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甘溪-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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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命地逃回白沙镇的严高林越想越后怕,想着刚过去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刻,那个手提驳壳枪的红军一口气追了他好几里,子弹就在他耳边“嗖嗖”地飞。有那么一阵,他都认为今天是死定了,没想到还捡了条命回来。想起追他那个红军的猛劲儿,后脊到现在都还发凉。他又想起自己下令刀劈女红军和那个被打断腿的以及那七八个被炸死在水坑中的红军,一阵心悸:“以后跟红军作对的事要少做,红军也不是好惹的。今天算老天有眼,算自己走运。人们都说红军中挎驳壳枪的人都是神枪手,抬手可以打飞鸟,幸亏这个红军枪法不怎么地,如真遇到抬手打飞鸟的高手,那自己几条命都不够,以后怎么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拿命去开玩笑。”

    惊魂未定的他不敢在白沙镇久留,怕红军冲到白沙镇来干掉他。他要赶快收拢逃回的团丁,连夜赶回甘溪。他现在是惊弓之鸟,被红军打怕了,只有逃回甘溪,在陈保的庇护下他才有安全感。

    团丁们陆陆续续地逃回来,带去的三十五个团丁少了三人,有人说是被打死了,也有说被红军捉去了,枪少了六支。人少他并不痛惜,枪少了可让他心痛不已。他对那三个丢枪又跑回来的团丁又打又骂,瞪着眼珠大喊大叫要“拖出去枪毙”。团丁们也很委屈:“本来是你率先开溜逃跑,你能逃我们为什么不能逃呢?”

    团丁收拢了,脾气也发够了,正准备上路时,一个团丁在那里嘀咕:“我们算跑得快的,王三娃跑慢了一步被红军打死了。”严高林一听眼珠一转,抓住那个团丁问:“王三娃被打死了?是真的吗?”

    “真的,是我亲眼见的,一颗子弹在他脑袋上钻了一个洞。”

    “他带去的人呢?”

    “在我们后面,王三娃带去的人好像有两个被打死,还有负伤的,他们跑了一阵就没跑了,说是等红军走了要去看一看王三娃还有救没救。”

    严高林一听大喜:“王三娃呀王三娃,你也有今天?以前在这一带作威作福,当年自己在他手下挨打挨骂没少受气,今天居然被红军打死了!好哇,红军菩萨,你们帮我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现在趁他的人还没回聚风镇,要赶快将这些人截住,连人带枪全部扣下。人可留可走,枪却必须留下,过了这阵子再到聚风镇去,连他的老窝也端掉。”

    截住王三娃的那几个家丁倒没费什么事,那几个人如丧家之犬,一心只顾逃命,要赶回去报丧。他们哪敢与严团总作对,叫缴枪就缴枪,叫滚蛋就滚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严高林又发了,喜得他合不拢嘴。马家大沟一战,自己丢了三个人六条枪,得到九支枪,其中还有两支驳壳枪。那支别在王三娃腰上,自己眼馋得要命的小手枪,如今也挂在自己腰上,赚了!回去还可以向陈保报功,就说打死五个红军,其中两人是官,缴获驳壳枪两支。在返回甘溪的路上,他一直沉浸在搞掉王三娃的喜悦中,心里美滋滋的。

    陈保一开始对严高林的描述半信半疑,他不相信这小子有胆量主动出击去打红军。但不信又不行——两支驳壳枪和别在严高林腰间的小手枪可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就权且信他一回。他先表扬鼓励严高林一番,告诉他团长过两天来视察时一并报告团座再行奖赏。其实严高林很蠢,这有所收获也就罢了,还要瞒天过海去报功,想再讨点赏,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样的事瞒得住吗?果然第二天,严高林吃败仗临阵开溜,后来又黑吃黑,翻脸收缴王三娃家丁武器,又虚构事实报功请赏等,在街头巷尾传开了。传播这些事情的正是严高林带去的团丁们。后来传得有鼻子有眼,有说严高林被红军捉住后投降,被红军派回来打死王三娃的,有说严高林要黑吃黑,先就将王三娃打死的等等,版本很多。

    这些自然要传到陈保那里,陈保叫来两个团丁仔细询问了前因后果。他得知真相后,对严高林的人格极为鄙视,认为这人是不折不扣的社会渣子,厚颜无耻的地痞流氓!此后他基本不再与严高林交往,并处处掣肘着他。

    严高林得意了两天,街头巷尾疯传的事就到了他耳朵里。他知道这都是团丁们说出去的,于是将团丁集合起来狠狠地骂了一上午,反复告诫团丁们以后不准乱说,并威胁说他现在正在调查,如查出是谁说出去的,一律枪毙。那以后,风言风语传得更快了。严高林也无可奈何,他后悔不该到陈保那里去邀功请赏,弄得自己现在下不了台,里外做不了人。陈保那里他也不敢去,讨赏之事更是想都不敢再想。

    这两天很安静,不像前几天每天都有尾随追截阻拦的敌军。下山筹粮要顺利得多,因为老百姓对红军有了初步的认识。经常下山筹粮的李吉与小王讲现在下山购买食物时,当地的老百姓看他们购买量大,又是外地口音,往往一声不吭,也不讨价还价,很快成交。有时李吉他们开口问话,对方还会示意禁声,直到交易完成,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突然缓和起来的形势让丁苟很纳闷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明白是马家大沟一战,打死恶霸王三娃和追击严高林的事让老百姓很佩服。打死王三娃对各处的民团都有相当的震慑作用,特别是严高林被红军追击数里,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的过程被传开后,各处民团纷纷收手,不敢如此猖狂。他们也怕落得王三娃和严高林一样的下场,觉得犯不着为国军如此卖命。现在红军虽然被打散,但还是相当有战斗力。因此,地方民团气焰有所收敛,不再积极地寻找红军的行踪。另外就是王三娃横行乡里多年,周围老百姓无不恨得咬牙切齿。这次他被打死,老百姓都拍手称快,感谢红军为他们除去一霸。丁苟总结这几天的变化,悟出一个道理:“在目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不能一味避战。只有在时机成熟时主动出击才能打开局面,一味避战会更加被动。”

    形势是有一些好转,但带着连队昼伏夜出,在大山中盲目绕着圈找大部队也不是长久之计。还要打听一下哪里有红军活动的消息,这样去找才有目标。今天得派人下山弄食物,丁苟将李吉和小王叫来布置任务,还特别叮嘱:“下山以后打破常规,找一处热闹的地方打探一下附近有没有其他红军在活动。”

    李吉与小王很早就化装出发,但今天不顺,走了两家都没有什么食物。这些老乡告诉他们:“今天附近的龙塘镇赶场,那里卖粮的多,可以到那里去买。”李吉和小王一听到镇上去心里就发怵,毕竟在大山深处呆的时间长了,去人多的地方,尤其是集镇上去,心里还是没底。老乡们安慰他们:“其实那地方外地来做生意的也很多,你们脸上又没刻字,不必怕。如心里不踏实,也可以不进镇,在镇外等一等,有卖粮的来了拦住买下就行了。”李吉和小王一听有理:“到镇上走一走,也可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红军活动的消息。”

    李吉与小王按照老乡的指点到了龙塘镇,路上赶场的人并不多。也难怪,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风声紧,老百姓没十分迫切的事,犯不着外出冒风险。不过今天太阳暖人,蹲在镇口一边守株待兔一边晒太阳,也是一件惬意的事。

    他们蹲了很长时间也没见一个卖粮的来,一合计,估计是来的时间晚了一点,卖粮的已经早进镇了。看来今天非要进镇不可,如果两手空空回去,连队又要断粮。现在是龙潭虎穴也闯它一回。而且临行前连长交代要打听一下附近有无其他红军活动的消息,这个任务不进镇是完不成的。他俩相互鼓励了一番,就迈开大步走进镇去。

    二人进了镇,仔细观察,发现真正做买卖的人不多,有少部分是冬闲来逛街的人。李吉与小王担心这些人是民团的暗探,所以尽量避开他们,语言和行为都很小心。这里卖粮的也不多,两人假装讨价还价后买了一些粮。先把粮放在粮商那里存着,然后二人壮着胆,一前一后拉开距离在镇里走一走,无论如何也得找些人扎堆的地方打听打听消息。

    李吉在前面刚走一段路,还没发现哪里人群扎堆,后面的小王就快步走上来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李吉跟他走。转到一间房后的小胡同里,小王转身低声对李吉说:“不好,你被人跟踪了。”这句话听得李吉头皮一炸:“怎么会被跟踪?”小王环顾一下四周,继续低声说:“有两个半大的小子一直跟着你,你没发现?”

