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看哪,今晚的月亮好圆!”孝明推开船舱内的百叶窗对老人说道。孝明知道老人在台北时有个习惯——每逢月圆夜,老人总要打开阁楼上的那扇小木窗,举首望月,常常老泪纵横。
孝明回身瞅瞅老人,老人似乎想问些什么。
“阿叔,你想说什么?噢,您是想问这会儿我们到了哪里,对不?阿叔,我们已到了大陆。是啊,大陆。这会儿,我们坐着大陆的大客轮正往老家赶哩。阿叔,您记得吗?几天前,我们还在台北呢!那天,台北下着蒙蒙细雨。我们是早晨出门的,您的侄媳妇阿慧和侄外孙阿雄他们一直送我们到飞机场。是啊,您想起来啦,还有罗伯伯。罗伯伯是坐着阿雄推的轮椅到机场为您送行的,他祝您一路平安!嗳,您想起来啦!是啊,快上飞机前,罗伯伯还交给我一只金手镯,要我打听他妻子的下落……”
孝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只闪闪发亮的金手镯,眼前蓦地闪现出那遥远的往事,那个破旧的码头——孝明的父亲就是死在那个码头上的。那是1948年暮秋的一个风雨之夜,码头边那棵老银杏树落叶纷纷,那突露的树根如暴绽的青筋,硕大的枝丫如颤抖的手在风雨中摇曳,发出凄厉的声音。那夜,孝明的父亲因不愿离开故土而叫麻子脸团长打死了,病重的母亲也随父亲而去。阿叔为了报仇,跟罗伯伯一道杀死了麻子脸团长。然后,阿叔和罗伯伯带着孝明随国民党残余部队撤离大陆。临走,罗伯伯的妻子交给他一只金手镯说,不管多少年,她都会等他回来。唉,一晃五十多年哪!
孝明轻轻抚摩着金手镯。数十年来,罗伯伯一直与阿叔、孝明一家相依为命,从未分离。孝明又瞅瞅身旁的老人,老人似乎在思念台北的老友。
“阿叔,您看,您又难过了。罗伯伯说了,只要您能回大陆,回到故乡,也算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
轮船开始剧烈晃动起来。老人也不安地晃动着,孝明忙扶着他。“阿叔,别害怕!没什么的,船有点晃动,是风浪的缘故。您别怕,我们坐的是大陆的大客轮,稳稳当当的。”
孝明说着,忽然停住了。他从船舱望出去,远方的天边出现了鱼肚白的光亮。接着,在蒙蒙曙色里,前方慢慢地显现出一个码头的轮廓。这时,客舱里响起了女播音甜美的声音:旅客们,请注意!狄港码头快到了,请做好下船的准备!旅客们,请注意……
“阿叔,您听听,前面就是狄港了!阿叔,狄港到了,我们到家了!”孝明那沟壑纵横的面庞露出惊喜之色。孝明的双手哆嗦着抱起老人奔出船舱。可站在甲板上,孝明却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的大码头,那些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更使他陌生。他不住地问自己:这是他朝思暮想的狄港吗?这是他离开了五十多年的故乡吗?孝明不断地搜寻着回忆着。大客轮离码头越来越近。终于,孝明看见了离码头不远的地方挺立着一棵青筋暴绽的老银杏树,这是小时候他跟那些光屁股的小伙伴常玩的地方。银杏树的枝丫在天空伸展着,茂盛的叶儿在晨风中摇曳,仿佛在向远道而来的游子致意!
大客轮缓缓地靠岸了。孝明上岸直奔到那棵千年银杏树前跪下,悲喜交加。他望着捧在手中的雕花小木盒泪水盈盈,道:“阿叔,我们到家了!”
木盒上的老人也似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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