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乡的肖乡长,因为平日里性情乐观、笑口常开,人称笑乡长。最近有消息透露,县里已把深山乡作为先进集体推荐到了省里,肖乡长笑得更欢了。但是,十二月的一天,肖乡长不笑了,脸拉长了,为啥?原来他刚刚接到县政府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是明天省里领导要到深山乡来检查工作!
肖乡长明白这个理:这年头,研究研究就得有烟酒,考核考核就得有吃喝。可是招待费从何而来呢?这些年,深山乡为了建造高标准的办公楼,不但花光了乡里历年积余的资金,还刮尽了全乡企业的家底。眼下又正值青黄不接的年底,一时间真是一钱憋死了英雄汉!
回到家里,肖乡长坐立不安、吃喝不香。就在这时,他的小外孙女背着书包放学了。望着蹦蹦跳跳的外孙女,肖乡长的双眼一亮: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办法啦!他一扫满脸的愁云,快步朝乡小学奔去。
在乡小学,肖乡长找到了校长白一藩。白校长今年69岁,几十年繁重的教学生涯,使他满头的黑发变成了白发。白校长见肖乡长神色匆忙,忙问有啥事,肖乡长没有正面回答,先从全乡的荣誉讲起,再讲省里要来考核,又说到眼下乡财政的困难,最后,肖乡长话锋一转,点出了他此番前来的目的:“几天前,你们学校不是刚收到县教育基金会拨过来的一笔钱?我来是想和你商量,能不能把这笔钱先让乡里用?”
肖乡长话音刚落,白校长就急得大嚷起来:“那可不行!要说困难,全乡有谁比我们还困难?这些年,我们向乡里打了多少报告,你给过我们一分钱吗?乡里钱多了,你们宁可拿去造高级办公楼……现在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从县里争取到几千块钱,你倒打起这钱的主意来了。我坚决不同意!”由于激动,白校长脸涨得血红,那满头的白发,也似乎根根竖了起来。
肖乡长见此情景,知道再跟他说也是白费劲,于是屁股一转,便直接去找乡小学的会计。那会计原是在乡政府打杂的,由于肖乡长的关系才当上了小学的会计,所以肖乡长一说,他不但马上同意,而且还当场去银行把那几千块钱转给了肖乡长。
有了钱,肖乡长“活”了,他亲自调兵遣将,部署起准备工作来。谁知在肖乡长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白校长气鼓鼓地找到乡政府来了:“肖乡长,你怎么可以绕过我,把那笔钱拿走?”
肖乡长见白校长情绪很激动,嘴巴一咧,便打起了哈哈:“白校长,出此下策,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不过话也得说回来,这钱现在让我用,也是用在刀口上嘛!”
“刀口上?”白校长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知道吗?我们学校有多少教舍需要维修?有多少教具需要增添?别的不讲,单是那堵随时都可能倒塌的围墙,就让我的心时时悬在喉咙口呀……”
“好啦、好啦,”肖乡长急于打发白校长,“这样吧,等我们乡评上省先进后,乡里加倍还你这笔钱,怎么样?”
白校长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钱既然已经落在你的手里,现在要全部讨回来是不可能了。可是明天,我们请来修围墙的工程队就要来了,你是不是先退还一千块给我们应应急?”
见白校长的口气软了下来,肖乡长干脆来了个横门闩:“白校长,这不是谈生意吗?你就别再讨价还价了!”
白校长碰了一鼻子灰,气得一跺脚,转身朝外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肖乡长派专人赶往省城迎接,自己则等在乡政府里恭候。在他望眼欲穿的时候,一辆沾满尘土的面包车在乡政府门口嘎的一声刹住了。车门打开,几位气度不凡的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最后那位,肩上还扛了架小摄像机。“这儿是深山乡政府吧?我们是从省城来的……”
肖乡长奔了上去:“欢迎,欢迎!欢迎你们来我们乡考核!”
“考核?什么考核?”来人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其中一位指着那位有点年纪了的高个儿介绍说:“我们是省教委的,他是刘主任。”
一听说对方是省教委的,带头的还是主任,肖乡长不由暗暗叫起苦来,看来,那书呆子校长已经向省里告了状。现在连省教委的刘主任都惊动了,要是等会儿再和省里来考核的人碰在一块,那不是要出大漏子?
肖乡长惴惴不安地把刘主任一行迎进乡政府,正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刘主任却笑眯眯地开口了:“肖乡长,我们这次来,是专门来看你们乡小学的。你是不是先介绍一下,你们乡政府在办学中都做了哪些工作?等会儿,我们再到学校去实地看看,还要拍实况录像。”说到这里,刘主任冲肖乡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肖乡长,你们乡小学的情况,在目前可是很有典型意义呀!”
