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访谈录-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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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强调一下,同志,我这次回阳间主要是两件事:一出书,把全本、真正的《红楼梦》出版了;二是找到绛珠仙子,也就是林黛玉的今生今世,还她一滴眼泪。

    都不是很难的事,你觉得呢?先做哪一件啊,提提意见,我不搞一言堂。”

    “先从容易的入手,出全本书吧。”

    原本以为这是件很简单的事,《红楼梦》!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啊,这样的书,后三十回真迹,这拿出来,不得整个出版行业打破头,风起云涌的抢着出啊,那读者不得挤成人山人海啊,都得来抢着看林妹妹、宝哥哥的真正结局。这样好的市场效应,出书还不是易如反掌?

    事实说明,事非经过不知难啊。

    场景一:

    “编辑,您好。这位是曹雪芹,也就是《红楼梦》的作者,我是他朋友,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谈出书的。你看都知道《红楼梦》只有前八十回是曹雪芹的原作,后面是其他人续的,雪芹呢,一直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这次重新回阳间,就是为了把后面的书稿也出版出来,给全世界读者一部完整的《红楼梦》。”

    编辑:“门在那边。”

    “您什么意思,这位真的是曹雪芹……”

    “保安!保安!”

    出了门,我跟雪芹只感叹:“你看看,这无神论多普及啊,你们这些牛鬼蛇神,永远都返不回来了。”

    场景二:

    “编辑,您好。这位是曹雪芹,也就是《红楼梦》的作者,有红楼梦的全本真迹……”

    “年轻人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做过文学梦,我能理解你,”又瞟了一眼雪芹,“恩,能理解你们,但是成绩是一点点做出来、写出来的。看看你们现在的做法,我都替你们汗颜啊,这样的理由,唉,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想走捷径,必然摔跤。回去吧,希望有朝一日能看见你们的作品,记住,文坛,终归是要靠作品说话的,冒充谁都不重要。”

    我和雪芹担负着骗子的美名,以及这位好心编辑的殷殷期盼,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场景三:

    “编辑,您好。这位是曹雪芹,也就是《红楼梦》的作者……”

    这编辑虽然眼皮都没抬,只是低头看自己的稿子,但也没轰我们,进步啊,重大进步啊。

    说完了开场后,我又继续:“您看您觉得有出版合作的可能吗?”

    “恩,先把书稿放那边吧。”说完还是没抬头,继续看自己的稿子。

    “好的,您是说哪边?”我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稿子,觉得没有放稿子的地方啊。

    “那边,就那边。”这编辑指了指墙边,那边沿墙还摆着厚厚的、数不清的稿件。

    我又问:“那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回音啊?”

    “恩,会通知你们的。”

    找了几家出版社都没结果,雪芹只会眼巴巴的看着我。

    “你能不能显个灵什么的?我介绍你的时候,你刮起一阵阴风什么的,不然人家都以为我们是神经病或者骗子呢。要不,你托梦给编辑,天天托,咱再一找,那就灵了。”

    “我没啥法术,就是个普通的鬼,要不是你和空空大士他们帮忙,回都回不来。

    有法术,那得修炼,得有资质。”

    “唉,你说你,做人弄个半吊子书,做鬼也是个半吊子鬼,连个法术都不会,哪个人相信你是鬼啊,唉。”

    突然想起以前那个怪我没去看《红楼梦》后三十回内容、只看了《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的那个朋友,虽然听说他已经不做出版了,但还是连忙电话他,求个门路。

    “喂、喂,是这样,曹雪芹最近回阳间了,找我帮忙出个全本的《红楼梦》。”

    “哈哈哈,你小子,不错不错,有噱头、有创意。”

    “我说的是真的,我联系了几家出版社,人家都不信,不是把我轰出来了,就是让我去脚踏实地。忙了半天,稿子都没人看,你有什么办法不?”

    “你以为人家都幼儿园出来的呢,还曹雪芹遗稿……”

    “不是遗稿,是他自己还阳,要求发表的。”

    “哈哈哈,你这个稿件来源说法更极品,我欣赏。”

    “你欣赏,那你能帮忙出版不?”

    “做书赚的太少,中国人现在还有几个读书的啊,我早转型了,不沾手出版事务啦。”

    “那你现在做哪行啦?”

