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之独步:高建群散文选粹-大男人的心是如何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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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写过一篇重要的散文,叫《我如何个死法》。文章罗曼蒂克地为自己设置了许多死亡的方法,文章还以一己的经验,论证了“人是怎么死的”这个命题人不是突然间猝死的,人是一点一点死的,是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死的。论证至此,还以哀悼的口吻,谈到自己口中的牙齿舍我而去时的感觉:它们昨天还好好的,成为我的部分,随我四处走动,接受荣辱,突然说一声走,就没有了,成为垃圾,成为尘埃,成为沙砾,成为异物,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今天我话匣子打开,我想谈谈“大男人的心是如何乱的”。这里面当然有我的经验,但是更多的是别人的经验,即我的观察所得。这一点必须说明。

    如何乱的?这大约和触目所见的舞厅、卡厅有关。偶然的机会,或因公干,或因朋友同学聚会,去一次舞厅卡厅,于是心开始乱了。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常恨春归无觅处,不如转入此中来。此中自然有此中的乐趣,撩拨人心的音乐和画面,弄姿搔首的三陪小姐,暧昧的气氛,这一切都令步入不惑之年的人突然晕头晕脑,舂心荡潆。路走三回熟,慢慢地也就顺了,除了付小费时要咬咬牙以外,其余的时间,都有“不知此身是何身”的感觉。久而久之,于是有首歌说出:早上扎领带,中午喝蓝带,晚上怀里搂着下一代。

    其二却由于信息量的蜂拥而至,由于个性时代的到来。过去帝王们的生活,对一个平民来说,是一帘黑幕,如今影视中的古典剧告诉我们,书摊上的帝王演义告诉我们,过去我们视为金科玉律的东西,其实都是他妈的骗人的鬼话。拿皇帝来说,一面在神州大地上树数不清的节妇烈女,立数不清的贞节牌坊,一面后宫三千,妃嫔如云,恣意享受人生欢乐。愤怒不平的今曰的平民们于是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上帝死了!”这是尼采的话。这话说到今天,就是“个性代替了领袖”,人人都视自己为自己的帝王。而身为帝王,自然可以不拘小节,不是?

    第三点是一个新奇的观点。这个观点是一位青年学者,我的一位朋友的研究心得。他说,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在中国的封建社会里,正是纳妾的年龄。他还说,时代文明了,一夫一妻制成为今天构成家庭的基础,成为一条法律,但是,遗传基因总是在作怪--这个遗传的基因堆砌起来有两千年之久啊!所以,身处这个年龄段的男人们,遗传基因每每在心中作祟,于是乎在日渐平淡的婚姻面前便会常常生出许多非分之想。

    最后一点与一种期待心理有关。期待是贯穿生命始终的一种情绪。每个有思维的人其实都在期待。玛雅人总是眼泪汪汪地望着天空,渴望宇宙飞船突然出现,将他们带回故乡。一个大男人,四十岁的时候是他期待心理最为强烈的年龄,“金黄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已经不再是青春少年”,而那接踵而至的晚年正在不可避免地到来,令他不寒而栗,于是他希望有外力改变他。我这时候想起了一个文坛掌故,是关于俄罗斯天才诗人叶赛宁的,上面那两句诗就来自于他。叶赛宁有一天遇到了美国女舞蹈家邓肯,他发疯似的爱上了她,从而抛弃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好像是普希金的孙女吧)。这事自然后来成了一场悲剧,热恋之后即是悲剧,谁抛弃了谁,我忘记了,不过接着就是一声枪响,这位天才诗人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扳机。他过早地把自己耗尽了。当然,他的诗才在与邓肯的接触这一段,放射出炫目的彗星般的光芒。得与失,这里不作评价。如此说来,“期待邓肯”,正是一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平庸的男人的心理。

    一页稿纸写完了,就此打住吧。你看,我在前一篇文章中谈到了死,这一篇文章中又谈到了爱。生与死,爱与仇,这两个文学永恒的主题,我轻轻易易地就用笔去戳透它了。最后说一句,几乎所有的聪明的四十岁的男人,在经历过一阵心慌意乱之后,都会收心,回到结发妻子身边,他们觉得这才是可靠的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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