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之宝
王延政一直觉得建州城太过狭小,城墙太过低矮,防御力太弱,故而,当他与闽主王曦“和好”之后,就开始大兴土木,增扩建州城,一下将建州城向四周扩展了二十多里。随后,他又奏请闽主王曦,准许以建州之军为威武军,自己为节度使。威武军的驻地本为福州,王曦自然不答应,但答应以建州军为镇安军,以王延政为镇安节度使,加封富沙王。王延政虽然没有异议,却将“镇安”二字改为了“镇武”。
闽主王曦本就对宗室子弟心存疑忌,建州之乱更让他感到了宗室子弟对他的威胁,他便以其子王亚澄为宰相,同时掌管六军,随后对宗室子弟展开了清洗。汀州刺史王延喜乃王曦、王延政同父同母的胞弟,却与王延政一向交好。王曦很不放心,便遣大将许仁钦率兵三千前往汀州,将王延喜带回了福州。
时为泉州刺史的王继业不但甚有文名,为政宽仁,人望甚高,而且颇有武略,这自然成了王曦的心病,必欲除之而后快。于是,王曦便以祭祀为名,遣人召其回福州。王继业认为他帮助王曦夺得了大位,还亲手弑杀了王昶,且在平建州之乱中有大功,王曦决不会害他,故而,一接到王曦之命,就动身上路了。不曾想,他刚刚抵达福州郊外,就接到了王曦的王命,说他图谋不轨,赐其自尽……
这还不算,王曦又遣人至泉州,将王继业之子也杀了;紧接着,又将与王继业交往颇深的宰相杨沂丰灭了族。此时,杨沂丰已经八十多岁了,一向为国人所敬重,如此高龄竟被无辜冤死,国人既哀痛又怨愤。
王继业死后,王曦以王继严为泉州刺史。王继严宽仁爱民,治政有方,甚得民心。王曦听说后,又有些不安了,不久即将其免职,随后又把他鸩杀了。
自此之后,王曦的宗族子弟、勋旧大臣相继被杀,朝野内外,人心惶惶。谏议大夫黄峻见此情形,深以为忧,竟抬着棺材前往朝堂,拼死力谏。王曦却大骂道:“老东西找死,我看你是疯了!”不过,黄峻德高望重,他也不敢冒大不韪杀了他,只好将他贬为了漳州司户。
王氏宗室子弟被贬的贬,杀的杀,王曦终于觉得再没有人能够对他构成威胁了,便开始放心地骄奢淫逸。然而,闽国历经变乱,本就没有多少积蓄,哪有多少钱供他挥霍?因而,国库常常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王曦只好让国计使陈匡范想办法,陈匡范大言道:“只要陛下准许,臣定能日进万金。”王曦大为高兴,说道:“只要你能日进万金,一切任你所为!”当即就将陈匡范擢升为了礼部侍郎。
陈匡范所谓的“好办法”,不外乎增收税赋、敲诈富豪百姓,尤其是对商贾,一下子就增加了好几倍税赋。起初几个月,果然见效,真正是财源滚滚、日进万金,令王曦兴奋不已。为此,王曦还特意大宴群臣,举杯对陈匡范道:“明珠美玉,求之可得;像匡范这样的人中之宝,却是不可多得的。”然而,没过多久,境内的商贾就纷纷逃走了,不愿逃走的则弃商改行。如此一来,“财源”急剧减少,入宫的钱也就越来越少了。陈匡范大急,只好向各衙门借贷。时间一长,各衙署也都被他借空了,而且,各衙署官吏的俸禄也欠了好几个月,人人含愤,处处叫冤。陈匡范黔驴技穷,再也没办法找钱了,而王曦在上面日日催促,各衙门在下面天天逼债,陈匡范被逼得走投无路,竟然忧悸而死了!
