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国

    儿童节，我带着孙子去动物园。孙子拉着我来到猴笼前，看着那些活蹦乱跳，做出各种姿态的大大小小的猴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我，面对着这颇具灵性的猴子却是心情沉重，五十年前那令人心颤的一幕，一直震撼着我……

    20世纪60年代的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偏僻的山村。三年自然灾害，全国闹饥荒，原本就是穷乡僻壤的山村更是不能幸免。凡是能入口的东西都已被吃了个精光，村子里不断传出有人饿死的消息。

    野菜挖没了，树叶摘光了，满脸菜色走路直打晃的村民，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再这样下去，只能坐以待毙！

    生产队长把人们召集在一起，有气无力地说：“现在的形势，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明白。如果再不想点儿办法，饿死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大伙说说，该怎么办？”

    这时有人说：“还能怎么办？能吃的野菜、树叶都吃光了，山上的山鸡、野兔也打绝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了！”

    生产队长面色阴沉地说：“我倒是有个办法，可解燃眉之急。”

    众人忙问：“有什么办法，快说！”

    生产队长沉吟好一阵儿，说：“现在山上还有一群猴子，这可是唯一的指望了。”

    听生产队长如此说，村民们面面相觑，都沉默无语了。

    原来，在这个地方有种民俗，把山上的猴子奉为神灵，顶礼膜拜。即使有猴子干了诸如损害庄稼之类的坏事，也只是赶走了事，从不伤害。可如今生产队长要打猴子的主意，人们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生产队长见没人吭声，深深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和你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唉，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想这个法子呀。眼见乡亲们一个个活生生饿死，我、我心里头难受啊！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不要让饿死人的事情再发生。所以，现在也顾不了那些了。我决定全村男女老少齐出动，上山打猴，以解燃眉之急！哪怕等这场饥荒过去，给猴子修庙，塑身谢罪，我们也认了！”

    第二天，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全村男女老少几乎倾巢出动。好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扛着锹镐，拎着棍棒，拿着刀叉，敲着盆击着桶，漫山遍野地呐喊着，把群猴都追赶堵截在一个不大的山谷里。

    山谷里的树木早已被砍伐光，生产队长指挥着把那些惊恐万状、精疲力竭的猴子，紧紧围住。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村民们围坐在山谷的四周，和被层层包围、插翅难逃、几近绝望的猴子对峙着。都是为了活命，准备做最后的拼死一搏。

    人们开始慢慢向猴群靠拢。老人、妇女、孩子不停地敲击着响器，高声呐喊，给冲在前面的青壮年助威，也给猴子施加压力，造成慌恐。

    猴子们也都把老弱妇孺圈在当中，那些强健的猴子挡在前面，怒目而视，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一场人猴激战展开！

    妄求活命的猴子四散奔逃，殊死抵抗；饿急了的村民不顾一切，拼出全部力气追杀。人的呼喊声，猴子的惨叫声，在山谷间回荡。

    一只又一只的猴子被击毙，山谷里的猴子已所剩无几，包围圈在逐渐缩小。突然，两只硕大的猴子迎着杀红了眼的村民扑过来，后边紧紧跟着一只怀中抱着自己的崽，背上背着其他猴的崽的母猴。冲在前面的两只猴瞬间被打得脑浆迸裂，却依然死死抓住棒子不放。就在这一刹那，母猴乘势跳出包围圈，沿着荒瘠的山岭匆忙逃窜。生产队长看到了这个情形，高声喊道：“小刘，你快去追！”

    此刻，我正跟着老爸在寻觅漏网的猴子。因为老爸上山的时候背了杆猎枪，所以生产队长才喊他去追杀那只逃窜的母猴。老爸答应一声，拉上我就朝母猴逃跑的方向追去。

    老爸是村里唯一持有猎枪的人。猎枪是爷爷传给老爸的。老爸爱惜猎枪就像爱惜自己的眼珠子，总是擦拭得一尘不染。老爸枪打得好，心肠也热。有一年，村里闹狼灾，有不少家的猪羊都遭到狼的祸害。村民就求老爸去帮忙护守，以至于只要老爸在哪家一露面，狼就不敢去侵害。

    循着母猴逃脱的方向，我和老爸猛追不舍。可追赶了一程还是没有赶上，我气喘吁吁地说：“爸，咱们能追得上吗？”

    老爸胸有成竹地说：“母猴抱着两个崽，跑不了多远的。”

    果然，没再跑多远，抱着两个崽的母猴就再也跑不动了。眼见我们追到了跟前，惊慌失措的母猴实在无路可逃，只好爬上了空地上一棵孤零零的小树。这棵树实在是太小了，几乎承受不起猴子的重量，母猴在上面随着树干的晃动左右摇摆。

    我和老爸来到树下，近距离地与母猴对视着。我清楚地看到，母猴惊骇的眼神里充满绝望，更坚定地搂住了它的崽。

    老爸举起了枪，瞄准，右手的食指慢慢放到扳机上。

    正在这时，母猴突然冲着老爸做了一个手势。就在父亲一愣神的工夫，只见母猴迅即将背上的、怀中的小崽儿一同搂在胸前，喂它们吃奶。两个小东西大约是不饿，只吃了几口便不吃了。母猴就将它们搁到更高的树杈上，又上上下下摘了许多片树叶，然后将奶水一滴滴挤在上面，搁在小猴能够得到的地方……

    做完了这些事，母猴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老爸，用两只前爪打了个拱，然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立马明白了母猴的意思：你开枪吧！但，请放过我的孩子！

    “爸，不要开枪！”我泪流满面地喊道。

    没有听到枪声，也没有听到老爸的回答。我看到，老爸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缓缓地移开，慢慢地把枪放下来，眼角闪着晶莹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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