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鸿想求助的第一个人自然是朱文阁,可是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样会打草惊蛇,两人曾经相处了一个多月,自己肚子里有多少货色,朱文阁早就一清二楚,突然去借历史书,人家一定会动疑心的。
不过,经过两天的乱翻书,赵家鸿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他从《辞海》中查到了“银作局”这个条目,知道是明代负责宫廷中金银首饰加工的机构。原来,自己在岛上发现的那些尸骸居然是太监的!想起电视剧里那些脸敷白粉、尖声锐气、一口一个“奴才”的人,赵家鸿就浑身不舒服起来,尤其是那只抓过骨头的右手。
而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脑子里想的是太监,眼前却浮现出邹天驹教授的那张沟壑遍布、寸草不生的脸来。
且慢下结论,作为一个学过哲学的现代人,赵家鸿知道即使对太监们也要一分为二地看,比如郑和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发明造纸术的蔡伦也流芳百世,连那个给李白脱靴的高力士也未必就是个奸臣,因为在关键的时候,他也能以大局为重,劝唐明皇赐死了杨贵妃。
这么一看,邹教授也有可能是个好人,尤其是赵家鸿突然想起不知听谁说过,邹家的藏书很多,甚至还有一批善本呢。
自己的新帮手居然是他!赵家鸿笑得鼻子都发痒了,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想此时莫春一定在病榻上想着自己。
可是,邹教授却不知道有人在牵挂着自己以及家里的藏书。怎么才能把他的书弄出来呢?请女生来帮忙?想一想都叫人觉得恶心!
赵家鸿没有办法,不过他并不死心,决定出去打探一番再做计议。这个念头源自他无意中从凉州酒厂的大门上看到的一副对联:“困难困难,困在家里就难;出路出路,出去就有活路。”虽然格调土得掉渣,但读起来倒也上口,不知是不是章天一自己想出来的。
他刚到系楼门口,就发现这里喜气洋洋,人人笑逐言开。
原来,早在八十年代中期,中国大陆刚刚开始发行股票时,系主任瞿云卿就自作主张,用建设六角楼节余的资金买下了上海一家上市公司的部分股权,这件事情在校内引起了长时间的争议,也是导致他升不上去的一个重要原因。现在时来运转,股价突然飚升,半年之内就翻了两番,他出席了一次股东大会,不但荣任董事,光红利就拿回来了十几万,于是全系上下共同沾光,连王红军这样的小角色也分得了近千元的奖金,而当时辅导员的月补助不过才两百五十元而已。
“瞧瞧,人家才是做大买卖的!”赵家鸿一听羡慕得眼睛发红。
而齐芸更是三喜临门,她刚度蜜月回来,同时评上了副教授,所以,赵家鸿刚一露头,就被她叫了进去。赵家鸿一边吃喜糖,一边和她说话,才知道她和先生从小就青梅竹马,而他不但是牛津的博士,现在已经是大连一家中英合资企业的高级主管了。赵家鸿嘴里恭维他们真是郎才女貌,眼睛却落到了桌子上的一叠请柬上。原来,齐芸准备在明天晚上请老师们一起喝喜酒,帖子到现在还没有发出去呢。
赵家鸿立即自告奋勇去做一趟邮差,这正中齐芸的下怀,当下就把请柬交给他,还叫他届时也来,赵家鸿嘴上答应着,心想那可去不得,如果不巧和王红军坐到了同一桌,可真有点“犯上”的嫌疑了。他挨家挨户去送请柬,老师们从来也没有对他这么亲切过,甚至有几个不大见面的老先生以为他是伴郎之类的重要人物,要请他坐下来喝茶呢。
赵家鸿特意把邹家驹的那一张请柬留到了最后,敲门进去,发现里面布置得和主人一样精致,邹家驹还在那里端详请柬上的婚纱彩照,他就已经钻进了人家的书房。果然,二十四史全在。
赵家鸿已经有点做生意的经验,于是一开始就狮子大张口,提出要借全套的《明史》看一看。这无异于与虎谋皮,邹家驹当然不同意,不过,他这个人虽然很小气,却有点迷信,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道理,上午他第一个从财务处拿到了奖金,下午又最后一个接到了喜帖,深恐今天的运势败落,所以不敢把这个送福的小子白手推出去。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赵家鸿得到了《明史》中包含《郑和传》的那一册,邹家驹还让他立下了字据,一式两份,保人是齐芸,赵家鸿于是怀疑他家以前是放高利贷或者开当铺的。
赵家鸿喜滋滋地回来后,漏夜攻读,可是什么重要的内容也没有发现,真是白费了一番心思。
终于,莫春回来了。其实,她生病两头带尾也不过两个星期,可是在赵家鸿看来似乎已经过了一两个月一样。
两人一见面,竟然有点生分了。这可真奇怪了,要知道,上次暑假分别,两人倒是真有个把月没有见面,情况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呀!