王曦痛失“人中之宝”,不禁大为伤痛,特意下诏厚葬陈匡范,但是,葬礼还没结束,各衙署就把陈匡范的借条送到了宫中。王曦看罢,气得暴跳如雷,当即就将陈匡范的棺木砸碎,将其尸体斩成了数段,丢弃在水塘之中。
不久,晋国朝廷的诏书到了,加封王曦为武威节度使、闽国国王,但同时也加封王延政为建武节度使、富沙王。王曦心中很不舒服,为了显示自己比王延政位尊,竟自称“大闽皇”,兼任威武节度使。王延政不服,二人关系又逐渐恶化起来,没过多久,又刀兵相向了,而且,争斗规模日渐升级,福、建二州之间,天天有小斗,隔天有大战,致使福、建之间,烟尘不断,暴尸裸骨,随处可见,王审知在世时的人间乐园登时就演化成了人间炼狱。
王曦自称“大闽皇”后,觉得还不过瘾,便干脆登基做了皇帝,以其子王亚澄为威武节度使,兼中书令,晋爵长乐王。富沙王王延政听说后,也不甘示弱,竟自称兵马大元帅,并亲自率兵围攻汀州。王曦闻讯,先是命漳、泉二州之兵救援汀州,随后又命大将林守亮率兵进驻尤溪,命大明宫使黄敬忠率军屯于尤口,想要趁建州空虚,袭取建州,接着又命新任国计使黄绍颇率八千步军为二军声援。
王延政围攻汀州,前后四十二战,却一直无法破城,又听说黄敬忠将要攻袭建州,担心建州有失,只好撤军了,另命包洪实、陈望率水军去拦阻福州军。
包、陈二将率建州水军行至尤口,正与黄敬忠率领的福州军相遇。黄敬忠当时就要率军出击,不想,随军术士说时辰不利于厮杀,黄敬忠素来相信鬼神,竟真的收兵不动了,眼睁睁地看着包洪实率领着建州军登上了河岸。就这样,包洪实率领着已经上岸的军士,陈望则率领着在战船上的军士,水陆夹攻福州军,福州军大败,被斩首两千多级,黄敬忠和他的术士也被包洪实斩杀了。林守亮、黄绍颇闻听败讯,慌忙率军逃回了福州。
王曦大惊,连忙遣使者带着自己的手谕以及九百件金器、一万缗金钱、六百四十张官吏任用敕文,向富沙王王延政求和,但王延政一概不受。
王曦、王延政兄弟相争,致使福、建二州兵火不断,遍地焦土,闽国百姓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与之相邻的吴越却是另外一种情景:境内祥和升平,百姓安康富足,真正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吴越王钱元瓘自从袭位以来,一直牢记钱镠的嘱咐,对外尽力交好各国,尊奉中原朝廷;对内则勤于政事,大兴农桑。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知为何,吴越王宫突起大火,而且一连烧了两天两夜,不但宫室、府库被焚烧殆尽,就连不少宫女、太监也葬身在了火海之中,钱元瓘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却因惊吓过度,得了疯症。后来,钱元瓘心神虽然恢复正常,却一病不起了。
钱元瓘自知命不久长,其子又都还幼小,便想找一个能够托付后事之人。他见内都监章德安为人忠厚,能断大事,便故意对其言道:“弘佐尚小,应该遴选一位年龄稍长且贤明有为的宗人嗣位。”
章德安却回道:“弘佐虽然年幼,但群臣皆认为他资质英敏,必能承继大业,主上只管放心!”
钱元瓘这才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将弘佐托付给章公了,请章公善加辅导,使我能闭目于九泉之下。”
没过几天,钱元瓘就薨逝了,享年五十五岁。章德安依照钱元瓘遗命,拥推钱弘佐继位为吴越王。此时,钱弘佐只有十四岁,章德安便将一切政务委托给丞相曹仲达掌理。
吴越宫大火、钱元瓘薨逝、钱弘佐继位的消息传到金陵后,南唐宣徽副使陈觉、常梦锡及翰林学士冯延巳、冯延鲁、魏岑、查文徽、孙晟等人争相进言,力劝南唐主李昪乘此良机征伐吴越,但李昪道:“趁人大丧起兵,实为不义之举!”因而,他非但没有发兵,还遣使慰问,送粮送钱,资助吴越救灾。
陈觉等人又劝李昪趁着北方多难,出兵恢复疆土,李昪则道:“我自幼生长在军旅之中,常见战争为百姓们带来的深重灾难,现在想来,都不忍再言。让别国百姓安宁,也就是让我唐国百姓安宁!若能如此,夫复何求?”
南汉主刘岩遣使者至金陵约请南唐出兵共取楚国,李昪不但没有答应,还劝他与楚国修好,息兵养民。
自黄巢占领长安以来,天下纷争不已,经过数十年的战火,天下已被分成了晋、唐、蜀、南汉、楚、吴越、闽、荆南诸国,各国都在自保疆土。自此之后,各国之间便很少再发生大的争斗了。
“逆子”
上苍似乎也体谅李昪的心意,数年之间,江淮再没有大的灾患。李昪大施宽仁之政,外少兵戈,内无酷法,江淮之间,连年丰收,国库甚为充盈。李昪自己却极为节俭,床上是蒲席弊褥,桌上是铁盆瓷碗,盛暑寝于青葛帷帐内,严寒则卧于粗棉被服中,左右服侍的也都是些又老又丑的宫女。他又分遣使者考察百姓田地,按田地肥沃程度来确定税收,百姓皆感公允。江淮调兵兴役及交纳税赋,皆以税钱为度量。此法后来一直沿用了上百年。
宋齐丘虽然是首相,李昪却一直不让他参与政事,这自然引起了宋齐丘的不满,他一再请求参政。李昪无奈,只好让他进入中书视事。然而,宋齐丘得寸进尺,不久又请求执掌尚书省,李昪也依了他,原先负责尚书省的寿王李景遂则调至中书、门下二省。不过,三省之事最后还是由齐王李景通决断。
宋齐丘执掌尚书省才几个月,其亲吏夏昌图即盗用官钱三千缗,按律应判死罪,宋齐丘却只判了个流放。李昪听说后,大为恼怒,当即就将夏昌图斩首了。不想,宋齐丘竟怨气冲天,自称有病请求辞职,李昪正巴不得呢,当即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宋齐丘辞职之后,怨气更大,甚至连朝都不上了。李昪只得遣李景遂前往其府第探望,并许诺让他出任洪州节度使,宋齐丘这才又上朝理事。
李昪为了安慰宋齐丘,特意在宫中设宴宴请他。酒酣之际,宋齐丘趁着酒劲,抱怨道:“陛下能够中兴,皆是臣全力而为,陛下难道全都忘了吗?”
