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人心目中岭南最为可怖的要数瘴气了,据《隋书》记载:“自岭以南二十余郡,大率土地下湿,皆多瘴厉,人尤夭折。”尤其是隋唐以来,瘴乡成了朝廷安置谪宦、流人的主要场所,所谓“贾谊长沙国,屈平湘水滨,江南瘴病地,从来多逐臣”“五岭炎热地,从来著逐臣”,人人视瘴乡为畏途。到过瘴气之地的人们,对其更是恐惧憎恶。由于岭南地处热带、亚热带,气候炎热多雨,人烟稀少,密林中堆积着厚厚的落叶和昆虫动物的尸体和排泄物,在高温潮湿的状态下极易腐烂,发霉,进而产生了对人体有害的气体。再加上树林茂密,层峦叠嶂,使得瘴气郁结而不能散开,最终就得以为患。在通风不畅的情况下会久聚不散,而越积越浓,它似烟似雾,有时弥漫于整个山野峡谷间,使接触它的人很快染病。
屈大均说:“岭南之地,火气多而常郁积,火极则水生,生之时未成水而先成雾。雾者瘴之本,以雾始必以瘴终。每当日出,山野间有白气缕缕自下而上,须臾森确四布,蒙如轻尘,咫尺不辨人物。此乃浊阴乘太阳而升,为瘴之所从出,而与风相应者,盖瘴者风之属,气通则为风,塞则为瘴。”这说明有雾和无风是瘴气产生的两个必然条件。邹浩被贬昭州,记下了瘴气发作时的恐怖情形:“予至之日,适又甚焉,素巾满郊窿,丧鼓连昼夜,故老言数十年无有也。尝于苍埃白雾中怪鸟正飞而堕,鸡豚狗最正行而颠仆,问之他人,则曰:‘发瘴然也。’”因为瘴气和雾有着密切的联系,在逐臣迁客诗中总会出现“瘴雾”“瘴烟”“瘴云”等字样,而瘴气最为令人恐惧。黄庭坚在《寄黄几复》中说:“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烟藤。”苏辙在《和子瞻过岭》诗中说:“山林瘴雾老难堪,归去中原茶亦甘。”瘴气按其生成的不同季节而有多种名目,如青草瘴(产生于春二、三月)、黄梅瘴(产生于初夏)、新禾瘴(产生于盛夏、七月间)、黄茅瘴(产生于深秋九、十月间)等。以春秋两季的“青草”“黄茅”对人的身体的危害最大。古代南方落后地区,由于其医疗水平的低下和医疗知识的匮乏,患了严重的瘴气病,就等于患了绝症,就像《隋书·地理志》所描述的:“自岭以南二十余郡,大率土地下湿,皆多瘴病,人尤夭折。”患者几乎都会丧命。
在前人写鬼门关的诗作中也有反映。此类诗大都描述了鬼门关环境的荒僻景象和路途的艰险情形,流露着作者沦落天涯、命途难卜而又无可奈何的悲凉心境。例如唐中宗时被流放骥州 (在今越南)的宫廷诗人沈佺期,写有《入鬼门关》诗:“昔传瘴江路,今到鬼门关,土地无人老,流移几客还?自从别京洛,颓鬓与衰颜。夕宿含沙里,晨行冈路间;马危干仍谷,舟险万重湾。问我投何地?西南尽百蛮。”又如唐武宗时的宰相李德裕,在宣宗时被贬为崖州(今海南省崖县)司户,写有五言、七言的两首《鬼门关》诗。七言的是:“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愁中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五月畲田收火米,三更津吏报潮鸡。不堪肠断思乡处,红谨花中越鸟啼。”在诗中同样抒发了被贬而难返故土的悲叹,也提到了令人畏惧的瘴气。到了明代,桂东南已变为人口稠密地区,随着流贬之地转移到了西南的云南和东北山海关外后,大部分途径鬼门关的人已不再是贬谪流放者。但在明代鬼门关诗作者们的笔下,鬼门关一带依然荒僻,鬼门关的道路依然难行,它依然带有划分“阴阳界限”的文化寓意。