    “我开夜总会啦,对、对,有特殊服务的那种,通过做书我算是发现了,人啊,就那点爱好,一个食、一个色,我现在这企业形态,食色都有,互相促进,利润率高,回款也快,虽然不是文化产业,但也是低碳经济。”

    “你雷死我算了。”听的我这个晕啊。

    “那也没你雷,还曹雪芹还阳,咋不把林黛玉搬出来啊。”

    “恩,林黛玉还没找到,你有线索吗?”

    “我靠,你牛,给个杆就顺着爬啊,还真林黛玉。”

    “跟你说不清楚,快点,别扯其他的了,这个能帮我们想想办法吗?”

    “虽然你的噱头太雷人,多年的交情了,我给你指点条明路吧,现在做什么都讲求名人效应,如果有红学的名人,认定了你这个书稿,那自然身价不同了,出版就容易多了,不然那些编辑凭什么理你啊,厚厚一堆稿子,还还阳,鬼才信。”

    “唉,真是鬼才信啊。”我无奈的摇头叹息。

    “好吧,看你这样为难,我给你个电话,是个老红学家的,你找找他,他如果看这个书稿有价值,那出书就方便了。”

    王大师是位老红学家,或许该说是红学老家,这个“老”字的位置之所以出现变化,是我拿不准这个老是该形容“红学”,还是该形容“家”。尽管很多人会误以为“老红学家”就是“红学老家”,但两者其实是不同的,老红学家是研究——老派红学的,红学老家——是研究红学的老人家。

    王大师闯荡江湖多年,年纪都一大把了。年轻时自己也搞过创作,先写古体诗,结果被人笑他不懂平仄,大怒,转向五四新文学,写新诗了,结果被人说不懂他的诗意。王大师默默发愤,竟然靠新诗蒙来了个老婆,可惜文革风云,牛棚波折,新诗写不了,老婆又跑了。

    近几十年,王大师越来越老,但靠着身体好、红光满面,虽然没什么著作,也往往被人误会为“天宝年间的白头宫女”,常被请来谈往事掌故,反正很多人已经作古。王大师越来越把回忆升华为创作,哄的晚辈越来越惊叹他的实力,王大师又善于操纵媒体,频频把他当年的古诗、新诗都翻了出来,大家怀哪方面的旧,他就套哪方面的古,张口“我的朋友胡事之”,闭口“当时迅哥对我说”,越发显得学贯中西、老而诗意浪漫。

    王大师在吃老本和“创作回忆”的同时,也努力学习奋进,总想找一门学科或科学,安了自己的老命,混点研究经费。科学不懂,方式和数据总不能随便创作,而小说、著作也不是下笔就能凑出来的,虽有几首老诗,但薄薄的不成气候,搞点译著吧,英文水平只够认出“厕所”的。王大师与日俱增的江湖地位和长期衰退的写作能力(或许就从来没好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和冲突,左冲右突、左思右想,王大师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挥的领域——红学。

    一个能够随着自己性子批评,又不用创作,高兴了、有兴致了还能随便改上一段。篡改完了,还没原作者找你算帐,还有人会关注你乱扯、乱改的东西,天啊!这样的沃土,天底下除了红学,还有第二处吗?

    王大师一开始扯的时候还战战兢兢,生怕别人骂他外行,扯了几回,发现所谓的行内人也不过如此,雪芹早死,没个指证的,就越来越大胆,最后以红学大师自居了。正所谓:落魄古诗载酒行,新歌纤细掌中轻,多年一觉文坛梦,赢得红学薄幸名。

    “王大师,您好,久闻您的大名了。”

    “有什么事吗?”

    “我这有一部关于红学的书稿,想找您看一看。”

    “哦,我现在年纪大了,也看一些书稿,不过找我看的书稿太多了,不一定忙的过来,你这稿子是什么情况啊?”

