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了整整一天雪，直到傍晚时候才停，叶一早早吃过晚饭，就来到城西的夹竹桃林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约会。去年冬天，叶一上网结识了一个十七岁的女网友林燕，网名叫“似曾相识燕归来”，两人聊得非常投机，没多久就约定这晚八点在这儿见面，因为这天是林燕十八岁的生日。
自从约定见面时间后，叶一就开始紧张了，因为都说网友最好不要见，一见难免落个“见光死”的下场，何况叶一其貌不扬，身高只有一米六。但既然人家说见，叶一心里也痒痒，那就见一面吧。
八点刚到，一个白衣女子果然飘然而至，步履轻盈，身段婀娜。“燕儿！”叶一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天哪！这女子真是太漂亮了，就像白雪公主一样，叶一简直看呆了。
白衣女子红着脸，轻声对叶一说：“我是林燕，如果没猜错，你应该就是‘朗如风’吧？”
“是……是啊……我等你很久了。”叶一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交谈越来越投缘，彼此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尽管天冷得出奇，叶一戴着手套的手指还冻得发麻，但他心中却是爱火熊熊。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林燕说要去上厕所，叶一就站在那儿等她。可是三十分钟过去了，还不见她回来。难道是她看不上我，找个借口不辞而别了？叶一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冰海，不知不觉中竟然泪流满面，但他不甘心，仍旧在那里痴痴地等着。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小时后，林燕回来了，看到叶一如此神情，觉得非常奇怪：“‘朗如风’，你……”
叶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林燕，就像在冰海中抱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一样，嘴里嗫嚅着：“燕儿，我爱你，刚刚你不在，我就如生离死别一样难受，我再不让你离开我了。”
可林燕还是个小姑娘，什么时候经历过这样热烈的拥抱呢？她本能地挣扎着，大声喊道：“你想干什么？我要回家。”
“回家？”叶一只觉得好像有一大口冰冷的海水灌进心里：果然没猜错，人家根本看不上自己。他突然激动起来，更加疯狂地抱紧了林燕。
此时地上的雪已经结成了一层薄冰，挣扎中林燕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两个人立刻就一起重重地向后倒去。不巧的是，林燕的后脑正好磕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殷红的血顿时就流了出来，在雪地上显得特别触目惊心……
林燕死了，可她死不瞑目，眼睛里满是哀怨的泪水。叶一惊呆了，抱着她肝肠寸断，好久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见面见成了如此结果，叶一心里很害怕，“噔噔噔”地惊退了几步，然后猛转身就狂奔着逃离了这片夹竹桃林。
叶一连夜逃到城乡结合部，在那里临时找了个小旅馆住下，这一晚，他根本就没有睡好。第二天，他先去街上买了张报纸，果然在上面看到一条消息：美少女命丧夹竹桃林，作案者疑为生前网友。旁边还有林燕倒在雪地上的照片，警方初步认为这是一起蓄意谋杀案。天哪，“谋杀”一词深深刺痛了叶一的心。
可是叶一再想想：虽然林燕不是自己故意杀死的，但她的死毕竟和自己有关呀。所以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去自首，怕警方说他是杀人犯。可他又实在不愿离开这个城市，看看周围暂时没什么动静，就继续在旅馆住着。这个良心债究竟要背负到几时，叶一根本无心多想，他对自己说：“过一天是一天吧。”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对叶一来说，这一个月简直比一年还漫长。他不敢上网，怕警方嗅到线索，更怕自己伤心，只要回想起和林燕在网上聊天相处的那些日子，他真是百感交集。为了麻醉自己，这一个月来，他学会了抽烟。
这天晚上，叶一想起林燕，实在忍不住了，就像做贼一样溜进小旅馆附近一家僻静的网吧。原先“朗如风”的网名是不能再用了，想个什么网名好呢？叶一点了支烟，一眼瞥见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胡子拉碴，头发零乱，嘴里叼着香烟，整个儿就是一个老烟鬼的形象，他灵机一动，于是轻敲键盘，“似曾相识烟鬼来”。正好，和林燕的网名“似曾相识燕归来”谐音。至于其他，诸如年龄、身高等等注册信息，自然全部换成了新的。
注册成功后，叶一就走进了一个叫“结交新朋友”的聊天室，这是当初他和林燕结识的地方。几个推销香烟的人见有新人进来，就过来和叶一聊天，推销他们的走私雪茄，弄得叶一真是哭笑不得，此时，叶一脑子里只有林燕倒在雪地上时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
就在这时，突然有句话跃入了叶一的视线：“我是一个女孩，我叫‘似曾相识燕归来’。你愿意和我聊天吗？”
叶一愣住了，赶紧查看对方注册资料，发现她已经在线两个小时了。这么说，她并不是看到自己“似曾相识烟鬼来”后才改的网名，叶一不由心中一酸，这让他更加怀念林燕。