完啦完啦!听了刘主任的这番话,肖乡长全身都发软了:没想到这次撞到了枪口上,碰上抓典型的,这壶辣汤有得喝喝了!肖乡长定定神,咬咬牙,为了争取主动,只得硬着头皮先作起了自我检查:“这几年,我们乡政府对学校的工作没有抓好……”
“嗳,不要谦虚嘛!”肖乡长的话刚开头,就被刘主任打断了,“要实事求是,有成绩,就应该肯定嘛!你们把一个乡小学办得那么好,六层楼的教学大楼,多功能的运动操场,还有……连围墙都造得那么漂亮,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绩!在教育还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的今天,你们能把一个乡小学办成这样子,这是多么难能可贵!”
这一来,肖乡长真是面粉煮稀粥——糊透啦!随刘主任一起来的几位,见肖乡长还是谦虚地不肯介绍经验,就从包里拿出几张稿纸,肖乡长拿过来看了一阵,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久前,省教委为了纪念教师节,向全省教师发起了“我和我的学校”的征文。在众多的应征文章中,他们发现有篇来自深山乡小学叫潘成贞写的文章,说他们的学校有现代化的六层教学大楼,有多功能的操场,有花坛,有漂亮的围墙,还有……看了这篇文章,大家都觉得一个乡小学能办成这样,确实了不起,很有推广的价值。于是刘主任亲自带队,来这里检查取经。
此刻肖乡长一边看文章,一边在心里骂那个叫潘成贞的作者。最后,肖乡长被逼急了,只得带着刘主任他们去乡小学看个明白。
一到乡小学,刘主任他们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校园,哪有什么现代化的教学大楼和多功能的运动操场?整个学校破旧不堪,上课的教室又低又暗,且门窗破损,课桌不全。小操场高低不平,东一个坑,西一个洼,根本不能搞体育活动。最惨的要数老师的办公室了,因为前几天刚下过一场暴雨,那全是窟窿的屋顶上,这里遮了只尼龙袋,那里压了张旧雨披,活像一件缀满了补丁的破衣裳……望着这一切,刘主任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这时候,白校长也闻讯赶来了。又气又恼的肖乡长总算找到了出气筒:“白校长,你们学校里有没有一个叫潘成贞的老师?”
白校长一呆:“有……”
“他怎么能不顾我们乡小学的实际情况和客观困难,往省里头写虚假的文章?我倒要问问他,他为啥要这么干?你快去把他找来!”
白校长朝肖乡长平静地笑了笑:“不用找了,他已经来了。”
肖乡长一怔:“来了?他人呢?”
白校长朝前跨了一步:“鄙人就是。”
“你!”肖乡长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那个让自己出尽洋相的“潘成贞”,原来就是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白发校长!
就在这时,刘主任开口了:“白校长,你的文章和实际情况差距太大了。”
这时,白校长的眼眶慢慢发红了。他望了望刘主任,又望了望肖乡长,缓缓地吐出了自己的心声:“30年前,我刚分配到这个学校来时,面对破旧的校园,我就有了一个强烈的信念,那就是总有一天,这学校会变得像样起来的。可是30年过去了,这学校一点都没变——不,它变了,变得比以前更破、更旧了。在这30年里,我不知写过多少报告,发过多少呼吁,可是又有谁来关心它呢?我的愿望,我的憧憬,只有在我的梦里才能看到……”白校长的声音哽咽了,“我今年已经59岁,再过几个月,我就要退休了。我知道,我的梦想是再也不能在自己的手里实现了。于是在写那篇征文时,我把我的愿望,我的憧憬,全写了进去……文章的署名,潘成贞——盼成真!我是盼望,有那么一天,我的这些幻想能够成真呵!”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掠过树梢的风儿,似乎越刮越大了……操场那边传来了唱歌声……由于操场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只有靠围墙边的一只角才稍平整些,这会儿,一批小同学正挤在围墙旁边跳牛皮筋。而这段围墙,恰恰是原定今天要让建工队来修建的最危险的那段。看见这险情,白校长的脸“唰”的一下发白了!
“危险!快跑开!”白校长边大声地喊,边不顾一切地向那围墙奔去。
可是已经迟了!不知是因为风越刮越大,还是孩子们慌乱中有谁撞着了那墙,那段摇摇欲坠的围墙,就在这时发生了倾斜。眼看砖砌的墙体就要砸在孩子们的身上了,说时迟,那时快,白校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用自己两条并不壮实的胳膊,死死地撑住了那即将要倒下来的墙体!接着,刘主任,肖乡长也冲了上去……许多条胳膊,像许多根支柱,撑住了那堵危险的围墙。孩子们脱险了。
这时,有人发现,两行滚烫的泪水,正从白校长的眼里落下来……
(王根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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