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了价格?原因是价格翻了一番,不好意思打上去。对此,赵家鸿自有道理:既然是洋片,那就要遵守西方经济学的一个最基本原则:供求关系决定价格。
正如莫春所料,齐芸果然肯帮忙,将他的买卖挂到了市场学的门下。不过在当时,“市场”两个字就像是私奔的男女一样,还不敢随便在外公开露面,正式的说法是“商品经济学”。不过对赵家鸿来说,叫什么无所谓,反正这样一来,就算是流寇被朝廷招了安,旁人再骂贼骨头就与我无关了。不过想得学分那是得陇望蜀,因为教务处那一关根本就通不过。
赵家鸿还有点不死心,知道自己声名狼藉,想让徐晓卉去打探一下,可是她胆子太小,不敢去。
“他们又不会吃了你,真没用!”
徐晓卉当场就哭出声来,她当初并不愿意当支书,就像赵家鸿也不愿意和她做搭档一样。赵家鸿刚回到寝室,已经有人上门来打抱不平了。“你真威风呀!不但钻到了钱眼里,还学会仗势欺人了!”黄敏一进门就叫嚷起来。赵家鸿也正在气头上,所以冷冷地回了一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请你不要插手。”黄敏在319何曾遇到过这等待遇,当下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旁人一见赶紧出来劝慰,可是她却一跺脚,恨恨地走了。“小九妹也长大了,不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了,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又给她颜色看。”正在床边缝袜子的刘大为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这么一说,赵家鸿觉得自己脾气确实有点暴躁,就像莫春说的:太顺了,又开始长毛病了。吃完晚饭,赵家鸿就在系楼前徘徊,等徐哓卉看见他时,已经躲不开了。可是她的人是站住了,脸却扭过去不理睬他。“是我太过分了,真对不起。我回头一想,别说你了,就连我自己也不敢去。”徐哓卉想笑却忍住了,冷着脸回答道:“你是大班长,想骂人就骂人,想道歉就道歉,别人敢怎样?”“所以就需要你多批评教育嘛!谁让你是支书呢?”赵家鸿学着王红军的口气说道。终于等到了圣诞节这个大票仓,当最后一个观众离场后,赵家鸿立即宣布本次怀旧电影展闭幕。
随后就是统计战果。徐晓卉既是班级的内当家,会计又学得好,所以计算得铢锱不差。扣除全部开支后,本次活动的纯利润就超过了两千五百元,这在大连相当于一个普通职员半年的薪水。而且,还不包括提供零食饮料的小卖部该给的回扣,以及靳璧答应自掏腰包的那一份。
报表一出来,赵家鸿当天就让女生给靳璧捎去了一份,从历史渊源出发,他从来也不勉强她来参加班级的活动,可这毕竟不是两人之间的事情,何况她还有言在先呢。
可是催了好几次,靳璧才把钱送了过来,这可是她一年多来第一次光临319寝室。她瞧不起自己的同学,连他们的家当也不放在眼里,一看到那张油漆快掉光了却油光闪亮的凳子,眉头就皱了起来。最后总算赏光坐到了赵家鸿的床铺上,不过真正落实的面积也就一点点,像奸商开发的楼盘。
赵家鸿见状暗笑:你可真矫情,还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宿舍是个什么样子吗?
靳璧打开肩包,拿出一个小皮包,又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夹子,然后翻开夹子拿出了一个更小的绸包。赵家鸿看得心头火起,他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哈萨克人结婚的场景:先从烤骆驼的肚子里掏出一只烤羊,再从烤羊的肚子里掏出一只烤鸡,最后从烤鸡的肚子里挑出一只鹌鹑蛋。幸好靳璧也就此打住了,她在绸包里挑出来的是一张大钞。
“没想到,我随便说说的话,你竟然当真了?”她的语气里含有一丝怨怼,她心里其实想说的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赚了那么多的钱!
“你说过的话,我怎么敢忘记呢?”赵家鸿赶紧接了过来,连声表示感谢。自从上次当了一回名副其实的“伴郎”以后,那个原来的靳璧已经在他心中灰飞烟灭了。
靳璧脸一红,赵家鸿才想起自己的话是多么容易被人误解。要知道,女孩子有了心事喜欢找人倾诉,可是事后却不希望别人还记着有这回事。于是改口夸她一诺千金,是女中大丈夫,不像牛芳兵那样小肚鸡肠,总想着瓜分集体财产,又顺便问了问吉他手的近况。
“他还可以,就是最近演出忙了点。”靳璧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她对这种恭维不感兴趣,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和牛芳兵有什么可比之处——除了饭量,因为女生的饭量就像室温一样恒定在二两。吉他手经常在外面跑场子,钱比赵家鸿来得多也来得快,当然也去得多去得快,因为说到底,靳璧毕竟是他的女朋友啊!