    “没发现。”李吉摇摇头,心里挺纳闷:“半大的小子?”看来这地方也是龙潭虎穴,那些游手闲逛的人果然是民团武装的暗探,既然有人跟踪,此地就不可久留。

    两人回到买粮处,挑上担子就走,刚走到镇口,路边的一棵大树后突然窜出两个人直奔李吉而来,把两人吓一大跳。小王停下脚步细看,发现正是跟踪李吉的那两个小伙子,心里发毛。这时两人跑到李吉身边轻轻叫了一声:“红军叔叔。”

    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也使李吉和小王大感意外。他俩仔细打量了一下跟前这两个小伙子:看来是两兄弟,大的稍粗壮,年龄估计在十五岁上下,略显老成。小的也就十三四岁,小小的个子,尖尖的下巴,瘦弱得很。两人的穿着打扮惊人的一致,乍看还蛮整齐,细看才知道,上衣都是用破碎的布一层一层地摞起来、用密密实实的针线缝起来的百衲衣。虽是破碎的布,但衣裳看来很厚实。两个小伙子身上可能还暖和,可脚下那双鞋已经完全不成型,只剩几根麻绳将几块草垫勉强地纠结在一起。看得出,他们是走了很远的路。

    虚惊之后的李吉与小王仔细询问这两个小伙子。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小伙子是陈洋出事那天,陈洋与李吉买粮的那户人家的两个儿子。大的叫吴江富,小的叫吴山富。他们二人在陈洋与他父亲的对话过程中知道了红军是好人,并且记住了这两个红军的模样。原来,那天陈洋与李吉他们离开后不久,严高林就率民团跟踪而至。吴江富父母一看是严高林,就预感将大祸临头。平日里就知道严高林经常在乡里使坏,又知道他四处搜杀红军,作恶多端。知道他卖粮给红军,严高林不会善罢甘休,落在严高林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当时严高林和白军只顾追击陈洋,后来与柳二能他们交战,无暇顾及他们。当夜吴江富的父母商议后,连夜将他们兄妹送到平望村吴江富的姑妈家躲起来。果然第二天清晨严高林就杀气腾腾地来到他们家,将吴江富的父母捆绑起来,认定他们通匪。先是将他们两人吊在树上痛打,再将家中值钱之物洗劫一空,临走时又放一把火,将吴江富家烧成一堆灰烬。吴江富父母当夜在瑟瑟的寒风中双双倒毙在废墟旁。因他家独门独户,尸体直到第三天才被去串门的乡亲发现。这短短的几天里,吴江富兄弟就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悲剧。兄弟俩天天想着的都是要报仇,但他们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要想报仇是不可能的。眼下只有一条路:当红军。

    这段时间他们在深山中四处寻找红军,不见红军的踪迹。今天吴江富突然想起那两个到他家的红军是因为买粮,那应该到卖粮的地方去找,就去龙塘镇赶场碰碰运气。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里,吴江富一眼就认出了李吉。激动之下当场准备相认,但转念一想:“集市上人多,这位红军肯定记不住我们是谁。人群中也没法细说,弄不好还要引起误会。”就一直跟着李吉。二人跟着李吉转了一会儿没找着机会,反而引起小王的怀疑。两兄弟退到一边商量:“他们二人总要出镇的,看他们怎么走,我们到镇口去等。”

    傍晚,丁苟见到了两兄弟。听完他俩的讲述,丁苟既难受又愤怒,这孤苦伶仃的两兄弟到了红军队伍中来,也多少是点安慰。当听到吴江富说这些天听村里的大人们都在议论严高林要强娶平望村地主张书田的女儿做媳妇时,丁苟心里有了主意。

    当夜,明月皎洁,偶尔飞来一片乌云,把月亮吞进去又吐出来。丁苟睡不着,他下决心要打掉严高林,为牺牲的田桂民、柳二能、陈洋等烈士报仇,为一方百姓除害。第二天清晨,他将吴江富兄弟和李吉叫到跟前,安排他们兄弟二人立即潜回平望村,继续待在吴的姑妈家中,利用姑妈家作掩护,要李吉作为他们的联系人,随时与他们保持联系。当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要全面掌握严高林的行动规律,重点是要摸清严高林强娶张家女儿的最新动态。

    圣经上说:上帝要叫他灭亡,必先让他疯狂。严高林经马家大沟一战,追踪、搜捕红军的劲头要小很多,但欺压百姓的本性丝毫未改,且有变本加厉之势。他在甘溪蛰伏才三天,又想起了平望村张书田家那个胖女孩,心里着急:“再等十几天她嫁到城里,那自己可就是竹篮打水,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张书田家在平望村很有势力,原准备请王三娃去说媒,在势力上压他一头,哪知好戏还没开唱就惨淡收场,现在自己没有一个有势力的、靠得住的帮手,这事要怎么办呢?”

    一大早,他又在想这件事,突然计上心来:“王三娃经常敲诈大户人家的手段,自己也可以用一用嘛。”脑筋一开窍,人也顿时就兴奋起来:“就这么办,派三个团丁携礼物登门拜访,其奥秘就在这礼物之中。”

    三个团丁到张家送上礼物就告辞。张家人云里雾里:张家与严高林素无纠葛,怎么会送礼呢?坚辞不受吧,让这三个团丁很为难。接受吧,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严高林到底是要干什么?张书田在平望村能成为首户,自然也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权且收下再说。

    送走团丁,打开礼物,提亲所需之礼一应俱全,只是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五粒子弹和一颗手榴弹。张书田一看就明白了,这哪是送彩礼,明摆着要强娶他女儿。如果不从,这五粒子弹,他家正好五口人,一颗手榴弹就叫他家破人亡。气得他当即拍桌破口大骂,吩咐家丁将这些东西全扔出去:“老子在这一方也是个人物,你严高林就一个混混,当年没有我的接济,你都饿死几回了。你才发迹几天,就敢骑在我头上拉屎?”他女儿知道原委后,只知道在那里哭。他老婆胆小,听这老头子越骂她越怕,先是壮着胆子附和着张书田骂:“当年我们家对他这么好,现在翻脸就不认人,这狗日的不得好死!”骂完了又后怕,赶快拉住张书田:“现在世道乱得很,严高林有枪,又有当兵的顶腰杆,我看光是骂不管用,还是要想点办法。”

    “想什么办法?老子就要骂,看他狗日的敢把我怎样?”

    “敢把你怎样?当心哪天他打你的黑枪。依我说,花点钱算了。严高林从小是穷怕了的,见了钱比见了他爹还亲,我们花点钱,他得点钱不就算了?”

    “花点钱,这钱也不是好花的。”张书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能花点钱摆平此事倒简单了:“原先严高林穷困潦倒时,不要说钱,一碗干饭就让他激动得磕头作揖。现在今非昔比,他狗日的有枪有势,胃口大得很,花钱少了不行,花钱多了恐怕又是个无底洞。再说只怕是花了钱也摆不平,如果钱花了,那狗日的还是不依,可就蚀大了。”现在这事已经挑明,不想个办法也不行,但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花钱买平安。倒是夫人的话提醒了他,趁现在世道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你不仁我也不义,红军还在这一带活动,就借红军的之手干掉这小子。

    事不宜迟,张书田马上就行动起来,他将自己有钱有势的亲戚们请到家里,没有一开始就摊牌,而是从女儿的婚事说起——女儿再过十几天就要嫁人了,婆家在城里也是有头有脸正正经经做生意的人。这些年来,两家因儿女的亲事走动很密切……唠叨了一个时辰,才扯上正题:现在严高林得势了,要横插一杠子,送彩礼,送子弹,明摆着要强娶他女儿。说到激动之处,开始破口大骂:“严高林这个烂私儿,一个叫花子,一个烂地痞,我女儿嫁给他,有辱我家门楣,对不起我张家列祖列宗!还有十多天就要出嫁的女儿,现在出这样的事,我张书田对不起人,更丢不起人!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请大家出出主意,想想办法!”

    亲戚们听张书田这么一说马上就炸开了锅。愤怒的骂人,冷静一点的出些馊主意。张书田看火候差不多了,将自己的想法托盘而出:先骗他出来,然后借红军之手杀掉这狗日的。此言一出,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反对的人认为犯不着一开始就把事做绝,能花点钱摆平就花点钱,毕竟人命关天。而且严高林到哪里都带一两个团丁,弄不好就不是一条命的问题。当然赞成的人也有,只是不好明说,因为杀人可不是件小事,况且要杀的人是当地突然冒出的风云人物。

    张书田一听有理,还是两手准备,一是花点钱,但只能是花小钱,不能花大钱;如果你严高林识货就算了,如果是狮子大开口,就在村外找个好地方安排本家七八个兄弟在那里候着做掉他算了。当晚,一族赞成张书田原计划的人,围绕着这个方案商量到深夜。

