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到来改变了他的生活。他雀跃的步伐使单位到公寓的距离至少缩减了五十步。是秋冬季节冷缩的地表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他在刘雪离去之后第一次产生了倾诉的冲动。他拨出高登的手机。他想起他与高登的初遇几乎与女人一样诡异。几年前的一天夜晚,高登以一个醉鬼的身份闯入他的住所。当时,他面对醉鬼失去了起码的警惕,高登就这样在他的硬板床上折腾了一个夜晚。他稀里糊涂地坐在地板上。次日中午,高登才醒来。
“这位朋友,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哦,对,我好像是搬走了,你连钥匙都没换过?”
“你搬走不止两三年了吧?”
高登伸了伸懒腰,打量了一下房间,从床头捡起一沓文稿。
“嘿嘿,你还是文学青年?我是高登。”
“你就是高登?”他不无失望地问。
“如果我住在这里,一定会对你的写作有莫大的帮助。”
“可是我有女朋友。”
“没关系,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后来他得知高登刚刚经历了一场婚变。一段时间之后,高登离开了这座城市。他记得那段日子高登时常指着“金色年华”大放厥词,然后带上一瓶白酒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怀疑如果没有高登的指引,他就不会发现这个翘首以待的女人。他滔滔不绝地向高登描述他与女人的奇遇。他感到他的嘴巴在恢复了接吻的功能后又恢复了说话的功能。他希冀高登判断出女人的来路。
“这无关紧要,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为你烧菜做饭,总比刘雪为你烧菜做饭有意思。”高登在手机那头展示了一个过来人处变不惊的淡定。
“可是我觉着很重要,否则我很难信任她。”
“男女之间上床睡觉就是信任。就算是一场交易,也是基于信任发生的。”
“你觉着她为什么会找上我?”
“这一点确实难以理解,不过,如果她是精神病患者或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就另当别论了。请问,你是直接进入还是间接进入?”
“你说什么?”
“我建议你们先去趟医院。”
高登似乎被自己的幽默折服了,在手机那头无休止地笑起来。他无法容忍高登再胡扯下去了。他挂断电话,环视了一圈自己的住所。他想他需要带着女人离开这一逼仄的空间。他需要确认一下女人是否愿意将两人的关系大白于天下。他没有带她去医院,而是去爬了一趟山。他为她准备了一套紫罗兰登山服,以与橙红区别开来。他把拴在书桌角的登山绳取出来,从书桌底拉出帐篷包。他选择了一条熟悉的线路。这条线路每个周末都会有一群群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驴友。
“陪我一起去看日出吧?”
他看着女人。他看到女人的脸上写满新奇。女人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他们就这样出发了。女人似乎从未有过野外登山的经历,紧绷的身体在攀爬中连带出一连串笨拙的动作。他多次将登山绳捆缚于女人的腰间,尽管这条线路并不存在生命的危险。他们与一支庞大的队伍不期而遇。他以为女人会像刘雪一样融入那支队伍。她没有。她一味地追随着他的脚步。那些贴附崖壁行走的紧张、化险为夷的喜悦似乎都是为他展露的。他们一起在阳光下行走,在广阔的天地间行走。他为此感到温暖。他想他与女人的关系一定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也许很快,他就会知道她的故事,她的生活,以及她的朋友。
他们登上需要攀登的最后一座山峰。他喜欢站在一座山峰眺望一座座山峰,探望它们被岩石风化的孤绝或被云林遮蔽的隐逸。他会想象千百年来无数双注视它们的眼睛,想象那些眼睛投射的目光和他的目光重叠在一起。接着,他把目光投向大海,以及将大海和天空连接在一起的海平线。
“你看,那就是海,明天,太阳会从那里升起。”
女人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指探向远方。
“海上的日出很壮观吧?”他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
“是的,很壮观。”他扫兴地说。
“晚上会不会很冷?”白白胖胖的男人仍在不识趣地套近乎。
“他们应该安排了篝火晚会。”他转过脸,不再理会白白胖胖的男人。
夜幕降临,他没有和女人参加篝火晚会。他们依偎在草坪上,沉浸在彼此的谈笑和沉默中。手电筒的射光在空气中形成一道光柱。光柱在两人的谈笑中静滞,在两人的沉默中打转。他们遥望着星空和月光,如同遥望着亘古不变的浩渺和静谧。有一段时间,他们谁都不愿干扰对方的沉默。
他把目光投向围绕篝火的人群,辨认着被篝火渲染的脸庞。他仿佛看到刘雪肆无忌惮的笑容。刘雪从未有过如此放纵的笑容。刘雪捋了捋胸脯,稍稍收敛住笑容,接着张大了嘴巴。他没有听到刘雪的歌唱。当刘雪闭上嘴巴时,篝火边的掌声和呐喊声莫名其妙地响起来。火焰加速了摆动。篝火燃烧得更加旺盛。橙红色登山服在篝火的映照下仿佛也烧着了。他看见刘雪歪歪扭扭地举着一瓶罐装啤酒朝他挥手。之后,灌装啤酒以一道迅捷的抛物线砸在他的大腿上。
“兄弟,别愣着,来瓶酒!”又是那个白白胖胖的男人。白白胖胖的男人朝他扭了扭屁股,淫邪的笑容使他警觉地搂紧女人。他没有去捡丢在草丛中的灌装啤酒。
“你想喝吗?”他对女人说。
“我不喝。”女人说。
“那我也不喝。”他说。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刘雪?”女人盯着他问。
“怎么会呢?”他虚伪地反问。
“你一定和刘雪来过这里,你想起了那一次和刘雪一起看日出,想起了那个夜晚的很多细节。”
他看着女人像月光一样柔和的目光。没有人可以对月光隐瞒心情。他只能以身体的温度回避女人的目光。他抱紧女人,顺势瞥了一眼篝火的方向。一阵风吹过来,星火纷飞。
“你说是不是不管我们跟谁在一起,都会不自觉地重复与最初的那个人的故事?”
“当然,毕竟只有那么几个姿势。”他感到自己恢复了镇静。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知道刘雪的下落?”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不作回答。
“不管你信不信,我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我根本就不认识刘雪。”
次日一早,两人如愿看到了海上的日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