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

    自打上大学开始，我就成了一个游子，一只风筝。我浪迹天涯，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飞到离家万里的南方来。

    总想衣锦还乡，于是一年又一年地推迟回家的行期。今年终于下定决心，带领妻儿回到相隔快二十年的故乡去。

    和爹娘相见的一瞬间，所有的感情和语言都化成了眼泪，四十多岁的我，竟像个孩子一样哭个不停。

    娘喊着我的乳名，不停地安慰我，就像我小时在外面受了委屈，她把我揽在怀里，拍着我的头安慰我一样。

    我就越发哭得厉害，怎么忍也忍不住。

    平静下来以后，娘便开始向我诉说这些年来家里和外面熟人的变化情况。爹和娘现在早已不住在农村，他们随着哥哥和妹妹搬来县城，又搬了几次家，才住进现在的楼房里。虽然住的是楼房，但屋内的摆设依然是农村风格的，其中一些家具是我从小便熟悉的。

    娘说：“一搬三穷。不少东西都扔掉或者送人了。没有办法。”

    娘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说：“你快来看，就是你早先写的那些字啊本啊，娘一点没敢动，怕你有用。”娘说着，弯下腰从床下拖出两只纸箱子来。

    我的心忽地一热，眼泪又涌上来。从中学时代开始迷上写作的我，那时总和娘共着一盏灯，在纸上写写画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曾写过些什么，自己早巳忘记，但是，娘却把它们留下来啦！

    我急忙翻阅着这些已经发黄的纸片，纸片和上面的字迹不断激起我对青年时代美好时光的回忆。但除此以外，老实说这些东西并无价值。我仿佛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曾向娘交代过，这些东西没什么用了，可以用它引火。然而，娘竟然还完好无缺地保存着它们！

    搬了几次家，其他都可以送人，唯有这些东西她还珍藏着，我的亲娘啊！

    我看着这些东西，娘就站在一边，恭恭敬敬地看着我。娘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也不懂什么叫做“文章”。但她知道我是作家，作家是写书的。从我上中学在报上发表豆腐块文章开始，娘就对我刮目相看。她对我的一切，都开始有了崇拜的味道，包括我青少年时代学习写作在纸上的胡乱涂鸦。

    “儿，有用吗？”娘在一边极小心地问我。

    “有，有啊！”我用力点着头，眼泪也跟着落下来。我真的想大声地说句谢谢，可这是我的亲娘啊！

    在家的日子里，我把这些纸页整理装订起来，也算是对过去日子的一种怀念。娘见我这样认真地整理这些东西，高兴得什么似的，她不断地说：“我就总觉着你的这些东西有用嘛。你爹想用它卷烟，让我挡住了，我宁肯上街给他买大白纸。我就琢磨着，啥没用，写的字总会有用！”

    临行，我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把两个纸箱留下，郑重其事地交给娘。我说，用它的时候我会回来取的。

    娘说：“你放心，保证一页都不会少。”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把纸箱放回到床下去。

    现在，我重新回到了南方。但我知道，我的根永远都会留在北方。因为在那里，我的亲娘在为我守望，她守望着家园，也守望着她的儿子写过字的两箱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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