    “我的这个稿子……”

    “恩,是这样,我这个人比较直接,不喜欢绕弯子。序言,我现在偶尔也写的,长短不一,费用也不一样,八千到三万,也可以定制,价格面议。书评也分得比较细,恩,等我找下价目表……”

    “王老,王老,是这样,我会带着还阳的曹雪芹去拜访您,他给您看原著的、真本《红楼梦》……我说的是真的,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知道这事听起来不靠谱,好像是我编的。但真是曹雪芹,事情是这样的,我几年前,在书店看到了一部关于曹雪芹的书,名字是《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然后算是和曹雪芹有了缘分,在那之前,我也不相信人死了还有灵魂?鬼魂?谁知道真的有。然后就找我来了,我那会儿有个女朋友都被他吓跑了,您看,这样的细节都有,都是真的,您一定要相信我?您还在听吗?”

    话筒那边沉默了一会,幽幽的说道:“见面三千。”

    为了伟大的红学、为了万千红粉,我咬牙切齿、痛心疾首,割掉了被套牢的股票,先垫付了这三千大元,“世路难行钱做马”,终于见到王大师啦。

    点完钱后,王老一脸的和颜悦色。

    “王老,您看下这稿子。”

    “哦,其实我也不是想要钱,主要是我想给灾区捐点款,我得说明啊,不是我自己用这个钱,我是很有爱心的,在灾区认养了好多个孩子,这个费用还是很可观的、很可观的。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名人的开销是很大的,做人难、做名人更难,做一个老名人更是难上加难。”

    我们都没有理会王大师的絮絮叨叨,雪芹从包里拿出书稿,静静的交给王大师。

    “哦,还是手抄本的,还是毛笔写的,哈哈,虽然字比较大,但不低碳吧?”王大师干干的调侃了一下,我们俩都没回应,只盼着大师早给我们的书做点评。

    “恩,你说你是曹雪芹?”

    雪芹忙点头。

    “前天,还有个人找我,说他是曹寅,是你爷爷吧?”

    “先祖早已经投胎转世了,谅不会为了红学烦动您老人家。”

    “那你怎么不转世啊?”

    “我也惆怅良久,前不久才知,是我有一点宿债为偿,这点旧缘一了,也就不用再纠缠了,此番前来,就为了解些许尘缘。”

    “这个稿子,我在想我该怎么看。”

    “大师,此话怎讲?”

    “如果你是假的,这稿子有看的必要吗?如果你是真的,这稿该怎么办?”

    “雪芹啊,你知道红学有多少年了吗?百十年来,多少人前赴后继、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雷人,说出种种观点,提出种种争论,我们是以你的名义进行学术、进行创作、进行争论的。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吗?数以亿记,如果没有我们,《红楼梦》确实是会赢得它的读者,但能有多少人呢?确实是会有人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读这本书,爱这部书,还有人真正的懂这部书,懂你——我承认,我只是个样子货,蒙了一点名声,不一定真的懂你——但这些所谓懂你的人会有多少人呢?这些人都是有自己的价值判断、有自己的思维逻辑、有自己的文学鉴赏能力的,这些人到底有几个呢?

    你的书只呈现给他们吗?还有更多的人,是不懂你的书呢,或许包括我,但这个无所谓,就是来看看热闹,有什么不好?或者有人读书就是想看书里写的美女,这又有什么不好?这些人也是很大的读者群。只有靠我们,我们引起了争议,引出了热闹。当然,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你,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自己的饭碗。坦率的说,我不知道别人的情况,我对我自己分析的红学观点,自己都不信,都不屑一顾,不过无所谓,不过是个工作,饭碗而已,有人愿意看热闹,那我就演呗。演的好的话,比跳脱衣舞赚的多,而且跳舞得看身材、看舞技,我这不用,装点学术,上下嘴皮一动就好。

    两百年了,已经是一个产业了。在前辈的口水上,我们已经建起了自己的宏伟大厦,我也在这座大厦上增添了小小的瓦块,这座大厦就叫‘红学’。有人说过‘一切红学家都是反红学的’,他说错了,红学家不反红学,一切红学家反的是《红楼梦》,你的《红楼梦》,曹雪芹的《红楼梦》。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书出全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以前所建立的这座宏伟大厦该怎么办?如果《红楼梦》出全了,等于是抽去了我们大厦的地基,我们还怎么争论《红楼梦》的作者是谁?还怎么把前八十回中的蛛丝马迹全都翻出来扯个没完?还怎么号称《红楼梦》暗藏着多少未解之迷?所有的人都心存幻想,你的结尾,等于把所有的想象都扼杀了。