(二)鬼门关之交通冲要
《辞海》中记载:鬼门关,古关名,在今广西北流县西。界于北流、玉林两县间,双峰对峙,中成关门。古代为通往钦、廉、雷、琼和交趾的交通冲要。早在西周时期,我国古代与外部世界有海上交往开始,周成王十年(前1054年)越南中部的越棠,遣使千里迢迢来到周都镐,向周王室进贡白雉。其道路甚为遥远,虽有山川阻隔,但是礼轻情意重。使者乘船沿北部湾海岸向北航行,在合浦海边登岸,再取水路和陆路北上最后到达镐。其路途就必经鬼门关。秦汉到东吴初期,中国的南大门不在广州,而是在北部湾,即北部湾徐闻、合浦、日南 (今越南境内)等几大港口,从这里开始,有一条通往中原大地、京师所在地最便捷的交通要道──南流江、北流江、西江、桂江、灵渠、湘江、长江、汉江(及其支流丹江),绝大部分为水路,小部分为陆路。从南流江转道北流江其间有一小段陆路,也必须经过鬼门关。
汉武帝时,曾派使者,装上黄金、丝绸、陶器等名贵物品,组织商船出海,选择的也是这条最便捷的通路。他们一路奔波南下,经过北流、合浦、广东徐闻和今越南北部的日南港,然后在日南港走水路,经马来半岛的南端,循马六甲海峡西北行,出海峡后路过安达曼海,到达缅甸的伊洛瓦底江口,然后继续航行到南亚的印度、斯里兰卡等国,这就是古代著名的海路丝绸之路。此路来回经过北流,先从水路折上陆路再转入水路,而经过的“咽喉”要道——鬼门关,无疑是路途中最为凶险的一段。
鬼门关险要的地理位置,使其在原始兵器时代发挥着极其重要的军事战略作用。东汉建武年间,伏波将军马援就曾在此地囤积兵马。当时纳入大汉版图的交趾郡(今越南境内),有个朱鸢人诗索,触犯了汉朝刑律,交趾太守苏定将其法办处死,其妻名为征侧,与其妹举兵反汉,誓为其夫报仇。但当地官兵无法将其剿灭,急奏朝廷,光武帝刘秀于是将马援封名为伏波将军,统率大军南征。率军来到鬼门关时,早已人疲马乏,由于前路瘴气萦绕,山路崎岖,马援就命令他的部队停下休息,等到待备足粮草后再南征。随后马援军队挥师南下,在浪泊斩杀了叛贼。凯旋归来时,浩浩荡荡的军队经“鬼门而立碑,五里而歇马”。而今,在鬼门关旁的歇马岭,可以依稀看到当年马援将军的军队屯兵的痕迹。清代李延柱的诗《歇马岭怀古》中曾这样描写:“传闻马伏波,南征懔兵仗。此地偶停骖,连营开玉帐,想当挥鞭时,酣战貔貅壮。军声山动摇,杀气林震荡。铜鼓鸣渊渊,飞骑龙走塘。铜柱奠南交,功成万古仰……”生动地再现了当时马援率军在关前歇马的宏大场景。
(三)鬼门关与名将墨客
从唐代开始,“鬼门关”扬名天下,被许多文人墨客吟咏。明代大地理学家徐霞客在其游记中写道:“鬼门关在北流西十里,颠崖邃谷,两峰相对,路经其中,谚所谓:‘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言多瘴也。”鬼门关的险峻恐怖跃然于纸上。明代广东人朱琳,写了一首《出鬼门关》:“北流仍在望,喜出鬼门关。自幸身无恙,从教鬓已斑。昔人多不返,今我独生还。回望琼山县,昏昏瘴疠间。”诗人当时正由琼山县卸任后北返,用这诗来尽情释放着喜悦和激动,而鬼门关不仅仅是出入的关口,也是希望与荣辱的象征!
