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念鲁吓了一大跳，忙站起身迎上去扶住费主任。
吕县长倒沉得住气，一副处变不惊的大将模样，说：“坐下来，喝点水，慢慢说。”
赵念鲁想把费主任扶到沙发上坐下，费主任一使劲挣脱了他的手：“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坐得住？”他三步两步蹿到吕县长面前，“刚才付书记来电话让你和赵书记马上赶回去。”
“什么事这么急？”吕县长问。
“王爷马场镇因拖欠教育工资，造成了很多教师上访，刚才县里派了一台大客把人从地区接回去了，据说还有动的迹象。付书记让你们马上把这笔款搞定带回去救急。”
“听见了吧，老赵，你马上跟岳处长取得联系，平荒太需要这笔钱了。”吕县长凝重地说。
“还是让别人给她打电话吧？”赵念鲁实在不愿意与岳紫琼打交道，为难地说。
吕县长颇为不悦，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说：“现在最大的事是，这一千二百万一天划不到我们平荒的账上，我们的教师就拿不到工资，上访就难以平息，我们就抽不出精力来一心一意干事业谋发展。作为一个党员干部，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吗？你立即就给岳处长打电话，跟她约好了，马上就见面。别老想着个人那点事，我们都是平荒的干部，一切要从平荒人民的利益出发，别说面子伤点，就是伤了身子动了骨头也别怨别人，你吃着平荒人的，用着平荒人的，就得给老百姓办事。大道理我不想说，也没那个工夫，马上打电话。老费，让我的车在楼下等着，等赵书记联系好，我们马上过去请岳处长签字。”
“好。”费主任答应一声拿起了手机。
岳紫琼接他电话时显得很兴奋，他说是找她签字，她略微有点失望，故意拉长声说“行”，接着迫不及待地说，“你快点来吧。”
整个见面签字的过程，岳紫琼跟他只说了三句话。说第一句时他感觉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那是他们刚走进她的办公室，她说：“欢迎你。”想想不对又加了一个“们”字。握手倒是先跟吕县长握的，明眼人一看就是礼节性的，握住他的手一直就没撒开，生怕一松手他会土遁而去似的，直到把他连拉带扯摁到沙发上还没有松开。他的脸被烧得热辣辣的，拿眼睛直找吕县长。吕县长把脸扭到了一边装做什么也没看到。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嘴也不好使了，大声说又怕吕县长听到，几乎是耳语地提醒她说：“我和县长是来找你签字的。”第一句说时她好像根本没听到，说第二句时她神态有些忸怩，酸溜溜地说：“不签字你还不来了呢。”说完紧握着他的手也松开了，又说了一句：“签个字还用劳二位领导的大驾？”这时吕县长才说话，两个人客气了一会儿，岳处长还没有签字的意思。
赵念鲁着急，想早点把事情搞定好逃之夭夭，就说：“我们是来请处长签字的。”
岳处长给他使了个眼色，嗔怪道：“忙什么，人家县长还没你忙！”
吕县长同样也急，他也想早点办完早点回去救急，但表面却非常平静，依然一副稳扎稳打谈笑风生的样子：“真就是他比我忙，刚才接到县委的通知，让他马上回去到镇里报道，昨天镇里很多教师闹着要上访，这个时候缺少他这个书记兼镇长恐难稳住大局。我和他一起来，一是公，二是私，让你们老同学道个别，否则人家岳大处长该怪我这个小县长不懂感情了。”岳处长这时说了第三句话：“今天不走不行吗？”那神情就像一位不想让丈夫出远门的小媳妇。赵念鲁没有回答她，吕县长等了半天见他没说话又费了不少话解释。岳处长没说话也没抬头，拿起笔在吕县长递过来的报告上签完字，直到他们告别她始终没跟赵念鲁说一句话。
门关上了，岳紫琼的心也被关上的门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时过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他了。可当吕县长来找她批钱，平荒两个字就像点开程序的鼠标一下点击开了她记忆的大门，她想起了初恋的赵念鲁。当年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自己那个贫困的家，为了多病的父母，为了要上大学的弟弟，她嫁给了中年丧妻的某厅厅长……她深深地伤害了他，也无颜再面对他……可是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再见到吕县长时，对那笔专项资金她不置可否，只是不断询问张念鲁的情况，并用略带惊讶的口吻说：“念鲁当年可真是个人才，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干上去呢？”又开玩笑说，“难道平荒用人也存在不正之风？”把要求融和到闲聊之中，让你一听就明白但绝不从自己口中说出去，这是她从厅长丈夫那儿学到的精明。
久居官场的一县之长自然也不是傻子，于是有了岳紫琼的如愿以偿……
赵念鲁和吕县长怀里揣着一千两百万批件，回到县里直奔政府广场，面对着已经上升到几百人的上访队伍，他们登上了国旗旗杆底座的第三层台阶，吕县长从已经喊哑了嗓子的主抓教育的女副县长周燕敏手里接过扩音器，拍拍手里的公文包，大声宣布：“各位尊敬的老师，我是县长吕成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我刚从省里回来，我这包里装的就是大家的工资。请大家回去，最迟下周一大家就可以领到全部拖欠的工资了。”老师们还是将信将疑，有人甚至还在喊：“政府就会糊弄人，别信他的。”吕县长不紧不慢地说：“大家不要不相信政府，下周一如果大家还拿不到工资，你们再来闹也不迟嘛？”赵念鲁也附和说：“请大家放心，我可以作证，吕县长的包里装的就是我们刚从省里取回来的支票，准备给大家发工资的钱。”周县长和信访办主任也纷纷劝解，又折腾了一个来小时，上访的教师才陆续离开。
