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一个老太婆风风火火地从食堂大厅里跑出来。是刘四妈！她忙得满头大汗。见到我她还是像过去那样喳喳呼呼地叫着，然后就一个劲地夸起我身边的许小雯来，而许小雯这一刻已经跟五石的媳妇——一个面宠圆润、脸上挂着微笑的姑娘挽上了手，正说着悄悄话。刘四妈夸了一通后就突然叫道，五石啊，快进去吧，人都齐了！五石领着媳妇走进大厅，刘四妈对我不无骄傲地说，今晚不仅是街坊邻居们都齐了，连矿上的头头都来了哩！
大厅里果然是摆满了酒桌，张张桌上都坐满了人。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酒宴的花费大多是街坊邻居们凑的钱，包括我的父母和丽华的父母查医生和韩老师。大家似乎都愿为五石办一个体面像样的婚礼而出把力，大家似乎都感到在过去那些岁月里欠下了五石妈的良心债，现在要在五石身上予以补偿，要使这个命苦的孩子有一个幸福的归宿。我的目光在大厅里扫视了一遍，我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有一张面孔使我吃惊起来：丽华！她现在变得胖起来，头发烫成职业女性的款式，她身边坐着丈夫刘剑宇，我看到他们时，这对夫妻正在哄着夹在中间的一个约摸周岁的女孩——丽华的孩子。在当时，我很难一下子说清楚对于丽华出现在五石婚礼上我的心理感受，但我想，岁月真是伟大的老师，它总会弥合我们心灵中的那些创伤，教会我们懂得真情真爱的可贵，越是岁月弥久世事沧桑就越发珍贵而无法淡忘……
婚宴结束后，五石拉着我说什么也要“哥俩再喝上几杯”。他说，今晚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他觉得他总算告别了过去那些灰暗的日子，现在他能跟他最好的兄弟聚在一起，真是幸福中的幸福了。就这样，我们俩在刚刚收拾好的桌上又摆开了酒菜喝起来。
我们俩喝着聊着，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似乎太重要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的早晨，五石莫名其妙地将那件裤衩扔进后塘里去的情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我说：“五石，还记得那年夏天的早晨，你把一条好端端的裤衩扔进后塘里去的事吗？刘四妈还说你吃错药了……”五石说：“哪能不记得！只是，现在……说它也没什么意思了。”他面露赧色，不想说下去。我当然不会放过他，要他一定说出来。五石只好答应了。
“那天早上起床后，我发现自己的裤衩那儿湿了一大片——你知道，我从小有尿床的毛病，为这事没少挨我妈的打。我当时摸了摸，又不像是尿，粘糊糊的，反正我吓坏了，就决定去后塘里扔掉它。可那天晚上张材叔来我家，我就对他实话实说了，他告诉我，裤衩上出现那东西是好事，证明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从那时起我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大人了……其实啊，就是遗精。”
不知怎的，我突然噗哧笑了起来。五石愣了一会，也跟着笑起来，很快我们都笑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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