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重见云英掌上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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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家鸿回到了住处,这个浪荡子的突然回归,让招待所里的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他打开房门一看,心里有点惊讶,因为里面竟然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连拖鞋也用小刷子细细刷过了一遍。赵家鸿看到摆在桌子上的一对手镯,知道了原因,黯然站了半晌,没有吃晚饭,和衣躺在床上入睡了。

    前一段时间,他一直被失眠所折磨,现在物极必反,又得了嗜睡症,似乎要把以前的损失全补回来。他正睡得香,又被手机的响铃惊醒了,一听,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细微得好像是燕子的呢喃,又像草丛里的虫子在啁啾,赵家鸿说你是谁,她说了一个名字,赵家鸿没听清楚,很无礼地说了声我不认识你,对方说没有弄错,我第一次离家远行的时候,还是你把我带到大连去的呢。

    “田蕊!是你吗?”赵家鸿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顿时睡意全无。

    “对,就是我。”见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田蕊很高兴,声调也高了许多。

    “我知道了,你——你就是这几天一直找我的人。”赵家鸿少说了半句,她还是那个被自己无意中撞破了隐私的女子。

    “你打来的时候真不巧,我当时刚好在洗澡,不好意思说太多。”田蕊很羞涩地说了一句。

    赵家鸿心头一荡,他虽然没有成人的生活体验,但毕竟不是个小孩子了。为了避免双方尴尬,他立即换了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我听一个老乡说的。”田蕊很简单地回答道。赵家鸿说总不会是李潜龙吧?田蕊说当然不是,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不等田蕊把话说完,赵家鸿自己就兴致勃勃地接过了话头。

    “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到外语学院找过你两次,一次是大一入学后的那个寒假,没想到你们学校放假早,你已经先走了,所以扑了个空;第二次是大二考四级前,你知道,理工科学生的英语就像哑语一样,能看会写,就是不能说,所以我想请你帮忙联系一下,组织个跨校的英语Party什么的提高一下,可是到你们寝室一问,人家说你已经不在了,我说是不是出国去了?我知道你们每年都有优秀生的外派培训名额,她们回答说没错,是出去了,神情好像不大高兴,我想也许是因为你把她们的名额抢走了吧?哦,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刚回来不久。”田蕊看来确实和同学们的关系不好,所以不愿意多说什么,她问起赵家鸿的近况,赵家鸿说自己现在成了条双头蛇,户口在大连,工作却在凉州,反正现在是单身一人,也就无所谓了,将来怎样,走到哪算哪吧。

    “那你的女朋友呢?”田蕊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赵家鸿不想多说自己的伤心事,同时佩服她真是消息灵通,连这种事情也知道了。没办法,谁让莫春在校园里太出名了呢!

    田蕊安慰了他两句,说了些诸如“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话,可是对患者来说,它们就像伤湿止痛膏一样,只能标明痛在什么地方,至于疗效几乎谈不上。不过,赵家鸿还是由衷地表示感谢,因为在这种时候,任何关心对他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田蕊最后说你要是再有机会回大连就来找我,大家一起叙叙旧,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真心朋友,一个人待着很寂寞。赵家鸿当然说好,于是两人客气地道别了。

    “再有机会?真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前几天回去过一趟呢?”赵家鸿嘀咕了一句,继续睡去。

    等他再次被电话吵醒时,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不过,这次响的却是房中的固定电话。赵家鸿心想近来奇怪的电话还真不少,连半夜三更也不让人安生,要是送餐电话该有多好?他一拿起话筒,马上就怀疑世界上真有心灵感应这会事。

    “你今晚吃饭了没有?吃的是什么?平常要多注意身体,少喝酒,少开车,多走路,有病也不要硬撑着。”做母亲的最关心的就是这些问题。

    “章天一虽然是我的老同学,但他和你首先是上下级的关系,你要多尊重人家,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赵德光接着告诫道,这是上次通知婚礼取消以来,父子之间的第一次电话。

    “好,我一定不再惹他生气了。”赵家鸿保证道,这可真是出人意料,他现在的翅膀硬了,在父亲面前的态度倒软多了。

    赵家鸿打完电话后,反而睡不着觉了,他趿拉着拖鞋到楼下的水房里打来了一壶热水,然后又到空无一人的餐厅厨房里拿了几个罐头和馒头,全部吃下去后,神志才清醒过来,明白了今天这个电话的来历:章怀玉生气归生气,毕竟还是不放心,有些话自己不好当面说,所以才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

    赵家鸿对他的良苦用心很感动,这说明自己现在并没有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不过,这个电话反而促使他下定了离开凉州的决心,而且这一走,永远也不想再回来了。这个决定和他刚才对父亲的承诺并不矛盾,因为他的人既然已经走了,当然也就没有机会再惹章天一生气了。

    章天一接到赵家鸿的辞呈大感震惊,虽然他对这个小子口不择言、屡屡犯上颇为恼火,但毕竟是一家人,再怎么胡闹,也绝对不会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何况,知道章天一的都这么说:他的宽厚仁义未必是真,但爱才却绝对不假。更何况,赵家鸿在他的眼里还是个可以跨代使用的人才,怎么能够轻易放走呢?

