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宝田听到这个消息,愣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捶地,“还我的孙女,还我的孙女啊……你个外乡佬,老子做人杀不了你,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个千刀万剐的杂种啊……”
同时听到这个消息的还有刘西荞,他一把拖起趴在地上恸哭的梅宝田,“还在这干嚎个卵呀,赶快追呀!”
刘西荞一句话蓦然提醒了梅宝田,他爬起身就往茶塘码头方向奔去。刘西荞再次一把拽住梅宝田,说:“你是猪脑壳呀,他们还在码头等你?”刘西荞拖着梅宝田的手,飞身向浪塘码头追去,“我们只能去上游拦截,看能不能赶上那只船。”
刘西荞毕竟年轻几岁,爬坡冲坳要轻松很多,将梅宝田远远丢在后面。“快点呀,晚了就赶不上了。拖我竹子戳我松树的时候本事那么大,现在怎就变阉卵了。狼没逮到,反而赔了儿媳妇孙女,你追不回来就一头撞死算了。”梅宝田上气不接下气,任凭刘西荞数落,不敢还嘴,也没有力气还嘴。爬上牛背山,梅宝田已经不行了,脸因缺氧铁青得瘆人,扶着一棵树咳成一团。
“西荞老弟,我不行了,你替我追吧,大恩大德我做鬼也会还你。”
“我追算什么?就是追上,别人几句话就会呛死我。都是你的这个阴卵子性格害的,一辈子装聪明,其实蠢得像头猪。我早就觉察到他们有那回事了,就是不敢对你讲。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戳了我的松树呀,我是假装不知道,想替你把外乡人赶走。你倒好,反过来还要陷害我。”
刘西荞的话,让梅宝田惊呆了,原来刘西荞一直是在暗中帮他。
“西荞老弟,先前都是我的不对,你就当自己的儿媳妇孙女追吧,求你了。你不是一直都喜欢豆豆吗,她不在了,我们怎么活呀。”梅宝田此时用了“我们”,他希望刘西荞能将豆豆当着自己的孙女去追。能追回豆豆,就算送给刘西荞他也愿意,那样至少自己还可以天天看到。
刘西荞还要说,梅宝田咚地一声跪下了。刘西荞无奈,丢下梅宝田向浪塘码头追去,一边跑一边冲身后的梅宝田说:“你随后快些追上来,我追上就先将人扣住,等你来。”
刘西荞迎着山风奔跑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像吹着响笛,一会儿耳朵就失去了知觉,他仿佛听见有个甜甜的声音在不停地叫爷爷。
一个小时后,梅宝田才跑一步咳三声地追到浪塘码头,他远远看见刘西荞一个人茫然地伫立在码头的岩石上,头朝着船开去的上游方向。梅宝田双脚一软,跪倒在一块岩石上。
河面上空空荡荡,一只船的影子都没有,河雾像一面轻纱。
两个老人不知在河边站了多久。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夜已经很深了。一路上谁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梅宝田没有回自己的家,他没有勇气回去。刘西荞说:“宝田哥,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点吃的。”饭做好后,谁也没有胃口吃。梅宝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摊开,里面是一沓钱和一张白纸条。
“西荞老弟,我不识字,你帮我看看,上面写的些什么。”
刘西荞好奇地伸手接过梅宝田手里的纸条,慢慢地说道:“如果你早些让我看,或许是另一种结果了。”
梅宝田有些茫然地看着刘西荞,欲言又止。刘西荞接着说:“他们真的走了,那一万块钱是毛豆向外乡人要的,还你的一百根楠竹的钱。毛豆说,她不欠你的了。”
两个老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这一夜,是两个老人一生中最漫长的黑夜。
没有毛豆与豆豆的日子,西村突然变得空旷起来,层层叠叠的山峦变得遥远开去,被山峰顶起的蓝天比任何时候都要高远。两只鹞子在一尘不染的天空盘旋,悠闲而散漫,一会儿振翅高飞,一会儿敛羽俯冲,更多的时候,铺开宽大的翅膀,迎风泊在空中。就在鹞子折翅盘旋到后山的当口,两只小公鸡带着两只战战兢兢的小母鸡,探头缩脑从柴堆里走出来。梅宝田心里一咯噔,目光立刻从小鸡身上躲开了。“你要公鸡就捉去,还偷偷摸摸费那么大的劲,看,还不是又回来了。”刘西荞没有把话说出口。
鹞子随着一阵风从后山踅了回来,两只小公鸡护着两只小母鸡重又回到了原来的柴堆里。两位老人仰头注视着鹞子飞翔的姿势,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与无奈从心头升起。
杂种!梅宝田从家里找出那杆多年没有用过的铁铳枪,用一根铁丝不停地捅戳已经生了锈的枪眼。
刘西荞说:“还能用吗?”
梅宝田用嘴吹了吹枪眼,“我看能用。你家还能找到火药吗?”
“多年都不用这东西了,我去找找。”刘西荞说。
刘西荞在高柜最底层抽屉里,翻到一包黑黑的东西,已经黏成块了。
“不知是不是。”刘西荞用手指捻了一点黑乎乎的粉末,用烟头触上,果然见一股青烟升起。
“还行。”刘西荞小心翼翼碾着,一会儿,被黏成块的火药变成了细细的粉末。两个老人一边往枪眼里灌火药,一边抬头看天上那两只盘旋的鹞子。
一会儿,就听见一声接着一声沉闷的枪声低吼着,在西村空旷的山峦间回荡……
2017年1月20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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