叶一正这么想着，对方给他打来一行字：“我们一定有缘，否则不会起这么相像的名字。女孩邀请男孩，你的面子太大了！”
叶一颤抖着手，不由自主地回道：“燕儿，你回来了？没有你，我心里真是空如大海。”
对方却笑他：“你这烟鬼，别这么肉麻好不好？初次见面，有点风度嘛！”
可不知为什么，叶一却觉得他和这个“似曾相识燕归来”仿佛一见如故，不知不觉中，他完全把对方当成了林燕的化身。但是林燕毕竟已经走了，所以有时候叶一想起来就又很伤感。
终于有一天，“似曾相识燕归来”表示要和叶一交换手机号码，并约他晚上八点在钟杨路23号501室见面。
不知怎么，叶一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又是约的晚上八点？也不知钟杨路那地方有什么讲究？他想了想，便发短信给对方：女孩子晚上八点钟出来约会，不太安全吧？
可“似曾相识燕归来”却根本无所谓：没关系，我喜欢晚上，今天下了一天雪，晚上准会停。
叶一看到这条短信，不由浑身打了个冷战，立刻想到了和林燕约会的那晚。思索了很久，他给对方回信道：我长得很一般，绝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英俊。
可对方依然无所谓：没关系，你的才华加上我的年轻漂亮，不正好是才子佳人组合吗？
对方坚持要见，说实话叶一心里其实也想见，于是吃过晚饭，他就骑上自行车出发了。这天晚上，天上没有星月，地上也没有路灯，钟杨路的两边都是高大的梧桐树，阴森森的，一棵棵树就像一个个沉默不语的魔鬼，叶一只觉得后背升起丝丝凉意。
终于到了钟杨路上，叶一开始寻找23号门牌，没想骑过去一看，23号是一条巷子，巷口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钟杨公墓。叶一吓得差点儿从自行车上跌下来，他掉转车头就要走，这时只听一串手机铃声响，在寂静的夜空显得格外刺耳，叶一颤抖着打开手机，显示屏上清晰地跳出这样一行字：你已经到巷口了，我在林子里等你呢。是“似曾相识燕归来”发给他的。
叶一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什么林子？”
对方回答：“夹竹桃林。”
叶一顿时吓得脸煞白，他不想再去约会了，正想往回走，忽然手机铃声又响了，一看，“似曾相识燕归来”刚才的手机号怎么突然全变成了“0”？叶一搞不懂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号码，他本能地拔腿就想走，但突然发现巷口那扇门这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叶一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额上冷汗直冒。
他正在愣神的工夫，“似曾相识燕归来”的短信又来了：“你今晚不要走啦，陪陪我吧，你再往前走点儿就到了。”
没办法，叶一只好战战兢兢地往前走，看到前面有一个大堂，堂前挂着的牌子上写着：殡仪馆骨灰陈列室。叶一胆战心惊地轻轻一推，门开了，里面没有一个人，只在堂案上点着一支昏黄的蜡烛，燃着几炷香。
叶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仔细一看，迎面一个大柜子里分好多层，每层有好多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骨灰盒。叶一心里一动：“似曾相识燕归来”说的那个“501室”，莫非就是放骨灰盒的柜子编号？
叶一正在猜测，摇曳的烛光中，一个凄楚而苍凉的女声，真真切切地从这个大柜子第五层第一格里飘了出来：“501室，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朗如风’，你……让我等得好苦！我……我就是被你害死的网友林燕。呜呜呜……”
叶一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裤子都尿湿了，他胆战心惊地问：“你……你想干吗？你不是林燕，你的声音不对！”叶一一直记得林燕当时和他说话时的声音，分明不是这样的呀？
林燕“哼”了一声：“人鬼殊途，我在阳间的声音早就消失了……你以为骨灰里发出的声音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听吗……”
叶一愣住了。
紧接着是一阵死寂，整个空气都要凝固了，求生的欲望驱使叶一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向门口跑，可已经迟了，陈列室的门这时也徐徐关上了，叶一拼命拍打大门，手掌都拍出血来了，可大门紧闭着，纹丝不动。
只听林燕在他背后冷冷地说：“别费心机了，这扇门你是打不开的，你今天很难再活着从这里出去……”转而，她的声音里又带了一丝莫名的温柔，“‘朗如风’，你真的爱我吗？”
也许是因为叶一意识到此刻要命丧于此，他的胆子反而大了起来，高声道：“燕儿，我今天死在你手里也不算冤枉，你掐死我吧，你知道吗，我实在太爱你了，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去。现在你就出来吧，让我临死之前见你一面。这一个月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到了阴曹地府，我就去找你，我要紧紧地抱住你，不让你走……”
“既然你这么爱我，那又为什么要杀我？”林燕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愤怒。