    在我们百多年的耕耘中,《红楼梦》已经成了文学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作品,还有哪部作品能形成一个所谓的学派?有确定的答案重要吗?重要吗?一部完整的《红楼梦》重要吗?一部完整的《红楼梦》会比现在的《红楼梦》伟大吗?残缺状态下是不是更加理想,对你对我们?你要了结一点尘缘,然后投胎去了,你想过我们吗?是我们把红楼从纸上搬到了人间,把你塑造成了宗师,你现在是在神龛里,但你要记得,是我们把你送进去的。没有我们伺候、供奉,红学的庙宇里,会有人吗?就算有人,能有几株香火?是的,红学是你的,但红学不是你一个人的,红学也是我们的,更属于我们。我们做了这么多、这么多,就为了一个饭碗,而你竟然想轻松的把这一切都击溃,想把我们的大厦从根上铲除,我该怎么对你?

    或许你以为读者想要看完整的《红楼梦》,想要知道你到底编织了一个怎样的故事,想看你到底是做了一个团圆还是不团圆的结局。这都是你天真的想法,是的,有些读者是关心这个,但我告诉你,这都是凤毛麟角。没有人真正我像们这些红学家一样,关注着这本书,关注着红学里的点滴进程。红学对他们来说是什么?热闹,可有可无的热闹,你知道‘艳照门’吗?就是如此,你的书从某种角度来书还不如‘艳照门’,没人家的关注度高。

    红学对我们是来说什么?是饭碗。你要砸了我们的饭碗,毁了他们的热闹吗?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你想过吗?你给出了一个完整的版本,又能怎么样?大家看完了,叹口气,也就完结了。伟大的《红楼梦》呢?跨了!我们粉刷了百多年的神秘色彩,被你剥夺的丝毫不剩了。你以为这是你的胜利,错了!这是你的失败,你最大的失败。一个愚蠢的、完整的、没有想象力的长篇言情垃圾小说。红学的香火会在昙花一现般的热闹后,彻底枯萎,我们的庙宇里将失去绝大多数的供奉。你想到过吗?

    一个没有神秘感的《红楼梦》还会有多少人去看?去想象?去替你书中的主人公伤春悲秋?你总是这么的天真,写书的时候就天真,现在也一样,写书写的自己全家饿死,现在又想饿死我们。你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吗?理想?出全《红楼梦》就是你的理想?浅薄无知的做法啊。

    对你的书,我无法去读,无法去看,因为这书的只言片语都将妨碍我们红学的成长,妨碍我们红学的进步,我们将永不放你走近我们的身边。按照你的狭隘思维,肯定会觉得我们要继续欺骗他们,你错了!我们从来没有骗人!我们很真诚!他们或许是被骗了,但这要怪他们自己,谁让他们的大脑懒惰的不肯思考,谁让他们没有勇气自己去前进哪怕一小步,只要这样的人存在,我们的学说就永不消亡。不是我们骗了他们,是他们期待、热烈盼望我们去填补他们那真空般的大脑。

    我说的你明白了吗?我想你会明白的。这么聪明的作者,还不明白这些吗?真奇怪,这么聪明的人,竟然还这么的天真,真是奇怪。走吧,就像过去的两百多年那样,不要出声,永远静悄悄的,红学的大厦里少不了你的一份冷猪肉,但不要说话、不要妄语,不然就算你躲在地狱里,也躲不过我们的人。走吧,快走吧。如果你还不走,还散布你的完整红楼,我们将一起把你定为骗子,让所有的读者一起唾弃你,让你的这个版本从地球上彻底消失。走吧,快走吧。”

    王大师讲话时时而委婉动听、时而疾言厉色、时而面目狰狞、时而正襟危坐,好不吓人,如魔鬼附体。听完他的话后,雪芹和我面如土色,离开了。

    看我们走后,王大师拿起电话,拨了44444444444444这个号码。

    “喂,您好,请问是冥府红学会的颜老吗?”

    “是我、是我,是阳间红学内容研究讨论发挥协会的王老吗?”

    “是、是我。”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听你的语气,好像进展不错啊。”

    “办的还算顺利,多亏您事前通知,不然遇到这么的棘手问题,我这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好呢。”王大师满脸笑容。

    “哪里的话,一个红学,写不出两家人,阴间阳间都是一家人,应该互相帮助的。”

    “对对,一家人。”王大师连声点头称是。

    “他们从你这儿走后,还会找其他人帮忙吗?”

