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的发现王宁开始注意我和宋嘉的往来,而且她对我的态度也有所改变,虽不至于谈到尊敬,但至少不象从前那样不屑。但这都是宋嘉的原因,为了争得所谓友谊吧。每个人都或多或存在着点占有欲,就象原来一直听你话的你家的狗,突然对你狂吠,而且改投别的主子一样,你肯定很不平。理固宜然,我想王宁就是这样的心思。同时说明她对宋嘉有一定的感情。一直好好的两个人一起走突然有一天消失掉,我注意到的时候,不得不想到这是我的功劳。而且我还发现王宁也开始接近我,试图和我能够谈诗论文,但她本不是这样的人,因此做出来很假,我并不喜欢她的成熟,以为是虚伪。甚至很多年以后,她还邀请我看电影《真实的谎言》来说服我她的成熟不是虚伪。但当时的我就是认为她是。而且她在我心中本无法和宋嘉相比,她没有她的灵气,尽管她很想学一些,但是有些东西是无法学会的。
我和宋嘉沿着一座公园的河边走,夏天正扩展着她的势力,空气炙热,卖冷饮的摊子前围满了人。这是学校南面的一个街心公园,平地挖的坑就成了河流,湖泊,挖出的土就是小山包,然后依地势再种植花草,堆砌假山,建筑楼台亭阁,铺出小径,就成了人造的公园,这是这一带居民的主要娱乐场所,我和宋嘉常来坐坐,以摆脱烦闷的学习生活。我们知道尽里边的一个亭子前植了一种草,有清凉香芬,能与薄荷味相媲美,我们两个私下称之为薄荷草,因此每回来时总是要去看看这些花草。以为是一种朋友一样。
“最近怎么不见你和王宁一起走?”我问宋嘉道。
“我觉得一个人走特别独立,也无牵挂,方便。”宋嘉回答“你无端问这干什么?”她反问我。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鸵鸟,?”我问她还拿眼睛又上下打量她一番,仿佛刚刚认识一样。
宋嘉见我这样不禁格格地笑起来,“你这个小东西。没事竟胡说。”
我们两个坐在一张长椅上,脚前就是我们喜欢的薄荷草,它们一丛丛默默生长着。
“是王宁先不理我的,她放学后说有事先走了,第二日我就没去找她。我们就不一起走了。何苦来呢?”我用红楼梦里的腔调感慨道,并叹了一口气。
她又开始了她的笑,而且前仰后合,“你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就是告诉我,明天别在和她一起走了。”
“我觉得王宁不是这种人,依她的脾气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我摇着头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谁都有喜怒哀乐,你以为就你会生气。”宋嘉瞪了我一眼。
“我总觉得你们不该这样,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呢?”我问她。
“我去揪一片薄荷叶子。”她并没回答我,竟弯腰去揪在我们面前的草。我看着她陷入沉思中。
“你渴吗?我去买点冷饮喝”宋嘉问我,我们一起出去她总是张罗这些事情,花钱请我吃东西,我那时候也傻,不会张罗这样的事,用她的话说是: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选自鲁迅的小说《孔乙己》)。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我就会想起管仲和鲍叔牙的事来,他们都是战国时候的才子,打仗进军时候鲍叔牙总是冲在前面,管仲在后面,而撤退的时候,鲍叔牙又断后,管仲先撤退,胜利后管中总是多分些战利品,鲍叔牙少分些。有人问其中原因,鲍叔牙说,管仲家有老母,如果他死了,就无人奉养,管仲家境贫寒,需多分些财物生活。人听后无不称赞他们的友谊。
宋嘉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我们都不便言说。她用沉默给我保留着自尊。这也正是我们之间默契的地方,我们之间有着一种男人式的友谊。可比管仲和鲍叔牙。多少年以后,我们的记忆中都摆脱不了那个公园里的夏季,那在炙热的夏季风中生长的薄荷草。多么浪漫的季节,浪漫的年龄。可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其实王宁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儿,她远远的站在风中,倩影依稀,温柔而娴静,“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林忆莲曾经这样唱道。牡丹自有它的雍容华贵,虽不同莲花的高洁傲岸。我知道她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她带着城市姑娘都有的高傲,但是她却从不表现出来,她将就我,结交我,甚至有些讨好我,而其实只是为了能够和宋嘉进行较量,她要让人知道她比宋嘉强,至少一样,宋嘉能得到的她也能得到,而我无形中成为这较量的争夺物,我喜欢宋嘉,那么为了较量,她就要让我喜欢她。