    第二天,张书田就请一个当地的媒婆到严高林那里做媒。假事也要真做一番,要请严高林亲自到张家,商量结亲的事。严高林一听大喜,顿时就满口应承下来。

    媒婆都是巧舌如簧之人。张书田请这个媒婆去打探消息,媒婆感到很有面子,回来自然要炫耀一阵。现在张家与严高林谈婚论嫁之事在平望村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吴江富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跑到媒婆那里再打听。媒婆此时沉浸在喜悦中,又见对方是个娃娃,就托盘而出。吴江富很快将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他找到李吉,并与他一道连夜将此事向丁苟作了汇报。丁苟听说后一拍大腿:“好消息!”又补充道:“要利用这个机会,送他上西天!”机会虽难得,他也明白这样做的风险。屈指算来,明天是战役后的第十四天。在这十四天里,连队都是躲躲藏藏被动挨打,这一次是主动出击,不打掉严高林,部队行动就处处受掣肘。但怎么打却来不得半点马虎。在敌军重兵布防的地方,又是在大白天行动,枪响以后必然引来敌军,到时如何全身而退才是关键。为此,丁苟与何海平极为重视,连夜开会研究,决定杀鸡用牛刀,全连除少数人留守接应外,其余都参加这次战斗。战斗一定要速战速决,不能拖泥带水。具体布置是丁苟亲率十五名军事技术过硬的同志在甘溪通往平望村的路上设伏,打死严高林即完成任务,旋即撤出战斗。其余的同志由何海平率领,进行大范围的警戒并相机阻击枪响后引来的敌军。当夜,丁苟就率队到平望村附近隐蔽,又与何海平等人将甘溪到平望村的路走了一遍,选定一个在甘溪与平望村中段的伏击地点。这条路的一边有一条水沟,距土路约有五十多米。另一边是一座小土山,山上的树还算浓密。按计划,一部分人埋伏在水沟中,战斗一开始如能击毙严高林就收手回撤,如严高林逃跑,他必然要往这土山方向跑,就安排一部分人在这土山的树丛里等着。

    丁苟看着这个伏击地点很犯愁,自己摆在哪个位置好呢?他一门心思要亲自干掉严高林。一是要报仇,二是也想洗刷马家大沟没有打死严高林之辱。在马家大沟追严高林没追上,打又没打着,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现场表明水沟这个埋伏点不错。但马家大沟一战,丁苟可是领教了严高林的厉害。此人十分机灵不说,逃跑的功夫也十分了得,只要枪声一响,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水沟边的埋伏点如果一击不中,那他肯定又是飞快地逃跑。现在选的这个伏击地点不错,周围都是开阔地,没有隐蔽物,只有这小山上有树,他要跑一定是往山上跑,看来山上候着的机会要大得多。因为第一击相距有五十多米,要准确打死他还是不容易。而在山上第一是利于观察,第二是利于隐蔽活动,他往哪里跑就往哪里堵,完全可以近距离要他的命。想好后,他安排李吉带十个人埋伏在水沟边,自己带四个人等在小山上,他要亲手干掉这个血债累累的严高林。

    这边张书田家也是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计划如果花钱能消灾,钱由张书田亲自送出村,村外的家丁和兄弟们见张书田出来相送则罢手。如严高林出村时见到没有张书田的影子,那肯定是谈崩了,就立即对严高林下手。红军与张家的计划要求出奇的一致,都是打死严高林就收手,不要伤及无辜。

    甘溪到平望村的土路上杀机四伏。为了等严高林上钩,丁苟他们整整一夜未合眼,天还没亮部队就已经被带到指定的地点进行隐蔽埋伏,进入临战状态。

    这边严高林也兴致勃勃,一大清早就开始收拾。天一透亮就吆喝手下准备出门。他特意别上王三娃的那支手枪,安排八个团丁跟随出行,带两支短枪和六枝长枪,也够威风的。他信步走出院子,只觉得神清气爽,殊不知此时一只在路上闲遛的狗突然扑上来咬他。严高林连连后退,不小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旁边的团丁先是一愣,后又赶快手忙脚乱地吆喝着扑上来赶这只狗。狗没咬着严高林还不甘心,又冲着他狂吠好一阵。这只狗使严高林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心里升起一种不祥之感。他原先是乞丐,沿街讨饭时被狗吠被狗咬那是家常便饭,如今有头有脸,这狗还冲着自己叫什么呢?人说狗通人性,难道这狗是来提醒自己的?想来完全有可能,最近这十几天自己顺风顺水,那是有老天在相助。今天这狗这么凶,应该是来提醒自己去平望村会有不测。想到这里他踌躇一阵,去还是不去呢?去,有凶兆,不去又放不下这事。几天前在马家大沟被追着打的经历又浮在眼前,干脆再翻翻黄历,测一下是福是祸。

    不一会儿,去翻黄历的团丁过来:“团总,历书上讲,今天出行东北方不宜。”严高林一听,平望村正是在甘溪东北,他踌躇一阵子,最终还是下决心不去了。于是叫过四个团丁:“你们四人去一趟平望村,带上礼物,见到张家大爷,就说我昨夜偶染风寒,不能登门,改日再亲自登门谢罪。”

    从甘溪到平望不远。不一会儿,四个团丁就进入了丁苟他们的埋伏圈。李吉与小土山上的丁苟趴在地上把团丁看了个透,没有严高林。丁苟和李吉都大感意外。是走漏了风声?不可能。这四个团丁没有一点戒备,应该是偶然的情况导致严高林没现身。现在犯难的是打还是不打?打,就可能打草惊蛇。严高林不在,目的达不到。不打呢,这四个团丁背着的东西还不少,看着使人眼馋。连队这几天蹲山沟转山林,物资极度匮乏,丁苟考虑了一下:“这四个人每人背一个大背篓,没什么战斗力,干脆捉活的,一来缴获一点物资,二来可以了解一下情况。”他向山下的李吉做了一个围起来的手势。李吉明白丁苟的意思,他立即将十个战士分成三组,四个往前,四个截后,他带两个在中间。他还特别叮嘱:“捉活的,不能放走一人,不要开枪。”

    四个团丁正气喘吁吁地赶路,突然从路边水沟中冒出一队人来,还没待他们彻底反应过来,这些人就跑到了他们身边将他们围了起来。有两个团丁丢下背篓就往小山上跑,刚跑几步,抬眼一看,土山上又冲下几个人来,两人傻眼了,脚下一软坐在地上。另两个团丁丢下背篓去抓枪,李吉一个箭步扑上去:“不准动!我们是红军,谁动我一枪打死他。”一听是红军,两人手一哆嗦,枪也掉了。

    把四个团丁押到路边的树林后,丁苟问了情况才知道严高林没来的原因。没干掉严高林,这四个团丁放了不是,不放也不是。他叫过何海平,商量如何处置这四个人,这时看押团丁的一班长走过来问:“连长,这几个团丁想参加红军,问我们收不收?”

    团丁要参军,这事有些稀奇。丁苟走过去问:“你们为什么要参加红军?”一个年纪稍长的团丁回答:“我们听老乡们说红军都是好人,不乱拿老乡的东西,买东西从来不讨价还价,也不欺侮老百姓。我们严团总做事越来越绝,啥子坏事都敢干。我们几个原想跟他混碗饭吃,哪知道他现在拿我们不当人,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再跟他混下去肯定不得好死……”他用眼扫了一下丁苟与何海平,不吱声了。

    “老乡,大胆说。”丁苟和颜悦色地鼓励道。

    受到鼓励,另一个团丁接着说:“我们的枪被缴了,彩礼也丢了,回去严团总发起毛来,要枪毙我们都说不定。与其被他枪毙,还不如跟着你们干。”

    此时一个大胆的方案在丁苟脑中浮现:“既然这几个团丁有投降归顺之意,何不利用他们再次将严高林引出来。如实在引不出来,也可让他们潜入甘溪,来他个黑虎掏心,干掉严高林。”

    现在的丁苟,一反以往毛毛躁躁的作风,什么事都要思量一番,而且总要与何海平商量一下。田桂民的死对他触动很大,他知道现在自己是连队的主心骨,遇事一定要考虑周全。

    简单地安慰四个团丁几句,他又把何海平叫到一边:“海平,你看这几个人要投降参加红军会不会是假的?”

    何海平回头看看那几个坐在地上的团丁:“看情况不会假,不过他们回去后严高林不会放过他们那肯定是真的。”

    “能不能放两个回去再引严高林出来?我担心他们不是真心投降,放他们回去等于向严高林通风报信,那可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果引来敌军,后果就很严重。”

    何海平笑了笑,用脚蹭了蹭地皮:“连长,你多虑了。他们向严高林通风报信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一来我们饶不了他们,关键是严高林不会奖励他们。严高林根本不会相信他们,他眼里只有钱和枪。我们只放一人回去,还有三人在我们手里,放回去的人要向严高林通风报信的话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这三个兄弟的命。”

    丁苟一拍大腿:“对,我们放一个人回去,不仅要他将严高林引出来,还要利用团丁与严高林的矛盾,让他向团丁们宣传我们的政策,如果严高林引不出来,我们今天就夜袭严高林,只要团丁们不作抵抗,我们就只找严高林一人算帐,其余一律不究。他们要回家可以给点路费,要参加红军我们也欢迎。”

    “要参加红军的我们要有选择的欢迎,严高林的心腹中有欺压老乡行为和吸鸦片的可不能要。”何海平戏谑地补充一句。

    方案很快就敲定。放那个年龄稍长的回去,就说张家请严团总赴晚宴,因为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已经与未婚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突然有如此大的变故,没法向未婚夫家交代,许多事必须与严团总当面商议。现在,那三个团丁都已成座上宾,专候团总过去。如果严高林坚决不来,这个团丁就作为内应留下,夜晚由剩下的三个团丁带路奔袭甘溪。另外,现在就派吴江富兄弟俩潜入甘溪,摸清敌军陈保营的驻地与严高林驻地之间的距离,敌军增援时的必经之路,还有严高林驻地周围的地形等。因镇内有敌军驻守,必须尽量不开枪或晚上开枪,能生擒严高林更好。一定要开枪,也必须速战速决,枪响后半小时内必须撤离,决不能让敌人缠住。

