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林在电话里把方生的耳膜震得嗡嗡直响。他说股市今日行情突转，集合竟价时就跳空40个点开盘，正式开盘后盘中各股全都憋足了劲，价格像脱缰的野马翻着跟头往上窜。上午收市时已经涨了80个点了！虹林还特别提到华中股票，说该股是今日盘中的明星股，带领大盘走出一波又一波的上升浪，真应了那句股市名彦：跌得狠，升得就猛。虹林还说他问过刘主任了，此轮行情的展开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股市盘跌已久，技术上强烈要求摆脱，二是国家领导层昨日发布了发展股市的“四大政策_”，被市场人士视为极大利好，普遍认为中国股市的大牛市就此真正拉开了帷幕。虹林亢奋得在电话里狂轰乱炸，他要方生今天下午无论如何来一趟证券公司，他们在大门口碰头，不见不散。方生持着话筒一言不发，像是里面的声音离他很远。虹林以为他没有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方生还是不吭声。虹林不免有些着急，连声问你听见了没有？你说话呀！你怎么啦？方生蹙一蹙眉头，将话筒稍稍拿开些。虹林还在里面咆哮。听了一会儿，方生便将话筒轻轻搁回了话机。

    下午，方生在证券公司门口被虹林一把抓住了胳膊。虹林捉舌头似地将他攥得死紧。虹林说你上午在电话里为什么不吭声？我还以为你哑吧了呢！快来看看吧。你的华中已经不知天高地厚，老子天下第一了。虹林看来无意追究上午电话里方生的态度问题，他拽着方生直往交易大厅。

    冷落已久的交易大厅内果然人涌如潮。老股民们眉飞色舞，交投踊跃，情绪高涨，早将长达年余的套牢之苦抛之脑后。新手们忙着登记、开户、办理资金卡，又举着满把的票子拥向存款窗口。人欲横流，热线滚滚。方生冷冷地待在一角。虹林还是迭迭不休地介绍着情况。他说他刚刚同刘主任通过电话，刘主任讲今天大盘的涨幅已达20%，估计尾市获利盘会涌出，指数将有所回落，但不会太大，如果还有资金，反倒是个进货的时机。虹林还说他大体算了算，按目前的势头顶多再有两天华中即可解套，而到此轮行情结束时，最保守的计算也能挣这个数儿。虹林伸出手比量了几下。方生没有在意，那个手势表示的数值似乎与他无关。他依然没作声，对这里发生着的一切冷漠旁观。虹林继续说着，像是已经扯上了那笔钱挣到手后怎样派用场，空调，画王、微波炉什么的，一桩桩的很有计划。方生不禁揶揄道：要不要买汽车？虹林愣一下：汽车？不，这回挣不了那么多，汽车是下一个目标。不过，虹林冷笑笑，只要这股市不倒台，别说是汽车，就是买私人飞机也不是没有可能。难道你还不明白，金融市场是创造奇迹的地方。

    果然正如虹林所言，下午收市前半个多小时，大盘开始大幅回调。春暖乍寒的股民不免又感揪心，眼睁睁地看着显示屏上的股指走势图，每一个下跌的波浪都令他们唏嘘胆寒。大厅里人声开始低落，渐渐安静下来，人们脸上不觉都添上了几分紧张和严峻。方生发现虹林已不在身边，回头才看到他正站在门口处对着手机紧急地讲着什么。方生轻蔑地转过身来，面对寂静的人群，宽敞的大厅，高悬的红绿变幻的行情显示屏。他竟飘飘欲仙。这是一个自省自新又充满了禅机的时刻，一种被放到赞台上碾过后又重塑了的感觉在方生心中冉冉升起。五官是不是在老地方都无所谓了，他贪图的是那种摆脱和挣开了的新生感。

