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左敬棠。我甚至不愿意想起他。他就像我身上一块陈旧的伤疤，我生怕一触动就会引起身心的疼痛。但我和沈忆兰总是等待着，等待突然有一天，左敬棠会提着几只牛皮纸袋，呱哒着那双皮鞋走进我家，大声说道，嫂子，我来蹭顿饭。然后我们一起喝酒，一起争辩那些我们共同感兴趣而又同我们毫无关联的问题。我们什么也没有等到。等来的是他的死讯。
我必须向你透露我的心事：我到底对左敬棠和我最后一次见面时要打我的那一幕无法释怀，我怀疑我是否真的亏欠了他。这让我对他恋恋不舍。我决定去送一送左海棠，也送一送左敬棠。
我开着车来到左海棠住宿的那家小旅社。她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去坐火车。左敬棠的骨灰盒被她用一个大包袱包好提在手中。我问了她的行程，她说，坐完火车坐汽车，坐完汽车再步行，反正两天时间吧，那是一定可以到家的。就是没想到您还用小汽车来送我，我真是开了洋荤了。左海棠显然对我的小车很感兴趣，坐在车上东瞄瞄西看看。
我没话找话地说，你回去准备干什么？
左海棠说，种田、养孩子，我有一儿一女，我要把他们养大。
左海棠说，敬棠他们单位的领导真好，给了我一大笔钱，这可帮了我的大忙。
我知道她说的是左敬棠的抚恤金，那不过一万多元。但对这个山里的农妇来讲，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我在内视镜里可以看得见她用皱纹堆出来的笑脸。
我泊好车，把左海棠送进车站。左海棠一手提着她弟弟的骨灰，一手握着我的手说，谢谢您，我回去让我的孩子好好读书，也考到这个城里来，到时候报答您。
我一震，微微点头，无力地放下了她的手。
我不再回望左海棠的背影和她手中晃荡着的骨灰盒，径直走到车边，打开车门，钻进车里。为了压制心中的烦恶，我打开了车载CD，放出来的正是阎维文演唱的那首《小白杨》：
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
根儿深，杆儿壮，守望着北疆
……
那歌声苍劲悠扬，沉静而自信，竟至压制住了火车站广场所有的鼎沸与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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