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几天以后，阿向师傅果然分到一个漂亮的女徒弟，名字叫修修，修长的身材，高高的鼻梁，两只眼睛又大又亮，一下子轰动了全厂。
许多小伙子都来讨好阿向师傅，师傅长，师傅短，嘴比巧克力还要甜，目的都是想要阿向师傅穿针引线与修修交朋友。可阿向师傅介绍一次，修修就摇一次头。事过之后，还要掉落几滴眼泪。
阿向师傅想想也感到好笑：两个徒弟，一个难看，一个漂亮；一个没人要，一个不要人家，这事怎么办呢？
一天，更奇怪的事发生了。修修把阿向师傅拉到无人的地方，交给他一张电影票，说：“师傅，请你把电影票交给矮子，晚上七点我在人民电影院门口等他。”
阿向师傅睁大眼睛，当是听错了，大声问：“交给谁？”
修修的脸一阵绯红，羞得差点又要哭出来了。阿向师傅乐了：怪不得我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要，还哭鼻子，闹了半天，原来是自己相中了矮子。哎呀！
我的矮子呀，算你福气来了！下班后，阿向师傅逼着矮子穿上自己送给他的高跟皮鞋，还找来一把梳子，亲自给他梳梳头，要他去陪修修看电影。
矮子听了脸涨得像只红柿子，忸忸怩怩地对师傅说：“师傅呀，你一定听错了，修修怎么会爱上一个矮子呢。”
阿向师傅生气了，用手指在矮子额角上戳了一下：“没出息的东西，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懂不懂？”
矮子想：我这么难看的人再变也变不成西施。但他心肠蛮好，不去怕师傅会不高兴，就答应了。
看完电影已是十点钟了，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谁也不开口。眼看就要各自分手了，修修说：“有件事想同你谈一下，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矮子心里“别别”直跳，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修修，我不骗你，昨天开始，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了，你要谈也晚了。”
修修一听，说：“唉！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今晚要同你谈的不是这个事。”
“噢，不是这件事，那好办，只要恋爱不谈，别的我什么都愿和你谈，你说吧！”
“不过，我对你说后，你绝对不许传出去，你办得到吗？”
矮子一听笑笑说：“这有什么难，我保证不向任何人说。”
“嘘！你别笑，严肃点！”修修慎重地说，“你要是口是心非，将来传出去给我母亲知道了，她一定会急死的，她一死，我也会去自杀！”
“嗬？”矮子感到事情严重，有点吃惊了，急忙发誓说，“我要是泄密，烂掉舌头喂狗去！”
“那好，这一千元钱给你。”
矮子更弄不明白了：“你无缘无故地给我钱干啥？”
修修听了，哭着说：“我实话告诉你，我患了晚期甲状腺癌，没几个月好活了，我一死倒没啥，可怜我家里还有一位七十岁的瞎眼老娘将要无依无靠了。自从我进厂认识你以后，我觉得你虽然矮了点，可你的心地却比别人高出一截，所以，我想认你做个亲哥哥，等我死了，只求你照顾好我那可怜的瞎眼老娘，一直到她百年之后。假如你能做到，我在九泉之下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矮子听完，惊得半晌开不了口。
修修又含泪说：“这本是我的荒唐主意，让你去背上一个包袱，你不同意尽管说，只要你把今晚的情况绝对保密就行了。”
“我保证不说出去，不过你也别伤心，再到医院去看看，也许还有治愈的希望。”
修修摇了摇头说：“我自己知道，这种病是没办法治的。”
矮子听了急得蹬脚说：“修修呀，你不会死，也不能死，我明天陪你再去诊断一下，说不定会有办法治愈的！”
“不了，你不用安慰我了，”修修固执地说，“我的病我自己知道，这几天我咽喉干得要冒烟，火辣辣地痛，有时还咳出血丝来。无论讲话、透气、咽口水，总觉得有一只鸡蛋大小的东西在碰撞食道，说明肿瘤已经病变，所以，我今晚求你……”