    虹林打完电话回到方生身边，说尽可以一百个放心，刘主任说这是市场主力贯用的“震仓”手法，即人为打压指数，制造紧张气氛，为的是震掉中小股民手中持有的股票，而他们趁机逢低吸纳。这种伎俩是专门用来诓骗心理承受力较差而又缺乏经验的中小散户的。刘主任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守住仓口，千万不能松手，只有傻瓜和胆小鬼才这时卖出股票。刘主任还说到今日的成交量突然放大了几十倍，说明市场主力刚刚大举入市，而注入如此巨量的资金，没有200%的收益他们是不会轻易离场的，他还说从盘面看跌势已经减缓，而且价跌量缩，是典型的多头陷井，等着瞧吧，马上就要变盘，尾市肯定会出现抢盘飙升行情，以全天最高指数报收。虹林边说边掏出手绢擦着额头的汗水。方生这时挺用心的问：刘主任真的说了，谁这时候卖股票谁就是傻瓜？当然，虹林肯定地说。方生又问：他还说，谁这时候卖股票不仅是傻瓜，而且是胆小鬼？没错，虹林进一步肯定。方生接着问：刘主任还说，大盘马上要起变化，股价会在收市时创出新高？虹林不免鄂然：真是越问越奇怪，这还用刘主任说吗，你自己看嘛，大盘已经走稳了，就要开始攀升了。再看，华中下面有大手接盘，肯定是进了大庄家了。方生长吁了一口气，好像为了这个时刻他等了足足四十年。于是，他从衣袋里掏出委托单，开始一笔一划地填写。虹林问道：怎么，你帐上还有资金？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太好了，快填，全部吃进，现在可是进货的最佳时机！方生填好单子，向委托窗口走去。虹林追过来拽住他说，错了错了，那是卖出窗口，买进窗口在这边。方生告诉他，没错，我就是要全部卖出。虹林一时竟语塞起来，你，你你……你这是作什么，现在是全天的最低价呀！方生告诉他，我卖的就是最低价。虹林说，现在的价位你还没有解套，这不明明是割肉么？方生告诉他，我就是想割肉。虹林不由喊起来，活见鬼了！莫非天底下真有这种人，卖了股票专是为了赔钱？方生告诉他；对，我就是这种人。虹林两眼喷火：你疯了，你是个疯子。方生承认：我是疯了，我跟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说完，方生转身走向卖出窗口。听到虹林在后面暴跳如雷，方生能想象出虹林的眉眼和手脚走形后的那副怪样。方生对窗口内的报价员说市价卖出的时候，那报价员也不由吃了一惊。当他弄清楚眼前的这位客户的确是委托卖出后，随即拿起电话向场内红马甲报价，放下电话后他对方生说，成交了，你知道我们的红马甲小姐怎么说么？她说真是不幸，经她手又多了个冤死鬼。方生说声替我谢谢她，转身离开了窗口。

    尾市果然出现了大幅抢盘行情，大盘放出巨量配合股指狂升，最后以全天最高指收市，这预示着下一个交易日也将是暴发狂收的一天。股民们鼓掌欢呼，对市场的慷慨欣喜若狂。听到有人说，今天真是个报仇雪恨的日子，我还以为再无出头之日了呢。又有人说，真它娘痛快，一年能过上这么几天，死了也值。马上就有人反对，这是哪儿的话？挣了钱进京吃王府住香格里拉穿皮儿卡丹，再玩几个水灵灵的妞儿，那时候再死也不迟嘛。人们忘形地大笑，放肆地开着嘴荤。方生一直待在一角冷眼旁观，直到大厅空无一人。当他最后一个走出交易大厅，不料虹林从旁边截住了他。虹林咬牙切齿地对方生说：你这个疯子！你不光是个疯子，而且成了个穷光蛋！我早弄明白了，你那三万块钱是借来的，今天你这一卖不光割了肉，简直就是去了条胳膊，不，干脆就是砍去了脑袋。你现在连骨头一起卖也值不了几个钱。我不会让我姐嫁给你的，亏你作得出，让她一结婚就替你去还债。你再去找一个疯子好了。你这个王八蛋！虹林挥一挥拳头，恨不能朝着方生狠狠来一记。

    看着虹林忿忿离去的背影，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湍湍急急的人流，方生心中喃喃道；再见，再见，再见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方生稍一留恋，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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