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凡

    女孩六岁时，整天不停地叽里咕噜说话，她不明白太阳好端端地在天上怎么会消失了？是谁把它藏起来了？有太阳多好，干吗要弄走它？虽然没有太阳的时候，她爱看那些会变化的云块，但有太阳这些云块就会更好看。它们一会儿像小羊，一会儿又像大马，有的还像一位慈祥的爷爷。女孩常拉着妈妈的手说：“刚才天上的那个人，身子特别大，不知道太阳能不能打过他？”妈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刚要问什么，她又说：“大妈说不听话的孩子鬼会来抓她，要是听话就不抓了是不是？”妈妈抚摩着她的头，轻轻说了一声：“是。”

    女孩特别爱玩，经常和小伙伴一起在院子里做游戏，她可以和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孩子很快成为朋友。那是一个秋季的傍晚，她跑出来召集伙伴，因为又有一个新的游戏在她脑子里诞生了，可她要召集的伙伴却被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卖杂货的男人吸引了。她很生气，以为伙伴们不和她玩了，她对卖杂货的男人投去了敌视的目光，希望有人能把他赶走。可他看见女孩却很喜欢。她无动于衷，依旧敌视地看着他。卖杂货的男人朝她笑了笑，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紫葡萄。她本来不想要，可那诱人的紫色给了她勇气，使她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因为她喜欢紫色，也喜欢它的甜酸味。卖杂货的男人见她接住了葡萄，笑了笑说：“才来的吧？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一个大点的孩子提醒她：“小颖你别要，他会跟你要钱的。”那人没看说话的孩子，依旧微笑着说：“吃吧，我不要钱。”女孩拿着葡萄跑到了一边，其他伙伴也跟着过来，她们在大沙堆边把葡萄吃光了，甚至连皮都咽到了肚子里。

    吃完葡萄，女孩照旧和伙伴们一起玩游戏，但只要想起甜酸的味，就想起了给她葡萄的那个人。伙伴们都渴望他每天都来，女孩就更渴望，她没有向妈妈说过这件事，因为妈妈是不允许她随便吃别人的东西的。时间一天一天还是这么过着，给她葡萄的人没有辜负她，经常来这院子里卖杂货，每次来，他都给女孩带东西吃，有时是米糕，有时是饼干，当然，最多的还是葡萄。可有葡萄的季节很快就过去了。女孩依旧背着妈妈，吃他给的东西，开始的时候女孩还让小伙伴们吃点儿，后来就不让了。

    女孩每天都盼望卖杂货的人出现，就像阴天盼望太阳出现一样，她好几次为他不来而难过。他逗她笑，给她带来好吃的东西，他们成了很默契的朋友。

    一天，女孩的爸爸从外地回来了。他的身材特别高大，像一座小山，他的脸从来都是不会笑的，就是好多天不见女孩，他还是不笑。女孩惧怕他，像惧怕长着十双眼睛的妖怪一样。就是这天，他一进大门就看见女孩在接卖杂货人的东西，他很生气，大声指责那人不应该骗小孩子的。他追问女孩拿什么东西换的吃食，女孩摇着头不肯回答。他抓着女孩的衣服准备拎回家继续审问，可卖杂货的人叫住了他，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让他看。他们好像又说了什么话，女孩的爸爸歉意地笑了笑，这是女孩第一次看见爸爸笑，原来他是会笑的，而且笑的样子一点都不可怕。他没有嘱咐女孩以后不要再要那人的东西，他什么都没说。

    许多天，女孩都没见过给她东西吃的那个卖杂货的男人，但他和那冷傲的紫色一起，留在了女孩的记忆里。

    女孩长成了大姑娘，而且恋爱了，她每天都在幸福地等待婚期的来临，似乎已经忘记了在她心灵深处还成长着的紫色。

    同样是在深秋的黄昏，女孩正在屋里看书，爸爸让她出来见一个人。她莫名其妙，因为要见的人实在太陌生了，她不明白爸爸干吗非要她出来见他。她的脸拉着，原因很明确——她看见来人的身上穿着寒酸的衣服，脚上穿着手工缝制的鞋子。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们家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她依旧没有笑容，倒是她那个不爱笑的爸爸，此时正满脸含笑给来人讲有关她的一切。那人好像很受宠若惊，几次想跟女孩说话，都被她挡回去了。

    女孩没有打招呼就和来找她的朋友一起出去了。等她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她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包东西，问是什么，爸爸让她自己看。她走上前，发现纸包特别规矩，像是送给情人的礼物。她希望里面是一件漂亮的裙子，可偏偏是紫色的葡萄和一些其他的吃食。女孩非常失望，她不明白这些东西为什么要用纸包着，当她准备把目光移开的时候，一张照片却吸引了她。这是一张标准的全家福，虽然照片是黑白色的，但特别清晰，笑容满面的爸爸妈妈，加上可爱的小姑娘，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女孩看到小姑娘，心突然收紧了，因为那小姑娘的眉心里同她一样有一颗黑痣。

    女孩的爸爸坐在一边慢慢地抽着烟。他的脸色很难看。他问女孩，还记得那人吗？女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说十多年前就是因为他看到，卖杂货人的这张照片，才允许她继续接受他的礼物。他从遥远的地方来这里做小买卖，就是为了他的家和唯一的孩子。他想念眉心里长一颗黑痣、有点专横的女儿。

    女孩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前浮现出卖杂货人的样子。他现在的腿脚好像没以前好了，她能想象出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儿来的。还有那些礼物，他是省了多少钱才买到的。在她小的时候，一直羡慕卖杂货人的孩子，因为她猜测他的孩子得到的紫葡萄和饼干会比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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