    “这个您放心,我已经和圈内的一些红学人士都打过招呼了,这点默契大家还是有的,已经都决议联手封杀他们了,小泥鳅翻不出大浪,您放心吧,这个阵营我们经营这么多年了,敌人是夺不走的。”

    “好好好,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颜老,这次咱们阴间、阳间红学联合行动,封杀这些闹事的人,实在是红学历史上的首次突破啊,是红学历史上的盛事啊。这说明阴间、阳间两边的红学正在融合、交流嘛,这是一个好的开头啊。”

    “对、对,意义很重大,你的行动是及时、果断的,红学历史上少不了你一笔,王老临危救红学!”

    “哪里、哪里,那还得多亏您教导有方啊”,看颜老迟迟不肯谈到自己最在意的话题,王大师主动出击了,“您看通过这次行动,阴间红学的同志对我也有了一些认识,我的那个待遇、职位问题,是不是可以提前确定一下?”

    “对、对,没问题,这个已经确定了,你放心吧,冥界红学会研讨协会副理事长的职位已经确定是您了。”

    “冥界红学会研讨协会?一开始说不是说是‘冥界红学会’的副理事长吗?这个研讨协会是?”

    “怪我、怪我,怪我一开始可能没说清楚,这个研讨协会是红学会的下设组织,都是一家人,这个您放心。”

    “那级别呢?”王大师神情紧张。

    “‘冥界红学会研讨协会’是‘冥界红学会’的下设机构,机构的级别要低一点,但是那个机构是整个红学会的核心机构,负责人的级别是很高的,协会的理事长、副理事长都是红学会的理事。王老,您也知道,冥府这边红学会一直面临机构臃肿的问题,老资历的同志太多、太多了,我们这边的人事纠纷比阳间要更复杂啊,一个萝卜一个坑,有时候一个坑里要塞进去好几个萝卜。从原则上讲,阳间的同志、或者刚过来的同志,都是从基层做起,我们根本不可能安排职位的,胡事,您知道他吧?”

    “听说过、听说过。”

    “现在他也就在我们冥府红学会做科员,连个讲师都没有评上呢,当然啦,他的职位现在这样安排,除了资历问题,还跟红学各流派的势力问题有点关系。不过听人反映,您跟胡事很熟?”

    “没、没,也就跟他一面之缘,我在学术上,特别是红学上跟他还是有很大分歧的。”王大师此时早把“我的朋友胡事之”丢到脑后了。

    “嗯嗯,王老是聪明人。您的问题,您放心,我会放在心上的。这也是我们的第一次合作,相信以后合作的机会还会很多,红学会的事情是很多的,我还是很需要您的帮忙的,机会也是有的。”

    “哈哈哈,那以后还要多仰仗颜老了。”

    “都是一家人,不客气,不客气。”

    谈话在愉快、和谐的氛围中结束。

    王大师和阴间通完电话后,心满意足的幻想着冥界红学会研讨协会副理事长的职位,还未从得意的情绪中升华出来,就突然觉得自家的窗帘处身影晃动,一下涌出一排红卫兵小将。

    “今夕何夕啊,哪来的红卫兵啊。”王大师不禁恍惚惊叹。

    还没等王大师反应过来,红卫兵们已经扑将过来,将王大师翻倒,四马攒蹄捆住。

    为首的小将浓眉大眼,厉声断喝“王狗剩!你在做什么!”

    王大师已然蒙了,年纪又大,根本反应不得,半天才蠕动出一句话:“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闯到我家来。”

    红卫兵首领大怒,呵斥道:“好一个反动派的狗腿子,面对无产阶级力量,还这么气焰嚣张!告诉你!我们是‘伟大红楼战斗队’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说过我国‘工农业不发达,科学技术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以及在文学上有部《红楼梦》等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骄傲不起来。’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红楼梦是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肯定的伟大作品,这么一部伟大作品是不容玷污的,这么一部伟大作品的作者是不容欺骗的,这么一部伟大作品的作者是不能被你们这些反动势力所打压的。我们‘伟大红楼战斗队’就是要揪出你们这一小撮反动分子。”

    王大师脑子渐渐进入状态:“你们有搜索查证吗?你们有公检法的证明吗?现在是法制时代了,大家都讲法律,你们没有任何法律依据,凭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公民,我要找律师告你们!”