这时矮子也顾不得忌讳了，伸手在修修下巴下面摸了起来。果然，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硬块突出在上面。矮子忍不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滚了下来，说：“修修呀，论长相我是配不上你，论感情我是喜欢你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你的母亲是我的亲妈妈，希望你安心养病，我会待你们好的。”
两人分手以后，这一晚上，矮子一夜没有合眼，当想到可怜的修修为了给瞎眼老娘节约下一千元的生活费，临死还舍不得请病假的时候，矮子激动得再也不想睡了，他把修修昨晚说的“保密”二字也忘得精光。想到自己力不从心，一清早就跑去同阿向师傅咬了耳朵，要求师傅让修修休息几天。阿向师傅听了，大吃一惊，说：“怪不得姑娘经常哭，原来是生了这种绝症。”说完，急忙跑去找车间主任商量，车间主任又去汇报厂部，这样一个圈子兜下来，修修生癌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全厂，同时也传到了修修的耳朵里。修修一听可急坏了：万一这个消息传到老母亲那里，老母亲肯定经受不住。思前想后她深怪自己瞎了眼睛，千拣万拣拣了这个不守信用的矮子。
一气一急，修修捧着脸跑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厂里突然接到一只电话，电话是修修的瞎眼老娘托人打来的，查问修修为什么一夜没回家。电话刚好是矮子接的，听到这一情况他也吓慌了，知道自己忘记了修修对他提出的要求而闯了大祸，他记得修修说过：“你若是口是心非，将来传出去了，给我母亲知道了，她会急死的，她一死，我会去自杀！”他放下电话，急忙跑回家里，打起铺盖，拿了三千元，来找师傅，把情况一说，阿向师傅也急得直抓头皮。他见矮子带着钱和铺盖，就问：“你带这些东西来干什么？”
矮子说：“如罪该坐牢时，我把铺盖带到监牢里去用，这三千元交给你，请你帮助我赡养好老母亲；若不该坐牢，我把铺盖带到修修家里去用。因为修修拜托过我，认我做哥哥，现在她死了，从今后修修的母亲便是我的娘。我情愿一辈子打光棍服侍到老人家百年之后。”
阿向师傅听了点点头，说：“这事我做师傅的也有责任，你先到她家去看看，千万不要把情况告诉修修娘。我向支部汇报后，立即去找她。”
矮子听了，马上背起铺盖，两脚如飞地奔到修修家里。只见瞎眼老娘正坐着流眼泪，矮子心一酸，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面前，叫声：“娘！”接着便放声大哭。瞎眼老娘被弄得稀里糊涂，哪里敢答应，正在这时，王书记和阿向师傅搀扶着修修从外面进来了。
原来，昨晚修修在路上整整走了一夜。今天一早，她来到药店，想买敌敌畏自杀。细心的营业员见她神色不对，就仔细询问起来。一问就问出了破绽，所以把她送到了厂里。书记和阿向师傅就又把她送到家里来了。
修修一进门见矮子跪在母亲面前，要认她做娘，心里万分激动，不由得红着脸把矮子扶了起来。矮子一看，又惊又喜：“你昨晚上在哪里呀？”
修修娘一听，又清楚，又糊涂，说：“原来你们都认识的呀！修修，到底出了什么事啦？为什么这位同志硬要认我做母亲？”
修修知道已瞒不住了，一五一十把事情全说了出来。
奇怪的是老太太听了并不着急，要修修伸过头去让她摸摸，她摸呀摸呀，摸了好多时间，才语重心长地说：“修修呀，我说你样样都好，只有一样不好，像你爹那样，太多愁多疑了！二十年前，你父亲活着时，也在这个地方生过这样的东西，也是这么大，这么硬，这么圆，吓得他要寻死作活，后来被一个老郎中轻轻一刀，挤出一泡黄水就好了。”
修修、矮子两人一听都惊奇地问：“真的？”
瞎眼老娘点点头。
阿向师傅对修修笑笑说：“好了，不要瞎想，让矮子陪你找个老中医看看，人在变，医院也会变嘛！家中的事由我来安排。”
矮子陪着修修来到医院，把情况一说，医院很重视，检查下来果然患的是甲状腺囊肿。前几天喉咙出血，那是因为她背上思想包袱，日夜焦虑，再加上疲劳过度，患了急性扁桃腺炎，发了高烧，引起扁桃腺脓肿破裂，吐出了鲜血。由于修修的病情不重，动了一下手术，马上就好了。
阿向师傅见自己的一对徒弟长相不一样，但心地都很善良，当然很高兴，修修出院后，就亲自为他们办了婚事！小夫妻俩恩恩爱爱，赡养着瞎眼老娘，日子过得挺幸福。阿向师傅逢人就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一点不错！”
（夏元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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