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行走-无章节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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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那个老相识身形干瘦,声音脆亮,我还从未见过他杀人的样子,竟是这么麻利。我们早年结交于马市,他原也是个苦命人,家里都是东荒蒙古人,他们那个村子的人已经全部随了汉人的活法:种地。因为草原都被当官的卖给了外来人。他们有的被迫逃离故乡,有的只能租种自己的祖先放牧了很多年的土地。

    我与老相识引一小撮兄弟想率先灭绝睡梦中的骁骑校及其近卫,然而不幸的是,我们只看到了骁骑校大人的烟枪,一些陪寝的妇人与年轻姑娘哆哆嗦嗦,有的已经吓晕过去。我们的原则是搬拿可以带走的一切税银。很快,我找到了多尔济大人,我毫不犹豫地将他杀死在被窝里,就像杀死一只羊那样,我直取了他的心室。老相识与其他兄弟则围在房子周边,纹丝没动。

    骁骑校是突围出来的,在他突围时死了一名骑都尉和七名骑士:蓝翎长派了一名骑都尉五名骑士随骁骑校突围,死了一名骑都尉三名骑士;蓝翎长又派了一名骑都尉五名骑士,突围又没有成功,死了四名骑士。

    这支护送税银驼队的百人队里有十名骑都尉。于是,蓝翎长亲自带了四名骑都尉出马了,他留下了五个骑都尉和一些幸存的骑士守护税银。然而那时聚集在蓝翎长周围的骑士已经很有限,因为许多骑士还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在梦中丢了性命。

    他们冲出包围的时候,我听见骁骑校要求蓝翎长一起走,蓝翎长厌恶地摇头,挥着腰刀杀了回来。

    当我返身看见那位年轻的蓝翎长居然又冲杀过来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但就在此刻,他从马上摔了下来,他的身体重重地仆落在水洼里,背上的箭杆还在颤动……与此同时,我看到了那达木德垂下弓弩时那异常冰冷的眼神……

    蓝翎长死了,死在了多尔济府院的门口。我有点同情他了。

    我们死了三十多个兄弟。

    剩下的三十多人,每个人的褡裢里都装得满满的,包括各自坐骑上的硬布袋。我们是满载而撤,除了留在那南赤的三十多具尸身,我们没什么遗憾。

    那木斯冷是个谨慎的人,还是个好搭档,这一次,我彻底见识了他的沉着。那些旗人子弟们,简直不像个军人,当我完全把精力集中在打击多尔济家中负隅顽抗的蓝翎长之时,我这位哥哥引着那本来要做殿后之用的二十个兄弟,分作五组,逐户清查,将许多沉浸在疲惫睡梦中的镶黄旗子弟扼杀在热炕上。

    还有一些镶黄旗骑士,胡乱找着坐骑,想要悄然逃逸,都被设置在镇口的冷箭击穿了胸背,跌落马下。

    不过,我也不得不佩服那位蓝翎长与他那些想要突围的手下。他们身着蓝色的铠甲,蓝色尖翎盔帽下面是一张张惨白的年轻的面孔,我只看到了他们的上半截脸,下颌部分被蓝色围领遮护着,肩膀上的护甲也一样湛蓝,甲面上布满了嫩黄色的铜钉。

    这些年轻的旗人眼睛红红的,像血。如此寒夜,组成三角盾阵,向我们设在各处隐蔽高地的射手发起进攻,我从这些没有在睡梦中被杀死的幸存者身上终于看到了满人的真正风格,抑或,他们祖先的影子?我猜想,如果不是那位蓝翎长要他们和衣而卧,此刻,他们也正在去往故乡的路上。

    他们怒吼着奋力拼杀,期望突围,那达木德手下的十人在如此猛烈的冲击下,至少已有二人死于飞掷的长枪之下。那时那地,我很奇怪这些应属正蓝旗的兵士们为何不用弓箭对射,转念才明白,我们是藏于暗处的冷箭,如果他们抽箭支,搭上弓,再瞄准,彼时,已经被射杀了……