    那红卫兵首领就地一个转身,对他的伙伴说:“同志们,你们看看,这个反动分子有多么顽固啊。我们要高举伟大的思想旗帜,对这样的顽固分子实施制裁。”

    众红卫兵一涌而上,对王大师一顿暴打。

    王大师被打的惨叫连连,先是喊“我要告你们!”再是喊“哎呀!”然后喊“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

    打的正酣。忽听窗外一声尖利的哨响,纷乱的脚步,很嘈杂,远处有人大喊:

    “快!他们在那边!”

    那红卫兵首领神色一变,神情紧张的说:“同志们,看来敌人又冲上来了,咱们先撤,保护我们伟大的作家雪芹要紧。”转瞬间,红卫兵小将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当口,王大师还在地上哀号。

    更大一群红卫兵涌了过来,还扛着大旗,旗上两行大字:打倒红楼梦,灭掉大毒草!

    这帮红卫兵领袖是位女同志,进屋后带队搜寻了一圈后,确定前一拨人已经没有踪影后,走上前,摸着依然被捆着的王大师,潸然泪下:“同志,你受苦了。我们来晚了一步,让你吃苦头了。”

    “我们是‘毁金灭玉东风破战斗队’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教导我们说‘那里写了贪官污吏,写了皇帝王爷,写了大小地主和平民奴隶。大地主是从小地主里冒出来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了这本书就懂了什么是地主阶级,什么是封建社会,就会明白为什么要推翻它!’我们为了跟‘红楼梦’这棵毒草做斗争,已经奋斗了几十年了,曹雪芹这个封建地主阶级的代言人竟然意图在阳间翻案,想把他的这颗大毒草出版传播,进一步毒害广大劳动人民,我们是不能容忍的。两百多年过去了,封建主义亡我之心依然不死,封建主义的势力是何等的猖狂!王大师,你做的对!让姓曹的只言片语都不要留在人间。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看出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真正的敌人。王大师,人民不会忘记你的功绩的。

    是我们来晚了,刚才的那些是‘伟大红楼战斗队’,他们歪曲了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的教导,陷入到了敌人的诡计之中,竟然要保卫红楼梦、保卫曹雪芹,真是荒唐。对这些执迷不悔的同志,我们抢救过多次了,但总是没有效果,敌人就是敌人,敌我矛盾就是敌我矛盾,你们看看,把我们的战友、我们的王大师迫害成什么样了!”

    王大师躺在地上还没琢磨过味来呢,这位女领袖一跃而起,喊道:“同志们,敌人正在溃逃,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冲啊!”

    一转眼的功夫,一大群身影跑的又是无影无踪。

    只剩下王大师继续在地上哀号:“先把我解开,先把我解开啊。”

    从王大师那儿出来,我和雪芹都比较郁闷,走在路上,刚好有个小路边摊,就一起过去,要了点儿烤肉、要了些啤酒,想喝点儿小酒再回去。哪知道这段时间,王大师那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正劝雪芹:“别着急,这大师我看就是一水货,眼睛里只认识钱,说的都是什么屁话啊。”

    雪芹兴致不高,垂头丧气的。

    我继续说:“你们在那边和外国文艺界交流不,有个俄罗斯作家,牛的很,写了个故事,跟咱遇到这事儿超级像。”

    “是吗?他写的啥?”

    “他写:

    有一天,他怀着无比的慈悲,又一次在人间走动。他是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出现,可是真奇怪,大家全认出了他。人们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拥到他的面前,围住他,聚集在他身边,跟随着他走。他默默地在他们中间走着,带着流露出无限同情的宁静的微笑。他的心上燃烧着爱的太阳,他的眼中闪耀出光明、智慧和力量的光芒,射到人们的身上,使他们的心里涌出感激、回报和爱。他的两手伸向他们,为他们祝福。