    “你就这么一走,不明不白的,让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章天一吹胡子瞪眼睛道。

    “我自己会向他解释清楚的。”赵家鸿也是一副十头牛拉不回来的架势。

    双方拉锯了一段时间,最后,倒是章怀玉打破了这个僵局,他劝父亲说,赵家鸿既然无法在这里安心工作,不如干脆让他出去待上一两年,在社会上碰一些挫折,就明白究竟谁对他好了。章天一一想也有道理,因为赵家鸿不但不支持开发区的建设,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靶子,于是大手一挥,放行了。

    赵家鸿在凉州吃了道别宴,可是直到从兰州上了飞机,他依然晕晕乎乎的,差点被乘务人员赶了下去。到北京之后,他一边换登机牌,一边用手机给崔锋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到达的班次和时间。可是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子,赵家鸿一听,马上改口称呼嫂子,然后说我是赵家鸿,今天下午就要回大连了。她半天没有回答,最后才说那我去接你好了。赵家鸿连称不敢当,心里越发感到蹊跷,最后,倒是对方先撑不住了。

    “我是田蕊!你是不是喝多了,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就算我现在变成个老太婆了,还没有嫁人呢,叫“嫂子”是不是太早了点?再说了,以前我们一起坐火车的时候,我可是叫你‘赵哥’的呀!”

    赵家鸿心里大骂自己该死,怎么混帐到这种地步,不过懊悔已经没有办法了,田蕊说自己马上就开车去接他,赵家鸿转念一想也无所谓,就谢过了她,然后又拨了个电话,告诉崔锋不用来了。

    这是赵家鸿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第二次回大连,所以在途中一点儿感触也没有了。可是他在出口大厅里转了两圈,并没有见到田蕊,正感到疑惑,手机响了,她问他出来了没有,自己已经在出口等了好长时间了,于是,两个人开着机互相寻找,冷不防打了一个照面,全都大吃一惊。

    “你比以前壮多了,脸色也黑了点,一点也没有文弱书生的样子了!”田蕊惊叫一声,女人在语言方面总是领先男人,就像男人在行为上更主动些一样。“是——是你?——几年前,我曾在妇幼保健医院里见过你一次。”赵家鸿虽然没有失声,但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用惊呆来形容。

    “没错,那天我一直盯着你们看,可是你并没有认出我来。看来,你的注意力全放在女友身上了!”田蕊调侃道,不过,赵家鸿却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一丝悲凉。

    “我根本不知道你会——会在那里——出现。”他赶紧解释道,尽管毫无必要。

    “想不到的恐怕不是我会在那里,而是我会是那副尊容吧?其实别说你了,就连我都忘了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子了!”田蕊感慨地说了一句,口气和她的年龄实在太不相称了。

    出了机场,上了大路,赵家鸿夸她的车漂亮,车技也不错,田蕊眼睛盯着前面,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过了一会儿,才突然问了一句:“她怎么样?你们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吧?”赵家鸿半天才回过神来,知道她问的是靳璧,刚要解释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话到嘴边却吞回去了,这并不是因为他还要为靳璧信守那个已经毫无意义的诺言,而是因为当天的情景全部落到了田蕊的眼里,她既然已经认定两人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又何必多费口舌撇清呢?

    “把诊断书送回来的人是你?包括那些营养品?”过了一会儿,赵家鸿的思维才像断路后接通的电线一样恢复了常态。“没错,结果好心没有好报,还莫名其妙地让人家臭骂了一顿!”

    田蕊用嘲讽的语气说道。赵家鸿心头一闪:那天,在319寝室里,莫春见到的那个神秘女子是她!怪不得呢!“她没说什么吧?”赵家鸿其实更想知道莫春说了些什么。“就算再难听,比起别人说的也只是毛毛雨而已。”田蕊冷冷地回了一句,随即轻声笑了起来。“不过,让我吃惊的是,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居然也会脚踏两只船,而且眼光还不错,一个比一个出挑!”赵家鸿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轻佻了,于是,就像静坐也能表示抗议一样,开始沉默起来,田蕊以为他累了,也就不开口了。

    进入市区以后,田蕊问赵家鸿订了哪家宾馆,赵家鸿说要去体育场的同学那里,然后用故作轻松的语调说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凉州酒厂的什么助理了,而是大连今日新增的一个无业游民,得赶紧租间民房住下来,要不然的话只好被收容劳教了。田蕊笑了两声,说你何必自谦呢?这个世道连我这样的人都饿不死,何况你呢?赵家鸿连说那可不敢比,你是留过洋的高才生,正该吃得开呢!田蕊听了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又说自己现在住的房子很大很空,你可以先住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地点再说,赵家鸿赶紧推辞了。

    “你不用担心,我是一个人住在那里的。”田蕊觉得他未免有点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没有乱想。”赵家鸿也赶紧声明道,两句话说完,两人的脸都有点红了。