    紧接着,丁苟将这个年纪稍长的团丁叫到一旁,先向他讲红军的政策,再仔细交代要他完成的任务。

    团丁见只将他一人叫到一旁,不知红军什么意图,紧张得浑身发抖,直到丁苟向他讲红军不杀俘虏的政策后才缓过劲来。最后他终于明白,这个红军长官说了半天,其实就是要他回去做两件事:一件就是以张家请团总赴宴为名,要严团总动身到平望村去。另一件是如果严团总坚辞不去,就给靠得住的兄弟们吱一声,今晚红军只杀严高林,其他兄弟不抵抗就没事。

    年长的团丁叫李三利,他只身回到甘溪后就去报告严高林说张家非常高兴,收了彩礼还杀了一头猪,叫他回来请严团总赴宴,与他同去的三个兄弟都留在那里了,务请团总赏光等等。他编了一大堆好话去糊弄严高林,说这毕竟是张家女儿的终身大事,请团总过去商量一下。可严高林的眼皮老在跳,他感觉兆头不好,现在哪儿也不能去,还是等明天那三人回来仔细问清楚再说。见说不动严高林,李三利别无他法,只好回到团丁窝里开始私下做工作,让大家配合晚上的行动。

    李三利对红军的认识很到位,做团丁的工作也很细致。他本身就是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严高林处也就是混碗饭吃。这次见到红军真身后,有了切身的感受。此次行动后他跟着丁苟他们寻找红军大部队。六天后他参加了奇袭陈保的战斗,表现勇敢。五连与红军大部队会合归建后,他又随红六军团也就是后来的红二方面军转战南北。一九三六年七月,红二、红六军团与红四方面军在四川甘孜会合后,他跟着部队爬雪山过草地,度过了中国革命史中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一九三六年九月,分裂红军,另立中央的张国焘虽几经挫折,分裂红军的意图丝毫没有收敛,在原定红二、四两个方面军共同北上静宁与会宁,会师中央红军的过程中,再一次擅自下令四方面军独自西渡黄河,放弃红军三大主力的会师计划。突然的变故,使红二方面军顿时失去侧翼及身后与其他红军部队的联系,处在被敌人大军夹击的危险时刻,此时的二方面军只能奋力单独北上。李三利就在这次突破敌军夹击,强渡渭水的战斗中壮烈牺牲。那是后话。

    夜幕降临时,前去侦察的吴江富兄弟也回队。他俩报告,陈保营驻镇的南面,严高林驻镇中偏北,从陈保营的驻地到严高林的驻地要走约一袋烟的功夫。严高林驻地外有一个岗哨,另外镇子外面也有敌军的岗哨。听完兄弟俩的报告,丁苟决定率领连队出发。夜空中,高悬的、几乎弯成了一条线的月亮在浮云中若隐若现,道路在这月光下变得模糊。留下的三个团丁经过半天的教育,已经从被俘人员的角色中转换过来。其实他们对近期严高林的所作所为已十分不满,现在经红军一番教育,更是对红军心服口服。

    丁苟知道这是一次虎口拔牙的行动,不得有半点闪失。因此他们的行动计划很周密,三个团丁的配合也默契。到了镇口,敌军两个哨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成为红军的刀下之鬼。

    到甘溪时,已夜色笼罩。十五天前的甘溪是浓雾紧锁,今天的甘溪是夜色笼罩。虽在夜色中,但丁苟能感受到似曾相识的气息和轮廓,因为自己在这里曾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突变。叔叔老丁就牺牲在这小镇,这个小镇见证了十五天前发生的一切。今天,甘溪镇中星星点点的灯光取代了那空无一人﹑无半点生气的死寂,但那场偷袭留下的印记仍历历在目。

    还好,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李三利此时已经按事前的约定赶到镇口接应。他告诉丁苟:“团丁的工作都做通了,只有三个严高林的心腹没敢讲。”对团丁,丁苟还没有动很多心思,主要是严高林的行动必须弄清楚,这一次绝不能让他逃走,一旦让他逃脱,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找他算帐,那李玫芬﹑陈洋﹑柳二能﹑田桂民他们的鲜血就白流了。他问李三利:“严高林现在何处?有没有什么新动向?他住处的警卫如何?”

    “他在家中,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住的是一个里外间,在院子的东头,外间有他的一个保镖。”

    “里间还有门没有?如果我们从院子中间进去他还有地方跑吗?”

    “没地方跑,那屋子就只有一个朝院子开的门。”

    “屋子的后墙有窗吗?”

    “有一个,窗外是一块小树林。”

    丁苟一听有窗,就联想到十几天前自己正是从后窗脱身的。他暗自庆幸:“原来根本没想到他的住房内有后窗,这等于断绝了严高林的又一条退路,真是天助。”他顿时信心满满:“看来今夜送严高林上黄泉之路是有可能的。不过,既然房后有窗,计划就要略加补充,要防止严高林从后窗外逃。”他叫过何海平,两人商议一下,决定要李吉带两个班随李三利等人从正面进入,自己带三个人由吴山富带路,埋伏在这后窗外的小树林中,他坚信严高林一定会破窗逃跑,他要亲手击毙这个血债累累的严高林。

    当然他们最担心的是,这次行动是在敌军窝里拔牙,必须严加防范敌军的增援,所以连队的大部分人员由何海平亲自带领,由吴江富带路,埋伏在陈保营通往严高林处的必经之路上准备阻击。他们判断,陈保部在枪响后必然率队出击,但因为是在夜晚,遇阻击后,他担心中埋伏而不会一味猛冲猛打,所以拖上一阵是有把握的。安排完毕后,部队就兵分三路,向严高林的住地周围摸去。

    李吉在李三利的带领下,很快就到了民团驻地外面不远处。为了等其他人员到位,他们躲在暗处,仔细查看严高林和他民团的驻地。这是当地一大户人家的住宅,有两进的院落,第一进是一排五间的正房,房屋的底层是用泥土夯筑而成,上面是木结构的第二层。下面的一层是敞开的。李吉知道,这样的结构在贵州叫吊脚楼,楼上住人,楼下养牲畜。前面是用土墙围起来的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正中有一道门。黑暗中,依稀看见一个哨兵在那里靠着门框站岗。进院后,还须通过前面的这排房屋才能进到后面的院子。后面的正房一排两间,结构与第一排相同,但只有一层,下面是齐腰高的土墙,上面是木板房,两个院子一边是一排厢房,一边由一道土墙相连接。李三利告诉李吉:“严高林就住在后面的那两间房中。”地形弄清楚后,李吉再次将这次行动要注意的有关事项向参战的同志们交代一番。估计丁苟与何海平他们已经到位,李吉果断地挥一下手中的枪对李三利说:“走。”

    到达院门外,走在前面的李三利突然站住了。李吉明显地感到李三利神色有变:“难道有什么意外?”他没敢再往下想,只是下意识地紧贴着李三利,心想:“如果是这李三利下的套,自己就先干掉他再说。”

    李三利紧张的原因是他看见原来站岗的人不见了,现在站岗的是严高林的心腹。突然的变故使他措手不及。他紧走几步:“兄弟,我有几个朋友要见严团总,方便一下。”

    李三利很紧张,站岗的人见李三利带一帮荷枪实弹的人过来,也很紧张。他取下步枪,拉开枪栓,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话音未落,李吉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抓住步枪枪筒往下一压,右手的驳壳枪顶着团丁的肚子:“不准动!我们是红军。”

    听说是红军,团丁吓傻了,压在扳机上的手一用劲,“啪”的一声枪响,子弹打在地上“噗”的一下,跳上来几块石渣。随后他丢开枪就往一边拼命跑,一边喊:“赤匪来了!赤匪来了!”

    枪声让李吉一怔,他发愣的一瞬间,团丁已经跑出几米远。他抬手朝着逃跑的团丁就是两枪。团丁身子一扭,没倒下,继续拼命跑。李吉知道这个团丁只是受伤了。他这一跑,肯定是跑到敌军那里去报信。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候,他低喝一声:“冲!”就率队冲进院子里。

    比他们先跑进院子的是李三利。这时他更紧张,这个突然的变故使他担心红军误会,认为是他与严高林设的套。所以他一口气冲进院内大喊:“兄弟们,不要开枪!是红军,不要开枪!”

    李吉率领的这两个班的红军战士动作迅速且勇猛,进院后就朝严高林所住的后院直扑而来。当李吉从第一排正房门洞里穿过时,他心中暗自庆幸:“多亏李三利的工作到位,如果这些团丁当中哪怕只有两三个人抵抗起来,这排正房就是一道难越的障碍。”现在一切畅通无阻,严高林所住的小屋就在眼前,他内心一阵激动。

    天黑后,严高林斜靠在床上,美滋滋地盘算着何时到平望村张家提亲的事:“看来迎娶张家小姐是只欠东风了,成亲之后要弄一块地,也盖一栋房,好好地享受享受。可到哪里去弄一块地呢?最好是不花钱的。”他突然想到了王三娃:“王三娃一死,他家没了顶梁柱,这不是绝好的机会吗?他的房屋和家产得想办法给弄过来。这事还得赶快做,不能让别人抢在前面了。趁现在正是兵荒马乱之时,来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想入非非之时,突然听到三声枪响,又听有人大喊:“赤匪来了!”他紧张得一阵哆嗦,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掏枪:“快!快给我打,把这些赤匪打回去!”