吕县长随后带着他来到了付书记办公室。付书记激动地拉住了二人的手，连声说：“我的两个大功臣，辛苦了，辛苦了。”
吕县长说：“我把情况跟你汇报一下吧。”
付书记说：“我都知道了，你们也累了，今天就不用说了。我请客，给我们的大功臣接风洗尘。”吃完饭，付书记说：“念鲁啊，按说你刚从省城回来，我该给你几天假回家看看，可是现在形势严峻，刚才你也看到了，今天闹事的教师大部分是你们王爷马场的，你必须连夜上任。我已经告诉组织部部长了，你们马上出发，坐组织部的车。”就这样赵念鲁连夜上任了。
第三天，县里本着谁要的钱大头归谁花的原则，将八百万汇到了王爷马场镇的账户上，镇政府教育办连夜做了工资表，第二天一早全镇的干部教师都领到了工资。对余下的钱怎么花他和马列有了不同的意见，马列主张要建一栋办公楼，然后把镇政府前的路修成水泥的，说这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镇里的大多数干部都同意这种意见。还有的建议，把干部的福利调上来，理由是有钱了不能苦了干工作的人。他没表态，大家就只能是想法，因为他是一把手，还因为钱是他要的，谁要的谁有权支配，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为了调动要钱者的积极性。
他深入到全镇十一个村、五十八个自然屯，转了一圈，泥河村一个农民党员叫张利国，指着满院子卖不出去的包米对他说：“赵书记，你都看见了，现如今我们农民是不丰收了愁，丰收了粮食卖不出去、卖不上好价同样是愁。”
他问身边主抓农业的副镇长习中武：“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没有？”
习镇长说：“现在市场上粮食饱和，国库储存能力又非常有限，收不过来。要不就办加工厂，要不就发展畜牧业养猪、养牛，不但可以向深加工方向转化，而且还可以升值。”
他问：“那为什么不搞呢？”
张利国说：“想搞，哪弄钱去呀？”
习镇长接着说：“农民大都缺少启动资金。”
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丰收后农民的忧愁……
返回镇里赵念鲁便组织召开了党委会，他力排众议说：“大家都别争了，这笔钱是上边给我们发展畜牧业的，我决定专款必须专用。我们利用这笔钱扶持农民养猪。”马列还想说什么，他说：“吕县长说了，这笔钱只要我不揣到自己的包里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就这样，他用这笔钱扶持起了十几家中小型猪场和三百多家养猪专业户，年出栏生猪五万头。当年仅畜牧一项农民人均增收五百元，镇人均收入由原来县倒数第二，一跃成了全县正数第二。好事接着一个个都来了，先是国内最大的火腿企业“八戒肉联”闻猪而来，在王爷马场镇办起了就地加工的肉联厂，接着是全县在他们镇召开“猪”现场会，一时间是猪名大噪，猪声远播。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在随后进行的全省专项资金使用情况大检查中，作为全县乃至全省少有的几个专款真正专用的项目之一，立即成了区县的典型，一个个请都请不到的实权人物纷至沓来，来了县里就指示一定要招待好。初时赵念鲁还想不透，渐渐地他便乐此不疲了，因为来的人都不白来，酒喝了、农副产品拿了你的，绝对不白拿，高兴而去的大多都能慷慨挥毫，一笔不小的资金就会潇洒地飞到王爷马场镇的账户上。对于这些钱赵念鲁总是坚持三分之二的使用方法，即三分之二必须专款专用，人家说给学校买电脑他就买，人家说打扶贫井就打，另三分之一充作镇里的流动资金。不久他就得了一个干正事的名。当然这中间帮助他最大的还是岳紫琼。她陪厅长来视察时，当场把其作为全省专项资金使用的先进典型，代表全省迎接了全国专项资金使用大检查。赵念鲁对此非常重视，进行了一个月的专项准备，集体花了二十万给每个猪场都美了一把容，那猪舍真可谓四白落地、窗明几净、标语醒目、彩旗飘飘、生机无限，令老厅长不住地叫好，令随后到来的检查团大加赞扬。陪同检查的厅长一高兴当即指示岳处长把全省用于扶持养牛的专项款给王爷马场拨五百万，还说专项款交给小赵书记我放心，对这样的实干家我们就要大力扶持。这下赵念鲁更牛了，他利用这笔款在镇扶持起了一百个养牛大户，一下子实现了“半壁江山猪牛坐殿”，由单一的农业型经济向农牧结合的复合型经济发展，不但解决了广大人民群众卖粮难的问题，同时对转移农村剩余劳动力、发展农村经济探索出了一条新的路子，颇得上级的好评，也得到了老百姓的拥护，当然也得了一个外号：旱涝保收一品官丐。意思是别人要钱一靠跑二靠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赵念鲁要钱自有天成在家等着别人就送上门来了。有了钱，实实在在地为老百姓做一点事，政绩、政声自然就有了，两年半刚过，县里党政班子换届又以高票当选为副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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