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不必再到西湖的金针菜地里去,因为那些曾经长满黄花的枝头,如今变得光秃秃的,像秋风吹过的平原上的树。
暑假,就要结束了。
春山就要离开家,到他读书的地区师范上学去了。
几天前,爸和妈就在为春山的开学做准备工作了。
他们到集镇上卖掉了多余的麦子,还有刚刚晒干的一些金针菜,凑足了春山的学费路费以及春山一个学期的花费。
妈还为春山准备了一些衣物,比如,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两双黑色的袜子,一件看起来还很不合时宜的灰色的毛线衣。
另外,妈还扯了一块米色蓝条纹的格子布。夏天还没过去呢,妈想给春山添一件短袖的衬衫。
衬衫是在福顺裁缝铺里做的,当时是那个叫六月的女孩给春山量的尺寸。
六月给春山量尺寸的时候,身体和春山挨得很近。
这样,春山就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味道。
春山从来没有闻过这样特别的味道,有一点阳光晒过的被子的香,有一点雨水洗过的青草的鲜,甚至,还有一点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身上才会有的奶腥气……
很好闻。
春山想,也许只有女孩子身上才会有这样的气息,也许只有六月的身上才会有这样的气息。
春山就偷偷地做了几次深呼吸……
在这不久之后,妈就不断地催春山,让他到福顺裁缝铺里把做好的衣服取回来。可是春山嘴上答应着,却并没有马上就去。
春山有春山自己的想法。
衣服只能取一次。取过了这一次衣服之后,春山就不好再到福顺裁缝铺里去了。
福顺爷每天都在裁缝铺里忙着呢,福顺爷是个明白人,春山没个正当的借口,只是为了看看六月才往他那里跑,他一定会识破春山的。
春山想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留到最后要走的那天。
春山想借取衣服的机会,正儿八经地和六月道个别呢。
可是,好机会却在春山要走的前一天傍晚提前来临了。
那天,春山正在院子里看书,忽然看见福顺爷骑着自行车从门前闪过去了。
春山就放下了书本。
春山想,福顺裁缝铺里就只剩下六月一个人了。
春山决定现在就去把衣服取来,现在正是和六月道别的好机会呢。
另外,春山感觉自己好像有不少话要对六月说,现在福顺爷走了,春山正好可以和六月说话了。
春山就出了院门。
春山来到福顺裁缝铺,看见里面果然只有六月一个人。
六月一看见春山进来,就站起来了。
六月好像早有准备似的,从自己身后裁剪布料用的案子上,把那件做好的衬衫递给了春山。
衬衫叠得很整齐,而且已经钉上了几粒很漂亮的白色纽扣。
六月说:
“穿上试试吧,看合适不合适。”
春山就把衬衫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六月左右拽了拽,然后又端详了一下说:
“现在有点紧,不过你身上穿了衣裳的,其实正好。”
六月让春山脱下了衣服。
六月拿着衣服去了春山看不见的里间。
过了一会儿,六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很干净的塑料袋子。
六月说:
“春山,你的衣服我已经叠起来包好了。”
但是六月并没有把袋子交给春山,而是重新把它放在了自己身后的案子上。
六月坐下来。六月有些骄傲地对春山说:
“这是我自己裁剪自己缝纫的,你信不信?”
春山说:
“信,怎么会不信呢。”
六月说:
“别以为我是学徒就做不好衣服,告诉你,换了别人,我还不做呢。”
春山说:
“没人说你做不好衣服,你做的衣服最好不过了,比你的师傅福顺爷做的还要好呢。”
六月笑了,轮廓清晰的眼睑镰刀样的弯。
六月问:
“春山,你念书的师范离这里有多远啊?”
春山说:
“三百多里。”
六月又问:
“那你中间回来吗?”
春山说:
“不,一趟来回要近二十块钱呢,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再说,也没有时间。”
六月说:
“那要等到放寒假了?”
春山说:
“是。”
六月说:
“哦……”
接下来,六月和春山忽然都不说话了,好像一下子全变成了哑巴一样。
天,就在他们沉默的当口儿渐渐黑了下来。
然后,从后院传来福顺的妈,也就是六月的姥姥喊六月的声音。
该吃晚饭了。
春山说:
“六月……”
六月答:
“嗯。”
春山本来想说什么的,可是,春山究竟想说什么呢?
一下子却想不清楚了——也许,春山从来就没有想清楚过。
春山只好说:
“我该回家了。”
然后,春山就站了起来。
当春山走出裁缝铺很远的时候,听见后面有很急的脚步声。
是六月。
刚才春山离开时,竟然把要取的衣服给忘记了,六月追着送过来呢。
六月把袋子送到春山手上时,使劲地看了春山一眼。
六月说:
“春山,放了寒假来玩啊。”
春山说:
“会来的……”
春山到家的时候,妈和爸正在厨房做晚饭了。
像往常一样,爸在灶前烧火,妈在灶上忙活。
妈见春山,问:“衣服取回来了?”
春山说:
“取回来了。”妈说:
“放在屋里,等吃过饭了我给你钉纽扣。”
春山说:
“不用了,六月已经替我钉好了。”
妈很奇怪,妈问:
“哪个六月?”
春山说:
“就是福顺裁缝铺的学徒,福顺爷的外甥女。”
春山说完就到堂屋去了。
春山还没到堂屋门口,就听见妈和爸在厨房里说话。
妈说:
“要说这事也奇怪,光听说裁缝给人做衣服,没听说裁缝还给人钉扣子的。”
妈又说:
“福顺那外甥女和俺家春山同年生,春山大月份。”
爸说:
“怎么了?”
妈说:
“和俺家春山正般配。”
爸啪的一声在灶前擂了一下烧火棍。爸粗野地骂道:
“放屁!”
妈说:
“怎么了?”
爸很气恼地说:
“咱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吃国家粮的,你偏要给他找个农村媳妇,难道你想把他拴在牛尾巴上啊,难道你吃种地的苦还没吃够啊。”
妈有些小心翼翼地说:
“那闺女人怪俊的,也温顺。”
爸说:
“俊能当饭吃?俊就不用种地了?”
妈说:
“人家孬好也是学手艺的。”
爸说:
“学手艺怎么了?学手艺就是正式户口了?就吃硬壳小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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