    院子里回荡着李三利的喊声,团丁们先前听了李三利的交代,都窝在屋里一动不动。严高林没听见他希望的枪声,反而是李三利的喊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是直奔他来的。他气急败坏地冲到外间,外间那个心腹团丁也在哆嗦。严高林愤怒地踢他一脚:“快打!赤匪来了,快打!”团丁被这一脚踢醒了,提起枪向屋外连放几枪,严高林紧跟着朝屋外打了几枪。

    严高林和那个团丁在屋里负隅顽抗。屋里有两支枪,这房屋下半截是用泥土夯成,易守难攻。现在硬冲必然出现伤亡情况。李吉想,连长现已经在窗外候着,只需将严高林逼出去就行,犯不着在这里硬干。他冲着屋里大喊一声:“一班长,拿七八颗手榴弹来,把这屋里的人都炸死。”

    严高林打完一梭子弹后又退进里屋,紧张得要崩溃,他不停地念叨:“完了……完了……”这时他又听见屋外喊“拿手榴弹来”,知道这下自己彻底完蛋了:“七八颗手榴弹扔进来,这房子不就炸塌了,还能有活人?”这时,他想起那七八个固守在水坑里的红军,不禁又一阵绝望:“报应,报应呀!”就在他如同困兽般在屋里团团转之时,突然又眼前一亮,直勾勾地盯上了后墙上的那扇窗。“有救了。”他一个箭步跳上床去,抬起脚拼命地向这扇窗户蹬去。一下,两下,三下,终于,这窗慢慢地向外倒去。严高林一阵激动,跳上去拼命往外钻。

    丁苟先听见那三声枪响,又听见一阵急促的枪声,知道行动进展有变,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又没法主动进攻,此时又后悔又紧张。后悔的是应该自己到前面去,紧张的是现在每拖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他手心里全是汗,这一刻,仿佛时间已经凝固,每一秒钟都那么漫长。

    丁苟听到踢窗的声音时心里一阵暗喜:“好,终于来了。”他低声命令身边的战士:“准备好,那小子送死来了。”

    钻出窗,踉踉跄跄的严高林顾不上喘口粗气就往这树林里跑。已经近在咫尺的丁苟此时却不急,平端着的四支枪对准了这个血债累累的恶霸,只等他靠近。

    如漏网之鱼的严高林一头钻进小树林,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来,猛一抬头,一排四个人站在他前面,四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到他脑袋上。“慢…”他这一声还没出口,耳边听到的是一句低沉有力的单字:“打!”

    四声枪响后,严高林的脑袋穿了四个洞,顿时成了一个血葫芦。他身子往上一弹,仰面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两腿使劲地蹬了几下,断气了。

    跟着严高林跑出来的团丁,正骑在窗口上准备往下跳,看到眼前这一幕,吓得大喊一声:“妈呀!”随即将枪往窗外一扔,人向后一倒,掉进屋内。

    严高林的脑袋在往外冒血泡,这一回他无论如何活不了了。丁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钻到屋里。院里的李吉听到了屋里踢窗和后面的枪响,料想严高林已经完蛋,赶快指挥同志们将团丁们集中在一起,收缴枪支弹药和物资。丁苟知道,必须立即撤离,越快越好。原准备对团丁们宣传一下我军的政策,也欢迎他们参加红军,但来不及了。他也挺纳闷:“从枪响到现在怎么也有好几分钟,国民党军队驻地距此不过一袋烟的路程,怎么没动静呢?按理说他们应该与阻击的同志们接上火了。”

    陈保今晚与那位姓曾的连长在他的驻地房间里杀象棋。陈保棋艺不怎么的,曾连长又不手下留情,连赢两盘。陈保不服输,坚持要再来一盘,这一盘局势也不妙,眼前只有拼掉自己唯一的“车”,可能还有一线生机。曾连长一脸诡笑地看着自己,陈保没过多的思考,伸手用食指和无名指夹起自己的“车”,刚举起这个“车”就听到了第三声枪响,他努力判断这是怎么回事,举在空中的“车”随着他手臂的晃动不断地游移着,压根没想到有红军敢进甘溪。正要将手中的“车”压在对方的“车”上时,外面枪声大作。他坐不住了,将手中的“车”往上一扬,棋子在空中翻两圈后“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他立即起身,曾连长也万分紧张地一手抓住搁在两腿之间的枪,跟着陈保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哨兵急急地向他奔来:“报告营长,有红军冲进来了!”陈保心里一紧:“快说!怎么回事?”

    这时跟在哨兵后面,那个站岗时逃掉的团丁也歪歪扭扭地跟着跑过来:“营座,有红军!红军进甘溪了!”

    “怎么回事?你说!”

    “红军冲到严团总那里,他们打起来了。”

    陈保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团丁。团丁的肩上流着血,一看就知道是枪伤。看来是红军进镇了。“曾连长,立即集合队伍,准备战斗!”说完他掏出腰间的手枪往外走。刚走出几步他又站住脚,仔细听了那时断时续的几声枪响,觉得不像是大规模的作战。他一下就明白过来:“如果是红军进镇,那红军是来找严高林的麻烦。红军敢于进镇,又是夜间进镇,是有备而来,自己若贸然率队出击,会不会中红军的埋伏?红军不止是对严高林下手,有可能要对自己下手。让红军去收拾严高林这个地痞流氓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自己只要能自保就行,犯不着为严高林这小子去冒险。”想到这里,他又高喊一声:“曾连长,命令部队进入阵地,严加防备赤匪进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贸然出击!”

    “是。”曾连长愣了一下,弄不清营长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确认干掉严高林后,丁苟指挥队伍迅速收集枪支弹药和物资后撤出甘溪。在这过程中,丁苟纳闷敌军怎么没动静。事情怎么就出奇的顺利?出甘溪后他们一路向南疾行,因为他判断如果敌军出动,一定会向北追击。同时他也知道,往南意味着离主力部队越来越远。在敌军的眼皮下打掉严高林,敌军一定会进行报复,肯定要大规模地搜寻这支部队。两害相衡取其轻,先避一下这个风头再说。

    这一仗打掉了恶霸严高林,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和物资,我方无一人伤亡,这是部队自打下旧州以来少有的事情。李三利和另外三个团丁要求参加红军,丁苟同意了。

    因为不知道严高林已经死了,平望村张书田家里笼罩着恐慌。他们弄不清严高林为何不来,而且连个音信也没有。如果走漏了消息,那事情就坏了,肯定要遭到严高林的报复。这家人在紧张和不安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商议的结果是不惜重金,买通陈保,求陈保压住严高林。主意拿定后,又是一番忙碌,张家当天就派人携重金赶赴陈保处。陈保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些送来的现洋,听来人讲明事情原委后心中窃喜:“严高林刚被红军打死,还能去找谁的麻烦?”也就将计就计,满口应承,张家的现洋他照单全收。张家后来才知道严高林已经被红军打死,追悔莫及。此次变故让张家大伤元气,家产大大缩水。

    陈保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那阵枪响之后的夜静得出奇,但他不敢大意,亲自督查部队备战,同时不断地派出警卫部队侦察警戒,严防突袭。还好,夜里平安无事。第二天清早,他率部队到严高林驻地视察。只有严高林的尸体躺在那里,其余的团丁逃散一空。他仔细查看了严高林毙命的地方。从地上踩踏的脚印来看,对方来人不多,顶多五个人。综合周边居民的反映,袭击民团,打死严高林的队伍最多二十人,甚至不足二十人。这使陈保很犯疑,他怀疑这次偷袭不是红军所为,更像是与严高林结仇的人干的,甚至怀疑是王三娃的手下不满严高林黑吃黑,借王三娃被打死之机,收缴其家丁的枪,昨晚潜入甘溪报仇。因为红军不会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此冒险,而且打死的只有严高林一人。打死严高林,他心里也痛快,这是恶有恶报,但如果真如大家所说的是红军进行偷袭,那自己的面子就丢大了,二十人的小股红军都敢在自己的头上动土……他有些后悔,昨晚应该率队出击……

    很快,红军夜袭甘溪镇,打死恶霸严高林的传闻不胫而走。有的说红军连长夜闯甘溪,单挑严高林。有的说陈保与严高林有过节,陈保联络红军借刀杀人。甚至还有人说是陈保收了平望村张家的钱,派人装成红军杀掉严高林。每种说法都有鼻子有眼。但总归严高林是死在红军手下。没人说是被仇家所杀。如果有人这么说,陈保就可以摆脱自己的干系。

    陈保的上司很快就了解到事情的真相。覃秀强拍着桌子将陈保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后又报告师部,要将陈保撤职。覃秀强小题大做要将其撤职,原因首先是二十几个红军夜袭甘溪,陈保重兵在握,居然怯战。二是他感到这个陈保在甘溪战役之后自恃有功,与师长赵人晃攀上关系后,大有尾大不掉之势。今天借此由头杀一杀他的傲气。最终师部回复:陈保留任,严令其戴罪立功,限期完成剿灭这股赤匪之任务。