    只要和他一接触,甚至只要碰到他的衣服,就产生治疗的力量。

    红衣主教、宗教大法官本人刚好路过,他伸出手指,吩咐卫队把这人抓住。卫队把犯人带进了宗教法庭的古老大厦中,一间带圆顶的狭窄而阴沉的监狱里,把他关在里面。

    在一片漆黑中,监狱的铁门突然打开,年老的宗教大法官手里亲自拿着灯,慢腾腾地走进了监狱。他独自一人,狱门立时在他身后又关上了。站在门前,注视他的脸整整有一两分仲,然后轻轻地走近前来,把灯放在桌上,对他说道:‘真是你?真是你么?’他没有得到回答,就又急速地接着说,‘别出声,别回答吧。你又能说出什么来呢?我完全知道你要说的话。你也没有权利在你以前说过的话之外再加添什么,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妨碍我们?你确实是来妨碍我们的,你自己也知道,但你知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愿知道真的是你还是仅仅像他,但是到了明天,我将裁判你,把你当作一个最凶恶的邪教徒放在火堆上烧死,而今天吻你的脚的那些人,明天就会在我一挥手之下,争先恐后跑到你的火堆前面添柴,这你知道吗?

    你既然已经把一切都交给了教皇,那就一切都已在教皇的手里,你现在根本不必来,至少目前你不该来碍事。我们终于以你的名义完成了这件事,十五个世纪以来我们为了这份自由而艰苦奋斗,现在已经完成了,完成得很彻底。明天你就可以看到这些驯顺的羊群在我一挥手之下,会纷纷跑来把炙热的柴火加到你的火堆上面,我将在这上面把你烧死,因为你跑来妨碍我们,因为最应该受我们的火刑的就是你,明天我要烧死你。

    当宗教法官说完后,他等待了好一会儿,看那个囚犯怎么回答。他的沉默使他感到痛苦。他看见犯人一直热心地静静听着他说话,直率地盯着他的眼睛,显然一句也不想反驳。老人希望他对自己说点什么,哪怕是刺耳的、可怕的话。但是他忽然一言不发地走到老人身边,默默地吻他那没有血色的、九十岁的嘴唇,这就是全部的回答。老人打了个哆嗦。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走到门边,打开门,对犯人说:

    ‘你去吧,不要再来……从此不要来……永远别来,永远别来!’说罢就放他到‘城市的黑暗大街上’去。于是犯人就走了。”

    本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得最呕心沥血的一部作品,刻苦程度超过此前所有创作,他自视本书的第2部第2卷为全书的巅峰,其中的第五章节《宗教大法官》又被别尔嘉耶夫誉为“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顶点及其辩证法的皇冠”。虽然这个章节的主题贯穿了整部小说,但由于它自身“戏中戏”的游离性质,完全可以从叙事时序中抽离出来,独立成篇。事实上,《宗教大法官》曾经多次被抽印成单行本发行,许多学者也曾专门对它进行过特别考察,在叙事性文学作品的出版史和研究史上都是比较罕见的现象。

    有学者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毕生关注《宗教大法官》的主题,将它放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只是由于作者担心自己活不到写作另一部小说(他于该书完成的次年去世)。这就提示了两种可能:A,《宗教大法官》与整部小说并不互相统属;B,整部小说均围绕《宗教大法官》而写。作为对它的回应——以上两者都是真实成立的:不熟悉小说内容照样可以欣赏《宗教大法官》,但小说的整体框架为恰当地评论它提供了必要参照。

    这个故事的背景设在16世纪西班牙的塞维尔,当时正是宗教审判最盛行的时代,耶稣基督突然出现在人间,行当年他在世时所行的种种神迹。而当时的宗教大法官,年近九十的红衣主教,却下令将他逮捕。

    主教明知他就是耶稣降世,却对他说:“你就是耶稣吗?最好保持沉默,不要说什么话,因为你不适合发表什么言论,而我对你已经了解的够多了。你除了在以前说了许多话外,并未拥有充分的权利,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打扰了我们。”

    接着就是主教对圣经中耶稣事迹的解释:主教认为当初耶稣在旷野拒绝了魔鬼的诱惑,是因为不愿让人们因为见到奇迹而信仰。但主教认为耶稣把人类看的太高了,绝大部分的人是宁可有幸福的保证而不要自由的信仰,而他们(教会)满足了人们的这项需求,所以他们才是真正怜悯人类的。

    全剧中耶稣不发一语,均由主教一人独白。最后主教仍是放耶稣而去,未将他送上火刑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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