甚至这种较量在很多年以后,我们都成家了,才刚刚结束。王宁请我去她家做客,私下赠送我小礼物,一度我真的被她所迷,因为她毕竟也是人中精品。一次我去她家吃过晚饭,当我和她父亲坐在一起下象棋,她就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现在甚至能够回忆起那晚,在灯光下她披散的头发,温柔的脸蛋,和她身上散发出的少女的淡淡的香味,这些一直沉淀在我记忆的底层里,任凭世事变迁,岁月更改。我们生活的年代里再也找不到一点一滴的纯洁,这就显得尤其难忘。那时我们的友谊何其纯洁。我们的情感又何其真实。
当年,我就是在这种相互的竞争中,就像很多年前的竞争一样,我的命运似乎就是由这种纷扰组成的,就像王宁说的那样“每个人都希望受到别人的重视。”就是在这种希求重视的心态下,她们结交我,是我成为一种衡量别人优略的尺寸,而我自己却没有任何竞争力,至少和他们两个人没有。一个夏季的午后,我敲开一扇米黄色的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纤长瘦俏的姑娘,她的眼睛吃惊的望着我,这吃惊中又有一丝喜悦,我走进了这家人的门,这家只有她一个人,室内温馨而简朴,带着普通家庭的气氛,这气氛能够唤起人的一种忧伤,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薄荷草的气味,这姑娘请我坐在沙发上,对面电风扇吹来阵阵凉风为我驱散暑热,窗外蝉鸣阵阵,我们都没有说话,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从眼神中我们能够读出对方的意思,这种默契不是能和每个人都产生的,就是凭借这种眼神我们又在经了年的人群中找到彼此。这是我第一次去宋嘉的家里。她并没有邀请我,我们的心中有一些不想说出的情感。永远都不想说出的情感。我们坐了好久,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互相看着,笑。我知道我喜欢她,和她一起的时候就忘记了一切,觉得世界非常美好。
“从人门口过都不去看看人家?”宋嘉开口说。
“没有。”我低头说。(王宁就住在楼下。)
“王宁不是请你去她家里吃饭吗?”她又说。
“你怎么就这么矫情,我心里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吗?”我有点生气地说。
“我现在理解了什么叫虽怒时而若笑,虽嗔视而有情。”宋嘉笑道。
“你又受什么刺激了?”我问她。“少看点《红楼梦》。”
“你怎么知道我看了《红楼梦》?”
“刚才那两句不是《红楼梦》里面的吗?”我说。
“看你生气的样子。我就想起这两句了。”宋嘉说。“我总觉得你的诗写得挺好的,娇骄一袭紫衣,淡淡两片青颜,画人秋笔一挥间,层层叠叠飞散,晴日惹君记挂,雨夜劳人牵连。若逢春漫香院时,风情万种谁堪。”
宋嘉记诵我一首瞎写的诗。颇具赞赏之意。
“你知道这说的是什么是吗?”我笑问她。
“不是说豌豆花吗?”宋嘉答道。给我倒上一杯汽水。
“是呀,可是那天,你穿了一件紫色的裙子,在风中走来,颇似那种豌豆,于是我就产生了一种灵感。”
我抬头看看她,她的脸变红了,低下头,抬头再看我时,正好和我的目光相对,我们都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我不禁伸手抓住她的手,她躲开我。
“你知道这个故事吗?”她看着我问。
“什么故事?”我反问她。心中不平。
“有一个小人,他是一个很小的小人,一群姑娘都很喜欢他,她们经常把他放在自己的膝头或者抱在怀里,和他玩。”宋嘉顿了一顿说。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不以为然说。
“后来这个小人变成了大人,姑娘们都很怕他,于是他们就疏远了,变成大人的小人非常伤心,他再也不能接近这些姑娘,不能感受她们的温情了。”
“所以有些东西是不能说的,说了就像小人长成大人一样,怕从此疏远了。”
宋嘉对我说的这番话,让我十分感动。直到现在我们都始终没有说出我们之间的情感。可是我们并没有疏远,也许我们因为沉默永远都不会疏远。
“王宁这几天一个劲儿的和我范哲。”我和宋嘉站在学校窗前的一颗小塔松下,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一轮金黄的圆月升上天空,今天是八月十五,学校破例没有上晚自习,学生们就自由活动。
“范什么哲了?”我笑问她说。
“她说友谊应该是无排他性的,只有爱情才是排他性的。”
“……他怎么想起说这些?”我叹了口气,心想也难为这姑娘了,她本是个简单的人儿,不过比别人早些学会一些基本待人接物的理论罢了。
“都是让你弄的罢,王宁本来很阳光的一个人儿。”宋嘉说我。
“我岂能有如此本领。她其实也是不错的姑娘。你怎么认为?”