靳璧走后,赵家鸿对着凳子做了个鬼脸,然后拿起那张簇新得可以切豆腐的钞票对着太阳照了半天,以确定它不是伪钞。
待得开销如数付清,债权全部收回,赵家鸿终于摆脱了黄世仁的角色:手中的钱足以应付剩下两年的班费了,于是他像古代仁慈的君主一样,宣布免去民间的一切赋税。诏令一下,三个半寝室顿时欢声雷动,齐赞皇恩浩荡——当然也有人表示异议,比如牛芳兵就认为应该把钱分发到个人手中。
现在,一班的班干部们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学生会一年也未必能够得到如此多的经费,更何况那还是系里划拨的公款呢。现在,他们个个脸色发红,头脑发热,被钱烧得像个熟烂的膀蹄。在征得班主任齐芸的同意后,赵家鸿决定对班干部进行一番犒劳,于是带领大家去吃自助火锅。
“牛芳兵要是知道我们在花她的血汗钱,一定会肉疼的!”他将一卷牛肉片放进滚汤中,笑吟吟地说道。
“你呀,就知道拿她开涮!有本事怎么不说说靳璧?”黄敏白了他一眼,旁人都赞“开涮”这个词用得真妙。
“你们以为我偏心吗?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从班级工作讲,她的贡献固然连牛芳兵也比不上,可是你们不要忘了:她是声乐团的人,可以帮我们借到音响,这可是元旦晚会上必需的。更何况这次放电影,她即使肯来,也不会比牛小姐多出一分力;不来,我们倒多得了一百元钱,刚好抵掉今天这顿餐费。”赵家鸿说完后大为自得,众人听了也大为倾倒,连带着桌子上的一个茶杯也倾倒了。
“那你说,我们四个当中谁最——最好呢?”黄敏心头一跳,声调放低,神情也难得地腼腆了一回。就像穿新衣服不照镜子能憋死人一样,女生其实比男生更想知道自己在异性眼中的形象,但也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才能直白地表露出来。
“不是你。如果你把眉毛描细一点,眼睛笑弯一点,脾气变小一点,别的不敢说,至少我们319的哥们不会再把你当小九妹看待了!”
黄敏啐了一口,低头不语。她虽然不甘心居于徐晓卉之下,可是能够听到赵家鸿亲口贬损靳璧,心里还是很舒服的。
赵家鸿借音响的图谋最终没有得逞。由于时间紧迫,元旦晚会的各项准备工作根本来不及展开。到了最后,赵家鸿干脆决定大家出去吃一顿。九○一班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里包了三桌,每桌一百元钱,共有六个热菜、四道凉菜外加一个汤。酒水另算。这个水准,在当时也可以算是不错了。
赵家鸿曾经对莫春说过靳璧不会参加元旦晚会,可是他错了。不但是靳璧,连吉他手也情愿放弃法式大餐的情调来享受农家风味,而且,他还穿着崭新的礼服,打着领结,带着乐器,像正式登台演出一样光彩夺目。相比之下,一班的男生们从小摊上花十元钱买来的简易领带就像拖把上的杂色布条一样猥琐。
和那次海滩夜宴相比,吉他手的技法更见精进,对观众的态度也有所改进。可是他的演奏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回应,男生如赵家鸿们固然已经心如顽石,点化不透,女生们也不是当年那群一听弦音就掉眼泪的小姑娘了。再等到靳璧弹古筝时,情况就更加尴尬了,好几次,当大家都以为乐曲将要结束,并且把手抬到桌面上准备鼓掌时,她又开始了下一个轮回。
终于将他们礼送出门后,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见,人人都崇拜高雅音乐,但更喜欢低级趣味,就像男生们宁愿和牛芳兵调情也绝对不和徐晓卉谈心一样。
晚会结束后,七个人回到了319寝室,都感觉意犹未尽,又下去提了两斤白酒上来。于是,他们第一次集体喝醉了。
先是六个弟弟齐声祝愿老大明年高升一步,刘大为谦虚地说只要干到学生会主席就可以了。大家都说那不是废话吗?转念才知道他指的是校学生会主席。宋闻道披露:自己将来娶老婆指定要“三心牌”
的:伺候爹妈孝心、对待老公贴心、出门在外放心。郑君说还少了一条:别人看了恶心。他以前可从来也没有这么刻薄过。王子奇夸自己的金刚画得好,形不似而神似,颇得印象派之精髓,与己相比,毕加索的和平鸽更像只老母鸡。再说了,天下又有谁见过真的金刚呢?金哲讲了一个黄色笑话,可是谁也没有听懂。赵家鸿说那个吉他手真让人受不了,他如果再敢当面卖弄手艺,我就要割断他的琴弦,砸碎他的墨镜,还要把他头朝下从窗户里丢出去,所有人都为他的豪言喝彩,只有王子奇说他是在吃人家的干醋。崔锋嘿嘿地笑了半天,说你们全喝醉了,除了我,你们看外面多亮堂,等会儿我到月亮地里打一套拳,给你们醒醒酒好不好?大家都说好,可是谁也挣扎不起。
窗外一片银白,漫天雪花正在风中飞舞。
新年的阳光照在了窗前,赵家鸿从宿醉中醒了过来,发现除了郑君,其他人依旧烂醉在床。他的头脑中似乎有条锯齿一样的裂缝,动一下就疼得厉害。于是干脆靠在枕头上,拿起一支铅笔在稿纸上随便乱划。
流云是晴空的浪子山也飘过川也飘过追逐的翩影轻袅袅意渺渺流星是夏夜的骄子来也倏忽去也倏忽宇宙的心颤一瞬的痛一生的命流水是落花的镜子荣也绮丽枯也绮丽一季的嫣香触手可及遥不可及流光是朱颜的印子悲又如何欣又如何苍茫的心中几度焚火几度凝雪赵家鸿纯粹在无病呻吟,因为正值天寒地冻,流水早结了冰,除了三班那个体重超过两百四的大胖子,连最胆小的女生也敢从凌水河上践踏而过。不过,他倒是很快就接到了莫春的回音。
“家鸿:时隔许久,又收到了你的作品,让我既有点意外,更感到高兴。你确实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这正是我所期望的。可是在心底里,我似乎更愿意看到你原来的样子。我的心态是如此矛盾,你听了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春。”
赵家鸿却没有笑,他把这张便笺仔细叠起来放进了枕头边的小箱子里,那里有它的很多同伴。自从那只玉蝴蝶被放入后,小箱子的外面就加了一把锁,他可要吸取莫春的教训,不能让人把最珍贵的东西偷走了!