    赵家鸿的顾虑纯属多余,就在几天前,崔锋已经为他在一个居民小区里租了一套住房,虽然只是一室一厅,但对一个单身汉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当天晚上,赵家鸿就住了进去。隔天,崔锋两口子前来拜访,顺便帮他收拾一下家务。

    “我劝你还是少和她来往,你很清楚,我们和她不是一类人,万一不小心陷了进去,将来会有麻烦的。”昨天赵家鸿下车的时候,崔锋和田蕊打过一次照面。

    “怎么会呢?”赵家鸿强辩道,但他知道崔锋说得八成不会错,可是,当年火车上、夕阳下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的影子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烙印。

    “你是个明白人,我们一起算算帐吧。不说那车了,我在大连也混了好几年了,每天起早摸黑,到现在攒得钱还买不起一套中档的房子。你听她住的那个山庄,在燕窝岭!就是一般的富人也不敢想那地脚的房子,她哪来的那么多钱?除非是被人包——好了,好了,算我说得都是放屁!你自己去想吧。”崔锋见他脸色不对,又见自己的女友连使眼色,赶紧打住了。

    赵家鸿有了栖身之处后,就开始出外找工作,他本来以为这件事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却连连碰壁,自己以往的经历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有时候甚至成为了一种负担,因为没有任何单位会让一个陌生人参与企业的重要决策。于是,他的口气越来越谦卑,期望薪水越来越低,对自己过去的经历越来越轻描淡写,可即使如此,投出去的一封封求职简历也都像蹩脚文人的稿件一样石沉大海。到后来,他终于明白了: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谋生而不是做什么大事业,而谋生需要的只是技能而已,于是就琢磨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可称之为“特长”的东西,可是越想越觉得自卑——管理系的学生通常会碰到这样的问题。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家广告公司招聘一名文案策划,薪水还可以,不过需要经常加班,于是直接找上门去了,前台的接待小姐说没有约定不能见经理,但在他的坚持之下,最后还是开了绿灯。没想到,面谈竟然意外地顺利,没过半小时就签了试用合同。出来后,一时高兴之下,赵家鸿要请那个小姑娘吃饭,人家倒没拒绝,只说等你干完试用期再说吧!

    赵家鸿有了新工作,同时也有了新的目标,这个目标并不是把文案做得如何花团锦簇,而是要找一个人,一个几乎被自己遗忘的人。

    他先从学校入手,托王红军问了很多计算机系的人,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带过李潜龙的辅导员说,他在大学里就和同学的关系处得很一般,毕业以后也从未参加过同学聚会——看来,所谓的“一见如故”和“水乳交融”并不是真的。总之,这个人真是人如其名,不知道藏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于是,赵家鸿只好到李潜龙毕业分配的单位去问,可是这一次,他连门都没有迈进去,门卫只说了一句“早走了”,就转过脸不理他了,似乎多说一句就要泄密一样——这确实也是一家保密单位。赵家鸿气恨恨地回来了,心想这可真是人走茶凉啊,转念想要是现在谁去凉州酒厂找自己,如果见到的不是章家父子,受到的待遇恐怕也比这强不到哪里去,于是心平气和了。

    赵家鸿正感到没有头绪,田蕊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约他今晚一起出去玩,赵家鸿想起当年的往事,于是问她为什么当初不喜欢李潜龙。

    “我被送到卧铺车厢后,刚开始还很感激他,等到列车员换票的时候才发现他拿的是铁路职工的免票——他有个叔叔是段长。他有卧铺票却不告诉我们两个,那也罢了,问题是他居然把你的钱收了下来,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当时交通那么紧张,中途上车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补办到卧铺票,如果他转一圈回来说声没有,我们谁也不会怪他,可是他既要博得我的好感,又要白赚你的银子,加上旅程已经过了大半,却按全价和你结算,心可真够黑的!后来又假惺惺地买来水果献殷勤,那才值几个钱?他这样下作,你还一个劲地夸他呢,真是个老实头!”

    当傻瓜总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赵家鸿于是大赞她真是目光如炬,什么奸邪也无所遁形,田蕊得意地说那算什么?你没听过见过的事情还多着呢!

    两人在约好的地点见面,这一次,赵家鸿老远就认出了她,因为田蕊的穿着比那天在机场时还要艳丽暴露,和她并排站在一起,赵家鸿的衣冠楚楚竟然给人以道貌岸然的联想。不过,赵家鸿自己并没有感到什么压力,和凉州不一样的是,在这个海滨城市里,每个人只是沙滩上的一颗沙粒而已,谁也不会在意你被卷上了岸还是拉下了水。

    赵家鸿为了庆祝自己找到新工作,请她吃了一顿晚饭,田蕊问明他现在的薪水,撇了撇嘴说在后面加上个“0”还差不多,赵家鸿并不觉得这句话有损自己的颜面,笑着说那要等我的年龄再加上“10”就可以了,田蕊说真到了那个时候,也许物价会比现在贵出十倍以上,说来说去,你还是个穷光蛋!两个人笑了一通,都觉得心情好久没有这么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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