“我觉得友谊也是排他的,政治老师讲到这里时,我就想到了我们三个人。我还看了你一眼。”
“我怎么不知道?”我说,似乎依稀记得上课时确有人看我一眼。
“你不好好上课,胡想什么?不务正业”我说她。
“你还玩物丧志呢!”宋嘉借机说我。
“什么什么?”我惊问她。
“你写了什么,在你的狗屁诗里,什么榆桃雪,绯雪之类的。”
的确那是今年春天我和王宁一起去公园闲逛时,对一种榆树和桃树嫁接后的花命的名,那种花的形态象榆钱一样串串株株,而颜色又似桃花一般娇美艳丽。而其实他的真名叫榆叶梅。我和王宁所起的榆桃雪和绯雪似都牵强了些。
“我们玩呢。”我说。
“玩?玩物丧志?榆桃雪?真恶心。”她颇有些醋地说。
“你别这样恶毒好不好?”我说她。
“我是劝你上进,别玩物丧志。”她又那样强调说。
“今天的月亮真圆。”我故意岔开话题。
“你说它象什么?”
宋嘉没吱声,看我一眼。
“我觉得像一只鸡蛋,”她忽又开了口。
“这比喻好怪,我并不觉得像,”我说道。
“你不觉得他的金黄色象鸡蛋黄吗?”
“很勉强。不知这么美丽的月亮怎么会跟吃的联系在一起?”我小声的嘟嘟囔囔。
“什么吃的?我说的是生鸡蛋,刚打碎的那种。”
“我以为是煮熟的呢!”我说。
“你和王宁一样,她也以为我说的是煮熟的鸡蛋了,看看,你们的思想方式是多么的一致,这都是你们经常在一起的缘故。”
“你别这样小气,什么友谊又排他了,玩物丧志了,榆桃雪了,你怎么变这样了,看人家王宁多大方还没说什么呢。”
“……”宋嘉没说话,在月光里,我看到她的脸很严肃,似乎挂着一层霜,竟有泪珠从她眼睛里流出来。
“你不是说你戴的博士伦怕眼泪吗?”我逗趣道。
“我已经把你看成我家人外最近的人了,”她说,用手揉眼睛。大约怕博士伦贝眼泪冲出来。
“这还不够近。”我说“我得是除你自己以外最近的人才成呢。”我十分讨厌的说道。
“你别这么讨厌。”她破涕为笑。一场风波这样过去。
月亮很圆的照着,秋天的夜晚很美。
高考前夕,人们都进入一种紧张麻木的状态,我们三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争端,和平笼罩着我们。
我意外有幸结识了一个文科班的姑娘,她是学工艺美术的,每天背着画架子到少年宫去学画,她的样子很潇洒,我几乎被她迷住,就和她一同去学画。
她常常夸我有灵气,不知是真还是假,于是我经常给她做模特,当然,都是衣冠齐整的模特。和她在一起有一种不同的气氛,或曰艺术氛围也罢。我们经常不去上晚自习,两个人坐在宿舍里画画,她说她已经读了一年高三了,因为文化课不好没有考上西安美院,我给她补习数学,她很高兴和我一起。
那天晚上,她又从少年宫回来,很疲倦的躺在床上,我陪着她吃过我替她买的晚饭(其实只有一个馒头,一杯白开水。)她很感激我,对我说了好多我听不懂的话。
她说在现在的班里学习很吃力,家里对她的希望很高,她是过继的独生女,如果考不上就对不起她父亲等等。
我聊聊得听着,十分同情她,看她疲倦的躺着,披肩的长发从枕头上溜泻下来,不知为何心中很疼,就走到床边。坐在她身边。
她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无助,她抱住了我的肩,她的身体很柔弱的样子,令人心疼。
“我觉得很孤独,没有朋友,也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她对我说,眼睛里淌出了泪水。
我不知所措,被她抓住,也不敢放开她。生怕她会更哭起来。
那个晚上我们谈了很多。
然而很快,我就和她疏远了,她曾暗示我远离她,很严肃的向我说对不起。我很纳闷。但我觉得她和我并不是同类人。她把我当作小孩子。
以后,我们也再没有往来过。我想她是被高考弄得十分疲倦的人。后来她大概考上了西安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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