莫春的脸色和初秋的枫叶一样渐渐染了点红润,可是心情却像深秋的天色一样阴晴不定,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要强打起精神来,因为,赵家鸿的生日快要到了。
他们一起去了长春路上新开了一家烧烤店,莫春上次和表姐一起来吃过,感觉还不错。不过,两个人虽然点了一大堆食物,可是胃口都不大好。
“我记得你说在家乡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烤羊肉串了,今天怎么才吃了一点就不动了呢?”莫春温言说道。
“这里的羊肉稍微粗了一点,不如家乡的爽口。”赵家鸿说的不是虚话,可是,他以前对饮食一点也不挑剔。
“我觉得挺奇怪的,你爸爸是个南方人,他的口味肯定和你妈不一样,你们平常在一起吃饭能习惯吗?”莫春的眼睛一直盯在一块已经烤得冒烟的土豆片上,可就是不把它从铁丝网上拿开。
“他在凉州已经住了很多年了,比这更大的苦都吃过,要是不习惯的话,早就饿死了!”赵家鸿的情绪突然出现了一点波动。
“哦,那他都受过什么样的罪呀?”莫春眼皮微抬,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可是谁都知道,“吃苦”和“受罪”并不是一个概念。
“我不知道,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对我们说起过。不过,妈妈是医院的护士,又生在中医世家,她愿意嫁给一个人父母双亡、无根无系的外地人,至少说明他的人品很不错。”赵家鸿回答道,他很奇怪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平静。
“在大连,你也是个外地人,但是在我看来,你的人品就不怎么样!”莫春轻快地笑了起来,不容赵家鸿开口反驳,就把话题转到了即将到来的考试上。她知道自己刚才的问话已经碰到了赵家鸿的隐痛,这反而证实了她心中的判断:他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
吃完饭后,两人回到了校园。此时,明河在天,霜华遍地,夜凉如水,赵家鸿把外套披在了莫春的肩头。
两个人一路上默默无言,一直快到女生宿舍楼下时,赵家鸿才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莫春开口问他为什么要叹气,赵家鸿回答说去年这个时候,我第一次送你回宿舍,那时候,我们之间还什么也不是呢。
“是啊,什么都不是才好呢,想写信就写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我们成了朋友,反而什么都要琢磨,什么都要顾忌,就连送口姜汤上门也——,也那么不容易。”莫春想起他上次登门探病,两人脉脉不得语的情景,酷似《梁祝》里的楼台一别,不免有点自伤身世,于是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了他。
看着莫春上楼后,赵家鸿一路上低头疾走,猛然回想起莫春刚才说的话,心头悚然一惊:父亲为什么要把那个盒子送给老师的女儿呢?难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吗?
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回家,当面向父亲问个明白。
元旦过去,很快就要放假了,赵家鸿拿到了车票,在第一时间把行程告诉了莫春。莫春听了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祝他一路平安之类的话。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加上研究生入学考试又在春节前几天举行,所以非常希望他能留下来陪着自己,可是这种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所以,作为一种变相的惩罚,她借口自己要上考研辅导课,没有去车站送他。而赵家鸿正心乱如麻,也没有放在心上。赵家鸿回到家里,当天晚上就和父亲发生了冲突。“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情,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赵德光没等儿子把话说完就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在家人的记忆里,他可从来也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那你为什么要把铁盒子交给朱阿姨?”赵家鸿不依不饶道。“那是我托她转送给别人的。”赵德光的语气一缓,随即责备儿子道:“我说过不让你再去,你怎么又去了呢?”“因为我爱上了他们的女儿!”赵家鸿冷冷地回答道。
赵德光一听,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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