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到那家医院实习的,想不到会遇到她:一个将使我的灵魂在以后的大半辈子里永远不得安宁的女孩!
那天,是一群人把她送到急诊室的,重大车祸,因脊椎严重受损,她可能会永远瘫痪,几乎就要成为一堆废物了。我在她的病历卡上看到,她其实只有二十多岁,可上天就这样剥夺了她一生欢笑奔跃的权利,更何况她是那么的美,美得就像是从蜡像馆里走出来的一位绝代美女。
她没有家人,竟然是个孤儿!我去查房时曾经问过她旁边病床的人:“有人来看她吗?”回答是:“有啊,几个女的,来了也不说话,默默对坐着,然后就走了。那种气氛,唉……”我因而也就更加怜惜她,对她倍加关怀,可她冰冷的面孔始终没有改变。
这样又过了一些日子,有一天早上,我走到她的病床边时,她灰暗的眼神中闪出了一点亮光,她说话了,声音很微弱,我就低身附耳过去。她说:“请你亲亲我。”我吓了一跳。
病房里所有的病人和家属,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可都看到了我这个实习医师仓皇逃离的窘相。而且这还不算,她在以后每天都和我说这句同样的话,弄得我十分为难,因为我既不能弃她不顾,更不能接受她这个绝对违背医德的要求,我毕竟是个宣誓过的医生呀!
我不能这样做,但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想问她个明白。
有一天晚上,轮到我值班,那些天病房里恰巧只剩下她一个患者,而这时值班护士也在打瞌睡,我于是便坐到了她的床边,听她幽幽地诉说她伤痛的一生:从小父母双亡,被养父母长期虐待,养母又企图把她卖给一个智障男子当老婆,所以她高中一毕业就急着离家;她心脏不好,半工半读很艰难,又因为美貌而常受男子骚扰,因而对所有男子都敬而远之;她一心一意工作,只想挣够了钱去环游世界;她再也不想回到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她对我说:“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可能了。我这一生,想得到的都没有得到,甚至每一个人都会有的爱情……”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求求你亲亲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只会感激你一辈子,就算为我的二十二岁生日,好吗?”
我仍然摇头,缓步离去,又因不忍心而回头时,看见她满脸泪水。这一夜我失眠了,一闭上眼睛就是她苍白的容颜,渐失血色的朱唇轻启:“请亲亲我,求你了……”
这以后她不再开口,只是一见到我就流泪,连病人和护士都察觉有异,大家一看到她流泪就转头看我,把我搞得十分狼狈。
她床头的一瓶百合花枯了,已经好久没有人来看她了,好像是她自己不要朋友来的,看样子她不想活了,护士帮她翻身擦背,她也不肯合作。
病人们也在议论:“也难怪,这么青春美丽,没有人爱,要是换了我,也不想活了。”
这话像铁锤重击着我矛盾而彷徨的心:如果我答应亲她,她就算有人爱了?就算爱过了吗?
那天夜里,又轮到我值班,我像一头焦躁的野兽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她的病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原以为她熟睡了,谁知道竟还醒着,泪光闪闪,一双眼睛看着我,好像是在等我答应什么。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没有说话,但我已经用我的眼睛告诉了她:“我答应你,亲你……”她点点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在她脸上看到了笑容,像一池春水缓缓荡开的涟漪……
我俯下身去,我的嘴终于触碰到了她那冷冷的惨白的唇。她像是被强烈地撼动了,两只手臂想使劲箍着我却又无法动弹,但我分明感觉到她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我背上的肌肤。借着从百叶窗透射进来的月光,我看着她,她真美,美得就像电视镜头里慢慢绽开的一朵花,一朵脆弱、易碎的小白花……
此刻躺在我身子底下的,是下身瘫痪了的女子,这名命运悲惨的女子正在从我的身上抓取她人生仅有的、最后的幸福,对此,我能拒绝吗?我能仅仅满足她“亲一亲”的要求吗?那天夜里,我做的比原先想的多……
当我出门时,我听到了她一声轻微的、却宛如巨雷轰鸣般的低语:“谢谢你。”
第二天,我一整天东晃西晃的,我故意避开她的病房不去,可还是在走廊上被小护士叫住了:“那位小姐找你。”
“谁?哪位小姐?”
“还能有哪位?一看到你就哭的那位呀!你到底是怎么欺负人家了?”
什么欺负?是她自愿的!可这话我能说出口吗?我狠狠瞪了小护士一眼,匆匆走进了她的病房。她看到我,要我低身下去,她说得很轻,可这句话却如同霹雷炸地般响在我的耳边:“我要告你强暴!”
我立刻像是触到了高压电似的跳了起来,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一看,不像。
她冷冷地说:“没错,你会说我是自愿的。但你有证据吗?没有!就算我愿意,你也不能这么做呀,哪有医生和病人在病房里苟合的?何况我现在告你强暴,你的事业和前途就全完了……”
她说这些话时并没有龇牙咧嘴,可我却一下子冷到了脚底心,我强装镇定地问她:“你有什么证据?”
她说:“你看看后面那个停电照明灯,你不觉得上面多了一个小黑点吗?没错,那是针孔摄像机,你和我……你强暴我的过程,它全都录下来了,当然,这不是我安装的。还有,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取下你的精液做证据……这些证据还不够吗?”
“仙人跳”!没想到这个歹毒的女人完全是有备而来,我真是太傻了。想到自己的前程将因此而毁于一旦,下场甚至比全残的她还惨,我真是悔恨交加。不知怎么,我突然就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不必求我,我只是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完了,我要得到爱,所以要抓一个来给我陪葬,只怪你运气不好。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你娶我,而且要明媒正娶,要不……哈哈哈……”她狞笑着,就像是一个吸足了血的女鬼。
我知道,我和她现在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必须先下手做了她,反正医师杀人要比救人容易得多;反正她不仁在先,我不义在后,孤注一掷、寻找生机,总比被指控强暴、绝对坐牢,机会大得多。再说,她没有家属,不会有人来关心她的死因,至于她的同伙,树倒猢狲散,人都死了,还想怎的?
就在当天晚上,月光惨白惨白的,我站在她床边,来见她最后一面。我考虑了一下,决定用钾,她本来心脏不好,忽然死于心脏病应该不算奇怪。我于是就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针筒,在她挂的点滴瓶的软木塞上,把立刻会让她心脏停止跳动的钾缓缓打了进去……
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看明白了我的动作,又把目光转回到了我的脸上,她的表情变得出奇的柔和,就像昨天晚上一样,喃喃着:“谢谢你……”
点滴瓶里带着钾的液体,一滴一滴输进她的体内……我翻开她床下放着的包裹,里面只有她进院时穿的一套衣服;墙上的停电照明灯我也拆下看了,根本没有什么针孔摄像机;而值班柜台上的会客记录本,我也悄悄查过了,除了刚进院时的那几天,已经好久没人来看她了。看来,一切的所谓录像、存证,要告我强暴的陷阱,都是她刻意编造出来的。
这是为什么呢?
此刻,点滴瓶里的液体已经差不多没有了,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这样的人生,我不想继续,可又没办法自杀,只有靠你了。你是好人,我不这样做,你不会下手……”说到这里,她的头突然往旁边一歪,满头黑发也随之往一边披散,盖住了她的半边脸庞,她露出的那只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就像被按了“停止”键似的不动了……
“我是好人?我是好人吗?我救不了一个人,却杀了一个人,可我杀了的人反而还说我是好人……”我喃喃地自言自语着,走出了医院大楼。
外面没有人,只有满地冷冷的月光……
(钟小丽 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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