掂着沉甸甸的箱子随着人群往出站口走。尽管是夏天,可我们要去的地方——庐山——却是人人称道的避暑胜地。据到过那里的朋友介绍,山上雨水特别多,空气湿度大。为此,我给我和女儿各带了一套运动服、两套衬衣、一把雨伞、一双雨鞋,再加上零七碎八的洗漱用具、相机等等,把那个大箱子装得满满当当结结实实的。还没出汉口站,我的胳膊就有些受不了了。女儿少年壮志不言愁,背着一个小牛仔包兴冲冲地走在我身旁,不时还催我:“妈,快点吧。”她哪里知道我心里的不安。

    从我住的城市到庐山,必须要在武汉中转,下火车坐船到九江,然后才能上庐山。武汉我倒是有两个朋友,让他们帮着在武汉订一下旅馆房间,买两张去庐山的船票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行前我往武汉打了几个电话,没想到那么不巧,要找的人一个都没找到,一个出差了,一个病休没有上班。这可如何是好,卧铺票都买好了,总不能再退掉。我想,只管去,大不了到武汉自己找旅馆,自己排队买船票。可一想到自己掂着一个大箱子,带着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被火车抛到一个从未去过的陌生的大城市,心里就有点发怵。正左右为难时,忽又想起一个名字,记得他寄过来的信封上有电话号码。找着,那么顺,一下就打通了。对方说话声音弱弱的,带一口湖北口音的普通话,他简单问清了我的车次时间,就先挂断了电话。放下电话,我怀疑他是否听明白我的意思,想再拨电话,竟要不通了。听说话的声音、口气,这不是个很热情爽快的人。我思忖着。

    女儿边走边问,妈妈那个叔叔会来接我们吗?我想会吧。其实我心里也不踏实。刚走出出站口,女儿就叫:妈。她用手一指,一个小个子男人正对出站口站着。左手在胸前托着右胳膊肘,举在右手中的是一本杂志《小小说选刊》,这是我寄给他的,我们的杂志。我的心一下子放安稳了,上去向他伸出了手。

    我没想到会遇上这样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不让我们到旅馆去住,我再怎么解释,他就那么一句话:旅馆里不方便的,还是家里好。当他掂着箱子,领着我们到他家里时,他当工人的妻子已经去上班了,桌子上是她为我们准备的早点。接下来的一天里,他陪着我们母女登上了武汉市最高的建筑,武汉电视塔,去了长江边上的黄鹤楼。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跟他一道漫步走过长江大桥,他几乎一路无语,对我和女儿关于长江、关于武汉的种种话题,他或是点头,或是摇头,更多的时候是报之以浅浅的笑。偶尔开口,还没说上两句,就会说,噢,我说不好的。微微一笑,话就断了。可晚上在他家的书架上,我却从好几本杂志上都看到有他翻译的日本儿童文学作品。书架上有几册装帧特别漂亮的厚书惹人注目,我拿下来,日文的,一个字也看不懂。他说,他翻译的大多是这位日本儿童文学作家的作品。他说了一个日本人的名字,那对我是一个很陌生的领域,我没能记住那个名字。不太亮的灯光下,他慢慢地说着带着湖北口音的稍显生硬的普通话。他说那位日本作家曾给他打过电话,可他几乎什么也听不明白。费了好大劲儿他方使对方明白,他不会日本口语。说到这里,他有些羞涩地笑笑:“连母语我也说不好,我不会讲话。”周围经常拥塞着妙语连珠口若悬河的聪明人,乍一跟这个连母语也说不好的人坐在一起,我也只会微笑了。

    有些人忙于用嘴说话,有些人静静地用心交流。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时我想。

    他们一家三口到他母亲家去了。我和女儿在他那间只能站下一个人的卫生间里用脸盆冲了澡。武汉的夜晚很热,躺在床上,我打量着这一室一厅的“家”,很快竟有了睡意。往常只要换个环境,头一两夜照例是要睡不好的,这次是个例外。

    第二天,他们夫妻二人送我和女儿上船。临出门时,他掏出自己身上那串钥匙,从钥匙圈上退下一把交给我:“拿着,从庐山回来时也可能我们不在家。”那一刻,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在庐山,在五老峰上,在三叠泉边,在牯岭街的夜色中,我不时地会拍拍裤兜,以证实一下钥匙还好好躺在里面。连女儿都觉出了这把钥匙的分量。当我们从庐山回到武汉,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点燃煤气灶,烧上开水,用高压锅蒸上米饭时,女儿靠着厨房门框问我:“妈,要是有人去咱家,你会这样吗?”哦,女儿,我不会,我想我不会。我会热情地招待朋友,会在家里或街上的餐馆里像模像样地请朋友吃饭,会跑着为他们买车票,甚至会为他们付旅馆住宿费用。可我不会交出自己房门的钥匙。我不习惯有陌生的气息或一些不经意留下的痕迹搅扰我正常的生活程序。我想有一方自己的天地。

    其实,我们只不过因工作关系通了几次信,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可能就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那个夏天过去了,庐山的葱茏远去了,可不定什么时候,女儿就会和我提起那个夏天,提起那次去庐山,提起那把钥匙。

    “叔叔真是个好人。是吧,妈妈。”

    是的,女儿。看来你也和我一样不会忘了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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