    陈保羞愧难当。他深知军中无戏言,军令如山。师部命令他戴罪立功,限期剿灭这股赤匪,一方面他要执行命令。另一方面他要洗去这怯战之名——一个堂堂黄埔骄子,竟被小股赤匪戏弄,确系奇耻大辱。

    细思之后,他很快就制定出清剿计划。首先他判断这一小股红军要去寻找主力,而寻找红军主力就必须往北,因南有乌江阻隔且无红军活动。而被打散的红军六军团基本都是向北溃败运动。因此他的第一个决定就是挥师向北,在思南和印江以南,石阡以北展开清剿。因这是小股赤匪,他决定一改以往大部队进剿的方式,将部队化整为零,以排为单位,遍地开花。一个排的兵力对付二十几个红军已绰绰有余,能缠住又能对抗,绝不会吃亏。计划安排完毕,划定各分队清剿的区域后,他自己则率营部和一个加强排居中策应,定要在这几天内抓住这股红军,一举将其吃掉。

    丁苟率队撤出甘溪后并未走远,一是缴获的物资不少,不能轻装前进。二是他判断敌军一定会向北长驱追击,留在敌后会更安全。加之目前红军主力部队杳无音信,不知从何寻找主力,与其劳师盲目寻找,还不如静观事态,有的放矢。

    陈保率部倾力杀向北面时,丁苟则率队在甘溪以南高枕无忧,这两天风平浪静。但丁苟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他弄不明白敌军的动向。夜袭甘溪顺利得手,敌军完全应该出击,但没动静。这两天应该是敌军疯狂报复之时,反而如此清静。他不敢相信敌军如他的判断已经大举向北。但他明白,即使敌军已大举向北,这也是暂时的。敌军向南向北都是要找出这支夜袭甘溪的队伍并加以消灭。敌军大规模的报复迟早要来。虽然只有两天的平静,连队还是要利用这短暂的间歇作好充分准备,特别是要熟悉当地地形,建立与老百姓的互动关系,迎接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变。

    这两天陈保可谓尽职尽责。部下在他的督促下反复拉网搜索,但一个红军的影子也没见到。难道这又是一次甘溪战役?他再一次理清思路:“目前战情通报表明,贺龙的红三军尚在湘西与川东一带活动,在黔东北一带仍有红六军团的股匪在流窜,这一小股红军应该主动向这个方向靠拢才对,怎么两天的追剿处处扑空呢?可能这一小股红军根本就没走,也可能他们出甘溪后没有向北逃窜,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往南,在大山中躲起来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叹:“高明!聪明!这股红军中有高人。”但回头又一想:“眼前这可以算是一高着,往后呢?往南走再有高人也只能在这一带打圈,躲又能躲多久呢?从长远讲,越往南走越孤立,二十几个人就是孙悟空,现也已经跳进了如来佛的手掌心,又怎能逃得脱?我现在就杀一个回马枪,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你们。”

    情况骤变。从今天中午开始,连队发现周边出现了敌军的小股部队。下午,连队与一股敌军擦肩而过,所幸隐蔽得好,敌军未发现。傍晚又与一股敌军迎头相遇,双方交火几分钟后,连队依仗地形熟悉,甩掉了敌军。目前形势严峻。

    晚上八时,陈保接到报告:三连二排与一股赤匪相遇,赤匪略作抵抗后遁入山林,现已不知去向。接此报告,陈保不禁暗喜:“南下没错,这小股红军正在这一带活动,今天已露出马脚。”他严令部队,一旦与红军接触就要咬住不放,并立即通报友军,形成合围之势。

    第二天的形势更加严峻,连队运动到哪里,总有敌军追到哪里。追来的敌军数量不多,却都死缠烂打紧追不放。当连队摆开阵势,要与他较真时,他马上停下来排兵布阵,连队要走它又紧跟着,而且不停地开枪,没多久就会有多股敌军奔向这个方向。这一天,连队三次差点被敌军合围,险象环生,连队只能不停地奔跑着翻山越岭。丁苟深知,目前这样被动的情况下,连队已经疲惫不堪,虽然现在尚未出现人员伤亡情况,但部队行动和作战的能力已十分低下,这样下去终究会被敌军缠住。趁现有敌军还未追上来,丁苟与何海平边走边商量如何应对这局面。

    何海平认为:“当前的敌军有两个特点,一是疯狂,一旦与我军接触就咬住不放。二是多股,我军刚刚摆脱这股敌军,很快就会撞上另一股。要改变目前被动的情况,必须坚决打掉一股敌军,杀一杀他们嚣张的气焰。具体的办法是,今晚秘密占领一处有利地形,明天派出小股部队引敌军上钩,狠打一阵就走,只要能给敌军造成重大伤亡就决不与之纠缠。”

    丁苟想想有道理,马家大沟打死王三娃后,民团的气焰有所收敛就是例子。现在虽然面对的是敌正规军队,不能与民团相提并论,但正规军有正规军的打法,利用敌人目前骄横、不可一世的心理,诱敌深入,用伏击的方式突然给其一击,并不与他们纠缠,从道理上讲是可行的。但这些小股敌军有多少人,战斗力如何他心里没底。他叫来吴江富兄弟,让他俩现在就扮作山民去侦察一小股敌军有多少人,武器装备如何,侦察完后夜晚归队。商量了会面的地点和联络方式后,吴江富兄弟下山了。

    陈保指挥的部队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整天。几次已经抓住了这股红军,但都是在部队合围之前又让其溜走。这天他和他的部队疲惫万分,但他也知道,自己疲惫,被追着跑了一天的小股红军更疲惫。现在是比坚持的时候,只要再坚持一天,肯定可以将这小股红军聚而歼之。他再次下令:“部队原地宿营,加强警戒,明天继续清剿。”他不相信甘溪战役的结局会重演,认为这一小股红军怎么也不可能插翅飞掉。

    吴江富兄弟带回的信息让丁苟与何海平再次感到形势严峻。敌军的小股部队完全是针对自己连队精心编成的,基本上以排为单位,每股都有五十人左右,而且配有机枪。按目前的力量进行对比,自己人员稍多,但装备处于绝对劣势,哪怕占领有利地形进行伏击,也没有取胜的把握,要打掉一股敌军根本不可能。可以认定,目前连队已经是处在敌军的重围之中。只要有枪响,四面八方的敌军就会蜂拥而上。他俩再次交换意见,一致认为,目前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走”,三十六计“走”为上。必须克服眼前的一切困难,利用晚间敌军防备松懈之机,冲出敌军的包围。他们认为突围的方向是向北,再反其道而行之,继续寻找红军主力。哪怕找不着红军主力,让敌军在这边搜寻打圈,部队能休息两天也是好事。当夜,丁苟连队轻装潜行,一夜疾驰,冲出了敌军即将形成的包围圈。

    这一小股红军又不见了,陈保不由得心生佩服。这一次,不用多想就可判断他们向北而去。红军连夜出发所留下的痕迹也支持自己的判断,他有些沮丧:“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昨天夜里如果开展搜剿行动,就完全可能抓住这股红军。看来在比毅力的最后时分,自己还是略逊一筹。这几天跟在这一小股红军的屁股后面跑,劳而无功。已经是甘溪遭夜袭的第五天了,再继续清剿收效甚微,如果再劳而无功,对上面就不好交代了。“想一个什么办法化被动为主动?”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怎么才能置这一小股红军于死地呢?他们的软肋在哪里?”他们缺衣少药,饥寒交迫,但他们有不可思议的能量去忍受它克服它,他们向北而去,是要去找他们的主力部队。他眼前突然一亮:“自己为何不安排部分兵力扮作红军引他们上钩,这不就主动了吗?只要他们上当,就完全有把握把他们消灭掉。”想到这里他一阵激动,命令部队马上换装出发。

    丁苟很迷惘,怎么费尽千辛万苦就是找不着红军主力呢?六军团从中央苏区出发时有七千余众,虽然在甘溪受挫,但总该有红军活动才是。他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十月底,距甘溪战役已有二十天,这二十天连队孤悬绝地,每天面临着敌军的围剿进攻,死亡像幽灵般缠绕在身边,这二十天中已经有十多位同志壮志未酬就长眠于此。二十天的历程千磨万难,但找不着部队,找不着主力红军,就犹如找不着娘的孩子,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红军主力。冲出重围的第二天,连队还来不及休整,丁苟就派出两个小组,分别带上吴江富和吴山富,去周围打探一下有没有红军活动的消息。

    傍晚两个小组归队,带回的消息令人振奋。黔东北的印江沿河一带都有红军活动,听老百姓讲,有一支几百人的红军队伍就在附近。看来寻找大部队有望,连队的同志顿时喜笑颜开。二十天的孤军奋战就要结束,归队的时间为期不远,丁苟更是万分激动,立即吩咐这两个小组:“今夜你们好好休息,明天继续去打听,一定要找到那支几百人的队伍。”

    第二天中午,焦急等待了半天的丁苟听哨兵报告,吴山富所在的组回来了,而且带回了红军大部队的消息。他大喜,三步并着两步就赶过去。吴山富正被一堆红军战士围着,他唾沫横飞,得意洋洋地讲述他们遇见红军的过程。丁苟见他正在兴头上,就没去插话。这时一个红军战士突然问:“你说见到了红军,他们首长是谁?是什么职务?”

