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发第一个月工资,他揣着钱去找科长李桂成请假。当时科里四个人,一个去了地区参加业务培训,一个休病假在家,只有他和科长上班。科长值白班,单身本来就住在机关的他值夜班兼白班,一个人顶两个人使唤。科长没给他假,说人手忙不过来,过两天再说吧。他又磨了半天,科长急了数落他:“刚上几天班就磨磨叽叽地请假,还想不想在机关混了?”
他一生气起来就走,直奔岳紫琼的老家,大兴安岭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当经过三天三夜的颠簸,目光呆滞、满嘴血泡的他来到她地址上所写的那个小村,找到岳紫琼家有些破烂不堪的土院土房门口时,迎接他的是一个只洗脸不洗耳根子,把手揣在袖子里,把脖子缩在带补丁的黑夹袄领子里的中年男子。那个男人摇头晃脑地说:“此岳家非彼岳家,彼岳家养女得济,是人坐小卧车,货乘大汽车,随乘龙快婿大城市享福去啦!”他问他们去了哪里?得到的回答是“肯定是大城市了,在哪疙瘩就不知道了。”他问遍了全村回答都是:“跟他们家的大姑娘小琼到大城市去享福了。”他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下去,直到彻底凉透了,一头栽倒在生产队办公室的大门口。热心的村民给了他纯朴真诚的关心爱护。在那个敦敦厚厚的生产队长的千金、大队卫生所的丁珍珍姑娘的第十五针扎进他已经没有多少肉的臀部时他才艰难地睁开双眼,嘴里不住地喊着:“紫琼,紫琼……”
“你醒了?”丁珍珍又冲外面激动地喊,“他醒了,我把死人给医活了!”等丁队长一行从外屋拥进来时丁珍珍已经喜极而泣。这位只在乡卫生院学习了三个月就顶替刚刚因为卖私药被大队撤了职的田成仁大夫成了赤脚医生的姑娘“救活”了人,这让她从此相信自己也能医好人的病。这一惊喜也让丁队长非常高兴,论聪明、论文化,他的姑娘本排不上号当赤脚医生的,但他是队长,所以他的女儿就当上了。当上后他心里并不踏实,很多农民在田大夫被挤下去后宁可走八里地到外村去看病,也不到大队卫生所来。他姑娘医活了人既证明了他的决策的正确性,也让村民知道他的姑娘是个连死人都能医活的神医,从此他在村子里就更加扬眉吐气了。他来到床前问了一些“好点了吗”“好好养病”之类的话,然后背着手像是大领导视察医院看望伤病员一样大声对丁珍珍说:“不要骄傲嘛,要再接再厉,全心全意救死扶伤,好好为病人服务。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怎么样,还能顶得住吗?”丁队长的拿腔作势要是在平时一定会让珍珍和几个大队小队干部笑得肚子疼,但在今天他们却觉得非常庄严、神圣。她挺起身板认认真真地回答说:“请领导放心,我能挺住,我坚决完成任务。”
丁珍珍落实队长爸爸的指示可谓完全彻底不打一点折扣,她不但日夜守候在赵念鲁的病床前,为他打针喂药,端屎端尿,还上房顶进鸡窝,柴禾堆里堵、乱草丛里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闹了个乌烟瘴气,把家里唯一的一只芦花大公鸡抓住,送进了锅里成了赵念鲁饥饿、贫瘠的胃内的食粮,弄得他们家三十二只老母鸡集体成了寡妇。她为人民服务更加完全彻底的进一步标志,是在他醒过来的第三天,身体刚有了点生命活力的晚上为他擦身体,当时他们都感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当她发现了他身体的变化,了解到他有了那种需要后,毅然拉灭了电灯,脱掉了花棉袄钻进了他的被窝。这一治疗办法果然有效,第二天一早起来他的一嘴大泡全消了,人也能下地走道了。既然如此,他觉得再对岳紫琼穷追不舍下去既没有希望也没有了脸面,只好长叹一声,一了百了算了。
他回到平荒重新坐回自己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对组织的审查。在当时,一个机要干部失踪一个星期绝对是一件大事。他首先被隔离审查,整天面对着一个个询问。与此同时核实情况的外调组已经星夜派出。三天后当他正准备再把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问题再重复一遍时,丁珍珍来了。
她先是到县委把她与外调组说了两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然后见到了他。当第二天县委决定要开除他时,她大声痛哭,长跪在县委门口,苦苦哀求县委留下他,否则就要碰死在门口的石狮子头上。县委领导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给他一次机会,改开除为“以观后效”,他被留了下来。当夜他们就自然而然地住在了一起,一个星期后他们在他的老家拜堂结成了夫妻。
他相信岳紫琼帮助自己的主要原因是岳紫琼为还当年欠他的债。真是冤家路窄,十几年过去了她再度让他难堪,让他无地自容。他决不会接受她的恩赐。岳紫琼以为因此就能弥补他心灵的创伤,那她就大错特错了:“纯白不备,君子不为,我不需要你的忏悔,不需要你的假仁假义,更不需要你的怜悯。”他把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一丢准备去找吕县长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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