很快寒假到了,今年赵家鸿要回荆州和父母一起过年,他和章怀玉约好了在北京见面。在车站出口处,章怀玉手里高举着一张旧报纸,上面三个浓墨写就的大字是如此之醒目,以至于赵家鸿成了车站方圆百米内最出名的人。一见到了自己的老朋友,章怀玉就高兴得大叫,将报纸往地上一扔,扑过来和赵家鸿拥抱在一起,然后拉了他的手就走。赵家鸿在百忙中回过头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名字被行人踩来踏去,顿生天上地下之感。
在十三陵水库,两人滑了一下午的水冰,最后爬到一个高出水面的台阶上歇息。
“你不回凉州了,我们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章怀玉兴奋之余,露出几丝惆怅。
“当然会的。再说了,你将来毕业后也不会再回去的。也许,我们两个将来都要漂泊在外了。”赵家鸿一半劝慰一半感叹道。
“那陈嫣红怎么办呢?我每次见到她,她都要问起你来。说实话,我看她对你的感情很不一般。”章怀玉迟疑了一下才说出口来。
“是吗?我从来也没有爱上过她,我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妹妹。”赵家鸿惊奇地说道。
“那就好。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劝你还是对她说清楚为好。”章怀玉是个很理智的人,要知道,陈嫣红的父亲刚晋升为凉州市糖酒公司的总经理。——糖酒公司一向是酒厂最大的客户,而陈嫣红毕业后就要在自己父亲的手下工作,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不希望赵家鸿卷进去。
正在脱冰鞋的赵家鸿漫然应了一声,他回想起和陈嫣红的通信,觉得次数是比正常男女同学频繁了一点,可是内容却空泛芜杂得很,甚至可以公之于众。他虽然没有恋爱经验,可是自觉知道什么才叫情书。
两人分别后,赵家鸿继续南下,他在武汉见到了姐姐一家人,准备一起回老家。“在想女朋友了?”夜已深,姐姐看他呆呆地望着窗外,打趣道。“哪里?爸爸说过了,要以学业为重,可不能陷入儿女情长中不能自拔。”赵家鸿赶紧辩解道。其实,赵德光对儿子说的原话是“个人感情要慎重”而不是“不要看重个人感情。”“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你听姐姐一句话吧:遇见好女孩,可千万不要错过了。要知道,天下没有什么人会一直停在那里等你的!”姐姐走后,赵家鸿对落在纱窗上的一只绿翅小飞虫悄声说道:“瞧清楚了,这才像个姐姐的样子,你行吗?”春天到了。这是赵家鸿到大连以后的第二个春天。这个春天的来势迅猛异常。如果去年的春情只能用骚动来形容的话,那么今年就可以称得上是轰动了。唯一的不同,就是变化是自上而下的。
三月初,寒潮虽然还没有完全从海边退去,但一股暖流却从遥远的南海边发源,一路北伐,旬月之间就席卷了神州大地,所到之处,但见山岳轰鸣,江海沸腾,草木欣荣,人心激荡。
这天下了课,赵家鸿从教室里一路小跑冲出系楼,却一头撞见了系主任。
“放电影的那个小子,你急匆匆地要上哪里去呀?”即使瞿云卿曾经记得他的名字,现在也一点想不起来了,因为他有了点醉意,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德高望重的教授身上可不寻常,但他自己却一点也不感到羞惭。不过赵家鸿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就在昨天晚上,王红军也喝多了,还跑到319寝室里罗里罗嗦地说了小半夜,中心意思就是你们的运气不错,碰上了好年头。大家不知道将来的运气好在哪里,只知道眼前的好觉被他给搅了。
“我去东山看一部电影。”
系主任问是什么电影,赵家鸿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是个香港的鬼片,名字叫《倩女幽魂》。
“好片子呀!我也喜欢看。”瞿云卿一句话说完,将目瞪口呆的赵家鸿丢下,自顾自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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