当年苏东坡被贬至海南儋州,其弟苏辙被贬雷州。当时已然62岁的苏东坡和儿子苏过先到藤州与苏辙一聚,然后乘船走水路直到北流城东沙街码头上岸,途中就会经过恐怖荒芜的鬼门关。在儋州任职了三年后,到宋徽宗赵佶继位,苏东坡的人生才有了转机。1100年,苏东坡被改贬到条件好点的廉州,刚准备上任,再次被朝廷赦免并准许他返回北方,任命他为舒州团练副使。因此苏东坡与儿子苏过从廉州出发北上,途经博白、玉林、北流等地,再次来到鬼门关这一闻名的古关隘。大概是既狂喜又兴奋,苏东坡即兴创作了《过鬼门关》:“自过鬼门关外天,命从人鲊瓮头船;北人坠泪南人笑,青嶂天梯问杜鹃。”意指过鬼门关后,人命如同南方装有人骨的水瓮船一样,漂流在险恶的河流中,没有丝毫的安全感。来到北流城附近,他又吟出一句:“养奋应知天理数,鬼门出后即为人。”他希望在政治上重新开始,于是再吟诗一首:“天涯已惯逢人日,归路犹欣过鬼门。”同年,苏东坡父子轻松走过鬼门关,再次在北流逗留。据说当时全城百姓都想一睹苏学士的风采,苏东坡在县官和乡绅的陪同游玩了一个下午,欣赏了北流河的美景“圭水秋波”,一行人吟诗作赋,不亦乐乎。数个时辰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告别了当地人。正逢圭江水清变浅,无法行船渡江,只得雇人在城东的圭江码头扎竹筏。等到黄昏时分,苏东坡与儿子撑开竹筏一路北上,在夕阳里娴静清澈的圭江水上,留下了二人渐行渐远的剪影。当地人为了纪念苏东坡,在父子二人登筏北归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景苏楼”,并将苏东坡乘竹筏时的生动画面镌刻入石,镶在山墙上。该石像至今仍保存完好,成为北流的一道人文景观。
(四)鬼门关与岭南文化
鬼门关与岭南特色文化是分不开的。首先,岭南文化是原生型的世俗文化。岭南文化是在岭南这块土地上由岭南人创造的,而不是外来的。它有自己的土壤,有自己的深根,自成体系,相对独立。古代岭南人创造了本根文化,这种本根文化尽管受到中原正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许多影响,但它始终保持了“土”味,并从中原正统文化和外来文化中吸收营养,丰富自己,发展自己。就是今天岭南文化还有不少“土”味的原因。否认古代岭南本根文化为当今岭南文化的源流,是不符合事实的。
其次,它是多元性的世俗文化。由于岭南特殊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使岭南文化常与中原正统文化和外来文化发生碰撞和交汇,从而具有开放性、兼容性,必然形成多种文化因素并存的局面。在今天,岭南文化的构成有: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社会主义新文化,这是一种主体文化;古代越族的遗风;汉文化的封建传统;外来的资本主义文化以及华侨文化;港澳文化;特区文化。岭南文化体现了我国文化的多元性。
再次,它是感性化的世俗文化。岭南文化没有北方文化那么多理论抽象,却非常重视感觉经验。相对北方文化来说,重感性,轻理性;重直观,非思辨。这是岭南文化一个重要特点。感性化的世俗文化在岭南的经济生活、政治生活和文化生活各个层面都能体现出来。人们往往用感官享受和实用心理来代替科学抽象,因而思辨性、理论性和历史感不够强,深度也不够,但真实、生动、易变、敏捷、明快、洒脱、通俗、自然并富于个性,且追求趣味性、猎奇性、情节性和形象性,甚至追求刺激。既要够“劲”,又要够“格”,具有强劲的生命力。这种感性的文化并不排除某些方面的思辨抽象,但就其总体而言并没有超出感性的类型。
最后,它是非正统、非规范性的世俗文化。古代岭南人烟稀少,生产力不及北方发达,长期以来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北方,因而中原的传统文化成为正统文化,而岭南文化却是一种非正统的文化。这种远离政治中心的非正统文化,远儒性、叛逆性、反传统性比较强,在近代尤为明显。广东近代较著名的农民革命者有34人,资产阶级革命者90人,资产阶级改良者10人,地主阶级革命者1人,除地主阶级革命者外,其余均为全国之冠。这种状况同岭南文化的非正统性、远儒性、叛逆性、反传统性有密切关系。但是必须指出,非正统绝不意味着不重要,也不是说没有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事实上,岭南文化继承了中华民族文化的优秀传统,特别是华夏文化的优秀传统。没有这些文化的继承,就没有当今丰富多彩的岭南文化。