李昪一听,当时就生气了,说道:“子嵩你不过是淮南的一介游客,如今已位至三公,也当知足了。听说你常与人说朕为人如勾践一样,只可同苦难,难与共安乐,有这事吗?”
宋齐丘道:“臣确实这样说过。臣为游客之时,陛下不过是偏将副职,陛下今日已为天子,臣也没用了,陛下就把臣杀了吧,省得碍眼。”
李昪又问道:“你是否说过‘主上不过一介老农,能成什么大事?’”
宋齐丘头一昂,说道:“说过。”
李昪强颜笑道:“如此诋毁天子,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宋齐丘高声道:“难道臣说错了吗?当今天下,江淮以南,诸国分割,各求偏安,中原天子朝唐暮晋,诸侯纷纷登场,叛乱日日不断。尤其是当今晋国天子,竟厚颜称臣于胡夷之邦,甚至自称‘儿皇帝’,我堂堂中原何曾如此屈辱?陛下若是雄才英主,正可一展抱负,成就不世之伟业!而陛下呢,却抱守先人之旧土,毫无进取之心,这与村野老农所为,又有何异?”
李昪道:“你只知其一,何知其他?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江淮本为天下富裕之地,光启以来,兵连祸结,致使江淮之间一片焦土,饿殍遍地,百姓苦不堪言。天下乃百姓之天下,若是兵祸再起,百姓必受涂炭,我于心何忍?何况,所谓‘不世伟业’,也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容易:虽然我国连年大丰,稍有储备,但还称不上兵强粮足,也难以做到所向披靡。一旦兴兵,定会成僵持局面,各国必会趁机来攻,到那时,我国将四面受敌,疲于应付,这岂是朕愿看到的!”
当晚,君臣不欢而散。
次日一早,李昪又亲自写信给宋齐丘,向其道歉道:“朕性格偏激,子嵩是知道的。所谓少相亲,老相怨,咱们可不能这样做啊!咱们君臣能有今天不容易,万望子嵩能以大局为重,全了咱们君臣之义。”
宋齐丘看罢书信,不禁老泪纵横,连忙上表谢恩。随后,李昪即以宋齐丘为洪州镇南节度使,宋齐丘大喜。自此,君臣又和好如初。
中山之北有一地,名曰石门。此地建有一座大寨,其寨主就是吐谷浑首领白承福。
吐谷浑又称吐浑,据说其先祖乃西秦主乞伏乾归。吐谷浑之名最早见于中国是在后魏时期。当时,其部落居于青海之上。唐至德年间,吐谷浑为吐蕃所攻袭,大部分人逃到了河西,其大姓有慕容、拓跋、赫连等。后来,吐蕃又大举来犯,吐谷浑只好举族动迁,定居在银州阴山一带。唐懿宗时,吐谷浑首领赫连铎为阴山府都督,因征讨庞勋有功,被授为云州大同军节度使。后来,赫连铎被李克用击败,其部族就开始衰落了,大多散居在蔚州境内。后唐庄宗时,李存勖特意为其首领白承福建置了宁朔、奉化两府,并以白承福为都督,赐其姓名为李绍鲁。
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后,吐谷浑部落自然也就属辽国所有了,但是,契丹人对吐谷浑人不但不加抚慰,反而屡屡凌辱迫害,吐谷浑人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便产生了回归中原的想法。镇州节度使安重荣听说后,心中暗喜,连忙密遣人去劝说白承福。白承福当即率领其部落一千余帐自五台山进入中原,散居在并州等地。辽帝耶律德光听说此事后,不禁大怒,遣使责骂石敬瑭不该招纳契丹“叛人”。
石敬瑭大惧,一面遣使辽国,对耶律德光坚称自己并不知情,乃白承福自作主张;一面遣供奉官张澄率兵两千搜寻逃往并、镇、忻、代四州山谷中的吐谷浑人,并将他们全都赶回了蔚州。不过,石敬瑭暗地里却遣使对白承福大加抚慰,讲明这是契丹皇帝的严命,晋国朝廷实在是没办法,否则晋国就会受到契丹人的讨伐。故而,吐谷浑人对辽人更加恨之入骨,对晋国却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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