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皮影活起来-无章节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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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庚爷为皮影而死,给我奶奶很大打击。奶奶总觉得他是替陈家皮影死的,深感内疚。我们那时就能看到她精神及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现在,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了。

    奶奶说,现在下半身疼。腿关节里像有刀子在割,小腿缝里似乎在过风。奶奶知道年轻时种下的苗现在在长成树。人老了,朽了,这树的枝枝蔓蔓就吸了髓气开始缠缠绕绕了。她走路要拐杖了。我哥从外地给她带了个树根做的拐杖,雕着寿星头。奶奶拄着这根拐杖在屋前后转悠,佝偻的身子,龙钟的步态。老了,真老了,奶奶自己感叹。

    没人陪伴的时候奶奶就独自一人在楝树底下坐。

    这棵不知何时何人种下的苦楝长得少见的粗壮,一人快抱不过来了。整个院子都笼在它宽阔恣肆的浓阴里。奶奶会拍拍苦楝粗壮多褶的身子,想它春日里那漫天灿烂的细小花儿。

    哥哥在星期天的时候把女儿送过来陪祖奶奶。她叫蔓蔓。蔓蔓明年就要上幼儿园了。在祖奶奶精神好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她就为祖奶奶编辫子。

    奶奶一头花白的头发。为省事她自己拿剪子乱绞了一通,长长短短支棱着。

    蔓蔓便在祖奶奶头上扎出了十几个小冲天丫。奶奶的头远望去便像街头卖的长满指头的气球。蔓蔓每天都热衷这件事,奶奶也不阻拦,还拄了拐杖挪到隔壁去坐,招得爹爹婆婆们笑,她自己也很开朗地笑。

    我奶奶现在是真开心了。

    奶奶说这几天老梦见自己爹娘,还有从不入梦的我爷爷夜里也来了。喊她呢。看来自己没几天熬头了。耳朵里总是爷爷那或高亢或悲怆的歌声。

    奶奶让我妈把我爹叫回来。我爹他们现在跑远了就不每天回,省脚力。这时候正在离家三十多里的地方唱呢。

    我想皮影了。奶奶看着我爹。这几天你爹总在我耳边唱,我想听你们再唱一回……我要把你唱的说给你爹听。

    香啊,买些花生瓜子、水果,烧几缸茶……凡来看戏的都叫别人吃喝,人家是来陪我呢。

    奶奶很吃力地说话。

    妈看来不行了。我妈哽咽。

    没事的,我先回去跟顺春叔他们说,我们尽快回来。我爹安慰我妈。

    两天后,主家用手扶拖拉机把我爹他们送回。家业还没卸下,顺春爷就大喊,嫂子呢?妈忙带顺春爷进奶奶房。

    嫂子,才几天,怎么就这样了?

    还好,还好,你们回了啊。奶奶倚着,努力说话。听得出她在克制自己的喘息,你哥来叫我了,我要找他去啰。

    瞎说!嫂子,还活几年吧,我们今晚就给你求神祈寿。

    嫂子,看,鳝鱼。我专门给你买的,你喜欢吃呢。顺春爷把网兜在奶奶眼前晃。

    难为你了,这东西现在金贵呢。笑意写在奶奶脸上。

    你要吃饭,要有精神!我们这就搭台,晚上就唱给你听。

    台就搭在自家门口。

    搭台的时候我哥回来了。我爹奇怪。你怎么晓得我们今天在自家门口唱?哥哥说,碰巧了。原来他回来是说个好消息。省里邀请我们皮影队参加全省首届民间艺术节!顺春爷在凳子上原地跳起来,小孩子似的,快跟你奶奶说,快!

    哥哥把好消息告诉奶奶。

    奶奶抹眼泪。奶奶的喜悦现在都用眼泪表达。

    奶奶说她要看《薛仁贵回窑》。

    当年在这出戏的现场,我奶奶抛开她少女的羞怯,只差飞身上台,这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现在预感自己大限将至了,我奶奶觉得自己是那寒窑苦等的柳春英。

    想当初薛妻柳春英含辛茹苦拉扯儿子长大,教导他文治武功、忠孝节义。奶奶叹自己四十几年稼穑艰难、箪食瓢饮。自己比那柳春英强多了!可怎么还就是想看柳春英寒来暑往的支撑,还有她对丈夫缠绵悱恻的幽怨?

    我爹在台上极尽豪迈与娇柔。

    鸡鸣腔的高潮处,气冲霄汉,华美壮观。

    奶奶在一张竹躺椅上半躺着,妈和我哥一人一边看护。晚饭的时候,奶奶努力地吃了半碗稀饭,喝了几口鳝鱼汤。

    奶奶很想睁大眼睛看清舞台上那对夫妻的面目。她知道柳春英怀里还揣着薛仁贵的休书哪。他们这时候在互相试探着,看似针尖在对麦芒……爹的女声唱出的是一个柔情、贞烈、大义的柳春英。那种酸楚、那种期盼……

    秉浩我儿啊,我替你爹先谢你了,委屈你了……

    奶奶的泪眼渐渐沉了。

    夜幕中,奶奶看到我爷爷驾着金碧辉煌的马车朝她驶来,他欢快地唱着。

    我们家戏箱里的众天官都簇拥在马车旁迎接我奶奶。

    奶奶现在急着要告诉我爷爷:

    他的皮影要唱到省城去了。

    秉浩是个好接班人。

    比他强多了。

    奶奶脸上淌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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