岭南文化对各种外来文化采取兼收并蓄的态度。“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这是岭南文化充满活力的原因。岭南早在远古时候就出现旧石器文化,因与中原等地交往不便,长期停留于新石器时代,直到商末周初才从外地输入青铜文化,这比中原地区要落后数百年至一千年。而且,岭南的青铜文化并不发达。可以说,岭南的土著文化尚未定型,所以对外来先进文化没有力量进行抗拒、排斥。
秦末汉初之际,中原等地的先进文化以排山倒海之势进入岭南,立即为岭南全盘接受。其实,岭南文化的发展过程,也就是对外来文化实行兼收并蓄的过程。再者,从秦汉开始,两千多年来,岭南一直对外进行经济、文化交流,从未闭关锁国,即使在明清两朝实行“海禁”期间,岭南由于外交(接待外国使团)和财政(靠关税收入补贴地方军政经费开支)的需要,不得不照常维持对外交往。一个开放式的社会,为文化上的兼收并蓄提供了有利条件。
岭南文化富有开拓精神。岭南的居民,除了少数土著的百越族之外,大部分为中原和各地移民。从秦朝末年开始,移民活动从未停止。正常年份,商贾的贸易,军队的移防,官员的调动,士人的讲学,促使外地人士前来岭南。而在天灾、战乱期间,更有大批移民前来。据宋朝《元丰九域志》记载,北宋神宗年间,国泰民安,岭南的广州、端州(州治在今肇庆市)、南恩州(州治在今阳江市)、梅州(州治在今梅县市)、惠州、雷州等地,外来移民比本地居民还要多,有的甚至多好几倍。一般来说,在农业社会,普通百姓安土重迁,保守成性,不轻易远走他乡。而作为移民前住新的地方谋生,必须具备进取精神,无论从事何种职业,均需刻苦耐劳,不畏困难,才能站稳脚跟,获得发展。岭南的外来移民超过本地居民,显示了岭南社会勇于开拓的风气。
从唐末开始,由于战乱、对外贸易和耕地不足,岭南先民冒险犯难,陆续前往东南亚、澳洲和南北美洲等地,开辟荒地,建立家园,在参与当地建设方面成绩显著,并为中外文化交流作出显著贡献。岭南文化很显著的优点是提倡改革、重视创新。由于岭南远离中央政权所在地,在古代交通和通讯联络不便的情况下,接受正统思想的束缚较少;同时长期与海外进行经济、文化交流,容易接触新事物,吸收新思潮。在古代,东晋葛洪在罗浮山创立道教理论。唐朝惠能创立佛教禅宗顿悟学说,提倡独立思考,反对迷信权威;张九龄建议改革官员任用制度。宋朝余靖反对利用“祥瑞”来搞上下欺骗,要求切实为百姓做好事。明朝陈献章标榜以自然为宗,冲破程朱理学对思想界的束缚;海瑞提出整顿吏治。到了近代,洪秀全发动太平天国起义;康有为、梁启超鼓吹戊戌变法;孙中山创立三民主义,领导辛亥革命。海外华侨、归侨在岭南大力创办各种近代企业,引进最新技术设备,同时兴建新式学校、医院,均显示出岭南文化的革新精神。
岭南文化很注意讲求实用。由于岭南一向是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基地,商人长途跋涉,辗转贩运,备尝艰辛,目的是追求利润。岭南的经济以农业为主,农民终岁劳苦,耕耘灌溉,希望能获得丰收。因此,在岭南社会,看重利益,注意实效,成为普遍的观念,这有助于岭南社会的繁荣。本来,儒家早就提出“经世致用”的思想。到了清朝中期,外敌不断入侵,国家多难,民生困苦,整个社会形势促使有识之士振臂高呼,凡事不宜流于空谈阔论,一定要讲求实用。名重一时的南海“九江先生”朱次所提出:“读书者何也:读书以明理,明理以处事。先以自治其身心,随而应天下国家之用。”其门人康有为对之甚表敬佩:“先生壁立万仞,而其学乎实敦大,皆出躬行之蚀。以末世俗污,持重气节,而主济人经世,不为无用之空谈高论。”享有盛誉的番禺“东塾先生”陈渲,反对学者陷入历史上长期纠缠不清的经学与理学的争端。提出:“窃冀后之君子,祛门户之偏见,诵先儒之遗言,有益于身,有用于世,是区区之志也。”他还在给友人的信中认为:“惟求有益于身,有用于世,有功于古人,有裨于后人,此之谓经学也。”在前贤先哲的影响下,近代岭南在各方面都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具有真才实学、埋头苦干的有志之士,为中国的革命和建设作出了卓越贡献。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