    到底还是被他们突破了,有几个人随了骁骑校飞奔而去,我们匆忙砍杀着,对为数不多的抵抗者给予了最后的致命打击。

    雨早已不落了,众人激奋,白花花的银币满满当当,那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那木斯冷说他解救了几个来自藏地的年轻姑娘,依他所指,我瞟眼望去,一棵枝叶凋零的大树下有七位女子,其中一个身着藏蓝色皮袍,一双漂亮靴子,身形修长,腰悬一只长筒皮套,她那细碎的发辫垂落在肩膀周围,粉脸透白,正在望向我这边……

    原来,随税银驼队前来的还有七人,为首是一位姑娘,另有一个贴身随从以及五个女伴陪护。那木斯冷对我说,她是卫藏那边来的土司的女儿,有一位来自库伦的云游喇嘛救治了她多年不见好转并且已经危及生命的病痛,此番她来蒙古还愿,因为他父亲答应要在漠南哈剌兀那某地,也就是那位云游喇嘛看好的地域修建一座召庙,以表谢意。

    那日清晨,我们一行出了那南赤,一路积水很多。我与那木斯冷、那达木德悄悄商量之后,刻意没有进入哈剌兀那地界。

    我们顺着一条两面围了木栅栏的小道蜿蜒前行,同时,正如夜里我所思虑的那样,这么缓步走着,我仍在心中盘算着未来的路应该如何走下去;这么大的劫案,京都那边一定会震怒,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马队走出了木栅窄道,开始进入一片林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积水,显露在泥泞之外的土地很黑,边沿甚至泛着一丝青光,与那些灰黑的木栅栏倒是很协调,而先前路过的那些惨白的水洼分外晃我们的眼。

    我率先进入林地之后,拨转马头面朝聚集过来的这些生死兄弟。

    各位兄弟,清早撤退时,我想到了我们的处境,那时大伙正高兴着,我不想扫你们的兴,但是现在,不得不说,我们做的这件事绝不是小案子,朝廷一定不会放过我们,而我们这么多人招摇着,无论经过哪个地方,都会引起注意,那样,朝廷的人就会得到线索……

    大哥说的是。我那老相识应了一声。

    因此,我想让大伙分开走,最好回去看看家里的人……

    在这个清冷的早晨,我们就此散去。

    仿似秋天最后一响鞭子,他们向着黎明远去,道路的蜿蜒也随之远去,望着那些人马远去的影像,我伫立了一会儿……秋风瑟瑟,星光隐匿,他们隐没于秋季,在那里不停地行走……

    我们一路步行向西,牵马出了密林,遇着一条清浅湍急的河水,我叫那达木德与老相识分别将那几位姑娘抱上我们带出来的数匹失去主人的马,我则不经意似的来到那位粉脸姑娘身边,将她扶上我的坐骑,使她侧坐,然后我上马,微微护住她。

    流水冲击着马腿,我们在鞍韂上不由颠动着,我乘势亲了一下她的左脸颊,没想到她即刻回吻了我的唇,湿润的一触,甚或有甘甜的滋味,我不免惊异而兴奋。

    我喜欢你。

    她仰面看我,我也是。

    你怎么称呼?

    我叫却吉玉措!你呢?

    那仁苏拉。

    你们从哪儿来?

    漠南草原。

    听过我的回答,却吉玉措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她,你家在卫藏什么地方?

    那木措的那拉央恰。

    这里边是什么?

    听闻我的好奇,她从腰间皮套取出了一个物件,原来是一条烟枪,玉嘴、木杆、银锅,再看那烟袋,是一卷揉过的皮子缝制的,外敷嫩蓝色丝线绣书蒙古文:那仁苏拉,道光十四年生于漠南,咸丰七年劫税银逃逸,八年,因护顾卫藏那木措那拉央恰之地土司家女名却吉玉措者至内札萨克蒙古卓索图盟波罗赤购买木材凡四百车兴建召庙有功,迎娶之,寺成,却吉玉措临拜,遽然坐化,云游喇嘛铭感,上禀以金箔尽贴玉措周身,奉于大殿,定寺名为却吉苏默,牧人悉知,皆往拜谒,殿前长跪或得神药不可尽数。

    却吉玉措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迷离而柔美的状态,像杏仁一般的眼眸,那么真挚而朴实,偷偷微笑的嘴唇恰似一钩新月。我的心加紧跳动起来,双腿不禁稍微往后挪动了一点,而她,却靠我更紧了,并且很自然地将满是发辫的头颅深埋在我的胸前,似乎是想要听到那些真切的心音……

    (责任编辑 高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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