    吴山富答道:“首长是谁没弄清楚,但我们见到他们的队长了。”

    “那队长给你们说了什么?”又一个战士问道。

    “他们讲的话我们都听不懂。好像是问我们现在什么地方,要我们带路。”

    丁苟一听有些奇怪,红六军团是从江西过来,这支队伍中大部分是湖南和江西人。连队中湖南和江西人不少,而且与吴山富一道去的同志中就有湖南人和江西人,怎么会听不懂呢?他没有深想,继续听吴山富的讲述。

    “他们有多少人?”又有人问道。

    “人不算多,我们见到的有好几十人,还有好几挺机枪。”

    丁苟一听几十个人就有好几挺机枪,心里“咯噔”了一下:“红六军团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武器装备,难道是贺龙领导的红三军过来了?但红三军也不可能几十个人就有好几挺机枪。”丁苟犯疑时何海平悄悄移步过来:“连长,我看有诈,不像是我们的队伍。”丁苟点点头,是有些不对劲,但他不愿意相信吴山富他们遇见的是假红军,如果吴山富他们遇见的是敌军假扮的红军,那麻烦就大了,这支假扮红军的敌军甚至可能跟踪吴山富他们。丁苟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我看让李吉率几个人下去看一下。李吉经验丰富,应该弄得清楚是不是我们的队伍。”丁苟还是抱着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

    目送李吉他们四人走下山去,还没走多远,就骤然响起一阵机枪声,丁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中的两个人栽倒在地滚下山去。“坏了!都怪自己心存侥幸,敌军果然跟着吴山富他们摸上山来了。”

    枪声之后,又一阵更猛烈的机枪刮风般朝这边扫来,打得泥土乱飞。枪声夹着的是一阵阵的叫喊:“赤匪缴枪吧!你们被包围了!你们跑不掉了!”丁苟急令连队隐蔽还击,掩护李吉他们剩下的两人回撤。双方一阵对射的枪响之后,丁苟趴在一块石头后面仔细观察,发现敌军此时并不急于往上猛攻,而是在山脚下一边射击,一边依托有利的地形逐步往上推。看对方的阵势,丁苟很快就明白过来:“这股敌军人数不是很多,一口吃不掉自己这支队伍,所以他们不猛攻,目的就是要紧紧缠住自己,等待着援兵赶来再一举合围。看来要赶紧想办法甩掉这股敌军,不然其援兵一到就全完了。”

    这短暂的间隙中,丁苟的大脑飞快地思考着该怎么办。何海平移动着身子靠过来:“连长,刚才我观察了一下,眼前就只有这一股敌军,他们一边进攻一边在等待援军,说明附近还有大股的敌军在活动。我们现在不能与他们在此纠缠,也不能后退,这座山是一座孤山,退到山顶之时,可能就是被敌军包围之时……”

    丁苟此时已是急火攻心,这分秒必争的危急时刻,听何海平在这里一点一点地分析敌情,大为光火:“屁话,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等死就能?”

    何海平看了一眼急得满脸通红的丁苟,心里一点也不急:“现在只能是我带领二排往左边突出去,你们暂时在此隐蔽。如果眼前只有这一股敌人,这股敌人不摸我们虚实,必然要去追我们,那时你再带领同志们往右走,这样兴许还有生存的机会。不然,我们会全军覆没,整体光荣在此地。”

    丁苟听懂了,何海平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带二排的同志把当前的敌军引开,把生存的机会留给自己。他一下清醒过来,很后悔,刚才还骂何海平说屁话,这哪是屁话,何海平现在是用自己的生命来掩护自己和留下的同志,这需要何等的决心和勇气。将这股敌军引开,这股敌军也必然会紧紧地咬住他们,等其他敌军合围上来,其结果可想而知……丁苟不愿看到这样悲壮的结局。“海平……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想一想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么着,海平,你留下!我去!”

    何海平还是那么冷静:“连长,注意动作的时机,早了,敌人会发现我们的意图;晚了,后面的敌军赶到,你们又跑不出去。”

    何海平说完就没再理会丁苟,他直起腰喊:“二排的同志们听着,跟着我往这边突出去!”

    丁苟还没反应过来,何海平与二排就迅速扑下山去,他们动作突然,奔跑的速度也快。只听这片矮小的树林“哗哗”作响,不时看见一个个人头在树林中上下蹿动着。敌军蒙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赤匪跑了,赤匪往那边跑了,快追!”

    丁苟看见约有五六十人的敌军从山下一涌而出,去追击何海平和二排的同志。他又一次双眼充满了泪水,又是战友主动去迎接死亡,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他明白,自己当前的任务还相当艰巨,不能辜负战友的期望,必须率连队摆脱敌人以获得生存机会。他赶紧指挥部队,准备从右边冲出去。

    部队正要行动时,右边又钻出一股敌军往这个方向飞奔过来。丁苟一看跑不了,就急令部队隐蔽,现在他们人少枪少,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躲起来。他们刚在草丛中树丛下藏好,这队敌军就奔向离他们不足百米的地方。丁苟数了一下,这股敌人有七八十人之多,为首的是一个小个子军官。这个军官行走的姿势丁苟似曾相识。这时,丁苟又看见从他们左边,也就是何海平他们突击的方向跑来一个敌通讯兵,通讯兵径直跑到军官面前一个立正:“报告营长,一连通讯兵王树向你报告,股匪正在逃窜,我连一排正在追歼中。”

    “这股赤匪有多少人?”

    “报告营长,原先有二十多人。被我部击毙多人,现不足二十人。”

    “二十多人?不对吧,综合多方情报分析,这股赤匪不止二十多人,应该有六七十人之多。难道他们还有一部分人藏起来了?”他眼睛不断地往周围扫视着。当他往丁苟这边看时,丁苟不禁一惊:“是他。”是那双鹰隼般的布满杀气的眼睛。这使他想起二十多天前在甘溪战斗中那个怀抱机枪,率先从地沟中跳上来,疯狂地向我军扫射的人。他看清了,陈洋就牺牲在这个人的枪口之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丁苟此时此刻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将这仇和恨埋在心里。

    “现在你们连部何在?二排三排呢?”军官又发话了。

    “报告营长,连长正率二排三排从斜面插向这股赤匪前面,准备兵分两路夹击,迎头痛击赤匪。”

    “好,看来我们没必要前往。”他在原地转着圈踱了几步:“二十多人?不应该只有二十多人。其他人到哪里去了呢?”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一会儿又喊:“张排长。”

    “到。”

    “你率你排继续前进,协助二排三排将这股赤匪一个不漏地消灭掉。其余的人随我到那边。”他用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户农家院落:“去休息一下,静候他们的佳音。”说完这支敌军兵分两路,一路向着何海平他们突围的方向急急追去,一路跟着这个军官不紧不慢地走向那户农家。

    这是一个在贵州很少见的农家院子:土筑的墙,房顶是厚厚的茅草,正房一排三间,一边还有一排厢房,与房屋相连的是一圈土墙围起来的院子,院墙高且厚。院门是一扇双开的木门,很结实。陈保就是看中这带围墙的房屋结构,这样的结构不同那些随处可见的木板房,遇事完全可以抵挡一阵子。

    趴在草丛中的丁苟难受极了,他们谁都不敢动。一动肯定会被这帮近在咫尺的敌军发现,好不容易看到这小个子军官带着这群人慢慢走远,丁苟抬起头来活动一下脖子,朝何海平他们突围的方向张望,他的心一阵一阵发紧,担心何海平与二排同志们的命运。那边的枪声仍然激烈,只是越响越远。

    距丁苟他们隐蔽地有几百米的一道山梁上,长着一片茂密的树林,长得笔直高大的是冷杉,冷杉中夹杂着几棵细细的青杠树。冷杉树的前面,是一片长得歪歪扭扭的马尾松。这些树长在这片怪石嶙峋的山梁上,远看一片绿荫葱葱。待到近处时,才发现冷杉树下马尾松旁一字排开站着几个人,他们不时将望远镜贴在眼上往这边瞭望着,不时又放下望远镜聚在一起商量。石缝中和大树下是一排排的红军战士,他们或站着或蹲着,保持着只待一声令下就随时出击的姿态。为首的是红六军团十七师参谋长李运达,还有十七师五十一团的各位首长。五十一团二营营长张仁杰也在其中。昨天,五十一团与随五十一团一道行动的师参谋长李运达接到军团部电报,电报指示:日前红六团已经与贺龙领导的红三军(现在已经恢复红二军团番号)在印江县黄木镇胜利会师,命令五十一团立即前往印江。他们正在赶往会师地点的途中。他们原来行进的路线距丁苟这边隔着一道山梁,刚才的那一阵枪声引起了他们的警觉,李运达立即命令部队抢占山梁,做好战斗准备。

    冲上山来,他们首先看到的是敌军在追逐我们的一支小部队。由于距离太远,这支小部队行进得很快,又是反方向,所以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救这支小部队。他们一边观察一边商量。发现在左前方的一座山腰上,还隐藏着我们的又一支小部队。而且张仁杰在望远镜中看见了趴在草丛中的丁苟,可以确认,这支小部队是已经失去联系二十一天的五连。眼下他们也面临着危险,距他们不足百米之处,又开来一支近百人的敌军队伍。张仁杰心急:“如果藏在草丛中的五连有任何动作或发生什么意外,那肯定会被敌人发现!”他为丁苟捏着一把汗。