叶一痛苦地一头跪倒在地上，用额头“咚咚咚”地撞地，泪流满面地说：“燕儿，我对不起你，是我太冲动了，想到你可能从此离我而去，我就觉得一定要拥有你，因此才抱紧了你。当时地上的雪都结冰了，你脚下一滑，头撞在了石头上……我的燕儿啊……我真的从没想过要杀你……如果你真的要我偿命，你就把我掐死吧……我愿意和你去黄泉作伴啊……燕儿，我不会有半句怨言的……”叶一一边哭一边说，哭得都背过气去，好久才醒转来。
冥冥之中，叶一似乎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唉……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真的很感动。你听说过‘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吗？同样，人间一天，地府一年，你我阴阳相隔三十多天，我现在已经不是十八岁少女，而是四十多岁的半老之人了，你还愿意亲吻我吗？要知道，你若吻了我，就和我一样，不能再在人世了。”
叶一一听，连声答道：“愿意，我愿意！我真后悔，当时一时糊涂，不小心让你独赴黄泉……我愿意跟你走。”
谁知叶一这话刚落音，竟从大柜子后面真的飘出一个女人来，叶一一看，她就是林燕。
“燕儿！”叶一惊喜地大喊起来，他这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什么鬼不鬼的。
果然，如林燕自己所说，她看上去已经四十多岁了，不过却仍然光彩照人，长相和气质一如以前。林燕款款朝叶一走来，幽幽地对他说：“你闭上眼睛……”
叶一立刻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林燕这深情一吻。当然，这也是他的索命之吻，因为此吻过后，他就要告别这个世界，去黄泉和林燕做伴了……
可突然，叶一觉得手腕一凉，随着“喀嚓”一声响，他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手腕上居然被铐上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几乎是与此同时，骨灰陈列室的灯一下全打开了，照得他眼前直冒金星，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跳出七八个人，其中一个还穿着警察的制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警察拍拍叶一的肩头，说：“大作家，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愿意为爱而死。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不是林燕，她是林燕的妈妈，林燕很小就没有了爸爸，和她妈妈相依为命……”
叶一一听，惊呆了，再仔细一看，林燕和她妈妈真是像得出奇。叶一顿时悔恨交加，喃喃道：“阿姨，对不起……”那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警察又指指在场的另外几个男子，分别给叶一介绍：“这位是电信局的技术员，是他把林燕妈妈的手机号码暂时全部变成了‘0’的；这两位是殡仪馆的门卫，是他们悄悄把你身后的门一扇扇给关上的。叶大作家，这么多人搭了舞台，就是等你来上镜的，看来你不但剧本写得好，演技也很逼真。”
警察这番话，叶一越听越糊涂，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恍惚，他问警察：“这么说你们是在演戏？那林燕其实只是个演员，并没有死？”
警察没有直接回答，叹了口气，从501号柜格里拿出骨灰盒，放在叶一面前，沉痛地说：“我们也希望是一场戏，可惜林燕不是演员，她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警察说到这里，林燕妈妈再也忍不住了，放声痛哭起来。
可是叶一却没有流泪，他的眼泪早就在心里流干了。他轻轻地问警察：“你们是从网上查到我的吧？可我所有的注册信息都已经换了新的呀？”
警察说：“不错，你是改了注册信息，够谨慎的。当时得知林燕意外身亡时，根据林燕妈妈提供的线索，我们在网上做了一系列调查，特意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燕归来’的网名，登录那个聊天室。你知道，网络有搜索相似网名的功能，我们搜过‘朗如风’，没有找到你，但搜索‘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烟鬼来’……尽管林燕不是你故意杀害的，但她的死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
林燕妈妈泪流满面地递给叶一一封信，这是警察当时在林燕随身带的小包里发现的。
叶一一看，林燕在信上这样写着：
朗如风：
我不是在上厕所，我是在给你信。
出于安全考虑，我从来不和网友见面，你是第一个。
相见之后，我觉得你虽然不算年轻，长得也很平凡，但是平凡中却有令我喜欢的气质，你的才华让我倾倒。你愿意和我相爱吗？
出于女孩子的自尊和腼腆，我不便当面向你表白，只好“鸿雁传书”，借这张小小的纸条，表明我的心意。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愿意把我的真实联系方式告诉你。
我的手机号：……
我的E-mail：……
我的住址：……
依依惜别，等着你的消息。我先告辞了。
爱你的林燕
“天啊！”看完信，叶一不禁仰天长叹……
（李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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