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无国界，但思想的交流和传播是有路径的。陟遥《播火者的使命——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思想及其对中国的影响》一书即将付梓，值得高兴。2004年他来华东师大攻读博士学位，在与他讨论博士论文选题时，考虑到他学过日语，又有一定的中国革命史专业基础，于是建议他从社会主义思想跨国界传播的角度选择论文题目。经过他努力搜集和筛选资料，了解最新学术动态，最后确定以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思想为主题。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的这句名言，使许多人以为马克思主义是从俄国（苏联）传到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结束前，这句话无疑是最权威的，加上那时马列著作大多由俄文翻译过来，所以人们很少从学术层面去研究这个问题。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方针指引下，随着学术研究的深入，大量历史资料表明，中日两国由于地缘接近，经济文化交流频仍，中国早期共产主义者中许多人都从日本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启蒙，这些知识分子不但肩负着在中国传播社会主义学说的历史使命，而且还承担着建立共产党的时代责任。陈望道先生的《共产党宣言》中文全译本就是从日文翻译过来的。20世纪初，社会主义学说在日本也是流行一时的新思潮，那么，哪些日本人译介社会主义思想，又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传入中国的，国内大部分学者研究的是中国人如何在日本接受并回国传播新思想的，很少有人从日本学者方面研究这种新思想如何对外传播的。在研究和宣传社会主义的新潮中，幸德秋水是早期最有影响力的日本学者之一，也是对中国早期社会主义思想产生过重要影响的思想家。因此，选择这个选题，我认为是很有意义的。
幸德秋水原名幸德笃明，17岁时师从中江兆民并一起生活多年。这位老师有着深厚的儒学功底，又具有时代前沿的自由民权思想。幸德秋水这个名字，就是老师从《庄子·秋水》中撷取的，在老师的指引下，幸德秋水也从笃信儒学转变为一名自由民权主义的追随者。明治维新后，日本资本主义迅速发展，新的社会矛盾急剧暴露，也使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思想在日本传播有了适合的土壤。19世纪末，幸德秋水与片山潜等人发起成立“社会主义研究会”，组建社会民主党，成为日本早期杰出的社会主义思想家。资本主义在日本的畸形发展及天皇政府对社会党人的残酷迫害，使幸德秋水的革命激情走向极端，他接受了克鲁泡特金等人的影响，成为一名无政府主义者，虽然他本质上是一个文人学者，策划暗杀、制造事端并非其专长，但最终受天皇政府炮制的“大逆事件”牵连而遭审判，并被处以绞刑，结束了他年轻而革命的一生。
幸德秋水的人生道路充满了艰险和曲折，他从一个民主主义者转变为社会主义者，又成为一名无政府主义者，最后成为天皇政府的牺牲品。他反对天皇制度、反对资本主义的立场十分鲜明，一旦确立革命信念就矢志不渝，宁死不屈，这种无私无畏的品格是值得肯定的，但对他的思想转变，他之所以走上无政府主义道路，应该进行深入的剖析。不能仅仅分析他个人的性格、心理的因素，更重要的是要分析当时日本的社会环境。日本资本主义发展既落后于欧美国家，又保留着浸透封建秩序的君王政治制度和日本特有的文化基因，在对外进行经济和领土扩张、社会思潮杂陈的条件下，科学社会主义思想生根发育的空间十分有限，于是，在反动统治者的严厉镇压下，往往容易走上极端主义的道路，这或许是如幸德秋水那样革命意志坚定、社会主义意识不成熟的人加入无政府主义者行列的主要原因。
尽管幸德秋水算不上是一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家，但他在日本早期社会主义传播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特别是他的代表作《社会主义神髓》一书，简明而又相当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的弊端以及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性，描述了未来社会主义的图景，这本书大大扩大了马克思主义在日本的影响，也是早期中国社会主义传播的重要著述之一。幸德秋水对日本走上资本主义、帝国主义道路的条件、特征有相当精辟的分析，特别是他反帝、反战、反天皇政府的鲜明立场，难能可贵。幸德秋水的世界观、人生观和历史观较为复杂，唯物史观、进化论、无神论都有表现，显示出他思想的多面性。所有这些，在陟遥的书中均有较详细的阐述，这对幸德秋水思想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值得一提的是，幸德秋水对中国革命表示深切的关怀，他与孙中山、章太炎等人均有往来，他的社会主义著作和无政府主义著述都对中国早期革命知识分子产生过影响。《社会主义神髓》1903年7月在日本出版后，同年10月就被翻译成中文出版，后又再版多次，可见这本书对中国的影响甚广。当然，一种思想的传播渠道，通常不是单一的，每当时代变迁的转折关头，新思潮往往汹涌澎湃，20世纪初叶的日本和中国都是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先进的中国人在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时，日本常常是早期中国革命者的避难地、落脚地和传入先进思想的驿站。鉴于此，陟遥的这本书，值得相关研究者一读。
2012年元月于华东师大一村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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