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先看见离乡的。

    离乡，一个长发飘飞的女孩，正倚在一扇窗口边，黄昏的夕阳从离乡那边漫过来，飘到了故里身边。

    离乡，一个洒满阳光的女孩。

    故里，坐在公交车的一扇窗口边，离乡，在另一辆公交车的一扇窗口边。

    公交车陷在大桥上不见首尾的车流里，老半天挪不动步子。又堵车了，故里心上像横了垛墙，这阵子事多得像赶趟似的，跟人拧上了劲。

    这车不知要堵到啥时，车上许多人嘀咕着、张望着。

    故里一抬头发现了对面车上的离乡。这是一个安静而恬淡的女孩。在瞥见离乡的那一刹那，故里心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心就怦怦地跃动。面对一个女孩，故里第一次心动。故里心里竟生出了丝丝羞涩，面对另一辆车上的离乡，故里不敢看过去又忍不住一眼眼望过去。

    离乡也看见了故里，在故里炙热的目光里，离乡的脸腾地红了，离乡不敢直视故里，又忍不住瞄一眼过来。

    故里在这趟公交车上，离乡在另外一辆公交车上，两辆车并肩而行却不是同一个终点站。有那么一刹那，故里仿佛觉得眼前升起一片浓雾，离乡从眼前消失了。

    故里的心一痛。

    车流在大桥上缓慢地移动着，有时是载着离乡的那辆公交车驶到了前面，有时是故里的这辆车走到了前面，两车交错的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也不时地碰在一起。

    公交车过了大桥，道路突然变得畅通了。公交车载着离乡猛地拐了个弯，向右边的路边驶了过去，而载着故里的公交车也拐了个弯，向左边的道路驶过来。两辆车背道而驰。故里没有一点准备，他豁地立起身，目睹着载着故里的车子悄然远去，故里一下子心碎了，他冲着女司机喊，请你停下车，我有急事，我要在这里下车。

    女司机惊诧地望了故里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到站才能下车。故里的泪下来了，当着一车人的面，他哭了，他感到有许多东西正哗啦啦地远离自己的身体，把他的身子一下子掏空了。故里绝望了，也许这辈子再也遇不见离乡了。

    对某些人来说，世界真的很小很小，而对某些人，世界又真的很大很大。他和离乡的世界会不会也很大很大，不然他和这个一见钟情的女孩竟会在两扇窗口中互相擦肩而去。

    故里有些后悔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向离乡要联系电话，故里却清楚地记住了载着离乡的公交车是29路车。故里在心里无数遍念叨着这个数字，他也一次次踏上了29路车，他期望能在这路车上再次遇见离乡，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她从眼前消逝，他要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什么是爱。故里再也没遇见离乡。在29路车上，冬去了春又来了，春去了冬又来了。

    一个黄叶飘飞的季节，故里最后一个走下了29路车，踩着满大街的落叶，故里心上也飘落满瑟瑟的黄叶。

    这一年，故里莫名其妙地突然有了女朋友。

    这年元旦前夕，故里的一位好朋友结婚，在婚礼上，故里的目光突然拉直了，他发现伴娘竟是离乡，真是曾经苦苦寻觅多年的离乡。多年前丢失的东西仿佛一刹那间又回到了他身上，他感到自己重新复活过来，他突然明白这辈子除了眼前这个女孩，他不可能再爱上别人，包括现在的女友。

    要不是怕破坏了婚礼的气氛，故里差点疯狂地冲上去同伴娘相认。他找了离乡四年了，人生实在没有多少个四年，他不能再和离乡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世界很大很大，又很小很小。

    本地有个风俗，一般伴娘不会是结过婚的女人，顶多是未婚女子，有不少讲究的人家一定要请个还是处女之身的伴娘。故里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伴娘，心中一阵狂喜，离乡当伴娘至少证明她还是未婚女子。

    婚礼一结束，故里急切地冲上去。离乡一见故里，眼里忽闪了一下，有泪水流了下来。故里在离乡的双眼里看见了自己。

    这天夜里，故里与离乡手牵手走在龙州的大街上，离乡提议俩人再去坐一趟公交车，不过这回俩人是同乘一趟公交车，先坐47路，再坐29路。

    离乡与故里从47路公交车下来，转乘29路，穿过斑马线时，两人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小车撞翻了。

    司机喝醉了酒肇事的。

    在这次车祸中，故里失去了一条腿，而离乡却永远地离开了尘世。

    此后，在29路公交车上，人们常见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上车下车，每次坐在一扇固定的窗口边，眺望着无数个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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