    发现这个新情况后,他们商量先将丁苟这支小部队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救出来。决定先派两个侦察兵下去隐蔽接近丁苟,告诉他身后有红军队伍,红军正悄悄接近敌军,要他们注意避免误伤。

    两个侦察员刚派出去,李运达参谋长还在思考如何才能干净利落地打掉跟前这股敌军时,突然听张仁杰激动地说:“参谋长,机会来了。”李运达立即举起望远镜向下观察。机会果然来了,停留在丁苟前面的那股敌军现在一分为二,一部分去增援还在追击那支红军小部队的敌军,剩下的三四十人正朝着远处的一户农家院落走去。

    这是一个好机会,不用说李运达就知道张仁杰激动的原因。朝农家院落走去的那伙敌军是一个指挥机关。现在问题很简单,擒贼先擒王,攻击这伙已经快进到农家院子的敌军指挥部时,那些追击小股红军的敌军必然要回师相救,我军可在敌军回救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运达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告诉大家,张仁杰很激动:“参谋长,这是个好计谋,先是围魏救赵,攻其必救,解五连之困。后是围点打援,设伏吃掉那些回援的敌军。”

    任务很快分派完毕,二营负责攻击农家院子里的敌人。一营三营负责设伏吃掉回援的敌军。李运达还特别对两部的协同作战作了一番交代。

    趴在草丛中的丁苟终于松了一口气。眼前的敌军一分为二后,一部分已经走远,另一部分也走出了相当一段距离,他终于可以在这草丛中动动身子。初冬的野外,寒风温柔地抚摸着他们,他抬头看看日头,时间还早,看来怎么也得到夜里才能脱身。他又感到时间过得真慢。草丛中那些快要冻僵的小虫子感到了人体的温暖,纷纷钻到大家的衣裳里面,弄得人又痒又痛,难受死了。大家必须忍受着,到天黑连队才能行动。

    丁苟扭头看看周围的同志,有几个同志在扭动着身子。他用眼神和手势制止他们:“一定要坚持住,无论如何也要熬到天黑,不能与眼前占绝对优势的敌人硬拼。”

    后面传来轻轻的叫声:“连长,连长,营长派人来找我们了。”

    “什么?营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营长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人在哪里?”丁苟的声音有些发颤。

    两个侦察兵悄悄地爬过来:“五连长,二营张营长派我们来告诉你,师参谋长李运达率五十一团正在你们身后的山梁上,商议如何消灭眼前的敌人。营长要你们继续隐蔽,休整待命。”

    “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来得太及时了。”丁苟已经顾不得远处的敌军会观察到这边的动静,一个翻身仰面躺在草丛中,两眼直直地望着天空,泪水涌出眼眶,沿着眼角淌到草地上……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下来,他感到浑身酸痛,心里不停地念着:“得救了,到家了!得救了,到家了!”

    红军迅速对这个农家小院进行攻击。一时间枪声大起,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丁苟推算,这个农家小院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但不知为什么,红军攻到院子边时又突然不停地往院子里扔手榴弹。其实现在情况很简单,只需用手榴弹炸开院门攻进去就可结束战斗。

    双方僵持没多久,丁苟就听见何海平他们突围的那个方向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他看到山头上涌动的部队头上戴着的红五星,是我们自己的部队。这一下他彻底明白过来,这边暂缓的进攻是为了调动那边的敌军,这是典型的围点打援的战法。将那边的敌军调动回来,中途设伏一举歼之,这样一来何海平他们又有救了。他心里一阵激动,不知何海平现在是否还活着,想着何海平,他心中又一阵忐忑,现在找到了红军主力就是找到家了,但愿何海平能挺过胜利前的这次劫。

    前面的红军打得凶猛,丁苟坐在这里是心痒难耐,他站起来将手一挥,对正在观战的五连战友们大喊一声:“同志们,我们也上去加一把火,把那帮狗日的全干掉!”

    听到一营和三营那边打援的已经接上火,这边的红军顿时又生猛起来。丁苟与五连的同志才赶到半路,进攻院子的红军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猛攻。随着一声接一声的爆炸,院子东边的院墙被炸开一个大口子,红军们在一阵呐喊声中攻进了院子里。

    这时,这户农家的后墙也传出一声猛烈的爆炸。在爆炸的烟尘中,丁苟看见这栋房屋的后墙被炸开一个大洞,那个烟尘四处飞扬的墙洞中鱼贯钻出几个敌军,丁苟看得真切,那小个子军官也跟在后面钻出来。这七八个敌军钻出墙洞后,飞快地往后面的山上跑去。

    “同志们,这几个敌军要跑,绝不能让他们跑掉,跟我追!”丁苟一边招呼着战友,一边飞奔过去。这小个子军官是杀害老丁和陈洋的凶手,绝不能让他跑掉。

    双方一前一后地拼命往山上蹿,不时停下对射一阵。山很陡,时有敌军被我军击中后滚下山来,丁苟带着五连的同志憋着一口气拼命地追,这口气憋得太久太窝心,得到释放后丁苟和同志们脚下生风,越追越猛。

    陈保一边奋力登山,一边向山下的追兵还击。追兵越来越近。陈保不由得一阵心悸,他已经被追得头昏眼花,双腿像灌了铅一般。他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要撑住!要撑住!”

    山到顶了,已经无路可走,陈保这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山穷水尽。他仰天长叹:“哎,今天自己是在劫难逃了。”这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烁:“趁追兵现在未到,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四周是树丛和齐腰深的杂草,躲起来应该没问题。只要躲上一个时辰,自己的援兵就会赶到,谅这些搞突然袭击的赤匪不敢在此久留搜山。”这个念头刚升起又被他否定了:“怎么能躲呢!自己一个堂堂国军营长,像猫一样蜷缩在草丛中,大气不敢出,万一被他们搜出来当俘虏,或者像狗一样被打死在草丛中,那成何体统?”现在他倒要看看这些对他穷追不舍的是些什么人。这时,一个又黑又瘦,提着一支驳壳枪的红军进入他的眼帘。这个红军也盯上了他,两人对视着。陈保感到对方如炬的目光中喷着复仇的火,他冷笑一下:“来送死吧!我现在是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他抬手就对着这个红军压下扳机。“咔哒”,枪没响,是没子弹了,陈保看一下这支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手枪,“他妈的。”他心里暗骂一句,手臂一抡,将手枪砸过去。

    手枪在空中翻着跟斗,眼前这个红军一弯腰,旋转着的空枪飞到了他身后,陈保看见他抬起了手中的枪……

    这时的丁苟心静得如一泓池水,该结束了。眼前这个二十一天来一直要置自己与连队于死地的敌军官杀害了老丁和陈洋,杀害了我们许多的同志!丁苟抬起枪对准他的脑袋,他热血上涌,双眼血红。他盯着这个二十一天来的死对头,一步一步地向前逼去。

    他逼近了他,他手中的枪直指他的脑袋,四目相对。陈保仍眼露凶光,那鹰隼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胆怯,他扭头看看已经围在丁苟身边的战士,慢慢转身向后走去。

    丁苟心中一颤:“他的脚下是悬崖,他要跳崖!”丁苟眼中的怒火在这一瞬间暗淡下来,心里涌动的仇恨也在逐渐平息。“成全他吧,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保持一个军人的尊严。”丁苟制止了旁边已经端枪瞄准的同志,他自己也将手中的枪缓缓地放下来。

    陈保走得很慢,在这个他走向生命终点的最后时分,他设想着后面马上就会飞来一排排子弹把自己打成蜂窝。但枪声始终没有响起。

    丁苟终于看到这个顽抗到最后的敌军官从山巅上消失掉。

    清晨,一夜无眠的丁苟站在五层楼的窗前,远处那如岱的群山蜿蜒起伏着。青山有知,革命成功来之不易。数千红军的鲜血将这块土地滋润得郁郁葱葱。经过一夜的梳理回忆,丁苟最终认定与自己同一车厢的台湾老人就是他,在这块土地上与红军血火相争,以死拼杀的就是他。他很疑惑:“跳下悬崖的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战争远去,当年那如鹰隼般的双眼,如今流露出的是安静与祥和,流露出的是对故乡的眷恋和相思。历史到今天,两党两军的恩怨已经让位于中华民族的复兴与崛起。丁苟设想,如果他们还能相见,能否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探讨那场战役?回答是肯定的。两岸的交流日趋频繁,向往的是共同建设美好的生活。当年两军的浴血厮杀,都是为着捍卫自身的信仰导致的一场相互否定,是用暴力来表现的政治诉求。

    他相信,如果两人有一次交流,双方埋藏在心底六十余年的谜团会一一解开。可以将这次战役的历史本来面目一一还原,完整地呈现给世人。想到这里,丁苟有一种要再次见一见他的冲动。是否去找他呢?要找他很容易。他踌躇着,但这一次,他苦思而没有给自己一个答案。

    (责任编辑:龙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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